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療養之行

邦德將皮箱扔到老式的棕色奧斯丁出租車的後車廂,在車前麵的座位上坐了下來。開車的是位臉上長滿疙瘩、穿著黑色皮衣的年輕人。司機從上衣的口袋中掏出一把梳子,仔細地分著頭發上的縫隙,然後將梳子放回口袋,靠在座位上,啟動出租車。通過他用梳子的方式,邦德猜測,這個年輕人十分重視金錢和自己的形象。這是戰後典型的充滿自信的年輕勞動力的真實寫照。這樣的年輕人估計一周要花掉二十英鎊,然後不管父母死活,這當然那也不完全是年輕人的錯誤,他們出生在福利國家中的保險箱裏,同時步入了原子彈與宇宙飛行時代。對他們來說,生活是很容易,也沒什麽壓力的事情。邦德問道:“還有多遠到達‘灌木島’?”

年輕人其實十分熟悉去各地的路線,但這時他在故意兜圈子。他對邦德說:“大約需要半小時的功夫。”年輕人很隨意地落地踩上加速器,似乎故意讓邦德體會點危險,然後準備在十字路口處追超前麵的卡車。

年輕人瞥向路邊,他之前以為那輛卡車的司機正在嘲笑他,其實人家並沒有那樣做。但小夥子仍然沒有絲毫服軟,他和卡車卯上了。他一邊踩著油門一邊自語道:“我爸爸從來不會鼓勵我從事更好的工作,因為這輛破舊的汽車可能讓我再開二十年,也許那時候還能支持二十年,事實上我一直在自力更生。哦,對了,現在距離灌木島還有一半的路程。”

邦德看著玩梳子的年輕人在無聊地打發時間,有點不耐煩了。於是問道:“你到底打算去哪兒?”

“在布雷頓有個比賽。”

“聽起來是個好主意。”

年輕人放慢了車速說:“我是說我曾經去過那個地方,很多有錢人要我帶他們去那兒。他們還給我一個半鎊的小費,還有一片蛋糕。”

“那很正常,你在那地方通常能夠受到禮遇。警察盯得很緊,在那裏有很多殘忍的黑幫,這些天發生了很多血案。”

“到布雷頓賭博的人經曆的情況從來都不會再次發生。”年輕人意識到,他正在對著與之前去布雷頓的那些人擁有相同處境的人說話。他向周圍打量,然後饒有興趣地對邦德說:“你是經過灌木島,還是要到那裏參觀呢?”

“灌木島?”

年輕人解釋到:“灌木島——苦艾灌木——灌木都是一個意思。你並不像通常要我帶他們去那裏的人。他們大多數都是肥胖的婦女和年老的古怪人,總是讓我不要駕駛太快,或者說那將會引起他們的坐骨神經疼痛。”

邦德笑著說:“我必須得在這待上兩周。醫生認為這對我的健康有好處,讓我到這裏放鬆一下。和我說說他們都是怎麽評價這個地方的?”

年輕人駕車向西麵的布雷頓地區駛去。奧斯丁小汽車在坎坷的鄉村道路上,發出嘎嘎響聲。“人們都說那些去‘灌木島’的人是一群瘋子,並不關心那個地方。富有的家夥即使家財萬貫,也不會為這個地區花費一分錢。喝茶的地方很難辨認出他們——尤其那些故意隱藏的人。”年輕人看著邦德說:“你看起來有點令人吃驚,你是個成熟的人。那些曾經去過那裏的人有時在市鎮上肆意開槍,騎著摩托車在路上橫行,甚至為了一點小事就會惹是生非。這些都是他們的行徑,似乎就是天經地義的一樣。另外,如果看到有人在隔壁桌子上吃黃油麵包或者甜蛋糕,他們就會感到無法容忍。人們在儲藏食品的時候都會戰戰兢兢,生怕那些人發覺。你可能覺得人們這樣膽怯是可恥的,但是那是無能為力的。”

“為了尋求保護或者其他方麵,當地人支付大量錢財,那確實看起來有點愚蠢,但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這是另一件事情了。”年輕人的聲音變得憤慨了。“一周要交納二十鎊才能保證順利吃到三餐。但是如何才能用辛苦賺來的二十鎊,換來隻用熱水參雜食品的三餐呢?真是欺人太甚了。”

“我猜情況可能是這樣:如果人們覺得這樣能使自己生活得到保障,確實也值得那樣做。”

年輕人懷疑地說:“你是這麽看的?當我帶有些人回到車站的時候,那些人確實能夠變得有些不同。”他竊笑說:“有些人在隻吃堅果一周之後就變成了真正的老山羊。也許有一天我自己也會嚐試一下。”

“這是什麽意思?”

