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因為分享心事，夏梔在那天夜裏，與鄭薇柒睡在同一間房間裏，丁香花形狀的床頭燈，將靜謐的夜晚裝點著暖意。鄭薇柒將頭靠在夏梔的肩上，兩個人共用一張棉被，擺好最信任的角度，彼此緊緊相依。
“夏梔，其實我有過怨恨。”鄭薇柒濕潤的眼眶裏，閃著瑩瑩的光，“為什麽你總是比我早一步，早一步遇見他，早一步成為朋友，更早一步讓他愛上你。”
“我懂得。”夏梔的手指，順著鄭薇柒的長發撫摩，“隻是薇柒，如此隻會增加你的痛苦，有些東西強求不來，何必執著。”
鄭薇柒定定地凝視著窗外的星空，城市的燈光閃耀，將最璀璨的星光都掩去，隻剩下灰蒙蒙的夜，孤寂無邊。
“孟季離開的時候，你有沒有難過？不會覺得這個世界再無顏色，隻剩下蒙蒙的灰黑嗎？”
“不會，也許他終究不是我心底的那個人。”
“你心底的那個人是不是沈歐？”
“我不知道。”
“夏梔，你知不知道我很佩服你的執著，隻要你認定的事情，你總是會通過努力實現。”鄭薇柒垂眸，臉頰上晶瑩的淚珠中像個遺落在銀河的珍珠。
夏梔凝視著窗外泛著古舊氣息的路燈，偶爾零星的雨雪飄落，悄無聲息。她聽見鄭薇柒聲音中沒有失去的甜美，與混合著憂傷的沙啞，越發覺得她的心情支離破碎。
“可是在愛情方麵，你真的很猶豫，非常猶豫，不愛的人你很清楚，可是麵對愛的人，你總是很模糊，甚至是在逃避。”她離開夏梔的肩，將手握過去，“夏梔，是什麽讓你這樣退縮？”
夏梔沉默良久，麵對愛情，是不可控製的因素，它來自心靈、感知和緣分，不是可以靠執著與努力，就可以把握的。
可偏偏在心底總會浮現假設的命題，夏梔多次在休息室裏衝著咖啡，她的目光投向落地窗外的黃昏，街景被蒙上一層柔和的色調，讓人心緒無意識地遊**。
假設的事情，從來都是虛無的；如果的事情，也終將不能改變什麽。但是自己的心不會說謊，無法說謊，它總是一遍遍地對自己尋求某種認證，一遍遍地製造某種假設與如果。
假設當初在那個美好的清晨，聽沈歐說完他要說的話，會怎樣？
如果當初在那個金燦燦的光芒裏，自己沒有拒絕他，而是告訴他“我也想你”，又會怎樣？
即便一次次去尋索和疑問，但是事情已經過去，人生不能重來，隻有一個結果，而假設與如果，除了徒添煩惱，任何局麵都無力回轉。
夏梔不想在這種已成定局的事情上浪費精力，可在那次清晨之後，在半個月的忙碌之中，她沒有再見到沈歐的身影，也漸漸了解到自己的內心浮起難以解釋的情愫，叫作失落。
窗外的雨雪還在繼續，氣溫也隨著立春的到來漸漸不再那麽寒冷如冰，夏梔往被子裏縮了縮，可以聞見鄭薇柒身上香甜的玫瑰香氣，她說：“也許對於感情，執著也不一定能夠得到，所以順其自然豈不是更好。”
接著，她用手指戳了戳鄭薇柒白皙的手臂：“高盛不懂得珍惜你這樣好的女孩，是他的損失，該哭的人是他才對。”
鄭薇柒破涕而笑：“照你這麽說，我隻是失去了一個不愛我的人，其實我應該慶祝才對。”
“當然，周末我請客吃飯，如何？”夏梔大方地發出邀請。
鄭薇柒摟著夏梔：“最好莫過姐妹啊！”
女生之間的友誼就是這樣，很容易誤會，很容易爭執，卻也很容易就將誤會解開，和好如初，一點點小事都有可能互相嫌棄，可也是一點點關愛就讓對方互相感激。真正的友情，不是沒有過傷害，而是在傷害之後，我們還能握手言和，相親相愛。
牆上的時鍾指針已經指到了十二點的方向，雖然灰姑娘的浪漫童話並未上演，但是也要草草謝幕關燈睡覺了。在這之前，鄭薇柒床頭的手機響起了微信的提示音，打開發現來信人是她心裏割舍不下的名字。
高盛投遞的對話框裏，隻有簡短的三個字：對不起。
