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利克斯被捕

班利結束了搜捕行動。幾天後的一個早晨,報紙上用大字標題赫然寫著“瑞恩·菲利克斯涉嫌桶子事件,目前已經被捕”,那些讀報紙的人沒有一個不興奮莫名的。在這些人中,有一個人是怎麽也興奮不起來的。雖然這件事的詳細情況警方並沒有向外界公布,但在市民間流傳的隻言片語已足夠掀起波瀾的了。桶子事件充滿了悲劇色彩,而且非常神秘,帶有戲劇性,對於大眾的想象力來說,這實在是一項極大的挑戰。坊間傳言這個案件的重要證據都已握在警方手中,遲早是要將凶手繩之以法的。但是在警界,關於下一步該如何偵查,除了高層之外,還無人知曉。

在眾多興奮的讀者中,那個例外就是威廉·馬丁。誰也想象不到,讀到這篇報道時,他是多麽震驚。不知道各位讀者還記得嗎?他就是馬丁醫生,在富貴北街布蘭德村附近的夜幕山莊裏住。沃卡警官在聖馬羅山莊的樹叢裏埋伏的時候,曾看到有人來邀請菲利克斯去打橋牌,那個人就是這位馬丁醫生。

他與菲利克斯是很好的朋友,經常相約去釣鱒魚,消磨午後的休閑時光。醫生家的陽台經常會讓菲利克斯樂不思蜀,天亮了也不回家。菲利克斯深受馬丁一家的喜愛,大家相處融洽,彼此信任。

看到這則可怕的消息,馬丁醫生幾乎都要懷疑自己的眼睛了。報紙上說的真是菲利克斯嗎?自己那麽信任他,而現在他竟然因為謀殺被捕了!這實在太讓人難以置信了。很明顯,他無法理解這件事,但事實就擺在那裏,不容他不信,他覺得自己簡直處在一場夢魘之中。

一直以來,菲利克斯都一個人生活,總是那麽孤僻。醫生曾經試圖了解他的身世,卻發現他並不喜歡談及自己的事。馬丁想了想,至今為止,都不曾看到有人拜訪他,這個法國人也沒提到他有什麽親戚朋友。這時,誰還能幫助他呢?馬丁真是個熱心人!為了弄清楚發生了什麽事,他想盡了各種辦法。可是目前當務之急是盡快和菲利克斯見一麵,看看他有沒有找到人幫他。馬丁想,如果菲利克斯實在找不到人幫自己,他就要傾盡全力地去幫他。但可想而知,這該有多難!需要走哪些程序,才能和菲利克斯見到麵呢?雖然馬丁頗有些社會閱曆和地位,但對此卻無計可施。這時,他想隻好迂回一下,從別的方麵突破了,先去找克林頓谘詢一下。

克林頓長期擔任馬丁醫生的法律顧問,自己有一間事務所,他的事務所名叫克林頓·劉易斯律師事務所,位於格莉茲大道上。長久的合作使兩人建立了除工作之外的友誼,他們還經常一起打高爾夫。馬丁很開朗,相比之下,克林頓是如此的不同。他個子不高,雖然年齡與馬丁相仿,但頭發和胡子都白了,因此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老很多。這位英國紳士舉手投足都是遵守規範的楷模,他會注意衣服的每一個細節,讓人無可挑剔。不過幸好,他的幽默感是與生俱來的,才不至於給人留下刻板迂腐的印象。事實上,克林頓是一位很有實力的律師和法學專家,大家甚至說他怎麽說,法官就會怎麽說。克林頓平時寬以待人,很好相處,但當他拉開陣勢要和敵手辯駁的時候,你就會驚訝地發現原來他這個人可以這麽尖銳。

醫生處理完自己的要事,就去了克林頓事務所,那時已是下午三點。

“嘿,馬丁,”所長問候道,“好久不見!什麽風把你吹來了,真是個驚喜!”

