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隱身的鬥篷

清晨,讓林源醒過來的不是鬧鍾,也不是夢想,而是疼痛。

腹部劇烈的疼痛感讓沒有休息多久的林源無法再睡下去。

也難怪,他的胃本來就不好,這幾天無規律的飲食總算有報應了。

看了看,三個室友隻有王昆坐在電腦前。不用想,另外兩個室友中,吳辰回家,樂小豪要考研老早就泡在圖書館。

“王昆!”林源忍住痛楚喊了一句。

聽王昆點擊鼠標的快速頻率,不難判斷出他在幹什麽。林源喊了他的名字後,王昆也隻是抬頭看了一眼,然後目光又回到了電腦。

“我肚子疼,你能不能陪我去趟醫院?”林源一邊說一邊拿出手機,他猜王昆是不會答應的。

“我要上鑽,你忍忍吧。我肚子也疼過,忍一下就沒事了,什麽時候麻煩過你們?”王昆戴上耳機,不想再聽林源說什麽,專心上鑽去了。

林源撥通了另一個室友樂小豪的電話:“小豪,那個,我肚子痛得厲害,能不能跟我去趟醫院哪?”

“這個……我要看書哎,馬上考試了都,每分鍾都很寶貴啊。你不是有個那麽漂亮的女朋友嗎?叫她不就是了,可比我們這些漢子體貼得多。”

之後沉默一陣,也不知是誰先掛了電話。

林源完全愣住了。

王昆不答應完全在他意料中。

可是樂小豪……

樂小豪高中時候就是林源的同學,同學關係一直持續到現在,也就是大三。他是一名掉入文科圈中的理科生,明明喜歡數理化,卻因為家人影響選擇了文科。他有項特長,可以模仿其他人以及各種動物的聲音,並且與原聲幾無二異,曾經參加國家級的比賽獲獎,也正因如此家裏人才希望他走文科的路子。現在樂小豪堅持要實現過去的願望,往理科的方向鑽研,但幾年來落下的東西實在太多,進展非常困難,正因如此他才起早貪黑,夢想能考上化學方麵的研究生。

在林源看來樂小豪雖然壓力非常大,但仍然能每天保持樂觀。因為一起度過了好幾年,關係特別好,彼此也很是了解……

然而今天……

林源自以為他倆關係很鐵的,怎麽會連這種事情都?

誠然他曉得樂小豪要考研,可後者平時也沒少和他一起去吃夜宵唱歌,他以為小豪會毫不猶豫放下手裏的事來幫他的。

這種失落的感覺一直持續在林源心裏,直到夏薇接通他的電話也沒有平複。

“薇薇……”

“哼!”

聽到夏薇這聲冷哼,林源才想起昨天惹她生氣過,一直打電話都被掛斷。

林源苦笑,他現在有閑空去解釋這個?

“薇薇,昨天是我不好,以後再和你賠罪。我現在肚子好痛,你在哪兒,可以陪我去趟醫院嗎?”

“少來!”

“我沒騙你,真的好痛。”林源痛得額頭一直冒汗,不斷流進他的眼睛。

“自己去校醫室唄!”夏薇口氣依然冷漠。

H大校醫室醫術極差,據說去看病的學生就沒幾個治好的。夏薇這樣說,又等於在潑冷水了。

“薇薇,我……”林源急了,猛地咳嗽了幾聲,痛得就要說不出話來。

“喂喂喂……”這時電話另一頭的夏薇才意識到林源好像不是在耍她,“你沒事吧?”

“你說呢?”林源聲音幹啞了不少。

“你別嚇我!”夏薇終於緊張了,“我昨晚回老家去了,你室友呢?”

“他們都有事……”林源也不知該如何解釋。

“什麽事有這麽要緊啊?那我現在該怎麽辦?我到學校怎麽也得三個小時啊,你能忍嗎?”夏薇焦急地發出一連串問題。

“當然不能……我找別人吧。別擔心,我不會有事的。”聽到夏薇焦急的聲音,林源感覺暖暖的。

“可是……”

“都說不用擔心啦……我要請求支援,快掛了吧。”林源勉強擠出些許笑意。

“真是的,這種時候還要管誰先掛……”那一頭夏薇嗔怪,聲音卻很溫柔,“好了發短信告訴我啊。”

之所以是短信而非電話,是因為夏薇察覺到林源說話很吃力。

林源等夏薇掛後,撥通隔壁宿舍張蒙的號碼,卻聽到一個粗獷的聲音:“喂!哥們,怎麽了?”

糟了,腦子一亂電話都打錯了,這是昨天那個張猛啊!

