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冥
前頭的花小蓮一棍橫掃千軍,後頭的趙鈺每一槍都精準無誤地爆在每一頭冰狼的額心,他們二人一前一後,竟在上百頭冰狼的包圍中生生劈開一條血路。
木苒沿著徐福消失的方向,踉踉蹌蹌追了上去。
一個黑色的鬼魅影子倏然擋在她麵前,木苒喘著氣抬頭,一眼看見那雙眸死沉的黑衣忍者,“你……”
忍者二話不說,手中劍虛斜一劃,無聲地擋住了木苒前進的方向。
“鏗!”
斜角落裏,一粒子彈射飛忍者手中的利器,手中劍在空中輪轉幾圈後,閃著寒光插到附近的土地裏。
木苒向子彈擊來的方向望過去,驚喜道:“六六?”
一聲汙泥黑衣的六六狼狽地站在不遠處的灌木叢後,兩隻瘦弱素白的手分別穩穩地舉著兩把槍,槍頭直指木苒麵前的忍者。
轉瞬的功夫,後頭的趙鈺已經趕了上來,他剛托住木苒,麵前的忍者已經從身後抽出一把匕首,迅雷不及掩耳地刺向趙鈺的脖子。
他快,六六的子彈卻比他更快。
子彈穿透忍者的眉心,留下一個暗紅色的血洞。
“當我沒殺過人嗎?”六六踩過灌木叢,跨過滿地狼藉的死屍,麵容冷峭地看著趙鈺和木苒,“這裏有我墊著,你們快上去看看。”
趙鈺點點頭,拉過木苒,兩人沿著山路,追了過去。
沿途山路崎嶇,木苒卻連一刻也不敢停歇,她沉著一口氣,和趙鈺緊緊相扣的手從始至終一直發涼。
趙鈺心裏也著急,他們離開得太久了,也不知主宅那邊到底出了什麽事,他發力跑著,生怕自己晚到一秒,山上的兩個孩子會生出其他的意外。
樹林上方傳來一聲虎嘯,木苒眼角一抽,扯著趙鈺停在一棵榕樹下。
寂靜晦暗的林子裏,除了他們的喘氣聲,那雷鳴似的心跳聲簡直震耳欲聾。
“是窮奇。”木苒凝神聽了片刻後,解釋道:“徐福一定就在附近。”
像是為了驗證她的話一般,林子前方傳來徐福得意忘形的朗笑聲,“哈哈哈!果然是她!有了這孩子,我們還愁什麽呢?”
木苒一聽這話,雙眼瞪得銅鈴大,全身的血液直往腦袋上衝湧,她幾乎是跌倒著衝出樹下,喪心病狂般穿過荊棘橫生的灌木叢,往徐福方向奔過去。
趙鈺沒拉住她,忙追了上去。
撥開麵前一人高的灌木叢,趙鈺一眼看到前方的一塊平地上,一隻威風赫赫的窮奇正屈腿趴臥在地麵上,徐福站在它身邊,看向虎背上昏迷的少女的眼神充滿了癡迷與狂熱。
木苒腳步一個踉蹌,倉皇再抬起頭的時候,已經看清楚虎背上閉著眼睛的女孩了。
那女孩死氣沉沉歪倒在毛發雜亂的窮奇背上,一隻纖瘦的手腕毫無生機地垂落在一側,指尖死屍一般的白。
“木潸!”被趙鈺死死抱在懷裏的木苒一麵扭身掙紮,一麵竭力嘶喊,“木潸!你怎麽了?木潸!你不要嚇我啊!木潸!”
徐福遙遙望過來,心情愉悅地笑,“正好你也來了,也免了我再回頭找你。”
“你把那孩子怎麽了?”木苒憤恨地盯著徐福,咬牙切齒問道:“她怎麽了?”
“看樣子是暈過去了。”徐福低頭,用粗糙的手指撥開木潸的眼皮,滿意笑道:“傻了最好,我不需要一個聰明的母親。”
木苒大怒,俯身就要衝過去把那女孩奪回來,身後的趙鈺比她更快,他手臂一抬,袖間一把銀色小槍探了出來,無聲無息間,一發子彈已經逼近徐福眉間。
“砰!”
