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亡命天涯

雷鳴遠、白梅隨馬當先回到北西藏路的房子,馬當先道:“這裏很安全,你們可以暫時避避風頭。”然後一下仰靠在沙發上,“怎麽樣,表妹,你表哥說話算數吧,你要求救的兩個人,都救出來了,你也該兌現你的諾言了吧。”

白梅撇了撇嘴,道:“知道你的鬼心思,你放心,我不會賴你的賬。”

馬當先猛地站起來,道:“我得走了,九曲橋今夜一定炸了窩了,我還有半出戲得唱完呢。”說完,匆匆踏出門去。

黑澤興衝衝地走進龜井公館,遞上通緝令道:“龜井先生,這是英美租界對白茂堂和雷鳴遠的通緝令。”

龜井一把搶過通緝令,仔細看了看:“這事很蹊蹺呀,牢房下麵居然有一條地道?”

黑澤說:“據內線報告,這事兒是馬當先幹的。”

龜井板起了臉,道:“他為什麽會救這兩個人?”

黑澤解釋道:“我從馬林斯基買到消息,馬當先一直在追求白梅,而白梅開出的條件是,隻要救出養父白茂堂,她就答應嫁給馬當先,所以馬當先就利用那條地道把人救出來了。”

龜井沉吟半晌,道:“這個馬當先也太狡猾了,一手收錢,一手救人,兩不得罪,兩麵討好。”

黑澤又說:“還有一個消息,昨晚白茂堂已死,被埋在南城外的亂葬崗,而白梅和雷鳴遠卻被馬當先安排住進了北西藏路的一棟房子裏。”

龜井立即警覺起來,道:“嗯,找到目標了?這下就好辦了。這個姓雷的不能再留著了,他是我們的一個最危險的對手,必須想辦法除掉他!”

黑澤有把握地說:“這個我已經安排了,先生,我派出了五個殺手,包圍了那棟房子。”

龜井讚賞道:“很好,這次不得大意,務必一擊得手!”

“是!”黑澤領命而去。

上午,白梅出了院門,向街道方向走來。一個鴨舌帽男子立刻轉過身去,俯身在一個報攤上。

白梅提著籃子從他身後走了過去。

鴨舌帽男子直起腰,用餘光盯著白梅的背影,背帶褲男子走了過來,二人交換了目光,鴨舌帽男子輕輕地搖了搖頭。

二人沒動,隻盯著公寓的門。

另外三個日特裝成擦鞋的和賣煙的小販,不遠不近地站在街邊。

不一會兒,雷鳴遠走了出來,他將風衣的領子豎了起來,遮住了臉,腳步也顯得很謹慎。他來到一個煙攤前,買了一包煙。掏出一支,用打火機點燃煙,吸了一口。

雷鳴遠戴上墨鏡,向一個水果攤上的電話機走去。

突然,雷鳴遠猛一回頭,鴨舌帽男子躲避不及,被雷的目光捕捉住了,他急忙收住腳步,轉頭望向別處。

雷鳴遠立刻知道自己被人跟蹤了。他決定不打電話了,越過水果攤,向遠處的馬路快步走去。

愛棠和安東尼正在法租界領事辦裏議事。

史密特領著兩位英國男子走了進來。

愛棠和安東尼立刻起身迎接,史密特介紹道:“這位是領事愛棠先生,這位是警務處處長安東尼先生,這位是盧浮宮文史專家喬治先生,這位是典籍權威馬丁先生。”

愛棠握著兩位專家的手,上下搖了又搖說:“歡迎,歡迎,用孔子的話來說,‘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但請原諒我和安東尼沒去碼頭迎接你們,因為你們的行蹤對外是嚴格保密的,特別是不想驚動日本人,現在的上海灘啊,很不太平啊。”

喬治一笑:“領事先生,這個我們懂。部長先生早就交代過了,因此早有了思想準備。”他遞上一封信,道,“這封信,外交部部長讓我親手交給您。”

愛棠接過喬治遞上的信,打開來仔細看了看,隨手遞給安東尼。然後用敬佩的語氣說:“你們都是世界級的權威,這次萬裏迢迢把你們搬來,有兩件重要的事情要辦:一是銀行的庫房裏,有數十件古董珍寶我們懷疑是贗品,想請二位鑒定一下;二是還有一部非常神秘的中國古書,也想請兩位一並做出鑒定。”

馬丁問:“就是那部人們盛傳的一直裹著神秘麵紗的謎中之謎嗎?”

愛棠和安東尼對視一眼,說:“是的,正是那部線裝古書。”

馬丁笑道:“鑒定古董和書籍嘛,恰恰是我們的專長,請領事先生盡管放心就是了。可我不明白,難道偌大個中國,找不到個鑒定專家,我聽說你們自己原本就有德國專家的呀?”

