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兄妹的往事
“你哥哥?”林源問坐在旁邊的懷婷。
此時的他已經坐在陳斌的汽車上,和懷婷一起去陳斌家裏。
之前他和陳斌二人,一邊看表演一邊說舊事。藝術學院的畢業會完結得很快,比林源想象的還要無趣。兩人走出大學生活動中心後,已是黃昏。林源提出要去陳斌家裏一趟,後者很爽快地答應了,並讓林源在原地稍等,他去把懷婷接過來。
林源隨處找了個地方坐下,邊等邊想。
單純從陳斌的描述來看,他不可能會是那個“透明人”,否則不會做出一係列完全幫助他們的事情。但是,如果“透明人”真在他們幾個當中,那必然有人會隱瞞真相,也就是說假話。
陳斌說的是真是假?很難判斷。不但現在很難判斷,而且就算林源得到外公他們所了解的全部信息,依然很難判斷,否則外公或者陳斌早就發現端倪了。假使每個人的陳述都找不出漏洞的話,“透明人”真在他們中間也沒辦法找出來了。
陳斌的話,可疑點也不是完全沒有,但不是針對他個人而言。就單純說魅之鬼城內部構造,首先鬼湖和七塊區域是相連接的,那為什麽還要通過島上的密道過去?另外,理論上以鬼湖為中,八麵都應該有一塊區域,為什麽東南角沒有?
這兩個問題外公他們很可能已經有了答案,隻是林源暫時不知後麵發生的事情而已。
還有一個能算上可疑的就是,按照陳斌的描述,他當年行為和說話的風格,和現在不大一樣。隻是人都會變,因而也算不上稀奇。
林源這一等就是一個多小時,一向有耐心的他也有些焦躁,接個人至於這麽久?
不過他很快又調整了心態,看來對這件事的確太在意了。
曾經在自己身上發生了這麽一件事,怎能不在意?
還好他沒有再等太久,陳斌那輛灰藍色汽車出現在他眼前。
“是的。”懷婷點頭應了林源,頭偏向車窗外,某些動作倒和夏薇有些相似。
陳斌在主駕駛室,打著方向盤,並沒有加入這兩個孩子談話的行列。
林源問懷婷:“你說過,你哥哥沒有傷害我們,是因為你。”
“是的。”懷婷幽幽道,“哥是我唯一的親人。我從小就在他的照顧下成長,他教我走路、教我吃飯、教我……殺人。孩童時期,我的腦海裏,就隻有他一個人。”
“你有戀兄癖?”林源很不識時務地問了一句,聽懷婷的措辭和語氣,她對她哥哥的感情好像不止是親人那麽簡單。反正懷炎早已離開人世,林源也不覺得問這個有傷大雅。
“他不是我親哥。”
“哦……”這個回答多少有些出乎林源意料。
“能說一下你小時候的事嗎?”林源對她和懷炎的過往來了興趣。
別看懷婷外貌冷漠,脾氣還真不錯。不算上孩童時期,她和林源認識不過兩天而已,彼此間遠談不上了解,而林源已經不止一次提出略顯冒昧的問題或要求,也沒見懷婷有什麽不高興的地方。
“你不是要聽鬼城裏的事嗎?”懷婷說。
“等下再說也無妨。”林源笑笑。
懷婷頓了頓,戴上那頂鴨舌帽,並將一隻耳機塞入左耳,輕聲說:“本來,我是不想和任何人說起這個的。”
“現在變成除了我了。”林源笑意更濃,自顧自地得意。
“那不說了。”
“咳咳,玩笑玩笑。”
懷婷擰了擰耳機,開始說她和懷炎的過往。
“懷炎並不是我親哥哥,他是撿來的。”
“我的家鄉在一個偏遠的村落,那裏山巒成群,草木叢生,時有野獸出沒。我的生父是一個獵人,以捕獵為生。家中有老有小,過著不平靜卻很安穩的生活。”
“哥哥比我大二十歲左右。把他帶回家的那年,離我出生還有好久好久。那天父親外出狩獵,在狼窩裏看到了他,當時哥哥凶光畢露,並對父親展開了攻擊。還好父親眼疾手快,用槍托擊中他頭部,把他打暈。後來哥哥告訴我,當時他差一點殺死了父親。”
