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犯

兩天後,木苒在院子花房的常青藤下發現了旋龜已經僵硬的屍體,相比於趙家兄弟的震驚,木苒與木潸所表現出來的淡定反而叫人心酸。

趙鈺在花房常青藤下給旋龜挖了一處墓穴,幾個人守在涼快的花房裏,安靜地將這隻喜好賣弄吊人胃口的千年老烏龜埋葬。

趙煜握著木潸的五指,輕聲問她,“你早知道它命不久矣?”

木潸沮喪地點點頭,“它陽壽耗盡,這是天命,縱使我費盡心血救它,也不過是勉強延長了它幾日的光陰而已……隻是我沒想到會這麽快……如果我再……”話說到後頭,木潸的聲音有些哽咽。

趙煜原本還在咋舌當初木潸那般辛苦地以己血供養旋龜之舉竟然隻是為了這一兩日的壽命,這會兒聽見木潸語音裏的哭腔,忙輕捏了兩下她的手,安慰道:“你已經盡力了。”

一旁站著的木苒也安撫道:“這些事,旋龜早已做好心理準備了,它活了這麽久,哪還會在乎這麽幾天?這幾日於它,最大的意義不過是臨死前見到了些有趣的人和事,像它這樣性格的老家夥,心裏一定是開心滿足的。”

肥遺停在福壤亂蓬蓬的腦袋中,眨眨眼,眨落一連串的淚珠,“這老家夥,前兩天還跟我說要送我一件禮物呢……這會兒……這會兒……嗚嗚嗚……”

木苒舉高手,待肥遺展開翅膀飛落到她手心後,這才問道:“它要送你什麽東西?”

肥遺打了兩個哭嗝,搖頭說道:“不、不知道……它沒說……”

木苒細致的眉頭微微蹙起。

小小的葬禮持續了將近一個小時,等到眾人魚貫走出花房,宅子大門方向飛奔來一個清瘦的身影,走在最前方的趙煜忙展臂接住氣喘籲籲的趙六六,“怎麽了?這麽急?”

六六飛快地瞥了眼趙煜身邊的木潸,不自在地伸手隔開趙煜的手,一轉身,走到趙鈺身前,著急說道:“大哥,出入境那邊來消息了,截止到目前為止,從日本過來的不論國籍人數已經統計出來了,傳真的統計數據我已經放在書桌上了,另外,我讓那邊的人幫忙統計了一份數據,在這批入境的人裏,竟然有五分之一是湧向f市的,這太不合常理了!”

趙鈺笑道:“果然來了。”

木苒抿了抿唇,沉聲問道:“餘田那邊有動靜嗎?”

六六沉著應道:“沒有。林大哥安插在日本那邊的探子剛剛匯報了情況,除了先前便已經來到國內的慶吉本人外,日本的餘田氏毫無反常之舉。”

“哼,再怎麽裝蒜,他們終究還是沉不住氣了。”趙鈺摸摸六六的腦袋,笑道:“爺爺那幫人是你借來的,你比我熟悉他們的情況,他們的安置問題就交給你了。”

如果算上虛歲,趙六六今年也不過十七歲,更何況,雖然六六自己尚未坦誠,但在場的幾個人幾乎都知道她的女兒真身,趙鈺言笑間便將那一批莫測高深的武人全權交付給她處理,這一點,就連趙煜都頗有些微詞。

等到六六轉身離開,趙煜便拉住了兄長的胳膊,“哥!六六隻是個孩子,你讓她處理這些問題,不太合適!”對於任何一個正常的十七歲女孩而言,她麵對的都不應該是這些離奇詭異、暴力野蠻的現實真相,就像木潸起先不願意把趙家兩兄弟拉下這趟渾水一樣,作為哥哥,趙煜也不希望妹妹六六間接遭遇到這樣匪夷所思且凶險莫名的事。

趙鈺輕笑出聲,說道:“小煜,你別忘記,比起我們兩個,六六才是真正意義上的老爺子接班人,先不提老爺子的人認不認我們倆這麽尷尬的問題,單說六六這些年在老爺子手下被曆練出的能力,你難道不覺得她是最適合處理這個問題的人嗎?”

趙煜被駁得啞口無言,趙鈺攬上他的肩背,他們二人身高相差無幾,攬肩站在一起時,一個是一身米白的休閑家居服,一個是一身黑紅的短袖七分褲,竟絲毫看不出是相距十三歲的親兄弟。

趙鈺笑道:“再說了,你以為六六為什麽會突然回到f市?她從小在北京長大,十六年來寸步不離老太爺,這會兒回來,爺爺的心思你還猜不出?”

