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教授的作為
魅之鬼城第二天。
“我從一片廢墟走來,經過湖和島嶼,進入一個全新的地方。”陳斌看了一眼自己寫下的這行字,合上了筆記本。這本筆記本是黃遠山在前一天的最後時刻交給他的。
廢墟
荒野
湖
島嶼
陳斌默默將這些記在心裏。
現在,他身邊有兩個人,黃遠山和林曉夕。
目前這兩個人人格中的自我都被抑製,但都看不出危險。
像黃遠山這樣的人物,是極少數可以用超我壓製本我的人,他的理性遠遠高於其他人。而林曉夕隻是個孩子,自也不必多說。
自遇到林曉夕開始,她就一直在哭,不肯跟他們說話,此刻好不容易消停了下來。
“你叫什麽?”陳斌蹲下來問,那時他還不知道林曉夕的姓名。
“忘了。”可憐的小女孩回答。
“你在哭什麽?為什麽會來到這裏?”陳斌接著問。
“我爸爸不見了!我是被一個人帶到這裏來的。”林曉夕的話語中又帶著哭腔了。
黃遠山搖搖頭:“算了,別為難孩子。”
陳斌卻不依,接著問:“誰把你帶來的?”
“我不知道。我不認識他……嗚嗚……”林曉夕抹了抹鼻子。
陳斌站了起來,終於不再為難這個孩子。
“黃先生,出口不在這裏,我們換個地方找。”陳斌對黃遠山說。
“什麽意思?”黃遠山不明白。
“此地為荒野,四麵皆為懸壁。蟲獸尚難逾越,更不要說徒手的人類了。我們找了將近一整天,幾乎走遍此地,也沒見任何端倪,陳宏林源也不知所蹤。這裏不是通向鬼城外的接口,我們要盡快找到下一個目的地。”陳斌很冷靜地分析。
“魅之鬼城不止這一個地方?”
“沒錯,我昨天就在一大片廢墟之中。後來碰到一個湖,劃船看見一個島,裏麵有個山洞,穿過那個山洞,才進入這一塊荒野地帶。如果我猜得不錯,那個湖是魅之鬼城的中心地帶,湖上有數個島,分別通向鬼城各個不同的地方。而我們要找的出口,也應當在其中一個島上。”陳斌初步推論。他並不確定這種想法是否正確,但目前看來,起碼是存在可能的。
“你是說,我們應該去尋找湖上其他島,依次做判斷?”黃遠山問道。
“這並不是個好主意,然而現在也沒有別的辦法。”
兩個大人帶著一個小孩,一起來到湖邊。
湖麵有細微的風拂過,帶起絲許波紋。
陳斌注意到,湖岸邊刻有一塊石碑,上麵極其生硬地鐫刻著兩個草字——鬼湖。
“哼,盡是些不倫不類的名字!”陳斌冷哼。
湖邊有一艘小船,和他昨天劃的那艘一模一樣。
三人上了船,一路往湖中心劃去。
在這個說不出是什麽感覺的湖上,陳斌一邊持槳,一邊看著正上空那蒼白的太陽。
他在計算方向。
如果以鬼湖為中心點,那麽他的初始位置,也就是昨天所在的廢墟,是中心點的正南方向;而黃遠山的初始位置,則是鬼湖的正東方向,是為荒野。
那麽問題來了。
魅之鬼城到底分成了幾個區域?是不是像他所想的那樣,每個區域都可以通過鬼湖上的一個島到達?
如果這個數量少,他們可以通過逐個排除的方式找到答案。但是如果島嶼非常之多,那即便出口就在其中,也很難在七天時間內把它找出來。
還有,整個魅之鬼城裏麵,有沒有人居住?如果有的話,他們是土著的還是外遷進來的,是否能詢問到出去的路徑?
“這裏有人居住。”陳斌自言自語。這種假設不是憑空得來,他第一天所在的地方,遍布廢磚棄瓦,由此可以推測,鬼城的某一個區域,應當是有人居住的。
也就是說,如果能夠找到魅之鬼城裏居住的一個或者多個人,或許有可能找到出去的方案。
“那邊,往那邊!”船上,林曉夕指著一個方向喊。
陳斌瞥了一眼,曉夕指的是西北。
“為什麽?”
