禍鬥
那幾百隻黑黝黝的大狗在黑煙彌漫的公路上朝著趙宅直直奔來,卷起一陣陣鋪天蓋地的煙塵,趙煜似是受了感召般,愣愣地瞪直了眼望向它們。
得了間隙的福壤幾步爬上平台的矮牆,將沾滿暗紅腐血的手搭上額頭,遠遠眺望過去,驚疑不定地問道:“那是什麽?”
迎風站在最頂上的趙煜的注意力卻被另外一批動靜轉移了。
就在趙家院子最邊沿的草坪上,濃綠的草地如泉眼般汩汩外翻出底下黑色的泥土,隨著第一個泥眼的張開,越來越多的泥眼在被凶獸和炮彈踐踏殆盡的草地上湧起,頃刻後,在距離院門不遠的草地上,無數的泥土和草屑堆積在地麵上,形成一個個小土丘。
趙煜細細喘著氣,瞪大眼仔細地瞧。
突然,無數隻黑瘦毛絨的手從那些泥眼裏驟然伸出,惡狠狠摳在地麵上,那五根像極人類的瘦長手指頭戾氣逼人,趙煜瞪著它們,隻覺得一股陰氣從腳底下直躥上天靈蓋,“阿……阿福……”
福壤也注意到了那些從地底下鑽出的黑手,聽到趙煜的呼喚,他頭也不回地應道:“怎麽了?”
趙煜迎風張口,被夾雜著血腥之氣的烈風灌了滿口,“那些東西,是人是鬼?”
“我也不知道。”福壤鬆了鬆拳頭,繼而迅速握緊,他濃眉深皺,終究忍不住俯身在混亂的戰場上尋找起木苒的身影。
臨戰前,木苒為了不分散趙煜的攻擊力,特意將水火不容的木潸與他調離,趙煜不比訓練有素的兆族人,麵對這些異獸時,他的實際能力強大如佛神,理論知識卻等同於幼兒,木苒擔心他一個人會有危險,便安排福壤緊隨在他身邊看顧他,福壤縱使心裏放不下木苒,卻不會違背她的任何想法,更何況,她的安排都是依據事實原理,令人無話可說。
唯有一點令人如鯁在喉,那便是,這個人,幾乎從不將情理考慮在內。
從地麵泥穴裏不停延展而出的幾十隻黑毛枯手突然集體靜止下來,趙煜喉間一口艱澀的口水尚未吞下,那些靜止不動的黑手突然張開,緊接著,無數個巨大的黑色身影仿佛被這些手生生拽出般從泥穴裏暴跳而出,它們伸展開的身體精瘦中透著張狂的蠻力,落地瞬間的千鈞之勢幾乎讓大地為之一顫。
火光瀲灩中,趙煜終於看清他們的麵目。
那是一隻隻異常高壯瘦勁的黑毛猿猴,即使彎腰駝背,趙煜也能目測出它們的身高絕不會少於兩米,最叫人心驚的是,待它們抬起古怪傲慢的腦袋時,趙煜一眼便看清那些臉無一不是活生生的人臉。
痛苦的、扭曲的、麻木的、蒼涼的、悲愴的、哀嚎的……
人臉。
整座宅院四麵環火,炎炎盛夏裏,趙煜竟生生打了個冷戰。
這些人,難道都是從地獄裏爬出來向世人索命的嗎?
“……這是……”福壤喃喃著撐大眼眶,他轉身衝趙煜急吼道:“小煜!快躲開!”
話音剛落,一個巨大的暗影從三樓的平台下躥了出來,速度之快,如迅雷疾箭,叫人避無可避。
福壤甚至沒看清楚它們什麽時候移動到樓下的。
那巨大的暗影越過福壤,直直朝頂上的趙煜撲去。
“嗷嗚!”一聲長長的犬嘯厲聲響起,在趙煜反應過來前,先前一直逡巡在院外的百隻黑狗發動了攻擊,它們極力奔跑,勢頭不遜那些人臉怪物,紛紛撲了上來。
“糟了!”福壤大驚失色。
黑狗的體型沒有人臉怪物大,但是它們的跳躍力卻無人能及,不過借著怪物肉身的幾個縱躍,幾隻領頭的黑狗已經踏著後繼的怪物,撲向了最頂上接近趙煜的那一隻人臉怪物。
事情轉變得過於突然,趙煜傻愣在頂樓上,眼睜睜看著麵前的人臉怪物被幾隻凶神惡煞的黑狗又扯又咬地拽落下去。
“小煜!”福壤大喊道:“那是山臊!吃人的山野精怪!它們身上的臉都是被它們吃掉的人的臉!”
趙煜心裏一驚,正要低頭去看,先前被扯落下去的那隻山臊身上已經燃起了熊熊烈焰,那火勢直逼得他後退了一步。
福壤喊道:“用火燒死它們!否則我們即使有萬人大軍,也會被這些家夥吃光的!”
趙煜難以置信地盯著那隻山臊身上的火焰,急道:“這火不是我放的!”
福壤經他一提醒,立時將視線轉移到樓底下於山臊顫抖在一起的上百隻黑狗,他的臉色變了又變,那頭,趙煜已經亟不可待地喊了起來,“這些狗又是怎麽回事?它們是敵是友?”