“手機有點問題,亂點屏幕不小心撥到你那兒去了。”林源可不想說是打錯了。

“你聲音不太對啊,不舒服?”張猛一聽就察覺出林源的不對勁。

“是啊,肚子疼得厲害。”林源老實說。

“你在H大是吧?等我,現在一早車少,15分鍾就到。”

“這……你酒吧要開張,事挺多的吧?”林源不好意思地說。

“還跟我客氣了?一個酒吧而已,有什麽要緊?”張猛豪氣地說。

沒想到這家夥還是跟當年一樣講義氣……

“你還是跟當年一樣有情義!”林源無力地躺在張猛車上。

張猛樣子和初中沒多少變化,多點滄桑罷了。

“那是!”張猛也不客氣,“我書讀得少,清楚‘情義’二字有多重。”

林源笑了笑,不知該說什麽。

“哪家醫院好?”張猛已經開動了轎車。

“市二人民醫院吧……”那是前晚送曉夕去住的醫院,剛好可以去看下她怎麽樣了。

“哦?聽說那醫院看病很貴啊,你個窮小子消受得起不?”張猛哈哈大笑,倒沒有惡意。

窮小子?

林源想起來了,他初中那會兒就是埋頭讀書,低調得厲害,穿得土裏土氣,活像農村老表,也沒幾個人知道他的家底。不過從張猛這話也可以聽出,他並不是因為自己家有錢有勢才願意幫忙的。

“這點錢還勉強能出得起。”林源也沒多解釋。

也許是聽出林源聲音微弱,張猛說:“你休息一下吧。有空來我酒吧轉轉。”說罷也不再言語了。

睜開眼睛的時候,林源先看到的是一雙粉嫩的手。

“薇……”林源下意識地說出女友的名字,卻發現病床邊坐的女孩並不是夏薇。

“你……你怎麽會在這裏?”林源確定沒有看錯後,很疑惑地問。

此時他麵前坐的人,竟然是懷婷!

“陳教授要我找你的。你忘了嗎?”

林源這才想起,今天陳斌教授要給他講在魅之鬼城第二天所發生的事。

“呼,一大早就肚子疼,什麽都不記得了。”林源一骨碌從**坐起,看了看表,已經快十二點了。

“不,我不是說這個。你剛剛問我為什麽會在這裏,難道你不記得了嗎?”

“‘記得’?記得什麽?”林源莫名其妙。

懷婷本平靜如水的表情出現了一點波動,不過很快又恢複過來。

“沒什麽……你現在感覺怎樣了?”

“不疼了。”林源看了看掛在病**方的點滴,摸了摸肚子,疼痛的感覺已經消失。

“那我們回學校去見陳教授吧。”懷婷說道。

“等等……”林源喊住了正欲起身的懷婷,“你包裏裝的是什麽?”

他注意到懷婷背著個綠色的小包。

“衣服……”懷婷已經站起來了,並沒有回頭的意思。

“能和你說幾句話嗎?”

這個女孩曾經是個殺手的妹妹,她自己手上也可能沾過血。然而從她的眼睛裏,林源沒有感覺到任何危險。

在陳教授身邊長大,早已磨滅了那顆冷血的心吧。更有可能,她從來都不是那樣一個人。清楚地記得,黑白世界裏的這雙眼睛,對林源並無惡意。

見懷婷緩緩坐回原處,林源開口問:“交男朋友了嗎?”

懷婷不料他張口就問這樣的問題,摸了下鼻子,遲疑了好一會兒,輕輕點頭。

“你和他交往的時間並不長,包是他送給你的,可是此時裏頭裝著一件他也不知道的東西,如你所說,可能真是一件衣服,卻非常之特別。”

“你……”懷婷總算花容失色。

“都蒙對了?”林源笑了。

“你是蒙的?”

“不全是,我一個個說吧。”

“通常和男友交往時間長的話,回答剛才那個問題的時候即便有扭捏的表情,遲疑的時間也不會這麽久。”

“從我醒來,看到你的手有意無意地觸摸了包上麵的塑料寶石幾次,說明你很重視,想必是非常重要的人送給你的,而你的家人……抱歉。再根據你看它時特有的眼神,因而極有可能是你男友送給你的。”

“包的拉鏈口有一個袖珍的暗鎖,需要用密碼才能拉開,不仔細看的確很難發現,也就是說包裏裝了很重要、也很隱秘的物件,而這個暗鎖的設計和包的整體造型格格不入,顯然不是原配,而是後來裝上去的。包是你男友買給你的,之所以在上麵裝一把暗鎖,除了防止其他人翻開,也不想讓你男朋友翻開,當然他可能不會注意。”

“你剛才說裏麵是件衣服的時候,不像在騙我。這一點我並不明確,隻是憑感覺。如果真的是衣服,以這個包的大小,不易容納,加上你上了把暗鎖,說明這件衣服,必然是非常特殊的。”

說完這些,林源拿起手旁的礦泉水瓶,輕啜一口,幹澀的喉嚨感覺好了很多:“你買的?”