“我家在那個地方。”林曉夕天真地說。
“嗬……”陳斌輕笑。或許林曉夕家的確在西北方向,但現在是在魅之鬼城裏麵,這個方向就沒有意義可言,他還知道他自己家在東南呢。
他想了想,又覺得這並非毫無玄機可言。
林曉夕家在西北,是不是說明“透明人”是從那個方向把她帶進來的,又是不是說明,往西北走能找到出口?
從“透明人”的表述不難聽出,這個出口並不是那麽容易被發現。
陳斌下決定,往東北行駛。他覺得,這隻是“透明人”打出的一個幌子,想利用林曉夕年幼無知把他們往錯誤的地方引而已。再說,現在林源和陳宏都還沒找到,就這樣離開也不妥當。
事實證明,陳斌這個想法不能算錯,因為接下來他們找到了林源。
和陳斌預想的一樣,船一路向東北,大約三個小時後出現了預期的那個島嶼。
他們經過了島上的山洞,進入另外一個區域。
而這裏又是一個全新的區域——草原。
遼闊無邊,廣袤無垠,野風怒吼,天地一線。偶有駿馬奔騰於其間,白羊食草於其裏,與日常所見草原並無二異。
如果不是仍未有第三種色彩,他們就要以為離開魅之鬼城了。這和之前的大荒野,實在是千差萬別。
走了一會兒神,陳斌隨即意識到,他們並沒有走出去。
可以印證,他之前的猜測是正確的,魅之鬼城的確有人居住,否則不會有這麽多牲畜。
陳斌搜了搜腰間的槍,注意力提升到最高。
這看似平靜祥和的草原,隱藏著可怕的殺機。原因就是這裏有人,魅之鬼城內部的人。這個謎一樣的地方,勢必存在謎一樣的人,也就會有未知的危險。
這裏居住著怎樣的一群人?是否會威脅到他們的生存?
相比陳斌,黃遠山顯得不那樣警惕,也許是被眼前祥和的景象所蒙蔽了吧。
陳斌同樣觀察了林曉夕的麵部,結果後者沒有表情。
這時黃遠山伸出手指遙遙指向遠處,似乎存在特別的事物。
“蒙古包?”陳斌也注意到,天和草原形成一條線的地方,有個建築,看起來像是蒙古包。
這年頭,就真是蒙古人也沒多少搭建蒙古包的。再說如今豪車滿地跑的情況下,仍以馬作為交通工具的牧民也是少之又少,所以這裏大群駿馬的出現也有可疑之處。
“去那兒看看。”黃遠山說。
其實不用誰說,陳斌自然也知道該這麽做。
要說危險……從他們被帶進魅之鬼城,就沒有哪一刻是絕對安全的。
每走一步,陳斌都會注意觀察周圍的變化,包括地勢的高低,風的流向,牲畜看到他們的反應,也包括他旁邊兩個人的動靜……
別看黃遠山是聲名在外的學者,別看林曉夕是少不知事的孩童。陳斌壓根不信這些,在他眼裏,不存在沒有威脅的人,哪怕最親近的也不例外。
不多時,陳斌等三人接近了他們的目的地。
沒有錯,那確是蒙古包無疑,隻是架構采用的是方形。蒙古包附近沒看到人,但可以聽到,帳內時有聲音借風傳出,雖不太清晰,但確是人無疑。
“真的有人!”盡管早料到這個結果,陳斌內心還是不免有些波動。
此時他們三人離蒙古包不到二十米。包門並沒有正對著他們,所以也看不清裏麵到底有多少人,長什麽樣。
黃遠山和陳斌一樣,步伐安靜,而林曉夕也老實地未吱一聲。
陳斌對他二人說:“你們在這裏等,我前去看看。”說完無聲慢步來到包門附近,側耳細聽。
蒙古包裏一共有四個人,其中兩個人正在交流,語言和普通話相去甚遠,估計以黃遠山的博學也無法聽懂。兩人聲音都較為蒼老,預計不下四十。
忽然,陳斌的眉頭緊皺了一下,他聽到一個熟悉的孩子聲。
“你們都一起吃啊!”
陳斌聽得親切,這正是林源的聲音。
小林源居然在這裏!
陳斌又探出一步,側目一看,注意到除林源以外,其他三個人都是背對著他……這是個絕好的機會!
