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我會放下往事，管它曾經多美
一個人的生活是怎樣的？
點一桌子菜，看一場電影，喝一杯奶茶，走在萬家燈火中，自己熱鬧，笑著笑著就哭了。
心變得越來越靜，越來越冷。
用別人的話來說就是特立獨行、遺世獨立、清高孤傲，俗稱個性。
這一年，初時二十歲，已學不會依賴。
結束最後一門《中國法製史》的考試後，初時鬆了口氣，因為終於要短暫告別有圖書館、熬夜、咖啡、黑眼圈的生活了，大一生活就此告一段落，沒有晚自習的大二生活正在未來親切地向她招手。
又檢查了遍試卷後，初時成為第一個交卷離場的人。然而當她把試卷平放在講台上正要離開時，班主任麵無表情地對她說：“等下跟我去一趟辦公室。”
初時心裏“咯噔”了一下，若有所思地看了眼班主任，走出教室後漫不經心地站在走廊盡頭窗戶前看著遠方空曠的人工草坪。
想起前幾天，她終於鼓足了勇氣去找一年都沒見過幾次麵的班主任，她想申請住在學校外麵。南城大學有規定，大一新生必須住宿舍，如果大二開始要住在外麵，需要打申請，遞交學工處審批。當然這最重要的前提條件是監護人要親自來學校確認同意，學校才會放行。
但是，她沒辦法完成這最重要的前提條件。
“我沒有監護人，我是孤兒，我已經是個成年人了，可以對自己的行為負責。”
“怎麽可能沒有監護人？我記得你父母那欄可都是填上的。”
“那隻是兩個無關緊要的人名，我們早已經斷絕關係了。”
年輕的男老師眼中閃過一絲詫異，忽然笑了：“蘇荷，你是不是想和你男朋友同居，所以才要瞞著家長申請住在校外，你說你和父母斷絕關係，是在忽悠老師的吧。”
“我是孤兒。”初時無奈，再次強調。
班主任沉默片刻後，還是不相信，問：“介意我打電話給你所謂斷絕關係的父母嗎？”
“介意。”初時很幹脆地拒絕。
班主任像是找到破綻般，激動地說：“你還說自己沒有忽悠我？”
“我不會拿這種事情開玩笑。”初時義正詞嚴道。
“那他們是誰？”
初時認真想了想，艱澀回答：“母親與繼父，我一直跟父親住，不過我父親後來去世了。”
班主任啞口無言，壓根沒有想到班上成績第一的女生有著這樣的慘痛身世。
“這樣吧，蘇荷，你讓你任何一個親戚過來學校總可以了吧？”
“我有個姑姑，但她現在不在國內，我們失去了聯係。”說完，初時抿了抿唇，強顏歡笑，多少帶有討好的意味，“所以，我才希望老師可以給我多一點寬容與理解啊。”
“好吧，我幫你想想辦法。”
班主任終於鬆了口，初時感到如釋重負。然而一轉身，當她心情凝重地走出辦公室後，意外撞見了走廊上站著的男生——孫禮，是她班級的同學甚至曾經追求過她，也不知道他到底聽到了多少，終是尷尬地沒打招呼擦肩而過。
她不得不承認，一下子攤開這麽多秘密給別人知道，到底是有些傷了她的自尊。二十歲的她，一如從前的敏感脆弱。
她還在恍惚中，突然身後有人用力咳嗽了一聲，她驚嚇地轉過頭，便看到一個高大的身影，有著陽光俊朗的樣貌，眉眼如畫。
孫禮摸了摸後腦勺，笑了笑：“昨天有人跟我告白了，你真的不再考慮考慮我嗎？”
初時有些錯愕，隨後釋然地說：“祝你幸福啊！”
下一秒，他的笑容出現了裂痕，變為一絲的不甘心。
“是嗎？隻是，拒絕我你真的可以幸福嗎？你應該知道跟我在一起，你可以很輕易地得到你沒有的一切。”
這一句話就像一顆平地驚雷在初時波瀾不驚的心中炸開了，她仰起頭，嘴角微微翹起：“你家境優渥，出手闊綽，身邊朋友一堆，你是天之驕子，而我一無所有，但我依舊不會跟你在一起。”
初時冷淡平靜的語氣終是打碎了他最後的期望，本想問一句為什麽，卻覺得是種徒然。於是他隻能失落地走遠。而在他身後，初時不自覺地蹙起眉，想要說什麽終究是放棄了，隻是望著他的背影自嘲地笑了笑。
這時，班主任從教室出來。
走過天橋便是教師辦公樓，初時低著頭跟著班主任來到辦公室。班主任走到辦公桌前，從抽屜裏拿出一張紙，遞過來。