一個黑影替他的主人擋下那枚必死的子彈,黑布包裹的額心一個小小的血窟窿,淌下鼻梁的血暗紅中摻雜著汙濁的黃。
這就是已經被汙染了的兆族人的血液嗎?
徐福身邊到底還有多少忍者死士,誰也不知道。
一時寂靜,木苒悲痛欲絕地看著窮奇背上毫無生氣的女孩。
忽然,西北方向傳來一聲擎天撼地的爆炸聲,兩秒鍾後,趙鈺和木苒腳下的土地似是受到了召喚,也跟著劇烈搖晃起來。
木苒驚問:“怎麽回事?”
趙鈺抱緊她,神情嚴肅,“可能是地震。”
他們的對話剛剛結束,數道烈烈的紅光直插雲霄,在數秒鍾之間,幾乎要燒塌掉整片夜空。
這陣勢太過驚天動地,眾人同時抬頭望向西方傳來巨響的山林,黑夜裏,那處的林子明晃晃被火光吞噬,一眨眼,那衝天的火光仿佛要燒壞人的眼,凶狠地叫人幾乎不敢直視。
地震慢慢平息下來,隻剩下那末日火焰愈演愈烈。
“發生什麽事了?”木苒眯著眼望向那火光,喃喃低問道。
饒是和趙煜這火源相處了十多年的趙鈺都沒見過這麽氣勢驚人的火勢,“這麽大的火……是小煜嗎?”
“這火……不祥。”倚靠在窮奇身邊的徐福低聲呢喃,眼神悄悄瞄向一邊的木苒,在這裏受到的阻撓力量遠比他先前預估的強大,此地不宜久留,他必須速戰速決。
“……嗚……”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滔天大火暫時轉移了的時候,窮奇背上的木潸卻漸漸蘇醒過來了。
她一動,身下的窮奇率先反應過來,它甩了甩腦袋,低吼一聲,驚得所有人回頭。
“木潸?”木苒喜極而泣,尖聲喊她,“木潸!”
“姑姑?”木潸用沒受傷的手扶著腦袋坐起來,她似是被人狠敲了棍後腦勺,腦子裏暈乎一片,暫時回不過神來。
包括徐福在內,所有人都在看她。
可惜木潸不是真正失憶,她終究要回憶起暈倒前所發生的所有事情。
趙鈺低聲喊她,“木潸!小煜呢?還有其他人呢?”
小……煜?
木潸的眼漸漸瞪大,眼裏的神色也慢慢被驚恐所填充,“小……煜……小煜……小煜!”
趙鈺被木潸的反應激起內心的焦躁不安,他強抑心情,盡量沉穩平和地問道:“木潸,小煜呢?他在哪?”
從趙鈺口裏聽到趙煜的名字,木潸愣愣地轉頭看向趙鈺,“……他……”
“他死啦!”徐福從窮奇身後背著手走了出來,步態悠閑,吟吟笑道:“從山崖上摔到亂石叢裏,隻怕早已屍骨無存。”
“什麽?”木苒難以置信地看向木潸,“木潸?”
趙鈺捏緊拳頭,也將視線凝聚在木潸煞白的臉上,“小煜呢?”
木潸卻不回答,她隻是抬起頭,癡癡呆呆地望向天際的火光,怔怔低語道:“他不會騙我的。”
“木潸!你說話呀!小煜到底怎麽了?”木苒正要踏前一步,身邊的趙鈺卻已經幾步上前,快步走向木潸。
空氣裏氣流竄動,幾道黑影從各個方向撲向趙鈺。
“趙鈺!”木苒驚叫。
木潸恍然一怔,訥訥地回頭,“趙煜?”
趙鈺眉頭緊蹙,身形未變,十指翻飛間,數根銀針無聲無息刺入來襲者的眉心,穿顱而過。
泛著血光的銀針紮入地麵,五具黑衣屍體紛紛倒地,而趙鈺也已經站到了窮奇身邊,一把扯住木潸的胳膊,將她扯下窮奇背部。
窮奇正要反身攻擊,徐福卻悄悄按住了它的腦袋。
趙鈺緊握著木潸的手腕,俯身看趴倒在地麵上的女孩,一直強抑著的冷靜麵孔終於碎裂出細縫,他顫著聲,輕輕問道:“小煜他……怎麽了?”