陳斌不再猶豫,猛地一下衝了進去!
蒙古包裏那三個人措手不及,一下被陳斌打倒了兩個,還剩一個也被陳斌用槍指著:“別動!”
這時陳斌才發現,這幾個人臉上都戴著麵具,樣式和《V字仇殺隊》中類似。
令陳斌震驚的是,那個被他用槍指著的人,似乎並不害怕,反而衝過來搶他手裏的槍!
此人身手算是矯健,但怎麽也快不到子彈的速度,陳斌要開槍隨時可以把他擊斃。
亡命之徒?
不!
陳斌想到另外一種可能:他根本不認識這種武器!
小林源見狀大喊:“大陳叔叔,你在幹嗎?”
“大陳”和“小陳”分別是十三年前林源對陳斌和陳宏的稱呼。
陳斌一瞬間把槍收起,猛地往對方腹部踹了一腳,後者猝不及防,也和之前兩個一樣癱倒在地。
在嘰裏咕嚕的咒罵中,陳斌兩步踏到林源身邊:“你沒事吧?”
“我很好啊。”林源眨著那雙大眼睛,分明像什麽都沒經曆的人。
怎麽回事?
陳斌迅速掃了一眼蒙古包內部。
方形,三十平米,內部構造極簡,兩張床,一張矮桌,幾個坐墊。
這時在外麵的黃遠山和林曉夕也聞聲走了進來,見此狼藉狀,滿臉訝色。
“外公!”林源朝黃遠山撲了過去。
“孩子……”黃遠山也摸著小林源的頭。
陳斌卻無暇顧及許多,確定躺在地下的三個人暫時都沒有抵抗之力的時候,他問林源:“你一直在這兒?”
“是啊……大陳叔叔你怎麽這麽壞?他們都是好人,幹嗎要打他們?”林源看著陳斌,一臉厭惡的表情。
“好人?”陳斌心底冷笑。且不說林源這話的真偽,就算真是所謂的好人,陳斌也不覺得自己做錯什麽。
“外公……”林源拉著黃遠山的手,“這幾個都是好人,大陳叔叔他太壞了!”
陳斌迅速跑出蒙古包外,確定四麵都沒有人,又走了進來,奮力拉起躺在地上的一個人,冷聲問:“能不能聽懂我說話?”
戴麵具的人隻是嘴裏念念有詞,看樣子是聽不懂了。
陳斌從袋裏拿出黃遠山的那本筆記本,寫下一個問題:“這裏叫什麽?”
寫完後遞到那個人眼前。
對方瞄了一眼,接過了紙筆。
“魅之鬼城。”他如是寫道。字跡雖草,總是能看懂的。
陳斌點點頭,對黃遠山說:“他們懂漢文。”言罷繼續寫:“怎麽出去?”
這時另外兩個躺下的人也陸續站了起來,但沒有要攻擊陳斌的意思,而是都圍了前來。
接下來陳斌和他們展開了一段文字交流。
“出去什麽?”
“就是怎麽才能離開魅之鬼城。”
“離開,不能。”
“你們都沒有離開過?”
“沒有。”
“那麽你們都不知道外麵是什麽樣子?”
“沒有外麵,就這裏。”
問到這裏陳斌想,如果他們所言屬實,認為魅之鬼城是這個世界的全部,那就好比井底之蛙隻知道它所在的那口井一樣。然而這並不可笑,浩瀚宇宙之中,人類的認知也一樣是井底之蛙。人類既不聰明又很聰明的一點在於,對某件事物做出嘲諷的時候,不會思考相對而言的自己又是怎樣的存在。
“你們這裏有多少人?”陳斌繼續寫。
“大草原,一十四。”
也就是說他們也不知道魅之鬼城的具體,隻知道在草原這一塊區域的人數。
這個結果也在陳斌的預料之中。
“其他人呢?”
“遊牧。”
“有人知道離開魅之鬼城的方法嗎?”
“沒有。”
“你們都是出生就在這裏?”
“是。”
“為什麽要戴麵具?”
“城主規定的,每個人生下來都戴,摘下會被殺死。”
“城主是誰?”
“沒見過。”
“也就是說他知道怎麽出去?”
“不能出去,這裏是全部。”
陳斌猜測,這幾個牧民所說的“城主”,有相當大的可能就是他們遇到的“透明人”。
“魅之鬼城由幾個地方組成?”
