愛情
“木潸!”
趙家三樓的平台被群起攻之的山臊摧毀了大半,搖搖欲墜的斷牆邊,木潸身體一晃,本能伸出去的右手被心急如焚的趙煜一把握住。
瞬間崩塌的三樓高台上,趙煜緊緊握著木潸的手,將她一點一點拉回平台上,“沒事吧?”
“沒事,我剛才好像聽到姑姑在叫我。”木潸拍著胸口,忙中偷笑,“三樓的高度摔不死我的,下次別突然拽我,傷了手臂就不好了。”
她的臉上沾滿了紅灰黑交錯的汙漬,一笑起來,露出兩排白亮的糯米小牙,趙煜看得有趣,捏了捏她的臉,嗔怪道:“又胡說!就算不要這隻胳膊,我也不能眼睜睜看著你掉下去啊。”
“為什麽呀?”木潸被他拉著往平台中間跑,兩個人邊跑邊躲避著高空中隨時俯衝而下的窮奇,又要留意著腳底下時不時詐屍的幾隻山臊,兵荒馬亂中,木潸嘟噥發問:“不是明知道我不會死的嗎?”
趙煜揮手擋開一隻山臊斜角裏突然竄出來的胳膊,五指一張,烈焰直直炸開在前方,將那隻半死不活的山臊燒成熱氣滾滾的黑屍,“……笨蛋。”
木潸沒聽清他的聲音,從他身後探出腦袋,追問了一句,“什麽?”
一隻窮奇在他們前方威風凜凜地停了下來,趙煜連忙把木潸的腦袋塞了回去。
那隻窮奇停在他們二人身前,前肢屈起,竟無一點進攻的動向,趙煜疑惑地望向它,卻在它背上看到一個慢慢挺直背脊的女人。
昏暗的光線絲毫不影響趙煜看清她嫵媚動人的一張臉龐,他幾乎脫口而出,“何寡婦?”
木潸趕緊伸長腦袋,踮起腳尖去看那傳說中的何家寡婦。
何寡婦坐在窮奇的背上,溫柔而又耐心地看著底下的兩個年輕人,笑道:“你是趙鈺?”
趙煜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重重點頭。
何寡婦上下打量了他一遍,眼角眉梢俱是風情萬種,唯有瞳孔裏折射出的光,陰冷且嗜血,“既然你便是趙鈺……那你就非死不可了!”
她的話音剛落,就在趙煜與木潸所處位置的正背後,一隻窮奇悄無聲息地滑翔而來,它的虎爪直直抓向木潸,張開的虎口裏,虎牙森然。
趙煜最先反應過來,他在逼近的窮奇有所動作前,一把推開木潸,自己攔臂一擋,用血肉之軀擋住窮奇揮向木潸的虎爪。
尖利的虎爪一掃,竟從趙煜的胳膊上生生削下一塊肉來。
趙煜眼前一黑,左手臂上的傷口疼得他不由自主跌坐在地。
“小煜!”木潸驚慌失措地看著他汩汩冒血的手臂,手忙腳亂地就要爬過來查看,她一動,被趙煜攔截了一下的窮奇立時想起她來,一隻又厚又重的虎掌直接踩上木潸的背。
千斤重量徑直壓在背上,被困在地上的木潸隻覺得自己的心肝脾肺腎都要被這一腳踩出喉嚨。
無奈踩在他們背上的是窮奇,是四大凶獸之首的窮奇,幾乎被廢了一隻胳膊的趙煜和被死死踩踏著的木潸,一時間都拿它沒有辦法。
更不要說四麵還有另外幾隻虎視眈眈的窮奇。
“這女孩一個人就殺了我們幾十隻凶鳥,不要大意,直接斷了她的手臂吧。”一直高高騎在一頭窮奇背上的何寡婦溫柔地看著地上的兩個孩子,語調甜膩地笑。
踩著木潸的窮奇接受了指令,微微調整虎掌的力道,將木潸的兩隻手騰了出來。
“你們要幹什麽?”趙煜撕心大吼,“不要!”