木潸仰頭與他對視,雙眼空茫茫,死寂一片,“他……死了……”
木苒再也忍受不住,她咬住自己的手掌,身體慢慢滑落在地,痛苦地嗚咽。
趙鈺放開木潸的手,靜靜站在原處,雙目慢慢閉上。
死了?
那個他親手帶大的孩子,死了?
兩行清淚滑落趙鈺的臉頰,一滴一滴,落入暗沉的土地。
一直仰頭的木潸怔怔看著趙鈺臉上的淚跡,喃喃說道:“對不起。”
“對不起……”
“對不起……”
“對不起……”
木潸一遍一遍向趙鈺道歉,她顫巍巍伸出手,想去拉趙鈺的外套,卻被趙鈺輕輕避過。
趙鈺轉過身,低低歎道:“木潸,他不僅僅是我的弟弟,還是我的兒子……你讓我冷靜一下……”
木潸乖巧地點點頭,她收回自己的手,身體像是再也承受不住任何的重量般,俯趴在地上,她以手遮麵,麵朝土地,用力咬緊的雙唇逐漸被血絲濕潤。
木苒遠遠地看著木潸,心疼到幾乎窒息。
一滴粉紅色的血珠滴落在木潸臉下的土地裏,“撲通”一聲響,像雨珠落入平靜的湖麵。
木苒以為自己幻聽,忍不住側耳傾聽。
“撲通”,又是一聲響。
木苒困惑地抬起頭,一粒水滴滴在她的臉頰上,涼意深深。
下雨了?
像是為了驗證木苒的猜想般,越來越多的雨絲飄落下來,原本就昏暗的林子裏更加晦暗起來,跪倒在地上的木苒微一挪動膝蓋,立即發現自己的整條褲子已經濕透,她低頭一看,卻恍然看見自己身下的土地竟微微**漾出一層粼波。
木苒難以置信地伸手碰了碰地麵,指尖如浸水麵,冰涼軟濕,她似被燙著般驚慌縮手,地麵又是一陣波動,如水麵般泛出水紋。
“我的天呐……”木苒驚覺抬頭,語帶驚恐地喊道:“木潸!”
木潸聽到她的聲音,緩緩抬起身子,一張素白死寂的臉上竟赫然淌下兩行血淚。
“木潸!”木苒大驚大慟,手腳不聽使喚,便隻能一步一步奮力向她爬去,“你快醒醒!木潸!你別這樣!你會害死所有人的!”
“為什麽?”木潸睜大兩隻空****的血眼,一抹平靜而哀傷的笑容慘淡地浮上她的臉,她駝著背慢慢站起身,長長的亂發披散在身前,“姑姑……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痛恨過自己的身份……如果我不是兆族人……如果我沒有出現在這裏……”
他就不會死……
我也不會像現在這樣……這麽痛苦……
又一滴血淚“撲通”一聲滴入地麵,這一次,以木潸為中心,整個地麵都**出圈圈漣漪,震得剛要伸手去拉木潸的趙鈺踉蹌後退了一大步。
林子裏不知何時起了風,風卷著落葉殘肢拂過地麵,帶起陣陣水汽。
“木苒!上樹!”趙鈺驚慌中直往木苒身邊跑,他每跑一步,雙腿便更深地陷入水中,等到他終於抓住木苒的手,整片土地已經化為深水,淹沒了他的胸口。
“她要覺醒了!她會毀滅這個世……咕……”木苒的話還未說完,整個人已經被漫上來的水淹沒。
趙鈺拖抱著木苒,奮力往一棵大樹遊去,木苒被他抱著,隻能回頭倉皇尋找木潸。
水底正中央,木潸靜靜地漂浮著,她的長發不知何時已經長及數米,在水中飄飄****,似黑色水草般任意呼吸,她望著木苒,眼底裏的悲涼與絕望深沉不可見底。
像這無望的大海一般,叫人膽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