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親
趙煜和木潸手拉著手往家走的時候,時間雖已將近傍晚,但天色依然透亮,所以,眼神銳利如趙煜者,大老遠就看見杵在自家大門口的熟悉身影。
“六六?”趙煜大驚,放開木潸的手,朝大門處飛奔過來,“六六!真的是你!”
筆直站在趙宅大門口的人正是一直跟隨在趙老太爺身邊的年輕人趙六六,他頭頂上戴著一頂壓得極低的鴨舌帽,整張臉隻能瞧見二分之一,衣服也是簡單的灰色短袖T恤和直筒水洗牛仔褲,一個人遠遠瞧上去簡簡單單,卻偏偏透著股讓人無言以對的沉默。
趙煜跑到他麵前站定,驚喜地問道:“你怎麽來了?”
“爺爺不放心你的傷,讓我回來看看。”趙六六的聲音與他的人一般,簡單幹淨。
趙煜摸摸自己的光頭,笑道:“爺爺不是知道我沒事嗎?還讓你特地大老遠跑一趟!怎麽樣?學習忙不忙?爺爺身體怎麽樣?你還有在練拳嗎?什麽時候高考?”
他連珠炮似的問出許多沒有關聯的生活問題,趙六六卻一點也不嫌煩般表情認真地聽著,等到趙煜停了話,他正要一一回答他的問題時,一直慢吞吞走在後麵的木潸終於也還是走了上來。
她臉上的淚跡已經被風吹幹,此刻隻覺得臉上緊繃繃黏糊糊,兩隻眼睛又誇張地腫脹著,再加上麵頰上貼著的紗布,好端端的一清麗小姑娘形象一下子就叫人愁腸百結起來。
趙六六不動聲色地上下掃了眼她,記起她正是幾個月前躲在櫃子裏衝自己傻笑的女孩。
趙煜笑嘻嘻地拉過木潸,指著趙六六笑道:“這是我……”
“弟弟!”趙六六突然搶白道。
趙煜奇怪地瞥了他一眼,倒也不去揭穿,隻是拉過木潸,笑著介紹道:“這是木潸。”
趙六六點點頭,向木潸伸出手。
木潸從小到大沒遇到過需要握手的正經場合,麵對的又是這麽個看上去比自己還小的孩子,忙緊張地伸出手,與他相握。
趙六六嚴肅地點點頭,“木小姐,你好。”
幾乎沒有被人稱呼為“木小姐”過的木潸頓時風中淩亂了,“你你你……你好!”
趙六六的突然到來如晴天霹靂般震驚了整座趙宅,趙鈺收到消息從木苒房裏鑽出來的時候,腦子已經同步高速運轉起來。
六六要呆幾天?他是趙老太爺的人,難道說趙老太爺誓不罷休,又要出麵攪局?
房間裏重傷的木苒還好,天狗和肥遺又該如何處理?對了,肥遺那狗腿又跑哪去了?
趙煜和木苒都不笨,不至於說漏嘴,可是萬一在這關頭哪隻沒有眼力見的凶獸或者何家的人找上門來,他們該怎麽辦?
在所有的問題都找不到答案的情況下,趙鈺氣定神閑地站在了趙六六麵前,“六六,你來了。”
“大哥,這幾天麻煩您了。”趙六六麵對趙鈺的時候明顯拘謹了許多,那頂被壓低的鴨舌帽也被摘了下來,露出一頭短短的頭發。
趙鈺笑道:“你這是回家,又不是上別人家做客,麻煩什麽?”
趙六六聽話地點頭,他環視了一圈客廳後,輕聲問道:“大哥,怎麽一個下人都沒有?”
“哦,我嫌他們吵,都讓他們回家去了。”趙鈺笑。
趙六六點點頭,以示理解。
趙鈺微微笑,眼神漫不經心地掃了眼站在趙六六身後的木潸,視線最後定格在趙煜身上,“小煜,六六走了這麽遠的路,一定累了,你去廚房弄點吃的,我去幫她整理臥室。”
“誒?”趙煜吃了一驚,作為一個從小到大被溺愛到連鹽和糖都分不清楚的孩子,趙煜對深知自己底細的親哥哥的要求踟躕了,“我?”
木潸躲在一旁,捂嘴偷笑。
最後挺身而出的是一臉嚴肅的趙六六,“大哥,還是我來吧。”
趙煜當即搖頭拒絕,拉著瞧熱鬧的木潸往廚房走。
趙鈺在他們二人身後殷殷叮囑道:“記得把廚房裏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收拾一下。”
趙煜腳步一頓,再回頭的時候眼裏已經有了笑意,“明白啦!羅嗦!”
趙煜整頓房子的第一步就是天羅地網地尋找話癆肥遺,木潸跟在他身後,看他翻遍廚房每個角落,不解問道:“你怎麽確定它一定在廚房裏?”
“因為我數次在碗裏發現黃橙橙綠油油的鳥屎,人神共憤呐!”趙煜邊說邊從最底下的櫥櫃裏拖出一袋大米,果不其然,一個顫抖著的明黃色的鳥屁股露了出來,趙煜“呸”了一聲,惡狠狠揪住屁股上的一截鳥毛,將它拖了出來。
肥遺嚇得嘎嘎大叫,“放手!放手!”