“嗯……”懷婷則還震驚於林源的推理。

“謝謝了。”

“不客氣。”懷婷微微低了下頭,“果然,陳教授說得沒錯,有你在,對我們分析十三年前發生的事,以及現在的情況,有很大的幫助。”

“他過譽了……那麽,現在你可以告訴我,包裏裝的是什麽嗎?”林源現在感興趣的還是在那個包上。

“其實你遲早會知道的。黃院長和陳教授都能比我解釋得清楚,何必要問我呢?”懷婷淡淡地說。

“對於外公也陷入過當年那件事,我現在還沒回過神來,再加上他是我親人,有些話不便直說;陳教授這人,我也算沒少接觸,但終究看不透。你我年齡相仿,交談起來反而容易得多。”林源放下水瓶,語氣很平靜。

“你會不會怕我?”懷婷也是忽然冒出一問。

“有一點……”林源老實回答。開玩笑,畢竟眼前這位看似弱小的女生,差點奪走他的生命,要說林源現在對她沒有絲毫戒備,那是不可能的。

懷婷點點頭,也沒有對這個答案感覺意外。

其實……她也未必在乎吧。

“裏麵是一件輕鬥篷。”懷婷一邊說,一邊解開了暗鎖,拉開拉鏈。她的手法輕且快,好像根本沒有解鎖動作。在林源看來也隻是輕微地用小指勾了一下,接著拇指與食指順手就把拉鏈拉開了。

“一件透明的、可以隱身的鬥篷……”懷婷補充。

“隱身的鬥篷?”林源怔住了。

懷婷從似乎包裏拿出了一件東西,卻是根本看不見的物體。

“陳斌教授是科學怪才。在近幾年的時間裏,他用已知的矽納米材料,把具有不同折射率的介質有機結合在一起,使光線持續地改變方向。我們肉眼本應看到的物體,因為沒有正確返回視界範圍,造成無法視察。”懷婷解釋,“然而這件鬥篷並非完全能夠隱身。比如你有一麵甚至多麵鏡子,有機地通過光線不斷折反射,還是可以看到它的。”

“通過影子也是可以的吧。”

“那隻能知道這個地方有人。”

“也就是說,前天夜裏曉夕所遇到的一切,和它有關了。”

“沒有錯。”

“能具體講一下嗎?”林源深吸口氣,不得不驚訝於陳斌竟能秘密研製出這樣的東西。

“這個……恐怕要從十三年前的事說起。我想,我是講不清楚的。”懷婷搖著頭。

“沒事,我能聽懂就行。”林源笑了笑。

於是懷婷說起了關於前天晚上事件的前因。

“關於十三年前,我們七個所留下的,並不是一份完整的記憶。”

“你知道,其實當初我們在鬼城裏麵,是有記憶的,隻是因為人格中的自我能力被抑製,會出現對之前記憶比較模糊的現象。而真正完全沒有記憶,是出魅之鬼城後的事情。”

“前三天,黃院長、陳教授以及……我哥哥,他們都在有意識的那天,在黃院長那本記事本上寫下了他們重要的見聞,以及對如何逃離魅之鬼城給出觀點、進展。”

“我知道你想問我哥哥的事。他並沒有傷害我們之中任何人,因為……裏麵有一個他無法下手殺死的人——那就是我。關於這個,我以後還會和你講的。總之,他們四個大人的觀點達成了一致,就是逃出魅之鬼城。”

“第四天,陳教授的孿生弟弟陳宏查看了前三天記事本上的全部內容,並記載了他個人在前四天的見聞及進展。”

“然而,在這之後,接下來隻有我們三個小孩。當時的我們不可能用文字來記錄一切,所以假使我們成功逃離,也隻能依靠大腦的記憶。”

“最終的結果是,除了我哥哥懷炎,其他六個人全部安全離開了魅之鬼城。可是那本記事本,丟失在鬼城之中。幸而有第四天記憶的陳宏,還記得上麵記敘的內容,所以對於第三天發生的事,也有個大致的輪廓。不久之後,陳宏因為這次遭遇,患上了精神病,終年在家休養。另外,第五天和第七天,你我都有比較清晰的記憶。唯有第六天,林曉夕卻一點都想不起來……”

說到這裏,林源打斷了她:“你是說,陳教授的弟弟,那個和他長得一模一樣的保鏢陳宏,現在已經患了精神病?”

