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 路人甲與路人乙

你試過在天蒙蒙亮之際裹著外套走在有著霧氣空曠的街道上嗎?

萬籟俱寂,偶爾會有一輛車經過,路兩旁亮著朦朧的路燈,沒有風。當你踏著輕快的步子,嘴角的微笑會不自覺地放大,仿佛你是腳下這片城市的主宰,就連天邊的那顆星都是為你閃亮的。

路過一座大橋,停下了腳步,望著遠處的滾滾江水,大喊一聲:“Hi!你好嗎?”然後聽著一波波輕微的回聲,在心裏回答自己:“嗯,我還好。”

最後閉上眼睛,肆無忌憚地大笑著。

在她身後,有一輛車走走停停,隻為跟隨著她的腳步。

初時看到了,但她說服自己,別人的事就不要為難自己了,沒有誰注定了要為別人的幸福買單。

她本就是一個生性涼薄的人啊。

半個小時後,她終於走回學校,神清氣爽地去食堂喝了一碗熱粥後回到宿舍打包東西。

所有的生活都將有個新的開始,充滿希望,不再死氣沉沉。

玫瑰園是南城大學附近的學區房,有五區,不少老師都在那裏置業。

初時是在學校BBS上看到的招租信息,三室一廳,已經有兩名女生入住,都是南城大學的學生,現招一名女生做室友,初時有些心動就記下了手機號碼,然後預約時間看房。雖說那棟樓有十幾年的曆史了,但是外表看上去一點兒也不陳舊,房子也收拾得異常幹淨,很有居家味道。兩名女生分別是即將升大三的學生,外語係,看上去不難相處。於是,當天,她就簽下了合同,付了定金。

搬來這裏已經好幾天了,初時也與兩位室友相熟。

每天一起去超市買菜,一起回來做飯,吃完飯後,搶著洗碗,大家都為這今後的友誼付出了熱情與真心。

閑下來的時候,初時會在客廳看綜藝節目,寫一些愛情故事。慧慧的貓會躺在身邊用爪子撥弄著沙發靠墊。顏顏會叫奶茶店的外賣,然後三個人穿著睡衣坐在沙發上一起喝著奶茶,玩著手機裏的遊戲。

生活被格外珍惜著過,時間過得很快,一天一天如分分鍾樣。

突然有一天,慧慧滿麵笑容地回來對初時說:“我又見到小正太了,真帥,就是性格沉悶,主動跟他打招呼,他望著你半天,就是不會回你一句你好,也不知道是不是反應遲鈍。”

“正太?”初時好奇地問。

“任遠啊。”顏顏啃著蘋果過來坐沙發上,“房東家的兒子,他什麽都好,就是笨了點,馬上升高一,我要是年輕兩歲,絕對倒追他。”

初時微微笑了,心裏疼了一下。她覺得顏顏厚臉皮:“年輕兩歲也不夠啊。”

顏顏一副這你就不知道了吧的表情,說:“他上學比別人晚,今年已經18歲了。”

說到這,慧慧露出一臉可惜的表情,“是啊,任媽媽最近又在給他找家教老師了,聽說上高中花了很多錢,任爸爸這次要找個負責的、能做長久點的家教,不惜一切代價也要讓他兒子成績名列前茅。”

顏顏突然想到什麽,望著初時:“蘇荷,你有沒有興趣去做任遠的家教老師啊?有很高的報酬哦。”

對任遠倒是沒有什麽興趣,不過初時在聽到有很高的報酬後,眼睛一亮,抓住顏顏問:“多高的報酬?”

“我和慧慧沒做過,不知道,不過慧慧的男朋友去年做了一年任遠的外教,一年好幾萬,絕對是很**的報酬有沒有?”

“土豪啊。”初時感慨著,一臉心動。

慧慧積極地打電話給房東,告訴她已經幫她找到了任遠的家教老師。

掛了電話,慧慧做了個“OK”的動作。就這樣,初時和任遠見了一次麵。

往後的很多年裏,初時總是會不經意地想起她和任遠的第一次見麵。

就如同路人甲與路人乙,本不相幹的兩個人突然有一天有了某種交集,然而彼此是沉默尷尬的,甚至路人乙對路人甲帶著某些排斥。

那一天,出門前,初時精心打扮了自己,慧慧和顏顏都表示很不理解,不過就是去見一次麵,幹嗎要搞得那麽隆重緊張。用慧慧的話就是,沒有愛情的關係是不需要花費多餘的心思的。

