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客

“請問,木家姑娘在家嗎?”見客廳裏無人回答自己的問題,老人家微微前傾著駝背的身體,朗聲又問了一遍。

趙六六從最初的震驚中醒悟過來,忙從牆邊站了出來,驚疑不定地問道:“您是誰?”

“哦……”老人家轉身看向趙六六,如若除去他驟然出現在門口的陰森感,他整個人看上去倒是慈眉善目,“我是路過的流浪藝人,聽說這家裏住著兩位木家姑娘,特地來見個麵,求個情,還要勞煩姑娘通報一聲。”

“姑、姑……姑娘?”趙六六長這麽大,第一次被陌生人一眼認出女兒身,當下雖有些驚慌,卻也知曉這老人家來曆不明,不敢貿然放進房裏,隻敢先攔在門口,“誰……誰是木家姑娘?”

神秘老人卻隻是盯著趙六六笑,笑得一張皺巴巴的黃暗老臉幹癟成團,“小姑娘,你是富貴勞碌命,命裏終有一劫,倘若能破,今後必得家庭美滿,幸福安康,倘若不能破,此生孤苦,老死無依。”

趙六六雖天性沉穩寡淡,畢竟終究尚隻是一個孩子,麵對這神秘老人的詭笑,腦子裏還沒思考真實性,心裏卻已經虛了,“你……”

老人卻不等她發問,“嗯哼”一聲,清了清喉嚨,便揚起脖子,朗聲說道:“木姑娘!”

他看起來不過如常說話,幹癟薄唇裏吐出來的三個字卻聲如洪鍾,瞬間貫穿整座趙宅,趙六六眼尖,甚至瞧見身後玻璃窗台上的灰塵如風拂過般揚了揚。

這一聲呼喊,隻怕連宅外樹林裏的野鳥都要被嚇飛一群。

第一個衝進客廳裏的人卻不是老人口裏的木家姑娘,而是抓著肥遺興衝衝跑來的趙煜,光頭大男孩站在客廳正中央,一手叉腰,一手前舉著小黃鳥,頗有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的氣勢,“你是誰?找木潸做什麽?呃……六六……六六快到二哥身後來!”

趙六六謹慎地盯緊老人,慢慢挪到趙煜身邊站定。

“嗚嗚!嗚!”肥遺的尖尖小嘴被麻繩緊緊纏住,無論它怎樣掙紮,除了淚流滿麵外,怎樣也開不了口。

餐廳裏的趙鈺和福壤聽到動靜,也一前一後走到客廳裏。

趙鈺抬手壓下趙煜高舉的胳膊,笑問道:“老人家,您是……”

“啊……我是來自鄉下的失業花匠,路過貴府,特地來與熟人相見的。”老人家張口就推翻自己的前話,聽得耿直的趙六六目瞪口呆。

“……哦。”趙鈺瞥一眼趙六六的表情,忍俊不禁道:“來者是客,老人家,您就在那兒站著吧。”他的語意轉變得太快,神秘老人已經一腳踏前半步,聽到他的後半句話,那剩下的半步怎樣也邁不出去了。

趙煜“撲哧”笑出聲。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這才是趙鈺。

二樓的樓梯處傳來“噔噔噔”的腳步聲,眾人抬頭望過去,果然見到端著空餐盤滿臉疑惑的木潸。

“呃……剛才是誰喊我?”木潸眨眨眼,有點受不住一樓大廳裏眾人的仰視眼神。

一樓的圍觀群眾們集體將食指戳向杵在大門口的神秘老人。

“咳……”老人尷尬地掩嘴,“木姑娘,老夫想請你幫一個小忙。”

“誒?”木潸騰出一隻手指了指自己,“找我幫忙?”

“嗯,是這樣的。”駝背老人邊笑邊將手伸進深灰色的外套裏,眾人這才注意到五月的熱天裏,他全身上下竟然捂得嚴嚴實實,“我有一個老朋友,最近身體與我一樣不好了,我們倆作伴了這麽多年,我也不忍心瞧它難受,就想找木姑娘幫忙給治治。”

“癡心妄想!”趙煜第一個叫罵出聲,“你果然不是什麽好人!你和那些混蛋一樣!”

木潸從二樓欄杆上俯身下來,皺眉看著那神情詭譎的老人,“你是誰?”

這是今晚針對老人身份的第三次提問,麵對一樓眾人一個個不懷好意的眼神,老人的一隻手依然插在外套開襟裏,麵上笑眯眯地抬頭看向木潸,“我?我是雲遊四海的少林俗家弟子……”

他的話未說完,一隻被困住了尖尖嘴的憤怒小黃鳥瞪大眼呼嘯砸來,老人堪堪閃過小鳥的撞擊,躲在一旁扯了扯衣擺,笑道,“好險好險。”

肥遺撲騰著翅膀在地上連滾了好幾圈,這才暈頭轉向地停下肥墩墩的身子,嘴上的麻繩鬆散開來,它捂著胸口,膽戰心驚又義憤填膺地罵道:“小火雞!你竟然敢丟我!”