“謝謝。”接過所長遞過來的香煙,馬丁坐在了那把寬大的皮製安樂椅上,“律師,我來找你可不是什麽好事,有事要拜托你幫忙。現在有時間聽我說嗎?”

這位紳士點點頭,認真地說:“有,說吧,看看我能幫上什麽忙?”

“其實,這件事的當事人是我的朋友菲利克斯。”醫生把身體前傾,直奔主題,開始了講述,“他因為涉嫌殺害一位婦人,並把屍體塞進桶子裏而被捕了。你聽說過這件事吧?”

“早上我已從報紙上看到有關報道。菲利克斯住的地方,在你家附近,不是嗎?”

“是的。我跟他是很要好的朋友,他經常到我家去作客,就跟我的家人一樣。”

“真是遺憾!”

“對於他的為人,我深信不疑。得知這樣的消息後,我急壞了。其實,我們全家人都在為他擔心。現在來找你,是征求一下你的意見,看看我能為他做點什麽。”

“你是說要為他辯護嗎?”

“是的。”

“他被捕後,你跟他見過麵嗎?”

“還沒有。這就是我的另一個問題了,我不知道怎樣才能被允許見他一麵。”

“你隻要交一份理由充分的申請單,就能獲得見麵許可。要怎麽辯護,你現在應該很茫然吧?”

“正是這樣。我想等見到他,聽聽他的想法,如果他還沒找到律師為自己辯護,我想請你幫忙。”

律師慢慢地點著頭。對於馬丁的提議,他並不反對。撇開收取案件代理費不說,這件如此離奇,如此戲劇化的案件本身,在本年度一定是最受關注、最為轟動的事情了。他很願意接受委托,擔任嫌疑人的辯護律師,並且他下定決心要傾盡全力尋找證據,證明當事人無罪,讓這件事得以圓滿解決。

“如果我接手了這件案子,”他稍微停頓了一下,接著說,“就算不為我們的交情,我也會想盡辦法幫你朋友擺脫罪名。不過,你要有心理準備,費用低不了。另外得再雇兩三個律師協助取證,酬金方麵可能要比平常高出很多。希望你能理解。”克林頓無奈地笑了笑,“我們也要維持生計。找證人,也要花錢請私家偵探。這件案子很轟動,稱得上是大案,辯護費很高,你的朋友經濟狀況如何?能負擔嗎?”

“我想這不是問題。”馬丁說,“我來負責費用。菲利克斯能負擔多少就負擔多少,不夠的我來補足。”

克林頓目不轉睛地看著他,本想繼續就案件進行討論的,卻不自覺地低聲感歎道:“馬丁,你這個朋友很棒!”接著他又說道,“目前,你必須見到菲利克斯本人,才能進一步了解情況,知道他的想法。如果方便,現在我帶你去波爾街,在那裏就能獲得臨時見麵的許可。等你們麵談之後,如果還是覺得想找我,我一定接受委托。如果覺得沒必要,那谘詢誰就是你們的自由了。你看怎麽樣?”

“謝謝你,克林頓。就這麽辦吧。”

兩人到了波爾街警察局。陳述完見麵緣由,克林頓跟馬丁說,他還有約,要先失陪一下,就走了。馬丁自己在那裏等著,當得到許可進入監房時,已經快到下午五點了。

“馬丁!”看見老朋友,這個可憐的嫌犯非常激動,大聲叫著跳了起來,然後跑到他的麵前,握緊了他的手,“沒想到你還會來看我,我真是太感動了!”

“你是我的朋友啊,如今遇到這樣的事情,我怎能置若罔聞?”馬丁見菲利克斯看到他那麽高興,也很感動。但他說話時,卻保持著一貫的平靜,“到底是怎麽回事?你知道嗎?你現在已經備受關注了。”

菲利克斯一下子變得很疲憊,“啊,馬丁!”他用手摸著頭說,“不知道!我也是一頭霧水,真的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對於會落得這樣悲慘的境遇,我真是無法理解。警方說經過他們的調查,我所做的和他們的推測正好吻合,可是他們不告訴我,我都做了些什麽。我實在想象不出來,他們這樣給我定罪的依據到底是什麽!”