年輕人瞥了一下邦德,想起邦德對布雷頓的評論,然後說:“好的,你先了解一下從華盛頓來的女孩與當地的妓女有何差別,然後你就會明白我的意思。當地的妓女在茶鋪工作,總是盯著我們這樣的人。如果你給她一英鎊,她甚至還能與你玩一些法國人的遊戲。‘規範運動’這個詞最近在當地十分流行。很多老東西十分願意包養像波利•格蕾絲那樣的妓女。通常情況下,如果你給妓女十英鎊或者五英鎊,她就會對你唯命是從。妓女在市場上都是明碼標價的。一個月之前格蕾絲辭掉了在茶鋪的工作,你知道為什麽嗎?”年輕人的聲音變得異常憤怒,“她被一個開著奧斯丁車的殘暴的城裏混蛋買去了,僅僅幾百鎊就能夠讓格蕾絲跟著他流浪,就像報紙上經常提到的可勝街的倫敦妓女一樣。現在她離開了布雷頓——去尋找安身立命之所。在工作期間,妓女們仍舊還會與灌木島上的尋歡作樂的老東西爭吵!真是難以置信!”

邦德嚴肅地說:“太不像話了。我真想不到那些衣冠楚楚吃著果子,喝著蒲公英酒的家夥心裏是這麽齷齪。”

年輕人哼著鼻子說:“我知道,你知道的到目前為止也就這麽多。”——他覺得已經過分強調了——“我們都想要某些東西。我有個朋友對他父親說了這種事——以十分婉轉的方式,但他父親認為那是不可能的。通常認為,‘灌木島’的清淡飲食,戒酒,充分休息,享受坐浴,都能夠淨化血管和增強體質。事實上,島上存在很多令人厭惡的方麵。讓那些老東西警醒吧——讓他們改變陳舊的看法才是重要的。”

邦德笑著說:“對,你說的不錯。沒準就是那樣。”

道路右邊的標語上寫著:“‘灌木島’——通往健康之路、理想之地,請保持安靜。”出租車穿過了大叢冷杉和常青樹,高牆出現了,還有城垛的入口,山村裏的小木屋冒著嫋嫋炊煙,縈繞著樹木。年輕人將車開到月桂樹旁邊,在以樹木為屋頂的門廊下停了下來。塗著漆的鐵拱門上麵寫著:“禁止吸煙。”邦德從出租車上下來,然後從後備箱中拽出了皮箱,並給了年輕人十先令的小費,年輕人泰然接受了,說:“謝謝。如果你想要用車,可以給我打電話。另外,布雷頓茶鋪裏的烤鬆餅味道不錯,可以嚐嚐。”說完年輕人關上了車門,朝著來的路開去了。邦德拎起皮箱,徑直走向台階,穿過大門。

裏麵很熱,也很安靜。在接待桌那兒,一個看上去很有點冷漠的女孩迎接了邦德。登記之後,她帶著邦德經過公共房間,沿著白色門廊到建築物的後麵。那裏是擴建的部分,長長的低矮的廉價建築的結構,其中有幾間不起眼的房間。門上麵裝飾著花朵與灌木。她帶著邦德進入房間,對他說一小時之後大約在6點,有人會來見他,然後就離開了。

整個房間十分簡陋,家具和窗簾也相當破舊,**有個舊電熱毯。床旁邊有個插著金盞花的花瓶,還有一本叫做《天然療法解釋》的書。邦德打開書,確認了書上的字母代表英國自然療法協會。邦德關掉空調,將窗戶開到最大。他看到外麵有個花園,到處都是各種小型的、不知名的植物,邦德立刻笑了。邦德開始整理行李,坐在扶手椅上,耐心閱讀如何將身體中的汙垢清楚的方法。他知道了很多從來沒有聽過的食品。他一章一章讀下去,正在思考療法應該如何操作,這時候電話響了。一個女孩說威恩先生五分鍾以後會在診查室等邦德先生過去。

一見麵,耶和華•威恩醫生熱情地與邦德握手,並說一些充滿鼓勵的話。他有著濃密的花白頭發,清澈的棕色眼睛,始終保持慈愛的微笑。看起來威恩看到邦德真是十分高興,對邦德也相當感興趣。威恩穿著整潔的短袖罩衫,多毛的胳膊放鬆地垂著。威恩穿著有些不十分協調的細條紋布製褲子,有點保守的灰色的長統襪,慢跑來到診查室。