“父親見這是一個孩子,想到他是一個被遺棄的孤兒,從小在狼群裏長大,因而體內隻有獸性。父親心生憐憫,把他帶回家撫養。起初哥哥被綁在木樁上,整天怪吼怪叫,見到家裏每一個人都是咆哮不止。時間一久,他逐漸體會到父親他們的善意,於是獸性慢慢被侵蝕,漸而轉變為人性。”
“哥哥天生聰明絕頂,本來一個從小在狼群裏待的人,智力發育會非常緩慢,即便後天受過專門的糾正效果也很差。但哥哥在我父母的教導培養下,進步飛快。他被帶回家的時候大約七八歲,十年後,他的智慧已不亞於同齡人,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他的行為方式也早被糾正過來,並且因年幼時和狼一起掠食,身手敏捷異常,遠非尋常人類可比。”
“而後,就在我出生的那一年,災難發生了。”
“那是一個晴朗的早晨,父親帶著生下我不久的母親,進城去買補品。他們倆在城裏分開了一段時間,再次見麵後,父親看到有一個陌生男子正在調戲母親。父親是直性之人,火冒三丈,二話不說衝前去對那人就是一頓狠揍。那男子挨打後揚言要報複,父親全沒當一回事。”
“不幸來臨得太快,沒有人會想到接下來發生的事。第二天,那個男人就帶著一群幫手找上了門。他是黑幫組織的成員,周圍有兄弟多名,當時一共不下二十人來到我家,手裏拿著不同的器械。起初他們沒有對人攻擊,隻是破壞家中的財物。父親和叔叔等人立刻上前與他們爭鬥,兩邊人就這樣打了起來。對方雖然人多,但我們一家人也沒有落於下風,尤其是哥哥,一個人隨隨便便就打倒對麵幾號壯漢。”
“慌亂中,對麵一個人的扳手狠狠砸在了年老力衰的爺爺頭上,爺爺當場就斃命。父親紅了眼,拿出了獵槍,不管三七二十一朝對麵猛開。”
“沒想到對麵也有兩三人持有手槍。眼見情況不妙,又已鬧出人命,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用槍把父親等人一個個殺害……混亂中哥哥手臂中了一槍,帶著出生沒幾個月的我,逃離了我們的家……”
“就這樣,除了我和哥哥,一家人全部被殺害。”
懷婷說到這裏,語氣和表情仍無波動。
而林源已是毛骨悚然。這群黑幫行事之凶,手段之狠,著實匪夷所思。而懷婷竟然能以普通的口氣將這些陳述出來,也出乎林源意料。林源心想如果是他,說起這樣一件事必然咬牙切齒,盡管剛出生的時候的確什麽都不知道。
也就是說,懷婷除去她哥哥外,從沒見過一位親人。而且就算是懷炎,也不是親哥。
好可憐……林源早知懷婷身世淒慘,現在看來比他先前預料的還要慘。
林源沒有打斷,讓她接著說下去。
“哥哥帶著我四處流浪,找到一座破廟,暫時居住在那裏。為了維持生計,他開始偷盜。起初他偷盜的是食物,隻是為了讓我能活著。後來他開始偷錢,因為他發現金錢可以換來一切。由於他觀察力強,膽子大,手速快,沒多久就變得富裕起來。他租下一間舒適的住所,開始了下一步計劃。”
“沒有錯,他的下一步計劃就是複仇。哥哥骨子裏認為,血債就當血還。他從各個渠道摸索出殺人之法,並在黑市上購買了刀、槍、毒藥等多種殺人道具。用了三年時間,哥哥查出當年元凶的身份,並找到機會,用消音槍殺死了他。”
“事情沒有這樣結束。對方是一個規模龐大的黑幫組織,得到己方人員被暗殺的消息後,立刻派出人手進行報複。我哥帶著我,用反偵察技巧躲過四麵楚歌,並連續擊殺、擊斃對方多名成員。”
“這樣的生活持續了一年多,黑幫頭目忽然出麵,說想雇用我哥成為他們內部的殺手,並願意出高價,這樣第一我們兄妹不用整天過提心吊膽的生活,第二以後可以衣食無憂,並且一年到頭也接不到一兩次任務。”