“這個案子是怎麽回事,我也沒有更多的消息。我以為你會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所以想當麵問問你,看你有什麽計劃。”

“馬丁,真的非常感謝!你是個好人,我不會忘記你的恩德的!本來我也正想寫信請你幫忙的,但因為時間不早了,我就想明天再寫吧!沒想到,你自己先來了!你不相信我會殺人,做那樣的無恥事情,所以要當麵問問我,是嗎?”

“我當然不信!這不可能是真的!你一定要振作,不要擔心!我一定會支持你。我的家人聽說這件事後,也都非常震驚。他們都在默默地關心你,支持你,希望你能堅強起來。再大的困難都會過去的,隻要是誤會就一定能澄清。”

“謝謝!”菲利克斯站起身來,抑製不住自己內心的激動,不停地踱著步,“請你將我的感激轉達給他們。這種時候他們還這樣關心我,讓我的心裏既感動又溫暖。這份情誼我會永遠銘刻在心的。”

“糟糕!”這時醫生突然想起來,大叫道,“浪費了這麽多的時間說廢話,現在沒什麽時間了。我還有一件事要問你,你請律師了嗎?”

“律師?我想都沒想過。其實,想到又能怎樣呢?我的朋友不多,我應該怎麽做,可以找誰,我都不知道怎麽辦。”

“克林頓怎麽樣?”

“什麽?你在說什麽?”

“我認識一個律師,叫克林頓,是克林頓·劉易斯律師事務所的所長。我們可以請他為你辯護。他這個人有點兒高傲,但分析案件時很清晰,思維很縝密,而且品性很好。有他相助,一定可以幫你洗清冤屈。”

“可我並不認識他。他會願意接手這件事情嗎?”

“我想沒問題。我是專程跑到他那兒,向他谘詢了怎樣申請見麵,才能見到你的。我們是很好的朋友。我試著問過他,他還是很願意辦這件案子的,聽他的口氣,說不定還會親自上陣呢。這件事又很嚴重,我想不到比他更好的人選了。”

“馬丁,聽你這麽說,我才不至於那麽絕望了。對於你的恩情,我真是無以為報了。我是不是應該和他談談?但是,等一下,他會收很高的酬金嗎?我不知道能否負擔得起。”

“你能負擔多少?”

“這個嘛……酬金……如果在一千鎊以內,我還可以負擔。”

“這些足夠了。我馬上去找他商量。”

過了兩三分鍾,監房的門被打開,會麵時間結束。臨走時,馬丁跟他約好了何時再見。馬丁一直安慰菲利克斯,囑咐他保重。菲利克斯的雙眼滿含淚水。

從警局出來,馬丁沒有耽擱片刻,就去律師事務所找克林頓律師了。等他趕到事務所時已經下班了,隻有一個年輕的辦事員還在。馬丁預約好了第二天來事務所的時間,然後就回家去了。對於今天自己這樣善意的行為,他很滿意。

第二天下午,他在約定的時間到了事務所裏。克林頓欣然接受了委托,答應為菲利克斯辯護。

“有件事,我要提前告訴你們,這起案件要上訴的話,會花很長的時間。首先,檢察官準備起訴狀就很費時間的,因為這個過程中要收集證人的宣誓證書和各種資料。當然,現在刻不容緩,工作馬上就要開始了。我們必須先弄清楚哪些證據對我們是不利的,以便有針對性地進行調查。其次,這個案件資料繁雜,要將它們整理一下才能好辯護,這也不是一時半會兒的事情。做完這些事,恐怕要好幾周,甚至好幾個月以後才能開庭審判了。所以,要有心理準備,這是一場持久戰。”

“是這樣啊。”馬丁說,“這方麵你們是專家,小心謹慎是非常必要的吧!”