“你的意思是……”趙煜驚愕地扭頭看兄長。

趙鈺笑著點頭,“從你的腦袋突然康複那時起,爺爺就懷疑上我們了!你還記不記得?爺爺當時放下狠話,讓我們不要給他插手的機會,這會兒,他老爺子還是耐不住寂寞,讓一直以來最替我們倆著想的六六代替他來插手了。”

趙老爺子盡管是人人皆知的鐵硬脾氣,卻也是出了名的愛小護短,從f市北歸後他便一直擔心兩兄弟遇上麻煩不向他求助,老人家又拉不下臉皮主動幫忙,正好六六也在擔心趙煜的傷勢,給了趙老太爺一個堅實的台階下,遠水救不了近火,烈火脾氣的老爺子索性將六六直接送回f市。

六六是誰?京城趙老爺子走哪帶到哪的寶貝偽孫子,她的名頭,某些時候甚至比趙家親生的兩兄弟還管用,她親臨f市,趙鈺如接尚方寶劍,指使起某些高官顯貴來更是如魚得水,更何況,自小隨著趙老太爺混跡於政商的趙六六的能力一直以來都是有目共睹,比起王子肉體平民內心的趙煜,有她搭把手,趙鈺在處理很多問題上如虎添翼,更是輕鬆。

而且在六六身上有一點非常可貴的東西,那就是她對趙家兩兄弟的無條件信任。

任何一個心智正常的青少年在親耳聽到妖怪開口說話時都不會淡然處之,而她非但沒有驚詫質問,更沒有抓狂逃竄,而是強行鎮定下來直到趙鈺他們處理完當前的事情。她本是帶著慰問的心情千裏迢迢而來,迅速接受現實後又能立即穩住陣腳幫忙建城防禦。

最令趙鈺感慨的是,她從來沒有追問過這一切的緣由,隻在他們需要的時候,默默出現在他們身後,坦誠的、竭盡所能地幫助他們。

六六的出現,讓他們充分認識到,他們並不是孤立無援的。

吃過午飯,趙鈺以散步的名義步行出門,木苒看著他頎瘦的身影消失在正午的烈日底下,心裏安定平和。

趙六六一早就不見了身影,打發了其他人去午休後,她一個人站在一樓客廳的落地窗前,安心地等待著。

一個半小時後,等趙鈺滿頭大汗臉色潮紅地推開自家大門後,一杯涼水和一條毛巾同時出現在他麵前。

趙鈺接過沁涼的毛巾,仰頭蓋在自己臉上,喉嚨裏發出一聲舒適的慰歎。

木苒並不看他,她的視線落在手上的玻璃杯中,輕聲說道:“別中暑了。”

趙鈺猛地垂下頭,毛巾落到手上,他的眼神明亮如烈日,熠熠生輝,“你這個樣子,好像我的妻子。”

木苒別過腦袋,手上一伸,將水杯用力塞到他胸前,濺出的涼水在趙鈺胸前瞬間濕出一塊暗色的濕跡。

“姑姑好重的口味,”趙鈺模仿兩個孩子的口氣,戲謔地笑,“這是要我濕身**嗎?”

木苒斜睨了眼他,轉身就走。

趙鈺趕緊抓住她的手,笑道:“別氣別氣,跟你開玩笑呢。”

木苒跳下腳步,回頭看他,冷冷地問:“你去哪了?”

趙鈺看她臉色,也不再開玩笑,正經說道:“我去拜訪了咱們的鄰居。”

木苒細眉一挑,不解地看著他。

趙鈺接過她手裏的涼水,咕咚兩口灌下,酣暢淋漓後,笑道:“我四處轉了一圈,十分滿意地遭遇了數處空城,唉,都是叔叔伯伯輩的老鄰居,他們若不肯配合,我還真是為難。”

木苒不解道:“空城?”

趙鈺點頭笑道:“我不過是拜托他們舉家搬出深山老宅數日而已,倒也做到禮儀周至了。”

“他們願意搬?”木苒不可置信地反問,這座山頭上住著的人,非富即貴,單憑他趙鈺一句話便願意舉家搬離數日,怎麽可能?

“當然不願意搬,這一家老小加上整座宅子的仆役,少說也有一兩百人,一個個身嬌體貴,脾氣陣仗都不小,怎麽會願意搬?”趙鈺邊笑邊往裏走,“可惜啊,這些人越是權貴滔天,越是在意自己的小命,我先前已經讓六六替我打過招呼了,這座山頭這幾日會被征用為軍隊臨時基地,他們若是不撤離,就等著螳臂當車當場被炮灰掉吧。”

“你是說,這座山已經被清空了?”木苒停在趙鈺身後,難掩驚訝,這麽大一座山頭,趙鈺隻不過用了一兩日時間便占地為王?

“閑雜人等已經被隔離了,”趙鈺回頭笑道:“六六已經帶著那批人駐紮進來了,餘田的人若想上山,首先得過他們那一關,至於其他凶獸,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就看我們自己了。”

木苒依然站在原地,她瞪著麵前的趙鈺,第一次覺得他是如此的深不可測。

趙鈺的臉上還泛著被日頭毒曬出的紅,他一步走到木苒身前,低頭摸了下她頰邊的黑發,左手輕輕握住她再難恢複的右手,淡淡笑道:“你放心吧,就算拚上全部,我也不會再讓你受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