“起初哥哥毫不猶豫拒絕了,他不願意和一個曾經殺害他一家人的組織在一起。可隨後他又感覺到對方勢力的確非常龐大,再這樣被追殺下去終究不是辦法。於是最後的最後,哥哥還是選擇了妥協……”
“就這樣,我們兄妹倆都加入了黑幫,一個對我們來說有不共戴天之仇的組織。照哥哥的話說,他完全沒有辦法,都是被逼的……絕對的勢力麵前,倔強如他,也不得不低頭。不過,仇總是報了,他也總算找到一份‘職業’。”
“之後,哥哥順理成章地成為了他們的金牌殺手,每次殺人任務都完成得幹淨利落,並且在一次次生死磨煉中越來越強。”
“後來我多次跟隨哥哥去執行殺人任務,主要原因在我……我不知道沒有他的生活是什麽樣子。我想,如果他在哪次任務中不幸離開人世,那我也要跟隨他的腳步,哪怕去地獄的路上,我也不想和他分開。而在哥哥的觀點裏,他也希望我具備自我保護的能力,最好也能和他一樣學會殺人,學會嗜血,這樣如果他不在了,我也能生存,也能繼續這份工作。”
講到這裏,懷婷對她和懷炎往事的描述算是到了一個段落,也讓林源大致了解到他兩兄妹的經曆。
“你哥從小和狼長大,被人所撫養後,非但智力發育沒有問題,還可以在沒人教導的情況下,自己摸索出成為殺手的路線,真不是一般的不簡單。”林源摸著下巴。他沒有半點吹噓的意思,要知道想成為一名殺手是非常非常之困難的,過人的膽識和靈敏的身手都隻是表麵,更為主要的是,殺手必須要學會偽裝,這一點需要遠超常人的智慧以及洞察力。
懷婷接著擰了擰耳機:“所以我也知道,我不可能成為他那樣的人。”
“那個黑幫名字叫什麽?”林源聯想到一件事情。十三年前他父親林子風就是因為得罪一黑幫,所以對麵派出了懷炎這樣一號殺手。也就是說,父親得罪的黑幫,便是懷炎兄妹加入的黑幫了。
“曌靐。”懷婷說了兩個字。
“什麽?”林源沒聽懂。這非但不是一個詞,連讀起來都很是拗口。
“日月當空,三雷分立——曌靐。”懷婷解釋。
“武則天的曌,三個雷的靐?”林源很勉強地從腦海中搜索出這兩個字。
“正是。”
“沒有聽過。”林源苦笑搖頭。
“很正常。這個黑幫組織勢力相當龐大,但行動通常隱秘,所知之人極少。從他們對我家采取趕盡殺絕,不留活口的態度,便不難看出。我哥名義上是他們內部成員,實際上對那個組織也是一點不了解,隻是有接頭的人負責傳遞任務、支付酬勞罷了。”
“這麽說,你們並不知道曌靐的第一頭目是誰?”林源問。
“不知道。”懷婷輕吸口氣,“他的身份極為神秘,隻怕沒幾個人知道。當初他收攏我哥,也隻是派人傳遞意思,本尊從來都沒有現身過。”
“神秘嗎?那麽這號人,我們恐怕都見過。有可能,他就是那個‘透明人’。”林源忽然冒出一句。
“你說什麽?”懷婷驚呆了。無法想象,曌靐的頭目,和魅之鬼城遇到的“透明人”之間會有什麽關聯。難道僅因為他們都很神秘,就能說成是同一個人?
事實上,林源自己說這句話也是毫無根據。他之所以這麽說,隻是想看到前麵開著車的陳斌有何反應。
結果再次出乎林源意料。他說完這樣一句話後,能通過車內後視鏡看到陳斌的表情仍無分毫變化,連眉頭都沒有抖一下。
怎麽會有這麽淡定的人?林源咬了咬牙。無論“透明人”是不是陳斌,他聽到這句離奇的話時,怎麽也該有個反應才對。沒有任何表情和肢體上的語言,林源當然也不好展開有可能的猜想。
“喂!你倒是說話呀!”反倒是懷婷重重拍了一下林源的大腿,早已急不可耐。
“我隨便說說。”林源朝她笑了笑,也說了實話。
“真是有病!”