“其實和你的工作一樣,隻許成功,一旦失敗就喪失了所有機會,沒有挽回的餘地,所以我們必須要慎重。”

“嗬嗬!”馬丁笑了,說,“這個比喻真是恰當!那我就不占用你的時間了。還有要交代我的事情嗎?”

“是的。”克林頓說,“不知道你認識律師哈本斯嗎?我想雇用他來協助我。另外,他會帶一個年輕助手,這一點你同意嗎?”

“同意,就照你的意思辦吧!”

“還有就是和菲利克斯有關的,我想盡可能詳細地了解他的情況,請你不要有所保留。”

“實際上,”馬丁回答道,“我怎麽跟你說呢?這幾天我也在反複地想,我到底有多了解他。可是卻得出了一個讓我自己都非常吃驚的結論,對他的情況我實在是了解得不多。四年前,菲利克斯剛買下聖馬羅山莊,我家剛好就在附近。他剛搬進來住,就得了肺炎,是我過去給他治療的,我們也因此認識了。後來他的病越來越嚴重,幾乎是命懸一線了,可是慢慢的他的情況又好轉了。在他康複的過程中,我們就成了好朋友。在他出院的時候,我邀請他到我們家住了一周。他跟山莊的女仆性格不太相投,可他跟我們全家都很合得來。從此往後,他就成了我們家的常客,經常會在我家吃飯。作為回報,我們全家也常會受到他的邀請,和他一起去劇場看戲。”

“也就是說,他是單身,一直一個人生活?”

“應該是這樣。在他家,除了他就隻有一個女仆。”

“你有沒有見過他的親戚?”

“從沒見過,他也從不提起。總不能一個親戚都沒有吧?”馬丁猶豫著,繼續說,“也許是我的錯覺,我覺得他總是刻意地回避女性。隻有一次他提到女人,但是語含嘲諷地說,女人總是花太多錢。我猜他過去肯定是受過感情的傷害吧,但他從不說這些事情。”

“他的工作是?”

“他是畫家,在市區一家廣告公司上班,主要從事設計工作。除此之外,他還靠給幾本高檔雜誌設計插圖掙些額外的收入。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有財產,但就我看他過得很自在。”

“對這起案件,你了解多少?”

“我根本不知道。不過,我記得一件事和案件有關。讓我想想,那是哪一天晚上來著?好像是周一。對,那天是四月五號周一。我家裏來了兩個朋友說要玩橋牌,大家商量好了三局兩勝。我想把菲利克斯叫來剛好四個人,就去了聖馬羅山莊。到他家時應該是八點半左右。他猶豫了一下,不過很快就答應了。我跟他進到屋裏等他換好衣服。書房裏剛點上爐子,房間裏,其實整幢房子都給人一種淒冷、陰森的感覺。他在我家待到一點,我們一直在玩牌。”

“過了不久,他在精神上受到打擊,曾在聖多瓦醫院住過。我是醫生,同時又是他的朋友,也去探望過他。那時他曾跟我提過桶子的事。”

“他是怎麽說的?”

“他說,有人寄給他一封信。信中說,會有一隻裝著金幣的桶子寄給他,讓他從船上取走。周一那天晚上我去找他的時候,他剛把桶子運回家。一開始他猶豫著不太想出來,肯定是急於打開桶子,看裏麵是不是裝了金幣。不過要想了解詳細情形,你還是自己問他。”

“那當時,他為什麽不把這件事告訴你?”

“我問過這個問題。他說當初要把桶子領走時,跟海運公司發生了些不愉快的事情,因此,他想盡量保密,不讓人知道桶子在哪兒。你還是自己問他吧。”

“對於他的朋友,你都了解嗎?”

“不了解。和他交往這麽長時間,我隻在他家見到過兩次客人。他的解釋是,那些人是畫家,到他家去是為了送畫到他畫室請他看,他們都會待到很晚才走。至於白天時,他會和什麽樣的人打交道,我就不清楚了。”

“今天就先告一段落,我會和你保持聯係,把事情的進展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