說話間,一頭毛色黑亮的狗借力躍了上來,它小步快跑到趙煜麵前,乖順地匍匐下腦袋,虔誠說道:“恩公,順毛來救您了。”
“恩公?”趙煜訥訥地指著自己的鼻子,“我?可是我不認識你啊。”
那隻叫做順毛的黑狗將腦袋埋得更深,“恩公還記得嗎?今年三月,您在一場火災中救出了順毛的小主人,順毛感激不盡,特來報恩。”
趙煜使勁想了想,終於回憶起那個被自己從火房裏抱出來的孩子,“你是那時候的……”
那隻引來火災的黑狗!
“禍鬥!”福壤走到黑狗身邊,仰頭對趙煜說道:“天生食火的凶狗,它們以火為生,居然願意報效你,你果然是天定的火者!”
“我……”趙煜眨眨眼,剛要接話,天空中忽然傳來一聲尖叫。
“小煜!”木潸騎著一隻口吐白沫的黑鳥迅速俯衝而下,“有什麽東西從東邊過來了!”
暴躁的黑鳥嘶叫著衝撞到平台上,將水泥牆砸出一個巨大的豁口,木潸在它落地前側身躍下,在地上滾了幾圈後,渾身浴血地站定在平台上。
趙煜跌撞往下爬,踉蹌著跑到木潸身邊,將她摟進懷裏。
木潸伸手緊緊抱住他的背。
“你沒事吧?”
“你沒事吧?”
劫後餘生的兩個人異口同聲問完後,趙煜邊替她抹掉臉頰上的暗紅血跡,邊問:“你去哪了?”
木潸伸出一個指頭,指向天空。
趙煜抬頭,隻見原先一直盤旋在天空中的幾十隻凶鳥隻剩下孤零零的兩三隻,正無依無靠地飛往天邊。
趙煜目瞪口呆地看向木潸,驚歎道:“你一個人幹的?”
木潸點點頭。
趙煜忍不住摸摸木潸的臉,讚歎道:“你一個人都頂上一架戰鬥機了。”
福壤伸出兩隻手,一左一右拎住他們二人的衣領,將他們分開後,問道:“小小姐,你說有東西從東邊過來了?”
“對!”木潸比手畫腳地解釋著,“好大的煞氣,我怕你們沒有防備,趕緊來找你們!姑姑呢?”
福壤皺緊眉頭,“小姐還沒有回來。”
木潸抬頭,憂鬱地望向東麵的天空。
宅子四周,那些奮力往上爬的人臉山臊被從四麵八方召集而來的禍鬥糾纏住,一隻隻伸長僵硬焦黑的長臂,扭曲著身體交疊在三樓平台下。
趙煜循著木潸的視線望向東麵,那邊的天際黑雲翻滾,電閃雷鳴,他喃喃自語道:“我好像在哪裏見過這樣的場景……”
一旁的木潸從下巴上摳下一層幹涸的血痂,苦笑道:“姑姑和阿福剛來的那一天,f市的天空也是這個樣子。”
趙煜驚得猛然回頭,“你是說……”
“能帶來這種驚天閃電的,”木潸的聲音難掩幹澀,“是四大凶獸裏最為凶猛的窮奇。”
福壤歎息,沉重接道:“而且……還不隻一頭。”
趙煜捏住木潸的手,自言自語般低聲問道:“這樣驚天動地,難道為的隻是來抓兩個兆族人?”
被他捏在手心裏的那隻手,溫熱的指尖逐漸冰涼。
木苒拚盡全力奔跑,斜長出來的樹丫抽打在**的肌膚上,刮出條條細密的傷痕,她顧不上疼痛,一把扯住斜前方垂下來的一條粗枝,左手借力一**,整個人躍上三米高的樹端。
就在她一秒前剛剛立足的地方,三頭齜牙低嘯的冰狼驟然襲來,它們的尖爪摳在土裏,翻卷出深色的泥土。
“可惡!”站在樹上的木苒鬆開手上的柔韌樹枝,掌心一陣抽疼,她低頭攤手一看,發現上麵已是累累傷口,正殷殷滲著粉色的鮮血。
樹底下的三頭惡狼嗅到兆族人的血味,積著冰屑的灰藍毛發根根豎起,赤紅的獸眼顯出興奮的深紅。
木苒身邊沒有趁手的武器,正一籌莫展之際,不遠處一人多高的灌木叢後突然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
不僅是木苒,就連樹底下的三頭冰狼都轉過頭,一臉警惕地望向那處。
沒過一會兒,一隻枯瘦如老藤的手慢慢伸出拂開一叢灌木,緊接著,一個笑吟吟的老人慢悠悠探出腦袋,他仰著腦袋看樹頂上的木苒,溫厚地笑:“姑娘,站那麽高,小心摔著。”
那是一個年約五旬的老爺子,穿著白色的立領對襟短褂,一條墨色長布褲,腳上是一雙纖塵不染的灰色布鞋,他麵色紅潤,眉眼帶笑,一頭短發精神矍鑠地立著,看上去竟頗有點仙風道骨的味道。
更叫人稱奇的是,樹底下原本徘徊不去的三隻餓狼一見到他,相相嗚咽幾聲後,竟扭頭跑了。
那老爺子背著手,閑散地走到樹底下,抬頭衝木苒笑道:“姑娘,狼已被我趕走了,你下來吧。”
木苒不為所動,她緊緊盯住樹底下滿臉慈厚笑意的老人,一直緊繃著的脊背慢慢滲出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