總算看到懷婷發小脾氣的樣子了,雖然林源壓根沒這打算。
三個人在車上都沉默了一會兒,忽然響起了一陣手機鈴聲。
《那個夏天》——是懷婷的。
“男朋友來電話啦?”林源笑嘻嘻地說,禮貌地把頭側向另一邊,不去看懷婷的手機。懷婷應該不會希望林源知道她男朋友是誰。
懷婷沒有回答,按下了接聽,並把手機放回口袋裏——她剛好戴著耳機。
奇怪的事情發生了。
懷婷一直沒有說話,隻是在聽,聽了足足有兩分鍾。如果是什麽廣告,早該掛了才對。
因為懷婷戴著耳機,本身通話音量也調得小,因而即便是耳力極佳的林源,也隻能勉強分辨出是個男聲。至於是誰,說的什麽話,就完全不知道了。
林源原本也沒多大興趣知道的。但是,通過車內後視鏡,他雙眼捕捉到不可思議的一幕。
有那麽半秒鍾,懷婷的臉上忽然出現了一副極為驚恐的表情。雖然隻是一閃而逝,卻深深刻在林源腦海裏。他從來沒見過,也不敢想象,懷婷居然會有這樣的表情。
這肯定是個極度不一般的電話!林源斷定。
懷婷為什麽隻聽不說話?為什麽會出現這樣一個可怕的表情?又為什麽馬上克製自己,讓表情恢複正常?
懷婷隻聽不說話,正如他前麵所想,可能是某個廣告。為何不掛斷?也可能是懷婷對這個廣告有興趣。但又為什麽會讓她產生那樣的表情?這一點似乎怎麽也解釋不通。
也就是說,不是廣告。
第二種可能,懷婷和某個特定的人說話的時候,有隻聽不說的習慣。那麽這個表情可以理解為,她聽到了某件很可怕的事情。可是,她又為什麽要強行恢複神態。就算這件事很保密,也沒必要這樣的吧?
那麽還有一個可能,在懷婷剛接聽電話的時候,對方就交代她,隻聽,不要說話。之所以那麽做,目的肯定隻有一個——防備身邊的人。那麽懷婷表情瞬間回神也就解釋得通了,因為她要防備就在她身邊的人,所以她不能讓那個人注意到她表情的變化。這是林源能想到最合理的解釋。
那麽問題來了,現在懷婷身在車上,能聽她說話,看到她表情的,隻有兩個人。
她要防備誰?
麵對這樣一個選擇題,林源不用腦子就可以得到答案。
懷婷在防備陳斌陳教授?
這是為什麽?
離開魅之鬼城後,不是陳斌把她撫養到現在的嗎?他們之間要防備什麽?
打通懷婷電話的又是誰?熟悉還是陌生?
林源感覺頭都要炸了,他真後悔剛才沒有注意懷婷的手機,如果看到一個人名,哪怕一個號碼,那也是好的。等一下假使他再向懷婷要手機,後者極有可能不會同意,而且說不定會有什麽麻煩。
也就在林源糾結的時候,懷婷收起了耳機,看來是對方掛斷電話了。
整個通話時間大約四分鍾。
“誰啊?”林源故意裝作滿不在乎的樣子,問了一句。
“你不認識。”懷婷的語氣也和之前一樣,就好像什麽都沒發生過。
林源當然知道沒有那麽簡單,但他現在不能隨便問。如果懷婷真是在提防陳斌,他現在胡亂問一通問題必然是不該的。
事後有單獨和懷婷相處的機會,再問不遲。
“快到了,你還要聽鬼城第三天的事嗎?”懷婷也在有意無意轉移話題。
“當然。”林源現在也隻能先讓自己忘掉剛才的電話了。
“那我說了啊。”懷婷拿出手機,調了另外一首曲目,並重新把耳機戴在耳朵上。
從她剛收下耳機又戴上這樣的細節來看,也不難察覺出懷婷此時內心的慌張。
她還沒從剛才那電話中回過神來。
可林源隻好暫時裝成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