“給，學校的同意書，你直接交給宿管站阿姨就好，你可以住校外了。”
“謝謝老師。”
班主任猶豫了會兒，開口問：“你是不是和室友們有矛盾了？”
“沒有。”初時有些心虛，住在一起一年，就算再完美無缺的關係都會出現裂痕，更何況是她們這四個性格迥異、來自天南地北的女生。不過吵吵鬧鬧，關係也都維持著表麵的平靜，不算是有矛盾了，所以初時覺得自己也沒有說謊。
“房子找好了沒？”
“已經找到了，就在學校附近的玫瑰園。”
臨走前，班主任不放心地又問了一次，“真的不是跟男朋友同居？”
初時覺得好笑，搖搖頭，做出保證：“我大學期間不談戀愛，所以不會發生老師擔心的問題。”
“等你遇到喜歡的那個人，就不會說得這麽言辭鑿鑿了。”
初時笑了笑，離開。
喜歡的那個人嗎？或許她已經遇到過了，隻是，愛情那種深情的滋味，她還沒有體味過。在很短的時間裏，在她還來不及確定自己是不是喜歡他的時候，他就匆匆離開了她的世界。
連問一句“現在的你，還好嗎”都成了一種奢望，一種遺憾。
這樣對我，真的好嗎？初時在心中小小地失落了一番。
回到宿舍，初時的三位室友都在各自忙碌著，楊天籟是外省的，宋智和林允是本地人，且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閨蜜；都是要離校，天籟定的是晚上的火車，顯然相比起她的火急火燎，宋智和林允就顯得氣定神閑了。這三個人裏，要說能和她玩得起來的還是天籟。如果將女孩分為平凡與耀眼，那麽初時和天籟是低如塵埃，而宋智和林允則屬於另一個範疇，公主、名媛。精致的人生，令她們收獲羨慕、掌聲、鮮花，她們所在的起點對初時她們來說就已經是一種遙不可及。
她們性格迥異，生活習性有著天壤之別，林允和宋智，天籟，初時，是三個小團體，偶爾在林允和宋智之間發生摩擦時，天籟會被牽扯進她們之間，初時則和她們始終保持著十分恰當的距離，偶爾會幫助林允和宋智打水、帶飯、打掃衛生之類，本以為大家能夠相安無事地度過整個大學生活，可是就在幾個月前，宿舍爆發了一次大戰。
原因是林允的前男友孫禮突然對初時展開了追求，而初時卻拒絕了，這一點惹惱了林允。用她的話來說就是，他孫禮就算是我曾甩了的前男友，對你這樣普通的女孩子來說也是天神般的存在，他追你你樂都來不及，憑什麽拒絕他？林允的公主病發作，初時懶得去理會她，於是宿舍開始了長達幾個月的冷戰，雖然後來關係變好了，但終究彼此相處起來還是有些尷尬。
也是在那次冷戰爆發後，初時堅定了離開的決心。
“我有事要宣布。”初時的表情嚴肅沉重。
林允頭都沒抬，淡淡地問：“什麽事？”
“我要搬出去住了。”
“什麽？”天籟詫異。
“What？”宋智驚呼。
林允終於放下了鼠標，三雙眼睛齊刷刷地盯著初時看。
“為什麽？”林允理智地問。
“你們也知道我喜歡寫故事給雜誌社，但是學校十一點就熄燈了，嚴重扼殺了我的創作靈感。”
“就這樣？”這個理由顯然不能完全令林允信服。
在初時絞盡腦汁還想要編些其他理由時，林允冷漠地擺擺手說：“哦，隨便你了。”
初時暗自吐了口氣：“我請你們出去吃晚飯，地點你們挑。”
“也行。天籟，你改簽下火車，今晚我們宿舍的人要好好玩玩。”林允和宋智對視一眼，麵露喜色。
“好。”楊天籟看了一眼初時，欲言又止。
地點是宋智決定的，四季酒店的雅間。
“這次要好好地放你的血，就當你先棄我們而去的懲罰。”宋智說。
“應該的。”初時賠笑，早在心裏做好了準備。
後來，她喝得酩酊大醉，昏睡前，隻依稀記得天籟淚眼婆娑地附耳說：“你為什麽要一聲不吭地拋下我呢？我以為我們是朋友的。可是沒有朋友會這樣背叛我，把我一個人留在充滿絕望的環境中。”
她知道，天籟是真的傷心了，她很想去安慰她，可是能說的話都是借口。
淩晨，初時自頭痛欲裂中睜開眼睛，四周一片漆黑，隻陽台上有些光源，隨風起舞的窗簾後麵似乎坐著一個人影，依稀能看到遠處的霓虹絢爛。