鄭薇柒仿佛在這三個字裏，看到了徹底的、絕情的、再無生機的擺脫，是他對她的擺脫，也是她對自己的解脫。
生活就是這樣，平平淡淡總會覺得太過乏味，上帝充滿趣味的大手就喜歡拿起他餐桌前各種口味的調味品，在你身上愜意揮灑，毫不吝嗇，要多大方就有多大方。
因此，夏梔剛剛設計好的圖樣紙，被她不留神碰翻的咖啡添加了幾分抽象美的恣意，順帶著骨質瓷的咖啡杯一氣嗬成落下並成功地碎裂在地麵上。
這一陣響動引起身邊人的注意，舒怡均上前查探，幫夏梔將地上的咖啡杯碎片撿起來。夏梔不動聲色，對她莞爾一笑，兩個人將地麵上收拾好，再去看那份早已無法挽救的設計圖，除了歎息，就隻能重新設計。
舒怡均去了休息室，用紙杯盛的咖啡放在夏梔的桌上，夏梔對她回以“謝謝”，並將咖啡色的設計圖紙丟進垃圾桶裏。
“這沒什麽，怎麽說上次關於星座主題的問題，也有我的責任，卻是你熬夜解決的，不是嗎？”舒怡均的笑容太過親切，根本不用稽考這裏麵有多少真心，又是否帶著幾許酸意。
畢竟那次“十二星座”主題設計，雖然是舒怡均與夏梔的問題，但是夏梔一個人熬夜完成了三個圖樣的重造，因此得到了嵐淩的賞識，認為她是個高效率的優秀設計師。如果當時舒怡均也參與其中，說不定事情就不會是現在這樣。
“既然咱們是一組的，無論是誰的問題都該共同承擔，再說我也有責任。”夏梔從來不喜歡與人出現任何矛盾與嫌隙，這樣會讓她內心產生不和諧的落寞，“這次‘花願’的設計，嵐總監可是很看好你呢，加油！”
舒怡均隻是笑笑，轉身埋頭做自己的工作，夏梔並沒有看到背對著她的舒怡均，在草稿紙上不停地畫著亂如麻的圈圈。
以為碎了咖啡杯這樣的小風波應該已經過去，卻沒有想到這隻是一個開始。
在工作上她一向嚴謹行事，卻還是將遞給嵐淩的設計圖拿錯了，或者開會期間放錯了同事要的咖啡口味，這些無傷大雅但也難免會覺得窘迫。待回到學校公寓燒開水時，結果直接去摸滾熱的壺蓋而燙到了手指，或者洗頭的時候，直接把沐浴露當成洗發液，開打淋浴想要衝洗卻發現竟然停了水等一係列“不走運”的事情發生。夏梔覺得僅剩的一點兒克製她發瘋的理智瀕臨崩盤。
萌萌仰麵大笑險些休克過去：“我說梔子，你沒把搓腳鹽當洗發液用就不錯啦，起碼沐浴露還是很滋潤的。”
“趁我沒有發火，把你扔出窗外之前，趕緊給我閉上嘴。”夏梔頂著一頭混合著沐浴露的濕發，雖然裹著浴巾，但並不妨礙空氣裏彌漫出玫瑰花的香氣。
萌萌對於夏梔的威脅視若無睹，繼續她肆無忌憚的笑意：“梔子，你也有今天。”
“喂，再大笑一點兒，鼻孔都外翻了，信不信我拍下來發給你的男神啊？”
“求之不得，他一定會對我印象深刻的。”萌萌擺出無所謂的態度，“倒是你，你說如果我把這件事告訴給沈歐，他會是什麽反應？好期待啊。”
這就是最佳損友的壞處，在可以嘲笑你的時候，總是毫不客氣地嘲笑，還能給予適當的回擊，卻讓你生不起氣來，雖然夏梔漲紅著臉很想發飆。
“跟他有什麽關係，我們都不聯係了。”
“說明以前總聯係哦！”
“更沒有。”夏梔直接否定，直到嘩啦啦的水聲從廚房的水池裏傳出來，她像是得到解救的鑰匙，幾乎狂奔進浴室，身後尾隨著萌萌的笑意。
溫熱的水花噴灑在夏梔的身上，讓她清醒地反省自己最近的狀態總是心不在焉，而這心不在焉的來源與起始，是她不想再去觸碰的領地。
已經一個多月沒見了，見了又能怎樣呢？既然已經成定局，就沒有必要再去糾結。夏梔心裏反複思量從中得以製衡的定義，在一遍遍不由自主地想起某個身影的時候，最終得到否定的結果以便壓製心中欲望的需索。
