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院長的闡述

魅之鬼城第一天,來自黃遠山的記憶。

“透明人”的話不多,說完了他所謂的“遊戲規則”後,就好像從黑白世界消失了。

然而這些不多的話,足以給黃遠山心裏蓋上一層巨大的陰影。

不用質疑“透明人”的能力,既然可以神不知鬼不覺把他們帶進這裏,也必然有能力除去他們所有人。這樣一來,似乎隻能依照“遊戲”規則來保全自己的生命。

就算黃遠山不會依照規則來做,可別的人呢?

別的不說,那個殺手,肯定會不顧一切除掉他們所有人。

另一件非常恐怖的事情是,一個人隻有本能而沒有意識,會幹出什麽事情來?

這似乎又要追究到另一個問題:人之初,到底是本善還是本惡?

這個問題很難有個明確的回答,不過可以肯定的是,本我與生俱來,但在成長過程中,也一定會產生與其經曆、見識所相對應的變化。

也就是說,真正的問題其實是:一個人在剝去那層約束他的外殼後,其本質是一個怎麽樣的存在?

走在大街上,看到一個花枝招展的女人,她是不是很喜歡打扮?看到一個鬱悶低頭的學生,他是不是在學習生活上沒有自信?看到一個把豪車停在最顯眼位置的貴公子,他又是不是很虛榮?

你當然可以這樣去想,然而絕不能因此得出定論。

女人可能是為悅己者容,學生可能在苦苦思考問題,貴公子可能是想讓約好的人盡快找到他。

不過不管一個人內心究竟是怎麽想,也不管他成長成什麽樣,所有人的本能都會存在一個交集,那就是生存。

現在他們就麵臨著這樣一個遊戲規則——想要生存下去,一定要殺死其他六個人。

當你處於一種正常狀態,能夠用正確的方式去思考問題,那你很有可能不會這樣做。因為你的理性與良知,會阻止你犯罪。但是,一旦沒有了這些,誰能保證自己還是一個所謂的好人?

黃遠山就處在這樣一種困難的局麵裏。

今天他是唯一清醒的人,可以確保自己不去傷害任何人。

可是明天呢?後天呢?

會不會在第一天就被某個“沉睡”的人殺死?

會不會在接下來幾天被“清醒”的那個人殺死?

又或者,會不會自己在失去意識的時候,也殺死哪個“沉睡”、“清醒”的人?

黃遠山矗立在這片荒野中,這個黑白世界裏。

他摸了摸放在胸前衣帶上的隨身筆記本,發現紙筆居然都還在。不過原本滑順的紙質變得幹且硬,想到自己之前掉入水中,不難猜測筆記本被人烘幹過。

翻開本子,以前記錄的點滴全部被撕毀,隻剩一連串的摩爾斯電碼:_*** * __* ** _*

Begin

“遊戲”開始了……

黃遠山無力地癱坐在地上。

他是從小就接受過嚴格教育的人,思想正統,為人剛正。他肯定不會去殺人的,卻又如何去保證其他人?

時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黃遠山最終下定決心在筆記本上寫了一行字:“我們都能平安離開,但絕不是通過犯罪的方式!”

這行字剛寫完,就有一件冰涼的物體頂在他腦袋上。

黑色的手槍!

那是陳斌。

如果要問現在所看到的這個陳斌和之前的有何不同,那就是眼睛。現在的陳斌,眼神空洞而深邃,像是一個完全失去情感的人。

“對不起了黃先生,為了活下去,我必須這樣做。”他的聲音也變了,和眼神一樣,冰冷不帶感情。

“我們都能平安離開,但絕不是通過犯罪的方式!”黃遠山大聲把自己寫的話說了出來。

“是嗎?”陳斌食指已經扣上扳機。

“我一介書生尚且不懼,你遠比我勇敢,為何會怕他?他讓我們怎麽做,就一定要聽嗎?我們完全可以憑自己的努力離開這裏,有什麽理由用犯罪的方式?”黃遠山仍舊大聲質問。

“有道理,讓上帝來決定吧。”聲音依舊淡漠,語氣卻像極了《黑暗騎士》中投硬幣的雙麵人丹特。

隨著“哢擦”一聲,並沒有子彈出膛。

這一次,不勇敢的黃遠山連眼皮都沒有眨一下。

“原來真沒子彈了。”陳斌將手槍收起,不像在笑,“我不喜歡按規則遊戲。既然你也另有主意,就好好和那家夥唱反調吧。”