這是個陌生的房間，一種莫名的恐懼感在初時心裏油然而生，她坐起身來，一顆心幾乎提到了嗓子眼，慢慢掀開被子，看到自己衣衫完整，鬆了口氣。
有輕微的腳步聲傳來，隨後，“吧嗒”一聲，房間裏變得明亮，偌大的水晶燈發出璀璨的光芒，不放過每一個角落。同時，初時也看到了那個男人的臉，還未放鬆的神經又一次緊繃起來。
“怎麽是你？”
“就是我啊，孫禮。”
初時腦袋裏出現大片的空白：“為什麽我會在這裏？我應該是和林允她們在喝酒的。”
“你喝醉了，林允就把你送來酒店房間休息了。”
“哦。”轉念間，初時突然想起，“那為什麽你也在？”
“蘇荷，你可不可以不要這麽單純？你還想不明白嗎？”
“什麽？”初時是真的不懂。
孫禮立在床前，倒了一杯水，遞給她，然後坐在床邊，溫柔地理了理初時的額前碎發，憂傷地說：“你知道嗎？蘇荷，隻要我稍微狠下心來，我就完完全全得到你了。林允她們把你灌醉，就是想把你送來我的**，讓我對你為所欲為。可是，你為什麽要說那些話呢？你讓我對你無可奈何。”
初時睜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會遭遇這樣的事情，被曾經生活在一起一年的同學背叛，差點釀成大錯。
她漸漸冷靜下來，“我都說什麽了？”
“玩真心話大冒險的時候，我就站在門外。宋智問你，如果班上有個男生要追求你，你最希望是誰。還記得你說什麽了嗎？”
初時隱約想起了大概。
她當時想了會兒，說：“如果真的希望一個男生來追求我，那就孫禮吧。”也許是因為酒醉壯人膽，她一下子褪去了所有的防備，說話也變得口無遮攔。
“你說我曾經差點就追到你了，我們離在一起就差了一步，我想知道差了哪一步。”
初時抿了口水，讓嗓子不再那麽幹裂。
柔和的燈光折射在孫禮的臉上，五官分明，唇紅齒白，他被許多人喜愛，卻也是不甘寂寞的。
“你的身上有我喜歡的很多優點，你聰明健談幽默風趣，長得帥氣陽光，走到哪裏都像一幅畫報。你的魅力幾乎無人能擋，我也不例外，我也曾渴望被愛、被寵，但你的女人緣太好了，你在向我表白後的當晚就和班上的一位女生出去玩了通宵，也許你們什麽都沒發生，但是曖昧挑逗總歸是有的。你什麽都好，就是給不了我想要的安全感。”
“那天你拒絕了我。”孫禮拔高了聲音，語氣神情中無不透露著一個訊息：我沒錯。
“是啊，我因為自卑拒絕了你，你可以去盡情享受轉移悲傷，我拒絕後就後悔了那是我矯情折騰。不過，這樣的結果才是正確的。”
“不，這是錯誤的。”孫禮激動糾正，懊惱萬分。
初時隻覺鼻子一酸，喉嚨哽住了，她努力地睜大了眼睛，不想讓自己流下眼淚。每一次隻要想起那個人，她總是覺得心酸。
“高二那年，我喜歡一個男孩。他叫蘇亮，剛大學畢業，青澀害羞，每次我跟他說話他都會臉紅；他的膚色是健康的小麥色，容顏硬朗，我被繁重的課業壓得有些喘不過氣。可是隻要一想起他，我的心裏就覺得很甜蜜很輕鬆。我覺得那是喜歡，或許比愛淡一點，但我還來不及求證，他就離開了人世。你們其實長得有點相像，所以我以前才會多看你幾眼，被你誤會我喜歡你，不是你狂妄自大，而是我真的有在注視你。”
“所以，我是他的替身？”孫禮覺得難以置信，無語地動了動嘴角，“那好，我就做替身，我們在一起，我不會再跟其他女生搞曖昧，我隻寵你一個人。”
“不，我們不能在一起啊，因為我打算要將他忘記了。我會放下往事，管它曾經多美。”說出最後一句話時，初時是瀟灑豪邁的。
太過傷人了，原來他是自己放下自尊也得不到的啊。
“我真……真該在你沒有清醒前要了你，讓你狠狠地哭。”孫禮咬牙切齒地放狠話。
“我知道，你不會的。”初時笑了，“如果你真的那麽卑鄙，就不會有那麽多朋友了，你光明磊落，才值得別人的喜愛。而我注定了要一個人的。”
孫禮繞到床的另一邊，直接躺下，一臉倦意地說：“我困了，你可以等天亮後再離開。”
不多久，初時便聽到了他均勻的呼吸聲。