“有時候,我們會有這樣一種感覺,年紀大的人站在年紀小的人麵前總是帶著神經兮兮的驕傲自豪感,就差說那一句‘跟我多學著點,我吃過的鹽比你吃的飯還多’。”顏顏說。

“好吧,你們這樣一說,我也覺得沒有必要了。”初時邊說邊脫掉了端莊的連衣裙,換上了短袖熱褲,紮了個簡單的馬尾辮,出門去了。

任遠的家是在玫瑰園的新樓裏,與初時現在住的房子同屬於二區,隻不過新樓與舊樓之間隔了一堵牆,要繞好遠的路,初時撐著傘遮陽,無風悶熱的天氣正在醞釀著一場大的暴風雨。走到任遠家樓下,初時看到密碼鎖的門,有些犯難了。打了電話給任媽媽,任媽媽說她不在家,不過會吩咐任遠下樓來接她的。

掛了電話後,初時從包裏拿出麵紙,擦了擦額頭的汗,然而等了好久,任遠都沒有出現。

就在初時失去耐心,正要給任媽媽再次打去電話詢問情況時,從電梯出來一個男孩,穿著白T恤,米色中褲,腳下踏著拖鞋,優哉遊哉地走來。

白皙的膚色,高高瘦瘦,有著一雙憂鬱迷離的眼睛。

他拉開了門,淡漠地問:“蘇荷?”

初時一掃方才的不快,笑著說:“對,我是蘇荷。”

“哦,走吧。”

上電梯到7樓,右邊便是任遠的家,帶指紋識別的門,任遠打開門後,初時跟進去在玄關那裏換上了任媽媽之前準備好的新拖鞋。

“誰來了?”房間裏傳來女聲,聲音脆脆的,緊接著白色的房間門打開,從裏麵出來一個頭發亂糟糟穿著粉紅色睡裙的女孩,睡眼惺忪。

“任佳佳,快點起床去上課,小心我告訴媽你偷懶。”任遠語氣不爽地說。

任佳佳無視任遠,徑自小跑到初時麵前:“姐姐是新老師?”

初時點點頭。

任佳佳露出燦爛的笑容:“我哥脾氣不好,姐姐你要狠點兒,把他往死裏折磨。”

初時怔了怔,隨後笑說:“看情況。”

“任佳佳,倒水。”任遠坐在沙發上調著電視節目。

任佳佳瞪了瞪任遠,然後笑著對初時說:“姐姐,等等,我馬上送來。”

“好,謝謝。”

初時環顧四周,紅色的木地板一塵不染,客廳裏放著配套的沙發茶幾,以及電視櫃;在靠近陽台的地方,擺放著一架鋼琴,鋼琴上擺著一幅用相框裱好的油畫;窗簾旁放著一張按摩椅,客廳的上方是奢華的水晶燈。

任佳佳端來一杯西瓜汁,放在茶幾上:“姐姐快過來坐啊。”

“好。”

不得不感慨,任佳佳與任遠在性格上真的有很大的差異;任遠冷漠沉悶,對萬事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甚至有些不耐煩;而任佳佳禮貌客氣,笑口常開,熱情周到;難怪來之前慧慧會說這個家裏得寵的孩子是任佳佳。

初時坐在任遠身邊:“任遠,我和你媽媽溝通過,你媽媽希望我從今天開始來幫你預習高中的課本。”

任遠故意不理會,任佳佳推了他一下,任遠興致不高地說:“誰請你來的你就教誰去。”

初時有些無語,剛要組織好語言,又聽任遠說:“開玩笑的,我們去書房吧。”

任遠嘴角微微翹起,笑得很有距離感。

不得不說,這個男孩連微笑都帶著敷衍的味道。

初時跟著任遠去了書房,書房裏有很大的書架,塞滿了書,有種莊嚴的感覺。紅木書桌就在書架前,上麵放著電腦,在書桌旁還掛著一塊黑板。

“我聽說你之前有很多家教老師,但是他們大多做了三個月就離開了,唯一做了一年的是你的外教老師Simon。”初時狀似無意地提起。

任遠眼中含笑,挑眉問:“你想知道原因?”

“你欺負他們了?”

“我是那麽沒有禮貌的孩子嗎?因為他們的臉皮沒有Simon厚,所以我最喜歡Simon。”

“什麽意思?”