“啊!”木潸長這麽大,從未遭受過這般真正傷經動骨的苦楚,她跑得極快,即使打不過那些凶獸,也未必躲不開那些垂涎於她的凶獸,可如今被死死壓在地麵上,連跑都跑不了,便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右手在窮奇的虎掌踩踏下,發出細小輕微的嘎吱聲。
那是骨頭斷裂的聲音。
她是個怕疼的人,身上一痛,眼淚便不自覺落了下來。
何寡婦的聲音從上頭傳來,溫婉動聽,“小心點,別真踩壞了,她的身體,可比你我都金貴呢。”
施以暴行的窮奇像是聽到了什麽聲音似的,突然抬起頭,仔細望向趙宅前院的林子。
它的注意力一被分散,腳下的力道也少了幾分,木潸淚眼婆娑地鬆了口氣,正要趁它不備虎爪脫險時,上頭的窮奇忽然揚起脖頸,長長一聲虎嘯,威震四方。
木潸一愣,刹那的時間裏,已經失去了逃跑的先機。
窮奇重新俯下身,低頭咬住木潸背上的衣服,豐滿的羽翼驟然伸展開,它虎頭一昂,眼見是要飛翔而去。
“木潸!”趙煜大急,不要命地追過去,身體猛得縱越出去,在窮奇騰升而起的頃刻,撲上它毛發堅硬的背部,死死抱住它的脖子。
被咬住衣服的木潸抬起頭,透過霧蒙蒙的眼,驚恐地看向上頭的趙煜,“……小煜……我好像聽到我衣服裂開的聲音……”
窮奇兩隻翅膀鼓氣煽動了一會兒,他們便被上升到高空之中,從上往下望,地麵上的趙宅越來越小,那些凶狠纏鬥的山臊很快便與普通的山貓大小無異了。
這樣的高度跌落下去,必死無疑。
趙煜摟著窮奇的脖子,傾身伸長胳膊,左手臂上被窮奇一掌剜掉一塊肉的傷口深可見骨,血順著他的手臂,落入窮奇厚實的毛發中,“木潸!抓住我的手!我把你拉上來!”
木潸伸長那隻沒被踩斷的左手,勾了半天,幾次都在即將相觸的瞬間分了開來。
“你抱著它的腳!”趙煜指著窮奇的一隻虎爪,嚷道。
耳邊隆隆刮過風聲的木潸將手伸向窮奇的一隻腳,她的手剛剛觸到窮奇鐵甲一樣的虎爪,一直埋頭扇動翅膀的窮奇卻在此時突然“嗷”得嚎叫了一聲,身子急速側傾,它的牙剛剛鬆開,木潸隻覺得身子猛然失去牽附,視線裏趙煜焦急萬分的臉驟然模糊。
“木潸!”半個身子吊在半空中的趙煜被突然側翻的窮奇一拐,重心歪倒,竟從虎背上落了下來。
“小煜!”千鈞一發之際,木潸緊急探出的手牢牢抓住了趙煜的手,“啊!”
懸掛在半空中的趙煜抬起頭,看見木潸緊抱住窮奇前爪的左手正在慢慢下滑,而那隻緊緊扣住自己的右手,正是先前被窮奇狠狠踩踏過的傷手。
那隻手的骨頭估計已經骨折,在幾乎不能用力的情況下,還要負擔一個一百八十厘米身高的成年男人,木潸額頭上的冷汗湧得比眼淚還快。
窮奇調轉方向,越飛越高,趙煜扭頭去看,發現它竟然帶著他們二人急速往山上的岩石群飛去。
那裏有一塊巨大的岩壁,位處極高之地,兼得鬼斧神工之術,遠遠望去,與險峻的山崖並無二致。
趙煜瞬間便反應過來這隻窮奇的意圖,“木潸!木潸!你快放手!它是要帶著我們倆去撞山崖!”