黃遠山深吸一口氣,知道陳斌已經不會對他構成威脅——起碼眼下是這樣的。

黃遠山認為,僅以他們四個人來說,最危險的其實是陳斌。

林源隻是個小孩。

陳宏是林子風身邊的保鏢,他腦子裏想的是如何保護身邊的人,這種人即便失去弗洛伊德論述的“自我”,僅有“本我”的他也不會去傷害對自己不構成危險的人。

那麽剩下的,也是四個人裏最可能殺人的,就是陳斌了。

但陳斌沒有這樣做。

黃遠山迅速清理了一下思路。現在第一步要做的,是找到小林源和陳宏,小林源一定要保護好,陳宏則是唯一可以和殺手抗衡的人。第二步有兩個選擇:一是他們四個一起想方設法找到魅之鬼城的出口,最後脫離;二是找出所有人,齊心協力離開。相比而言,第二個選擇會讓他們逃脫鬼城的概率增加,但風險也高得多。

誰有把握能說服那個殺手?就算他處在清醒的狀態可行性也非常低,更何況是現在?

於是黃遠山決定,先盡快找到林源與陳宏,然後他們四個共同商討離開的對策。沒有意識不代表不能思想、沒有智慧,就像現在的陳斌,仍然是可以正常思考問題的。隻不過失去“自我”的他們,思考的方式想必不和以前一樣。

然而有一個問題每個人都會去想的,那就是如何生存下去。

陳斌想殺他,是因為要生存。

“透明人”說,要生存隻有一個辦法,就是殺死其餘六個人。這是陳斌殺人的動機,他認為這是唯一可以生存下來的方法。

現在黃遠山推翻了這個“唯一論”,要生存不一定要殺人,不一定要按“透明人”所給的規則來辦事,他們自己也可以想辦法離開。魅之鬼城不可能是無邊無際的,能進來,也就必定能出去,隻要他們願意去想。

無意識的陳斌接受了黃遠山這個新的、也明顯更為合理的方案。

於是在黑白兩色的荒野中,他們尋找著其他人的蹤跡。

黃遠山知道,他們仍然麵臨著無數的問題。

首先就是,“透明人”究竟是個怎樣的人,他為什麽要製造這樣一個“遊戲”?這是黃遠山最好奇的。然而現在思考這個沒有意義,也不會有結果。現在他應該把所有精力放在逃離這個地方的方法上。

第二個問題隨之而來:魅之鬼城是個怎樣的地方?照“透明人”的話,這是一個與世隔絕的地方,想依靠自己的本領出去,比登天還難。可但凡在這個星球上,再與世隔絕的地方也必然有與外界的連接點,魅之鬼城也無疑會有一個甚至多個出口。“透明人”之所以這麽說,肯定是因為這個點很難找到,或者即便找到了也沒辦法出去。

第三個問題:“透明人”會不會幹預這個“遊戲”的行進過程?如果他發現這些人沒有按自己給的規則來“玩”,會不會對他們痛下殺手?對於這個問題,黃遠山心裏有個模糊的答案。“透明人”這個遊戲的目的,不好揣測,但不是為了殺人。如果隻是想殺人,大可不必費此周折。還記得他說的那句話:“魅之鬼城與世隔絕,外來者不可能靠自己出去。”什麽叫不可能靠自己出去?此話之意,似乎“透明人”並不反對他們自己想方設法尋找出路。

第四個問題,假設“透明人”不幹預,那麽限製他們逃脫的因素會有哪些?把他們七個看成一個圈子裏的人,可以籠統概括為兩種因素:圈內因素和圈外因素。圈內因素包括七個人體內“本我”的根本想法,能不能接受黃遠山提出有別於規則的方案,包括殺手兄妹對其他人所構成的威脅,還包括所有人思考計劃和執行計劃的能力。圈外因素主要是魅之鬼城的環境對他們造成的幹擾,因為不知道這裏究竟是個怎樣的地方,也就無法預估突發的危險,無法預估找到出口的難度。

第五個問題,除了他們六個,還有一個人是誰?他(她)是個怎麽樣的人?會不會和殺手一樣有巨大的威脅?