“我所有的家教老師都是隻拿錢不辦事的,時間長了自然不好意思地走人了。所以,對我,你也不需要太認真,我們也好聚好散。”任遠狡黠地笑著。

初時忽然覺得顏顏的那套“我比你大,我是老大,你必須聽我的”的理論放在任遠身上不管用。

初時冷笑:“很抱歉,我這個人做事不喜歡敷衍,我想我會和你前麵的所有老師不一樣,我不重視過程,隻在意結果。”

任遠愣了下,收斂了笑容:“有意思。”

初時蹙眉,很討厭他這種無所謂的態度:“難道你就不想做個成績優異,令父母都驕傲的孩子嗎?”

“不想。”任遠無所謂地說。

初時想到了之前任媽媽說她這個兒子平時學習很認真,就是有點笨。現在看來,並不是這麽一回事了。

“你居然可以將你的叛逆藏得那麽好。”說完,初時也不浪費時間,坐在書桌前打開高一的數學課本,翻看了幾頁,憑著高中紮實穩固的底子,倒也把今天的第一講完美地演繹了一遍。邊上的少年一直沉默,仿佛認真聽課的樣子,但不知道走不走心。

“你都明白了嗎?”

“嗯。”

“那好,你現在把課後習題做好給我看看吧。”

“現在?”

“是啊。”

任遠不情願地拿出草稿紙做習題,初時偷偷地打量著他,緊抿著唇認真做題的樣子,倒是很賞心悅目。

“好了,你看看吧。”

他做題速度很快,初時覺得有些欣慰,她認為這個世界上根本就不會有笨孩子,多教教就能懂了。然而,當她把那些題目都做了一遍時,再看任遠的答案,隻對了一個,初時突然有些絕望了,前途未卜。

她從小上學都是在最好的班級,四周坐著全年級的優等生,智商都很高,基本上可以自學成才,遇到難的知識點,也是一點就通。顯然,任遠與他們不在一個層次。

初時輕輕歎息,看來她得拿更多的耐心出來了。

“哇,錯這麽多。”任遠笑得明媚。

初時合上書本,站起來,“跟我去書店吧。”

“去書店幹什麽?

“買書,還能幹什麽?”初時沒好臉色,拉著磨磨蹭蹭的任遠出門。

既然學習態度不端正,那麽就隻有在作業上多下點功夫了。在題山題海中記住知識點、鞏固知識點,一直都是學校老師在做的事情。

說是折磨也好,誰讓他一臉無所謂的樣子。初時在心裏惡狠狠地想。

路上,任遠走在初時後麵,兩人隔了很長的距離。任遠一直饒有興趣地望著初時的背影,嘴角掛著笑,然後拿出手機打電話給好友龔行之,“猜猜我見到誰了?”

“誰啊?”

“就是前幾天在遊戲機室看到的那個操作特強的女生,你當時還想問她名字,哪個學校的,她就離開了。”

“太巧了,哥們,幫我問她叫什麽名字?是我們學校的嗎?”

“叫蘇荷,不是高中生,是南大的學生,是我新的家教老師。所以,要泡她,你沒戲。”

龔行之一陣無語,捶胸頓足:“看臉像個高中生啊,沒想到是個大學生,我很難下手啊。”

“她是挺有意思的。”

掛了電話後,任遠突然想起在書上看到的一段話——

“據說,一個人與另一個人相遇的可能性是千萬分之一,成為朋友是兩億分之一。一個人要愛上另一個人的概率是五億分之一,而如果要成為伴侶,概率是十五億分之一。如果要白頭偕老的話,需要花費二十多年的時間等待,還得用六七十年的時間來完成。一個人對另一個人說一聲‘我愛你’,需要消耗兩個蘋果所提供的熱量。”

一生中,有那麽多次的擦肩而過,需要多強大的緣分才能把她再次送到他的麵前。

年少的心思總是很幼稚,用故意排斥代替滿心歡喜,裝作酷酷的、冷漠的,以為她也會被他吸引目光。

他還在細想,便聽到不遠處的她一臉不悅地說:“快走啊,很熱。”

他笑眯了眼睛,加快了步伐,與之並肩。

書店中彌漫著旁邊星巴克咖啡館的咖啡香氣。

初時在一樓認真幫任遠挑選參考資料書,任遠眼睛含笑地望著她的側臉,低眉間真有種柔情似水的感覺。

“把你手機號碼給我吧。”

“幹嗎?”