頭上的木潸死死咬著嘴唇,一張臉白得像鬼。
窮奇飛得極快,目標直指山崖。
“木潸!”趙煜嘶吼道:“快放手!你會死的!”
木潸原本死死緊閉的眼猛地睜開,她低頭與身下的趙煜對視,一滴不知是汗還是淚的水滴滴在趙煜幹裂的唇上,鹹地透出苦味,“小煜……”
“木潸……”趙煜抬頭,溫柔勸慰道:“乖,它的目標是我,它不會真的傷害你的,隻要你放手,它絕對不會帶著你撞崖的。”
“……不要!”木潸張開的紅唇裏慢慢滲出粉色的血絲,她瞪著手下的趙煜,扯著喉嚨裏的最後一口血氣,罵道:“不放不放就是不放!撞死也不放!”罵完話,她癟著嘴,嗚嗚哭了起來,也不知是被手上的傷疼的,還是被心裏的痛苦的,“嗚嗚……這麽高的地方摔下去……你會死的……我連救你的時間都沒有……我不要……”
“木潸,木潸,噓……噓……不要哭……”趙煜瞥了眼越來越近的山崖,強按住心中的焦躁,安慰道:“你不放手,我們倆撞上山崖,都會死,你放手,我摔下去,你飛上去,說不定都不會死。”
“你騙我!”木潸淚眼滂沱地罵道:“就知道騙我!你當真以為我那麽好……唔!”
趙煜離得近,他清楚聽到木潸的傷手正傳來刺耳的哢嚓聲。
那是骨頭與骨頭分離,肌肉組織漸漸斷裂的聲響。
“你到底放不放?”趙煜側頭去看山崖,急得伸出另一隻手去掰木潸的手,“放手!”
木潸嚎啕大哭,眼淚在高空中簌簌落下,“你答應過要娶我的!趙煜!你答應過要娶我的!”
趙煜被她言語中倉皇的無措所震懾,一時停下了動作,怔怔看向那女孩。
木潸低頭看他,像個幼子般無助慟哭,“你別掰我的手!我求求你!”
趙煜訥訥地傻問道:“為什麽?”
木潸越想越傷心,“因為我要嫁給你啊!”
趙煜眨眨眼,那些熱滾滾的**隨風而去,他扯了扯嘴角,忽然笑開了,“在我很小的時候,我的母親曾惡狠狠地詛咒過我不應該存活在人世,此後數年,我一直在想,我的存在,到底有什麽意義呢?”
木潸傷心地看著他。
趙煜用自己自由的一隻手摸摸木潸已經發涼僵硬的那隻傷手,“現在我有答案了……木潸,我愛你……是用著我全部的生命在愛你啊……”
隨著他的溫暖話語,他的手卻殘酷地一指一指掰開木潸的手。
木潸撕心尖叫,“不要!”
十八歲的狼狽木潸在公園女廁裏偶遇二十歲的陽光趙煜,此後的時光裏,她救了他,他又救了她,來來往往,無以複加,最初的時候,他對她說,木潸,我要報恩。
救命之恩,當以身相許。
他會在夜半無人時偷偷爬上她房間的陽台,帶著她跳窗上演一幕月夜幽會,也會在浩浩藍天下,在翩然翱翔的青鳥背上,情不自禁地偷吻她。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他明明說過的,這輩子都不會放手。
那個年輕男人的身體卷著呼嘯而過的風跌入無知無覺的山崖底下,木潸的心似乎也尾隨他的重量離去,越來越沉,越來越空。
就在她脫力鬆開抱著窮奇虎爪的手的下一刻,一直高高在上的窮奇卻突然打了個轉,它俯衝到木潸身下,穩穩拖住了她墜落的身體,帶著短暫昏迷的少女,飛回東麵的森林。
木潸怔怔望著灰暗的天空,在失去意識前,她腦海裏隻驚濤駭浪般湧過一句話。
趙煜,你這個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