“沒錯……並且已經很久了。大概離開魅之鬼城後的第三個月,他就得了這種病。”懷婷說道。

“一個精神病患者在家休養,豈不是非常不安全?”

“他並沒有做過什麽危險的事,隻是言語不著邊際,舉止古怪異常罷了。再說,我們對他也是有防範的。”

“從那以後,你一直在陳教授家居住,每天都要麵對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人,不會覺得很困難?”

“你是說會混淆?那不可能,一瘋一正常,根本無須分辨。”

林源點點頭:“我想去陳教授家看看他。”

“可以……”懷婷說。雖然不知林源意圖何在,但這顯然不難。

林源回到之前的話題:“也就是說,陳宏在得精神病前,把他自己的記憶以及在記事本上你哥所記述的內容,告訴了我外公和陳教授。加上你和我的話,第一、二、四、五、七天的記憶,都有一個整體詳細的過程。而第三天,隻是出來後陳宏對記事本上內容的回憶,有個總體的輪廓;第六天,則因為曉夕無法想起,一無所知。所以你說這不是一份完整的記憶。”

“是,但不完全是這樣。”懷婷輕輕搖頭,“其他人第六天發生的事,都在第七天告訴過我了。唯有林曉夕……”見林源似懂非懂,懷婷話鋒又是一轉:“本來我們都打算把這件痛苦、恐怖的事情忘記,但在不久前黃院長收到第三串摩爾斯電碼後,終於麵臨把十三年前往事弄清楚的問題。”

“然而我外公找到曉夕,旁推側敲,發現她始終隻記得‘透明人’將她帶走的情節。於是外公想到一個辦法,用類似於在魅之鬼城所經曆的場景,試圖推醒她的記憶。可沒有人知道曉夕第六天發生了什麽,所以外公用相鄰的第五天,也就是我的經曆,來模擬場景,因為這件事我恰好隻告訴過外公一個人,所以他知道如何布置。但我還是有一點不清楚,與第六天相鄰的,除了第五天外,還有後麵的第七天。那麽,外公他為什麽選擇的是我,而不是你?”

似乎早料到林源會問這個,懷婷一字一句答道:“因為我的記憶裏,並沒有林曉夕這個人。”

這個答案絕對是出乎林源意料的,他也算是明白了懷婷之前那半句沒說完話的含義。

懷婷第七天的記憶中,居然沒有林曉夕這個人!

“那其他人呢?”

“全部有。”

這也就是說,林曉夕在七天中的最後一天,並沒有和他們在一起。

她去了哪兒?

她一個小女孩是怎麽離開魅之鬼城的?

林源感到大腦極度混亂,他使勁地搖了搖頭,勉強道:“說說你們是怎麽做的吧。”

懷婷能夠理解他此刻的混亂,未安慰,繼續說前天晚上那事。

“受前段時間雷陣雨和台風影響,城北電路大麵積故障,需要維修,於前天晚上開始,城北區超過90%的地方將於夜晚停止供電。”

“借助這個機會,黃院長決定執行他安排好的計劃。模擬林曉夕和你、我在魅之鬼城第五天的場景,來幫助林曉夕回憶起在那裏發生的事情。黃院長認為,本我由各種生物本能的能量所構成,沒有意識,並不完全代表沒有記憶,正如夢遊者有想起他在夢遊時所做事情的可能。”

“而你的記憶裏,有兩個非常重要的場景,完全可以在林曉夕毫不知情下模擬出來,就是‘鬼城公交’和‘無盡樓梯’。”

說到此處,懷婷的手機鈴聲響起,一首悠揚的樂曲。

“《那個夏天》?”林源笑了笑。

“沒錯……是陳教授打來的。”懷婷一邊說,一邊接通了電話。

“我女朋友用的也是這個鈴聲。”林源說道,隱約感覺這和之前發生的什麽好像有關係,但一時又記不起來。

正想間,懷婷已經接完了電話。

“陳教授讓我們過學校去。你肚子還疼嗎?”

“沒事了。”

“那邊走邊說吧。”

“可是?”邊走邊說,開玩笑,這種事怎麽能再讓其他人知道。

“我開了車過來——陳教授的。”

“如此說來,今天倒有幸坐美女的車了。”林源笑了。

“走吧,莫貧了。”懷婷沒笑出來。

車內。

“還是先講講你那天的經曆吧。雖然已經聽黃院長講過,但從你自己口裏說出來,必是不一樣的。”懷婷熟練地操控著方向盤,看樣子車也沒少開。

“你總算對我有興趣了。”林源開玩笑。

“我隻是想知道在我自己身上發生過,卻無從憶起的往事。”懷婷正視前方。

“也好……”

林源又一次說起了前天夜裏和夏薇講過的那些話。

隻是這一次,之前的“婷”變成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