“方便聯係啊,有時候我有事不能補課可以提前通知你,免得你白跑一趟。”

“你媽有我的號碼。”言下之意就是她不願意。

“你太……”任遠有些氣結,一時之間還真想不到什麽詞來形容她,“……冷漠了。”

初時抬眼看到任遠失望的表情:“錯,我隻是防備心比較重。”

但最後還是心軟了。

“算了,把手機給我。”

任遠將手機遞給初時,初時輸入了一串數字,然後按了撥出鍵,再掛掉,把手機交還給任遠。初時說:“我不喜歡別人給我打電話,也不太喜歡別人給我發短信。不過,如果實在有要事我也能勉強接受短信告知的方式。”

任遠樂了:“你比我還拽,為什麽?”

“一,我不喜歡被打擾;二,我有接電話恐懼症。”

初時將挑選好的一堆參考資料交到任遠手上:“我去樓上找下我要買的書。”

“等我,我跟你一起去。你都看什麽書?”

“言情小說。”

“……”

從書店出來後,外麵正下著傾盆大雨,道路上都是積水,已過行人腳踝,車輛像行駛在河流裏,兩旁濺起水花,所過之處必然是一片狼藉。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旁閃電劃過天際,看上去觸目驚心,隨後響徹天地的雷聲,讓人有種莫名的恐懼感。

初時汗毛直立,哆嗦了一下,分不清是害怕還是冷。

“等雨停了再走吧。”任遠說。

“你想在這裏留宿?”初時知道今天會有雷雨,隻是沒有想到雨水量這麽大,她從包裏拿出一把黑傘,撐開,看了眼任遠說:“走吧。”

任遠有些不情願地說:“我打電話讓我爸開車來接我們。”

“那你在這兒等吧,我先走了,回去把對應的習題做好,明天我檢查,不要看答案。”初時警告道。

任遠還想勸她一個女孩子走在狂風暴雨裏不安全,萬一撐著傘,一個雷劈下來被擊中不是很淒慘,這類事件網絡視頻有很多,可是初時已經衝進了雨中。

任遠無語地看著她瘦弱飄搖的背影,搖搖頭。

真是個倔強的女孩。

初時剛出電梯就看到了實習回家的慧慧,大家都渾身濕透了,很狼狽,兩人相視一眼都笑了。

“老板說今天可以提前下班,我為了表現我很積極,硬是多留了20分鍾,早知道我就先走了,冷死我了。”慧慧拿出鑰匙開門,“家教感覺如何?”

“還行啊,就那樣。”初時興趣缺缺,不想多說。

“任遠很帥吧?”

“小孩子一個,能有多大的魅力?”

“酷酷的,拽拽的,在學校很受歡迎的。我聽任媽媽說任遠收情書收到手軟,女孩子總愛送他禮物。”

“他文文弱弱的,吃不了一點兒苦,特別依賴家長。”初時想到方才在書店外的情形,本想當麵指出的,但又怕才第一天就被發現她挑剔的毛病,“我不喜歡這種類型的,肌肉男比較適合我。”

“那是因為他身體不好嘛。”

“身體不好?”初時有些詫異。

“你知道他為什麽會有妹妹嗎?任遠是三歲才開始說話的,而且被檢查出得了白血病,醫生就讓他爸媽再生個孩子,用臍帶血救他,後來任佳佳果然救活了任遠。他父親就覺得任遠帶給家裏的是厄運,而任佳佳帶給家裏的是希望。有沒有覺得你的學生還是很可憐的?”

初時點頭,沒有一絲敷衍意味地回答:“嗯。”

晚上,任佳佳在任媽媽的監督下練習鋼琴曲,任遠在書房裏抄好了作業後,提前回房間休息了。

他躺在**,握著手機,漸漸笑容綻開,有點痞氣。

翻到蘇荷的號碼後,按了通話。

他想試驗一下蘇荷會不會接他的電話,這個世界上真的會有所謂的接電話恐懼症存在嗎?

另一邊,初時趴在**,被手機突然發出的嗡嗡震動聲嚇了一跳。

看到是陌生號碼,初時直接按了拒聽,繼續翻看手中的小說。安靜的世界裏除卻窗外的雷雨聲,就隻剩下書翻頁的沙沙聲。

忽然想到了什麽,初時去搜索了下通話記錄,果然是下午的那個號碼。看來是任遠打來的。

是有什麽重要的事情嗎?初時心想。

手機再沒任何動靜,她將這個陌生號碼保存好,輸入任遠的姓名,然後回撥了過去。

電話很快被接聽。

“喂?蘇荷。”任遠的聲音中帶著雀躍。

初時有些遲疑地開口:“你打電話給我,有什麽事嗎?”