其實，她並不想這樣毫不留情地傷害孫禮，可就是在這樣不恰當的時機，她在逃避著過去，厭煩曾經情竇初開的歲月。她想否定，否定一件曾經發生過的事情，連帶她心中暗藏多年最美好的心動——蘇亮，她心情不好的時候也就無暇去照顧別人的心情了。
因為，她受到了刺激。
在那段周邊同學整天叫囂著“再不早戀就晚了”“沒有早戀的人生是不完整”的高中時光裏，初時沒有禁得住**，偷偷地和班上一名成績不好的男生開始了每天上課下課傳紙條的小動作，紙條的內容是什麽，初時早已忘記，隻依稀記得不是些肉麻的情話。嗯，他們當時的聊天內容還是很積極向上的。
不可否認，那個男孩有著明媚的笑容，身材勻稱高大，雖然臉上有些青春痘，但並不影響他的魅力，夕陽西下在籃球場上帥氣投籃的身影更是吸引了一些暗許芳心的女孩。被這樣一個頗受歡迎的男孩追求，是一件很自信膨脹的事情，會有一種人生贏家的感覺。雖然當時初時心裏已經有蘇亮了，可她還是欣然接受了男孩的追求，因為她期盼與他的相處，能幫助她忘記蘇亮。然而隻短短的三個月，初時就厭煩了，單方麵結束了這段曖昧。她本以為他們會像許多小情侶那樣藕斷絲連，卻沒有想到，他絲毫都沒有做出挽留，他們斷得幹幹淨淨。一個月後，男生退學回家做生意去了。
很多時候，初時都羞於承認這就是她的初戀，因為真的太過倉促短暫了。
事情過去這麽多年，本來初時已經忘得差不多了。可就在幾個小時前，她看到這位男生在QQ空間裏發的“說說”。
然後別人常說的初戀是最美好的感覺，嗯，這種美好破滅了。
大致意思是他和高中時期暗戀三年的女生聊天，回憶了很多往事，很激動很興奮。
“說說”下有不少人在問他高中暗戀三年的女生是誰？他沒有回答，選擇了無視，大概是顧忌她也在他QQ好友之列吧。
然後，初時覺得自己的自尊與驕傲遭到了踐踏，她神奇地頓悟了，怪不得當年他沒來挽留她，原來她隻是他枯燥生活的調節劑，他根本就沒有喜歡她，隻是因為大家在那時都太孤獨寂寞了。
不知不覺中，他們竟然無比默契地做了同一件事——心裏藏著其他人卻都對另一個人假裝喜歡。
太齷齪，太卑鄙了。為了不想承認自己與他一樣卑鄙齷齪，所以，她隻好在心裏極力否認蘇亮的存在。
她說服自己，嗯，她沒有經曆過初戀。同時她也要忘記自己當初對蘇亮的感覺。
事實上，早就該忘記了。
再深刻的感覺，再困惑的喜歡，對一個不存在這個世上的人，也是多餘奢侈的。
忘記他，就當作是對他的懲罰吧！因為有時候，她真的很恨他的英年早逝。
而與過去告別，酒有時候是最好的良藥。
就是在這樣繁雜的情緒困擾下，她才會借酒澆愁，差點讓別人“有機可乘”。
初時長長地歎息一聲，然後替孫禮蓋上了被子後，小心翼翼地下床坐在沙發上，從她的包裏拿出手機看時間。
有兩條短信。
來自同一個人——楊天籟。
初時不知道在這場騙局裏，天籟扮演著什麽樣的角色，是同謀還是毫不知情。不過，她想，她很快就能知道答案了。
時間：21點57分。
“她們把你安頓在酒店房間，然後讓我不要多管閑事。其實，我早就聽到了她們的計劃，本想告訴你的，但我後來卻不想那麽做，我想知道當你以那樣的方式失去你最珍貴的東西時，你是否會一如往昔的傲氣清高？當你看到短信時，我大概已經在北方的家中了，也許會因為良心不安而一夜清醒。我坐了最晚的飛機也要離開南城，怕的就是明早的見麵吧。但我不會道歉，因為是你先對不起我的。”
時間：2點02分。
“對不起，蘇荷，我後悔了。”
許久，初時盯著手機屏幕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後漠然地刪掉了這兩條短信。
然後她無聲地笑了，眼淚也悄無聲息地流了下來，一股悲涼感充斥在內心，慢慢吞噬掉她僅存的理性。
沒關係，楊天籟，我原諒你，原諒你們。
因為與我曾經所受的傷害對比，這些都是無關痛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