她並不想讓自己淪陷在無果的想象中，這太不理智，這不是她的作風。麵對愛情，她確實沒有勇氣邁出那一步，何況那個英俊挺拔的身影，站在峰巔之上散發著耀眼的光芒。她不確定自己能否靠近他，這不是兩個人相擁就能解決的距離。
春節將盡，天際傳來斷斷續續的爆竹聲，S大學院已經開始放假，學院裏難得的空曠與寂靜，公寓裏的女孩們大部分已經奔赴回家的路，隻剩下少部分人留在公寓裏。夏梔坐在窗台前，目送樓下拖著行李回老家的萌萌，鄭柒薇開了跑車，送她去火車站。
咖啡還在杯子裏散發著熱度，友人已經漸行漸遠。
一張卡片在窗台上靜靜地躺著，澄澈的陽光將金色花邊打出充滿質感的光澤，這是芙蕾公司的終年慶典邀請卡，夏梔是唯一一個受邀請的實習員工。
“天哪，夏梔，真的好羨慕你。”
“終年慶典的邀請卡哎，每個旗下公司的名額有限，夏梔，你是實習員工能夠參加，不知道是多大的榮幸呢！”
“聽說終年慶典不僅僅是天星集團的員工參加，還會有上流貴族，搞不好會遇見心儀的高富帥。”
夏梔收到這份邀請卡的時候，同事們紛紛投以羨慕的眼光，感歎或遐想，但是對於夏梔來說，她並不是特別想去。
如果去了，一定會見到他吧！這麽重大的場合，他怎麽會不出現呢？
想起他的時候，她的內心就會這樣沒有理由地發生微妙的變化，像是被彈力極好的皮筋勒緊又鬆開。
“祝賀你，夏梔。”舒怡均還是那樣親和地笑著，投遞給夏梔真誠的祝福，“能夠參加終年慶典，都是具有一定實力和被認可的人。所以，夏梔，這是對你能力的一種肯定。”
“相信明年你也會收到邀請的。”夏梔回以鼓勵。
“借你吉言。”舒怡均笑得明媚，身後的垃圾桶裏是她撕碎的紙張。
夏梔看著靜靜地躺在窗台上的卡片，猶豫很久。鍍金花紋似乎在嘲笑她的傻氣，隻是去參加一個慶典，何必這般反複糾結。夏梔不得不糾結，尤其在麵對她不能把握的環境時，何況還是麵對她不知所措的人。
她還是站在了邀請卡上所寫的酒店門口，夜色深濃，襯托得酒店大廳的燈光越發明亮。夏梔穿著一身白色長裙，簡單素雅，隻施薄薄的淡妝，在這個雪花紛飛的寒冬裏，她已經是夏季中初綻的梔子花，清雅美麗。
高跟鞋踩在大理石階梯上，發出悅耳的優雅聲響，從開始極不適應這樣的高度，到如今的淡然自如，夏梔想要做到的事情，從來不會有所氣餒。
推開大門，一場華麗的宴會在夜色與酒香中旋轉。夏梔率先找到嵐淩，與她打招呼，嵐淩麵露微笑，帶她認識了幾個合作方。酒杯交錯，夏梔一直禮貌地碰杯，卻不敢喝一口，生怕自己會在這樣隆重的場合出什麽差錯，她還不想所有人對她留下深刻的印象。
若有若無的視線，飄過一盞盞閃耀的燈光，飄過浪漫的燭火，飄過憧憧人影，心裏有一股難以控製的念頭，指引夏梔的眼睛在一次次看似毫不經意卻準確地搜索中，尋找沈歐的身影，但屢屢失敗。
空暇期間，嵐淩與她閑聊起來，夏梔有意無意地將話題試圖引向她想要的信息。
“真的很榮幸參加終年慶典呢！”
“是嗎？不過這不意外。”嵐淩將手中一杯幹紅喝盡，她的酒量一向很好。
“這次宴會由楊副總主持嗎？”夏梔說這句話的時候，怕太過直接，內心的試探生怕被人察覺。
“不是啊，沈總在。”嵐淩對夏梔的疑問根本沒往心裏去，倒是看著她手中未減半分的香檳，“你怎麽不喝？”
“我不會喝酒。”夏梔尷尬地笑笑，燈光就在此時暗了下來，襯托著講台上絢麗的光線，所有人紛紛將目光投去。
沈歐西裝革履，將他的身形展現完美，他在眾人的注目下，步伐緩慢沉穩地走上了舞台。
夏梔在昏暗的角落裏就這樣默默地注視著幾米之外的沈歐，她就好像黑暗如紗的夜，而他是璀璨耀眼的星，總是在令人敬仰的高度閃耀著光芒。
時隔近兩個月，她終於再次見到他，在這樣的場合，他在她達不到的高度。夏梔心裏泛起的浪潮被沉靜的暗夜吞沒，她終於承認，這一刻見到他之後，自己真的很想念他。