“呃……沒事,就是想看看你會不會接我的電話。”

“……”

“你真是很無趣。”初時感覺之前萌發出來想要對他好的念頭一下子沒有了。

“對了,我想問你,什麽是接電話恐懼症?”

初時攤開另一隻手,掌心裏都是冷汗,心一驚一乍的,那種恐懼感縈繞心頭要花很長的時間才能驅散。

這種感覺根本無法向人解釋。

“這樣跟你說吧,當你接聽了一個很恐怖的電話後,這個電話對你一生都造成了影響,之後,你突然發現你抗拒那種通過無線電波傳播聲音的感覺。”

“那你是接聽過恐怖的電話了,什麽恐怖的電話?”

“比如全家死光光。”初時冷漠地說。

任遠怔住了,這也太驚悚了。

初時撇撇嘴,敷衍地說:“我開玩笑的。你可以當作是我懶,才不願意接電話。沒事了吧?那我掛了。”

“嚇死我了,我還以為是真的呢。等一下,陪我說說話吧,我一個晚上都沒有說話了。”

要放平時,初時早就掛電話了,可是當她聽出他語氣中的悲傷後,回想起慧慧方才說的話,心中有了隱隱的憐惜感。

“你可以找你的家人說話啊。”

“任佳佳在彈琴,我媽在監督她,我爸在房間裏研究股票,暫時沒人管我。”

“你想聊什麽?”

“你有男朋友嗎?”

“沒有。”

“有人追你嗎?”

“有。”

“你有喜歡的人嗎?”

初時頓了頓,回答:“沒有。”

“你覺得我帥嗎?”

初時聽不下去了:“任遠,你可以問些有營養的問題嗎?比如高中的生活是怎樣的?”

“你還沒回答我呢。”

要她如何回答?好吧,她根本就不擅長說謊,但是要承認他帥然後令他氣焰更加囂張,她絕對做不到。

所以,初時直接掛斷了電話。隻是,她沒料到自戀的人總是有辦法讓自己得到膨脹。

比如,任遠聽著“嘟嘟嘟”的聲音,笑了,“看來你也認為我很帥了。”

明明人家什麽都沒說。

第二天,初時九點鍾準時出現在任遠家門口,按了門鈴。

任遠開了門,眼前一亮,她今天穿了鵝黃色的連衣裙,白色的手包握在手裏,腳踩一雙白色的平底鞋,臉上的妝容精致完美,頭發披散著,有一種清純的驚豔,與昨日穿著隨性的她相比簡直判若兩人。

麵對任遠**裸的目光,初時有些羞赧:“不請我進去嗎?”

“哦。”任遠反應過來,退開了一步。

“你今天很漂亮啊。”

“因為中午有個約會,所以特地打扮了一下。”

初時換鞋,任遠回到餐桌前繼續吃早餐。

“你等我會兒,我馬上就好。”他口齒不清地說。

“沒關係,你慢慢吃,我先去檢查一下你的作業。”

任遠心虛地看著初時走進書房,突然間沒有了胃口,喝了口牛奶起身跑進書房,笑著對初時說:“我沒做呢,明天給你檢查吧。”

“是嗎?”初時像是早就料到了,在任遠有所動作前搶先拿過習題試卷,翻開,滿滿的答案全都填好了,沒有任何草稿,卷麵整潔,字跡幹淨。

少年清秀的麵孔一閃尷尬神色,他煩躁地抓了抓頭發。

“都讓你不要看了。”

“我昨天對你說什麽了?”

“不要抄答案。”

“那你還抄?”其實昨天她特地沒有沒收答案就是想測試下任遠,看他是否有自覺性,沒想到,她實在是高估他了。不過這樣讓她借題發揮下也好,給任遠一些警告,希望他能意識到要想提高學習成績,必須讓自己真正的熱愛學習,她希望幫助他培養學習的積極性,擁有對於知識的求知欲,這一點至關重要。

“要不要這麽嚴肅?”任遠玩世不恭地說。

“我對你太失望了。”

一字一句,清晰有力,傳入任遠的耳中。

在他心裏,抄答案實在是一件無足輕重的事情,但她用這麽嚴厲的話語否定他,簡直是過分了。

任遠狠狠瞪向初時,咬緊牙關,眼睛都有些紅了。

他在用實際行動告訴初時,你對我失望,我對你也是失望的。

良久的沉默後,他表情不屑地說:“沒關係,在我的人生中,真的有太多人對我感到失望了,不差你一個。”

初時沒有想到任遠對這句話這麽敏感,她想或許,真的是有太多人對他說過這句話了,所以他才會那麽排斥,才會想要讓自己變得更不好,來回報他們所說的失望。

她幾乎是不假思索地開口:“我用詞不當,我向你道歉。”

“不用,我不接受你的道歉。”

任遠別扭了一個上午,無論初時說什麽,他都不理會,專注地玩平板電腦裏的遊戲。

初時望著倔強的他,歎了口氣,“到底要怎樣你才肯消氣?”