“您見到了林曉夕?”林源已經知道“第七個人”就是林曉夕,卻不知道她是在第幾天和外公等人相遇的。如果林曉夕先碰到的是懷炎,恐怕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了吧?

“對。”黃遠山吐出個煙圈,“我和陳教授先遇到的是她,而後在第二天才找到你。我看到她的第一眼,就知道那是個可憐的孩子,不可能會威脅到我們的。”

“當時您並不知道她就是我叔叔的女兒吧?”

“不……我猜到了。”

“什麽?”林源不解,這怎麽猜?

“看看你胸前的掛飾。”

林源胸前是一個木製的觀音像,這是他從小就佩戴的。

“這是當年你祖父林永觀用小葉紫檀刻成的觀世音飾品,起初被你祖父分成正反兩麵,分別給了你父親和你叔叔,以保平安。你出生後沒多久,子風把它戴在了你身上。我見到曉夕的時候,第一眼就看到了她脖子上掛的飾品,和你的一模一樣。這是世上獨一無二的掛飾,也就不難推出,曉夕是子雲的女兒,也就是你的堂妹。”

“原來是這樣……”林源想起來了,這個紫檀木所刻的觀世音在他小時候是隻有半麵的,後來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就成完整的了。

“在魅之鬼城裏,曉夕把掛飾的另一半給了你,因而它現在是完整的了。”黃遠山說道。

“可是,‘透明人’把曉夕牽扯進來,有什麽特別的目的嗎?”不知不覺,林源也改變了對林曉夕的稱呼。

這次沒有人回答他——看來並不是所有問題都已經弄清楚。

林源有個猜測:叔叔林子雲失足跌落山崖,曉夕停留在原地,直到“透明人”出現,把她帶走。那麽,曉夕當時所在的位置,恐怕距魅之鬼城的入口很近。

由這個猜測又可以折射出一些思路:“透明人”把他們四個和殺手兄妹捏合在這個“遊戲”中似乎可以理解成巧合,畢竟當時他們都墜入河裏。但是,年幼的林曉夕也參與進來,就完全可以否定這是巧合了……“透明人”必然了解了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否則就不會知道他們七個人間的關係。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關於“透明人”的身份,就隻剩兩種較大的可能:第一,他是先知,可以知道別人身上發生的事情;第二,“透明人”就是他們身邊的人,所以能夠這樣清楚地了解他們彼此間的關係,甚至有可能……

林源拚命甩了甩頭,讓這個荒誕可怕的念頭離開他的大腦。

“在魅之鬼城的第一天,我們不斷尋找你的蹤影,同時觀察著這個特殊的世界。這似乎是一個無際的荒野,永遠都沒有盡頭。在這裏,我們沒有看到特別的參照物,隻能靠感覺尋找可能出去的地方……然而,除了曉夕外,這一天沒有任何收獲。”黃遠山丟去煙頭,踩滅了小小的火苗。

“然而,最重要的決定,卻是你做出來的。”懷婷說。

“否則,也沒有今天的我們了。”林源也安慰。

此時,H大的校門已經在眼前。

黃遠山告訴林源這七天的順序:黃遠山-陳斌-懷炎-陳宏-林源-林曉夕-懷婷。

這個順序的含義,林源自然是知道的。

“我是第五天嗎?”林源有點意外,原來他那天的回憶,已經接近在魅之鬼城的尾聲了。

“很晚了,明天讓陳教授和小婷跟你講接下來的幾天,先回去休息吧。”黃遠山對林源說。

“知道了。”林源也沒有迫切要了解剩餘幾天的事。他想,自己可能需要緩衝一下……

躺在寢室的**,林源閉上眼睛。

真的沒有想到,十幾年前竟然發生過這樣一件事情。

仇殺、躲避、纏鬥、墜河、魅之鬼城、透明人、七天的回憶……

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

外公所說的話,隻能代表他的觀點、他的理解。至於他所揣摩的推論是否正確,在當時那個環境下是不得而知的。

林源用被子蒙住頭,陷入了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