威恩先生讓邦德脫去衣服,隻剩短褲。看到邦德身上有很多傷疤,他十分禮貌地說“邦德先生,上帝保佑你,您還真是久經沙場啊。”

“你看,人們之間的戰鬥真是可怕啊!現在請您深呼吸。”威恩先生查看了邦德的後背和胸部,測量了血壓,稱了體重,記錄了邦德的身高,然後,讓他趴在外科**,用柔軟和經驗老道的手指檢查邦德的關節和脊椎。

一係列檢查之後,邦德穿上衣服,威恩先生迅速地在桌子上麵寫著:“邦德先生,好的。我想沒有什麽特別要擔心。隻是血壓有點高,在上脊椎部分有點輕微的骨損害——大概會引起您緊張性的頭痛,順便說一下——我看這肯定都是由於您在某個時候遭受重創導致的。”威恩先生嚴肅地說。

邦德說:“可能是吧。”他的思緒漸漸飄回到那個讓他遭受重創的時間,大概就是在匈牙利1956起義的時候了。

“現在,沒有什麽問題”。威恩先生嚴厲地說:“一周之內要嚴格控製飲食,確保沒有一丁點毒素流入血管,另外通過衝洗、坐浴、骨療等活動能夠讓您盡快恢複。當然,徹底休息是必要的。邦德先生,放鬆些,我知道你一直在為公眾服務,但是現如今你一定要暫時拋開那些工作帶來的煩惱。”說著威恩先生站了起來,“邦德先生,你需要每天到診查室來半小時,那將會給你帶來非常好的效果。”

“謝謝。”邦德拿著表格看了看,“請問,摩擦力治療是什麽?”

“掃描脊椎的醫療設備,非常有效。”威恩先生笑了,“別管其他病人對你說什麽,有些傻瓜稱摩擦力治療為‘毀滅’。你知道,有些人總喜歡危言聳聽。”

“可能是吧。”

邦德從診查室出來,沿著白色的門廊行走著。公共房間中的人們平淡地坐著、閱讀或者閑談。他們都是年邁的老人、中產階級,大部分是婦女。她們都穿著樸素的裙子,這種溫暖而親密的氛圍給邦德悠閑清靜的感覺。他穿過大廳來到大門,外麵新鮮的空氣迎麵而來。

外麵的樹木散發的清香,十分怡人。邦德能忍受這樣的療法嗎?能有其他方式讓邦德擺脫這樣的治療嗎?正在冥思苦想的時候,邦德幾乎撞到一位穿著白色衣服的女士,邦德突然彎下腰。與此同時,邦德瞥見一位令人清爽和舒適、具有迷人微笑的女士。這時女士幾乎被汽車撞倒,邦德馬上快步上前,將她抱入懷中救了女士,女士的嘴唇正好碰到邦德。那輛車停下來了,女士也安全了。邦德的右手正好握住漂亮女士的胸部。女士以十分吃驚的表情看著邦德的眼睛說:“噢!”然後她馬上想到剛才發生的驚險場麵,幾乎無法呼吸地說:“噢,謝謝。”女士轉向那輛車。男士不緊不慢地從車上下來,鎮定地說:“很抱歉,你還好吧?”他狡猾地說:“哦,貝特,多虧那位朋友行動迅速才救了你吧?你還好嗎?你會原諒我嗎?”

迷人的金發女孩與彬彬有禮的紳士由於一個小意外而夢幻般地接吻了。看到這個場麵的那位男士穿著得體,似乎是西班牙或南美某些地方的血統,棕色的眼睛炯炯有神,上身穿著白色的絲質襯衫,戴著黑紅相間的領帶,柔軟的暗棕色V字領的毛衣讓他看起來就像野生的駱馬。邦德認為這家夥隻是個外表帥氣的小白臉,這種人到哪都想成為少女貴婦殺手,這樣的騙子大概以此為生——而且往往生活得很好。

那個叫“貝特”的金發女孩整理自己的衣著,仍舊那麽高貴可愛。她嚴厲地說:“利普,你真應該小心。你知道這裏總是有些病人和工作人員。如果你是真正的紳士的話,以後要十分小心才對。“然後對邦德笑著說,”利普剛才險些輾過我。不管怎麽樣,大標語牌上寫著駕駛員應該倍加小心。“