“八。”
“具體呢?”
“鬼湖為中,正東荒野,正南廢墟,正西深林,正北沼澤,東北草原,西北城市,西南麥田。”
這時陳斌才感覺腦袋有些不夠用了。其他幾個還好說,怎麽還會有城市?
他大腦飛快運轉,又想到一點:除去鬼湖外,一共有七個不同的區域,他起始地在廢墟,黃遠山在荒野,而林源一開始八九不離十就在這裏,也就是草原。這樣的話,很可能說明,他們七個人的初始地點就在魅之鬼城不同的七個區域。
陳斌輕笑一聲,如果隻有七個區域,他倒是有自信在幾天時間內找到出口,無論有多隱蔽。
單純從感覺來說,“城市”是最有可能通向外界的地方,因為這個名詞聽起來和其他幾個區域大不相同。而荒野和廢墟這兩大區域,經過考察後基本可以排除在外;至於草原,這些戴麵具的牧民一生都未曾從這裏接觸到外界,也不妨預測可能性極低。
陳斌接著寫:“其他地方你們常去嗎?”
“少,危險。”
陳斌點點頭,收起了筆記本,對黃遠山等一大二小說:“我們走。”
“去哪兒?”林源喊道。
“想辦法離開這裏。”陳斌不冷不熱。
“為什麽?這裏很好啊!”林源不解。
看來這幾個人的確對他不錯。陳斌心想,加上戴麵具牧民所說的正東荒野、正南廢墟是正確的,也更為確定了他剛剛得到信息的準確性。之前他還以為有多危險,目前來看暫且是多慮了。
黃遠山摸著小林源的頭:“孩子,記住,我們要走出這裏……我們不屬於這裏。”
林源依靠在黃遠山身上,默許了。
四人離開蒙古包,在草原上周折了一番,正如陳斌所料,這裏四麵也被懸壁所封,根本沒有通向外界的路。
眼看天色漸晚,黃遠山和陳斌都決定離開這一區域。
他們同時往鬼湖的方向走。
林源看著林曉夕胸前佩戴的觀音,說道:“咦?你戴的這個,和我戴的一模一樣呀!”
“是嗎?”一直沒說話的林曉夕喃喃自語,並用手撫摸了這塊戴了不知多少年的木觀音。
“好像還是兩麵的……”林源一邊說一邊把頸上的這半塊飾品取下,走到林曉夕麵前,輕輕往它的另一半扣上去。
“瞧!真是吻合的!”林源拍手大呼。這兩塊一模一樣的觀音飾品恰是正反兩麵,把它們扣在一起就成完整的一個了!
黃遠山和陳斌的目光也朝這兩個孩子投了過來,多少也有些驚奇。
林曉夕低頭看著這剛剛變為完整的木觀音,忽然一用力,把它摘了下來,並遞給林源:“給你吧!”
“你不喜歡?”林源抬頭問。
林曉夕點頭。
於是林源接過這塊紫檀木刻成的木觀音,戴在脖子上,左右把玩。
眼看鬼湖依稀可見,第二天也馬上要過去了。
陳斌拿出筆記本,在上麵畫了七個方形,分別在裏麵寫上“東荒野”、“南廢墟”、“西深林”、“北沼澤”、“東北草原” 、“西北城市”、“西南麥田”。同時,他在“東荒野”、“南廢墟”和“東北草原”三個方形內畫了個×,標注為排除。
陳宏如果看到這些,一定能明白他的意思——出口是在深林、沼澤、城市或者麥田這四個區域中。
為什麽接下來這本筆記本要交給陳宏?
很簡單,就和第一天過完後黃遠山把筆記本給他的道理一樣。一旦人格中的自我消失,誰也不敢保證自己會寫下準確的信息。
夜晚的鬼湖,風平浪靜,湖和天空一樣,都是無法看透的黑色,天中月和湖中月,蒼白冷清,卻又隻有它們能將天與湖區分開來。
借助微弱的月茫,陳斌發現,岸上停靠的木筏,居然有兩艘……
之前荒野和廢墟都隻有一艘船停在湖邊,為什麽這裏會多出一艘來?
而就在此時,陳斌忽然感覺到,一件冰冷的物體抵在了他的後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