它一開口,趙鈺反射性轉頭去看趙六六的表情。

“……小鳥……會說話……”趙六六驚得連嘴都忘記合上。

趙煜拍了拍手上的鳥毛,衝老人怒目而視,“妖僧!從我家滾出去!”

木潸端著餐盤從二樓走下來,被福壤一把攔住,“小小姐,這人不簡單,小心為上。”

“哦,沒事。”木潸鑽過他們幾人組成的人牆,好奇地看向老人,“你朋友怎麽了?”

“病了。”老人歎一口氣,一直插在衣襟裏的手小心翼翼地縮回來,手掌上已經托著一隻不大的烏龜了,“它就是我的好朋友。”

“烏龜?”趙煜一愣,突然想到兆族人的玄冥神。

“不是烏龜。”一個聲音從二樓的另一側欄杆後傳來,“是旋龜。”

眾人再次抬頭,一隻頭上纏著白紗的狗正趴在欄杆後,透過欄杆的間隙,它的獨眼冷冰冰地看向老人手掌上的龜。

“……狗……會說話?”趙六六剛剛緩過來的神智再次暈眩。

經天狗一提醒,木潸急忙凝神往老人手上看,這一看,果然發現那不是一隻普通的烏龜,龜殼上是暗紅色的甲紋,四肢伸在殼外,腦袋卻縮著,一條長長細細的尾巴垂在老人的指縫間。

旋龜雖也是龜類,卻具備其他龜類所沒有的能力,將它帶在身上,可治療人的聾疾,也是上古異獸之一,這種異獸幾乎已經絕種,木潸也隻是在祖傳的圖冊裏見過旋龜的圖鑒,沒想到現實生活裏竟然能讓她遇到活生生的一隻。

“它怎麽了?”木潸忍不住傾身問道。

老人用另一隻手慢慢地撫摸著旋龜的四肢,輕聲歎道:“老了,身體不中用了,它已經聽不見我的聲音了。”

“老了?”木潸萬分驚奇地看向老人,“這隻旋龜多大年紀了?”

“多大年紀?”老人側頭冥想片刻後,神情恍惚地笑道:“大概比我小幾歲吧?”

一陣清脆的啪嗒響,木潸手上的餐盤碗筷掉了一地。

福壤盯著老人,用力皺眉。

二樓的天狗冷哼一聲,將頭埋進前腿,閉上眼再不看向他們。

趙鈺看向木潸和福壤,不自覺地抿緊唇。

趙煜想不明白身旁眾人的神情為什麽突然變得這般嚴肅,但他依然憑照直覺,把木潸拉到身後藏好。

老人笑眯眯地掃了遍眾人,笑道:“木家小姑娘,隻要你肯救我的老朋友,我便欠了你一個人情,無論何時,隻要你們需要老夫,老夫定當竭盡全力報答你們的救命之恩。”

木潸搓著手問道:“……那如果我不答應呢?”

老人哈哈朗笑道:“不答應也沒關係,我這老朋友命數已盡,我不過念著多年的陪伴情分,想著無論如何也該為它盡一份薄力……想必它自己也明白不能強求於人的道理,如果姑娘實在不願,老夫這便離開了。”說完這番話,那老人竟當真將旋龜放回衣內,背著手轉身要走。

“等一下!”木潸出聲喚住他。

老人回頭,有趣地看向木潸。

“你……”木潸越發用力地搓著手,猶豫不決地問道:“如果我救了你的朋友,你當真保證在未來的任何時候,隻要我有需要,你就會出現,並幫我化解危機?”

趙煜一把扯住木潸的胳膊,惱道:“木潸!”

老人看也不看趙煜,那雙渾濁的凹陷老眼直勾勾盯緊了木潸。

木潸又問道:“我如何信你?”

老人的手一直都背在身後,使他佝僂的背顯得更加彎駝,他並未回答木潸的問題,卻隻拿那雙眼,氣定神閑地瞅著木潸。

趙煜還想說些什麽,被一旁的趙鈺伸手攔住了。

氣氛一時詭異起來。

半晌過後,木潸咬咬牙,應道:“好!我救它!”

“木潸!”趙煜越過趙鈺的阻擋,氣得將木潸拉回身邊。

門口的老人朗聲大笑,笑聲洪亮不刺耳,卻連帶著震動起客廳茶桌上的玻璃杯。

“好!好!好!”老人一口氣連讚了三聲好,“這些年我見過的有趣的人不多,小姑娘,你是第二個。”

從他們交談開始便一直沉默的局外人趙六六卻在這時表現出不合時宜的好奇,“那第一個是誰?”

“哦……”老人側過頭,又露出那副恍惚的回憶表情,“……那是個被稱為天生福星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