“很抱歉,我太著急了,我擔心與威恩先生的會麵要遲到。因為我急著要到他那裏按時接受治療。”利普轉向邦德,帶著暗示地對邦德說,“親愛的先生,謝謝,你的身手真是不賴。現在,我想你已經原諒我了——”利普回到車上,大搖大擺地將車開走了。

邦德關心地問貝特:“你沒事吧?”貝特說沒事,還說她已經在灌木島三年了,十分喜歡這個地方,他們還談了比如要在島上待多長時間的問題,倆人就這樣一直高興地聊著。

貝特是具有運動員氣質的女孩,邦德不經意間將她與網球或者滑冰運動聯係起來。她的手指很有力量,曼妙的身材十分吸引邦德,蓬鬆的秀發、相當性感的嘴唇都透出不可抗拒的**。她穿著白色的裙子,盡顯女孩的嬌柔,動人的胸部曲線隱約可見。邦德忽然問貝特是否覺得有些無聊了,他還問她通常都是如何打發時間的?

貝特婉言謝絕了這暗示的邀請,微笑著打量著邦德說:“我會駕車到鄉村去玩,那總是令我十分開心。不過在這人們總能看到新麵孔,有很多有趣的人,剛才開車的那個人叫利普,每年他都來這裏,常告訴我一些關於遠東——中國等地方的吸引人的事情。利普還在一個叫做澳門的地方做生意。那裏距離香港很近,是嗎?”

“是的,你說的對,他伶俐的眼神確實有中國人的特質。邦德聽到這個覺得很有意思。如果利普先生真來自澳門的話,大概會有葡萄牙血統。”

很快他們來到了入口,貝特進入溫暖的大廳,說:“好了,我現在得走了。再次謝謝你。”她衝邦德甜甜地笑著,那是接待員特有的職業笑容,完全沒有特別的意思。“我希望你在這裏過得愉快。”她匆忙地向診查室走去。邦德就這麽一直盯著貝特的丁字褲形成的完**線。邦德看了看手表,便沿著樓梯走上去了,他走進了一個門外寫著“男士按摩室”的潔淨白色房間,裏麵一股橄欖油的味道。

邦德脫下衣服,將毛巾放在手腕上,跟著按摩師進入有塑料窗簾的房間。在第一個小隔間裏,兩個老人肩並肩地躺著,在電熱毯作為底部的浴池中,他們的汗水從黝黑的臉上流下來。另一間裏麵有兩個推拿桌台,其中一個台上的胖子像是已經按摩完了,正要離開。邦德徑自拿下毛巾,躺下後將其放到臉上,盡情享受深度按摩。

不知不覺中,邦德感到血液和神經係統在活動著,同時肌肉和肌腱隱隱作痛。他聽到那個胖子又重新躺到按摩桌上,按摩師對那人說:“先生,請您把手表拿下來,好嗎?”

“你這家夥,哪來那麽多廢話。我每年都來這裏,從沒人讓我拿下手表。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想繼續戴著。” 那是彬彬有禮且狡猾的聲音,邦德馬上就想起來他是誰了。

“先生,很抱歉。”按摩師的聲音雖然禮貌,但是十分堅定,“其他人可能允許你這樣做過,但是我認為戴表將會幹擾血液循環,現在是我幫您治療胳膊和手臂的時候,請您理解我的立場,把表拿下來吧。”

片刻沉默之後。邦德聽出那個利普先生正在努力控製情緒。他不由得覺得有點可笑。“那麽取下來吧。”顯然他克製了自己沒有發火,把自己發飆的詞兒咽下去了。

“先生,謝謝。”按摩師中斷了一下,然後繼續按摩。

這件小事讓邦德覺得有些奇怪。很顯然,人們要是按摩的話,就會自覺脫下手表。為什麽那個胖子還想要戴著呢?那看起來十分幼稚。

“先生,請轉過身來。”

邦德按照要求轉過身,現在臉部能夠自由移動了。邦德隨意地把頭轉向右邊,對麵利普先生的臉正好從邦德的方向移開,他的左胳膊垂向地麵,在手腕地方有個環形的白色的痕跡,那明顯是表和表帶的形狀,就像在皮膚上麵的刺青一樣,在垂直的地方有個Z型痕跡。可能因為這個,利普才不願摘下手表!他的行為好像暗示,大家可能會看到手表處的秘密,真是十分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