沈歐演講完，在一片掌聲中走下台階，他將目光放遠，深邃的目光瞬間化成尋找目標的雷達，不過幾秒鍾之內便準確無誤地發現了夏梔的位置。
對視的刹那，夏梔感覺到時間都靜止了，唯一流動的是沈歐矯健的步伐。沈歐帶著深意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短暫兩秒鍾，便轉向了人群中。
宴會進行到尾聲，夏梔將手中一滴未沾的香檳放在露台的餐桌上，拿起自己挑選的食物填飽肚子。其實她有點兒口渴，可這裏隻有酒，找服務員要杯水到現在還沒送過來，真是愁人。
露台朝著酒店後花園，因為冬日寒冷，便在花園上空搭起了玻璃天窗保暖，花園裏暖如春日，池水潺潺，花團錦簇，在璀璨的燈火中景色宜人。
夏梔望著這片花園怔怔發呆，雖然是終年慶典，卻給人感覺如同工作一般毫不輕鬆，終於熬到結束，她此時此刻隻想讓自己的大腦放空。
可是一些片段總是不肯消停下來，在她的腦海裏如同幻燈片一遍遍地播放著，而那畫麵裏的主角始終不變。他英氣逼人，目光深邃，如同夜空裏最璀璨的明星，那個眼神太過短暫，短暫到讓夏梔以為是幻覺，以為他注視的人也許不是自己，或者他隻是不經意地看到自己罷了。
我們之間的距離那樣近，近到你就住在我心裏，我們之間的距離那樣遠，遠到同在一個時間和空間的點上，我卻無法靠近你。
直到前一秒鍾，夏梔還這樣認為。而下一秒鍾，沈歐帶著他文質彬彬的氣度，緩步走到露台，站在她的身邊。
夏梔感受到空氣凝滯的熱度，緩緩敷在她的心口，因此讓她的臉色看起來更紅潤，她輕啟雙唇，禮貌性地招呼：“沈總。”
“宴會就要結束了，我們可以脫離工作關係了，叫我的名字吧。”沈歐目光柔和，給夏梔一杯紅酒，“口渴嗎？喝點兒。”
“謝謝。”對於渴到嗓子幾乎冒出幾縷青煙的夏梔，簡直得到一杯仙露水，已經顧不得喝酒會不會醉的問題，迫不及待地一口喝幹，發現自己好像沒有什麽反應，想來紅酒是不太醉人的吧？於是又從旁邊的小餐桌上拿了杯紅酒。
沈歐此時電話響起，他接通電話，夏梔默默地看著他冷靜地處理問題。在等待他通話的過程中，夏梔不自覺地又喝下幾杯紅酒，花園裏暖色調的燈光投在她的臉上，散發著一種柔軟人心的光澤，她五官精致，氣質淡雅，身穿的白色長裙被光線打上朦朧感。沈歐靜靜地望著她，如同凝望一朵開在花園裏的梔子花。
夏梔喝紅酒的時候，不再想能否喝醉還是解決口渴，她隻是覺得他在身邊，周圍的空氣就散發著曖昧的氣息，使他不由自主地產生緊張感。此時的她，好像隻能用喝酒的動作來掩飾自己的內心。沈歐掛斷電話，她趕忙看向遠處的花園。
“這段時間過得好嗎？”
在夏梔以為，寂靜像個紗網將彼此包裹並投擲深夜的海淵時，沈歐的話語將其打碎。
“這次的邀請卡是嵐淩為你申請的，你最近的表現值得褒獎。”
夏梔心裏對嵐淩充滿感激，她微笑著說：“不，我覺得還不夠，至少我被剔除了在歐洲珠寶展會的名額，這是我的遺憾。”然後她突然疑惑地問，“不是說不談工作上的事兒嗎？”
“我隻是希望你對我們的工作關係不要較真兒。”沈歐將胳膊搭在圍欄上，“作為校友，或者朋友，也可以聊聊工作近況，不是嗎？”
“可是——”夏梔心裏的糾結重新登台，她無法與他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
沈歐看著她的神情變化，笑意收斂：“那一次的道歉，我可還沒說接受呢！”
夏梔抬起自己瑩潤的眸子，望著沈歐，意外於他的話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