趙煜五指並攏,將掙紮的小黃鳥牢牢控製在手掌裏。
肥遺轉向一旁的木潸求救道:“潸小姐!救命呀!救命呀!”
“廚房裏白紙黑字寫著禁止隨地大小便,肥遺,你看不懂嗎?”木潸憋著笑,義正言辭地教育它。
肥遺絕境求生,垂死掙紮道:“哪裏有寫?”
趙煜一個指頭彈到肥遺腦門上,樂得直笑,“怎麽沒寫?廚房門上的八榮八恥是貼給小雞看的嗎?”
木潸再也忍不住,捂著肚子哈哈大笑。
趙煜單手叉腰,一手將肥遺舉高,“得找個籠子把你關起來!”
肥遺抗拒地大嚷:“為什麽要把我關起來!”
“因……”趙煜剛要反駁因為你是隻嘴上沒把門的笨鳥,一抬頭,廚房門口停下了另外一個人。
趙六六驚愕的眼神從趙煜手裏撲騰掙紮的小黃鳥轉移到趙煜還來不及收回的邪惡獰笑,“呃……二哥……我不喝鳥湯……”
趙煜一愣,“啊?”
“嘎……”肥遺瞪著兩粒黑豆似的眼睛,正要感激涕零的歡呼,尖尖的鳥嘴裏剛發出一個聲音就被聞聲行動的木潸緊緊捂住了。
“嗯……”木潸麵對趙六六驚奇的眼,隻能尷尬地笑,“嘿嘿……嘿嘿……”
就在氣氛陷入僵局的時候,幾聲沉悶的腳步聲從客廳傳來,沒過一會兒,福壤巨大的身體擠進廚房,壓迫感十足地逼向趙煜等人。
趙六六隻覺得從踏進久違的趙家大宅開始,他的所見所聞都是超乎他的意料的,其中尤以這個形似小山的男人最為驚人。
而眼前這座移動小山正目不斜視地走向電子爐,伸手從最高層的櫥櫃裏掏出一包泡麵後,燒水,放菜,下麵,調料,動作利落,手法老道,看得一旁被直接無視的三人目瞪口呆。
“呃……”木潸被趙煜推了出來,隻能磕磕絆絆地打破沉默:“阿、阿福……你餓了嗎?”
小山一樣的背影猛然一顫,福壤那張麵無表情的榆木疙瘩臉生硬地轉了過來,衝木潸點了下頭。
木潸憋著笑說道:“你剛睡醒啊……”
福壤將腦袋轉回去,隻留下一個蓬鬆的後腦勺,如泰山絕頂一般,凜然地點了點頭。
“噗……哈哈哈!”木潸趴到趙煜背上,笑得腮幫子疼,“哈哈哈!”
趙煜沒見過福壤剛睡醒時的迷糊樣,此時慢了半拍才反應過來,他手裏抓著一臉呆滯的小黃鳥,背上趴著開懷大笑的木潸,腦子裏天旋地轉一般,隻覺得今天一天的心情起伏過大,有些讓人應接不暇。
他回頭,正好看到背上的木潸抬起原先哭得皺巴巴的臉龐,笑得眼睛彎翹,露出兩排白白的牙齒,“噗!”他大笑,越笑越開心,到最後竟然捂著肚子蹲下身,邊笑邊哎喲叫疼。
趙六六站在廚房門口,目瞪口呆的看著眼前的場景。
這座宅子,似乎有些什麽東西不一樣了,他想。
晚飯的時候,木潸如約做了碗酸菜湯,親自端上樓給木苒喝,趙煜躲在門外偷聽了半晌,輕手輕腳地跑下樓跟趙鈺報告道:“和好了。”
坐在主位上的趙鈺雙手合十,做了個誇張的感恩表情後,感歎道:“菩薩保佑,這倆祖宗終於不別扭了。”
坐在一側的福壤默默給自己夾菜,他對麵的趙六六疑惑地看著滿桌的素菜,不解道:“……你們什麽時候改吃素的?”
小黃鳥撲騰飛過來,啄走桌上的兩粒黃豆後迅速逃遁,趙煜拍案而起奮起直追。
趙鈺笑著叮囑了句留它性命,便起身去重新盛飯。
大門的門鈴就在此時響了起來。
趙六六看了眼那頭和小黃鳥玩得不亦樂乎的趙煜,又瞥了眼對麵不為所動的福壤,隻得放下筷子,徑直站起身,“我去開門。”
趙宅是處大宅,宅裏又辭退了下人,沒有門房的結果就是趙六六必須親自走到客廳大門前,接通視頻門鈴後,再遙控打開院子的大門。
他接起牆上的視頻電話,湊上前仔細查看院門前的情景,奇怪的是院門的監控視頻裏毫無動靜,一個人影都沒有,他以為是惡作劇,剛要掛斷電話,身邊宅子大門的鎖扣突然發出哢噠聲。
趙六六驚訝地看著緩緩打開的宅子大門,外頭的天色已暗,門廊下的吊燈似是電力不足般,發出灰黃的光,一陣冷風呼嘯湧進趙家大廳,寒風卷起的風沙眯了趙六六的眼,待他終於睜開眼看清眼前的情景時,一個背脊佝僂麵色蠟黃的老人背著手站在門外,正笑眯眯地看著他,“請問,木家姑娘在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