任遠真想讓她離開,但是他開不了口。誰讓他對她還是有些好感的。

少時的記憶血肉模糊,帶著一生的宿命感襲來。

他不知道別人對於四歲時的記憶有什麽想法,會不會覺得是遙遠模糊的,在成長的道路上扮演著無關緊要或是若有若無的角色。

四歲的他,是在醫院裏度過的。病房裏有的隻是痛苦的呻吟聲、絕望的歎息聲、沉重的腳步聲,沒有歡聲笑語,沒有打鬥嬉鬧,待在病房的人絕大多時候都是沉默的,他們麵如死灰,毫無生機。

夜深人靜之際,他聽到爸媽在回憶過往。

媽媽對爸爸說:“三歲的時候他還不會說話,我以為我生下了一個有缺陷的孩子,我不想要這個孩子,我想生個健康的孩子,後來你爸說你們家有遺傳,你也是三四歲的時候才會說話的,我才放棄那個可怕的念頭。可是我沒有想到在那之後,他居然被檢查出白血病,我真的覺得這個孩子生來就是為了折磨我們的。”

某一天,幾乎沒怎麽見過麵的姑姑用粗獷的聲音對他說:“要是放以前,你這麽禍害大家,早就被掐死了。”

她從來沒有對他付出過,卻偏偏妄圖想要決定他的生死。

鄉下來的爺爺說:“這孩子真是來討債的,我們都快被折磨死了。”

“放棄治療吧。”

……

幾乎所有人都否定了他存在的價值。

他們就在一個四歲病著的男孩麵前毫不避諱地開口,也許他們以為他還小,不會記著的。

但是這些話鬼使神差般深深地紮進了他的內心,成了不可磨滅的傷口。

即便是現在想起來,都覺得痛不欲生。

任遠冷笑,“我是一個為自己的出生都感到無力的人,這樣的我,哪裏需要道歉?”

生命的開始,本該是一件令人歡呼雀躍的事情。

可眼前這個半大的少年,卻在為他的出生感到無力。

初時終於肯定,他的心裏有傷:“我們聊聊。”

他沒說話,也沒拒絕。

初時繼續說:“任遠,你才多大,你不應該說出這麽絕望的話,每個人的出生都是有價值的。”

“我雖然才18歲,可是我所經曆的苦難比別人都多,我甚至覺得我的生命中不存在公平,他們都覺得自己對我的生命有過幫助,是任佳佳將我從鬼門關拉回來。可是,我寧願自己在那個時候就已死去。”說完這些話之後,任遠就開始後悔了。

這麽多年,他從來都沒有說過的話,卻輕易地對一個還算是陌生的人說了。

這算是一種宣泄嗎?

可是,為什麽偏偏是在她的麵前呢?

“算了,你是不會懂的。”他並不指望她將他的話聽進心裏去。

若她同情他,他會更難過的。

初時不知道要怎麽去安慰他,倒是任遠再次開口了。

“我覺得你不適合再做我的家教老師,你向我媽說你不做了吧。”

“就因為我知道了你的秘密?”

“是。”

初時點點頭,表示理解。

然而任遠並沒有等到初時的答案。

因為初時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發現她該出發去赴約了。

“我下午再過來。”她扔下這句話,從任遠眼前離開。

昨晚慧慧臨時通知,今天中午她那外籍男朋友要請客吃飯,她要把他正式地介紹給顏顏她們。

顏顏顯得異常激動,對初時說:“你知道嗎?我第一次邂逅Simon是在地鐵裏,拐彎處,我們倆差點相撞,當時抬眼就看到了他深邃迷離的藍色眼睛,一下子內心小鹿亂撞,我以為我找到真愛了,可是後來才發現Simon居然是慧慧的男朋友,當時我都快嘔血了。我的男神如荷花一般隻可遠觀不可褻玩啊。”

“拜托!大姐!你就別想著Simon了,你畢業後不是要去意大利讀研嗎?意大利盛產帥哥,到時候好好把握機會。”慧慧笑說。

初時到達餐廳的時候,正好看到落地窗裏,慧慧和顏顏在聊天,暫時還未見到Simon。初時落落大方地走進去,顏顏向她招手:“坐我身邊來。”

顏顏身邊的位子正好與慧慧給Simon留的位子對應,可謂是對於花癡來說極好的位子。

初時覺得奇怪:“你怎麽不坐這個位子?待會兒一抬頭就能看到帥哥了,可以自然地多看幾眼。”

顏顏回:“我控製不住自己啊,不想失態,我覺得你這麽淡定的人應該可以。”

“謝謝誇獎!”

不多久,初時就看到一個身材高大挺拔的金發小夥身著白色短衫白色短褲背著黑色雙肩包迎麵走來,他的脖子間掛著耳機,一張臉最顯眼的是他那一雙如海洋般的深藍色的大眼睛,臉部線條像精心雕琢過的一樣,皮膚光澤白嫩,最重要的是他的臉上沒有雀斑。

他走到慧慧身邊,麵帶笑容地對初時說:“Hello! Nice to see you!”一口字正腔圓的純正美式發音,聲音動聽美好。

“你們認識嗎?”顏顏驚呼。

“不認識啊。”初時又看了眼Simon搖搖頭。

“No no no. I’ve seen you more than once. But, you don’t know me.”

初時略帶抱歉地說:“對不起,我不記得了。”

“What’s your name?”

“蘇荷。”

“Lotus?好名字。”

慧慧臉色不悅,看到自己的男朋友對一個沒見過麵的女孩興趣這麽大,擱誰身上都是會不舒服的,盡管這個女孩什麽都沒做過。

他高大帥氣還是個美國人,前途一片光明,如果發展得順利,她還想著跟他一起去美國生活。可也就是這樣一個男生,慧慧比任何時候都患得患失,她害怕自己的幸福會如泡泡一般,經不起觸碰。

點單後,初時主動和顏顏聊天,不去理會Simon眼神灼灼的視線。

她有一雙擅長觀察的眼睛,她知道慧慧的不悅,也知道Simon的熱情過火了,很危險。

可是這個時候,顏顏倒有些神經大條了,主動幫初時問Simon:“之前你作為任遠的外教老師,你覺得這個孩子怎麽樣?”

“Good boy. 他玩遊戲很OK。”

餐廳侍應生將他們點的牛排端上桌,慧慧微笑著對Simon說:“幫我們去取些水果過來吧。”

“很高興為女士服務。”Simon紳士十足地起身往水果供應區走去。

慧慧的目光一直追隨著他,隨後漲紅了臉問初時:“蘇荷,你覺得Simon如何?”

“挺不錯的。”

“我沒想到他對你印象這麽深刻,以後你要是喜歡他了,可一定要告訴我啊。”慧慧說得輕描淡寫,風輕雲淡。

初時訕笑:“我不會喜歡他的。”

“你放心好了。”她在心裏默默補充一句。

“你怎麽不來警告我一番?”顏顏臉色不悅地打斷她們。

慧慧表情無辜地說:“我沒有警告啊,隻是在懇求。”

“既然這麽不信任別人,你就不應該把你男朋友帶來給我們看。”顏顏生氣道。

原來還算和諧的氣氛徹底變為尷尬,慧慧一時之間不知道要怎麽為自己辯解。

“我們先走了,你們慢慢吃。”顏顏拉著初時離開,頗有點雷厲風行的味道。

走在陽光下,腳踩著到處是水印的柏油路,昨天那一場席卷全城的暴風雨留下了許多痕跡,它讓城市變得粗糙起來。

“你不應該生氣的。”初時無奈地說。

“我知道,我就是看不慣。”

“唉……不知道該說你性格直爽還是該說你傻。”

“她安排這樣的見麵就是為了向我們炫耀她男朋友,我們答應參加本就是在配合她,她硬是破壞這一切,我就得戳穿她的虛偽。是,是有那麽一句話來著,叫什麽防火防盜防閨蜜,可她不該一竿子打翻一船人。”顏顏還想說什麽,她的手機在包裏震動了下。她停下腳步,拿出手機,看了看,然後冷冷地笑了。

“怎麽了?”初時皺眉問。

顏顏快速回了短信過去,然後直接把手機給初時看。

“你不應該為了一個剛認識沒多久的人和我吵架,她沒來之前,我們倆相處得很好的。”

“為什麽你不認為是你做錯了呢?你總是對你身邊的人很防備,如果今天我長得跟蘇荷一樣漂亮,你大概也會防備我的。就因為在你心裏,你認為我比不上你,所以有時候才特別看輕我。”

我們都曾懷疑世界、懷疑公平、懷疑自我,總以為自己不如別人,別人一定會瞧不起自己,而浪費太多的時候在敏感脆弱較真上。

但若是換一種思維,當你無暇顧及其他,努力奮鬥,以最優秀的自己呈現在別人麵前時,那些曾經的不屑一顧是否會成為最強的利器紮進別人心口。

初時很想這樣安慰顏顏,但終究不敢說出口。

這無疑會雪上加霜。

算了,她想過些天這倆人總能和好的。隔閡早已存在,心中的怨氣又不是一天兩天積聚的,都需要時間來治愈。

而後來,事實證明,她是對的,她慶幸自己沒有多嘴。

女生的友誼有時候會很脆弱,彼此針鋒相對、雞犬不寧,但隻要有一方低頭,另一方便很快相逢一笑泯恩仇。

慧慧和顏顏便是這樣的。

其實真的沒有什麽好生氣的,因為各自計較的都很敏感,如果細究下去,這世界上大概也沒有所謂的友誼存在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便成了唯一的辦法。

初時下午回到家看到慧慧和顏顏有說有笑,也是愣了愣,一下子沒跟上節奏。

“來吃某人給我們買的冰淇淋。”顏顏笑著招手,一副勝利者的模樣。

“哦,好。”

“你今天怎麽這麽快回來了?”

“任遠不在家,跑去遊戲廳玩遊戲去了。”

“果然是Simon口中的Good boy啊,一點兒都不令人失望。”

“我找了幾個遊戲廳沒找到,就先回來了。”

“看你這一蹶不振的樣子,任遠欺負你了?”慧慧一掃扭捏,加入她們的談話。

“我和任遠是發生了一些不愉快。”初時坦言。

“他脾氣有時候很壞的,他爸媽都能被他氣到。不行的話,你還是跟任媽媽說你教不了他吧。這樣他爸一定會好好治治他的。”慧慧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就這樣輕易地放棄嗎?他會受傷的,盡管他心中的傷口不曾被治愈。

初時搖了搖頭,“我不想那麽快放棄,我不能因為一點點不愉快就放棄了,我要把這份工作做下去。”盡管下午的時候,她因為找不到人,大汗淋漓的,確實很惱火。

顏顏皺眉:“幹嗎那麽執著?”

“薪水不低嘛。”

“你真是個財迷。”顏顏取笑道。

初時笑笑,不置可否。

我曾身處絕境,我曾放棄生存,我懂得悲戚,懂得尊嚴,更懂得一個陷於人生泥淖中的人需要的是別人主動伸手拉一把,而不是與世間同樣的唾棄。

這樣的自己與任遠都是很可憐的。

晚上,她再次撥打任遠的手機,居然不再是關機狀態了。

電話響了很久還是無人接聽。

初時不放棄地再打,她的倔脾氣有時候一點兒都不比任遠小。

“喂?”少年悠悠開口。

初時語氣不善地問:“你回家了嗎?”

“已經在家了。”

“你下午怎麽不在家?”

任遠有些內疚地問:“你找了我一下午?”

回到家開機發現未接來電二十幾個,他被這一舉動嚇到了,正考慮著要不要回電,那人就先打來了。她還真是有股鍥而不舍的精神。

“是啊。”

“你傻啊?我讓任佳佳告訴你的意思就是你可以回家了,不用管我。”

“我並沒有打算要辭掉這份工作。”

“你說什麽?”

“你可以繼續跟我發脾氣,可以繼續逃課,沒關係,我總有辦法治你。”

“不行,我不要。我不需要你。”

“如果我把你對我說的話告訴你父母會怎樣?”

“你敢!”任遠惱羞成怒。

初時得意地笑了:“所以,少年,把柄是拿來這樣用的。”

“你如果告訴我爸媽,我以後怎麽麵對他們,他們又怎麽麵對我?”

“那是你的事,與我何幹?不過,我已經給了你第二個選擇了,別妄想做些小動作趕走我。”

任遠盤算著得失,無奈妥協道:“好,我答應你。”

“乖孩子,晚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