愛棠解釋道:“我們自己的專家水平不行,中國倒是有優秀的專家,但他們眼界太狹窄,知識陳舊,頭腦僵化,難堪大用啊。特別在眼下這個風雨飄搖的年代,許多上海本地鑒定師都抱上了日本人的大腿,讓人不放心哪。”

兩位專家交換了一個會意的眼神。

安東尼道:“你們的吃、住、行和人身安全由史密特負責,他一定會讓你們在上海過得舒心快意。”

愛棠叮囑道:“你們就住在領事館樓下的包間裏,有專人伺候,吃飯有法國廚師送來,沒有我的批準絕不要私自外出。在這裏,安全永遠是第一位的。要知道,日本人的密探無孔不入,要格外小心。”

喬治說:“很好,謝謝領事先生的周到安排。需要事先聲明的是,我們在上海隻能停留五天,五天後必須啟程離開,有一個重要的國際會議在等我們參加。”

史密特說:“主要是路上把時間耽誤了,光坐船從法國來就需要一個月,回去也要這麽久時間。”

愛棠聳聳肩:“是啊,但有什麽辦法呢,日本人把整個天空都封鎖了,商業航班早就停飛了。”

馬丁提出要求:“領事先生,我們想馬上開展工作,先從哪家銀行查起?”

愛棠讚賞道:“二位精神可嘉,那就先從法蘭西銀行查起吧。史密特,你帶他們去見藍道曼吧。”

峻嶺公寓裏,江漢清倒了兩杯紅酒,一杯遞給何許人,自己坐回到沙發上飲用。

何許人說:“法國專家來了三天了,整天都由藍道曼行長陪著,在銀行地庫裏鑒定古董。”

江漢清問:“有什麽發現嗎?”

“還不清楚,消息對外封鎖得很死。我問過史密特,他說他也不知道。”

“我讓你查的那部佛經《趙城金藏》查得怎麽樣了?”

“就在法蘭西銀行的地庫之中,這個我敢肯定。這次兩位專家就是衝著佛經來的,其他的都是障眼法。”

“安東尼為什麽不安排你來負責專家的保衛工作呢?”

“不清楚,可能他覺得我剛來,還不足以擔負這麽重要的工作吧。”

江漢清鼓勵道:“你要好好表現,想辦法滲透進去。”

“我會的,但要慢慢來,有些事急不來。”

江漢清啜著酒,二人坐在沙發上黯然相對。

華懋公寓裏,林風、白梅和雷鳴遠三人圍坐在八仙桌旁議事。

林風對雷鳴遠說:“這裏比較安全,你要汲取上次的教訓,再不要一個人上街了。”

雷鳴遠點點頭。

林風轉對白梅道:“你送飯的時候,一定要注意身後動靜,別再讓人安了尾巴。”

“放心吧,林老師,我每次都要在裏弄裏繞好幾圈才過來。”白梅舉起一個白發頭套,“我的化裝術還不錯。”

林風嗔她一眼,道:“萬萬不可麻痹大意。白梅,經書的事情鬧得沸沸揚揚,你父親是怎麽交代的?”

“他隻說到經書埋在院中的一口古井裏,後麵的話還沒來得及說,他就……” 白梅開始抽泣。

雷鳴遠很想安慰她:“白梅,你別……”但他找不到恰當的語句。

白梅擦幹眼淚,道:“我沒事兒。現在的問題在於,我家的宅院已經賣給了洪福紗廠的顧老板,成了人家的地界了,我們進不去呀。”

林風沉默良久:“要想盡一切辦法進到院子裏去。”

四天過去了,鑒定古董的工作一直在緊張有序地進行。

愛棠、安東尼和藍道曼走進鑒定室,看見兩位專家正聚精會神地伏案工作。

愛棠露出滿意的神情,對藍道曼點了下頭。藍道曼對技術員說:“你們去把那三個箱子抬過來吧。”

技術員小跑著去了,不久,來了幾個工人,抬著三個大木箱子進來,放在地上。

愛棠對兩位專家說:“喬治先生、馬丁先生,明天就結束全部的鑒定工作了,今天我們進行最後一項鑒定,就是這部中國古書,請你們仔細鑒定,我在外麵等你們的鑒定結果。”

喬治鄭重地說:“好。”

愛棠親手把三個箱蓋打開,露出滿滿當當的古書。愛棠介紹道:“這是佛經《趙城金藏》,一共一千七百卷。”

喬治和馬丁眼睛都看直了:“哇,這麽多卷啊,中國古人真是了不起。”

馬丁搬出一本厚厚的大辭典,對照著佛經,認真地工作起來。

愛棠向安東尼、藍道曼使了個眼色,三人走到室外。

室外走道上,愛棠問藍道曼:“鑒定出什麽問題了嗎?”

藍道曼小聲說:“一共查出四十五個贗品,哦,上帝,看看他們都做了些什麽!”

愛棠鐵青著臉:“這個對外要嚴格保密,以免押主前來贖回,那樣我們就麵臨著把老本賠光的風險。”

安東尼說:“雖然四十五個贗品還不到抵押品總數的千分之一,但也夠觸目驚心的了。可見唐飛和丁魁不是單獨作案、偶爾作案,而是集團作案、規模作案,背後一定有組織、有計劃。”

愛棠以手加額:“幸虧我們請了專家前來鑒定,不然損失會更加慘重。中國有句古話,叫作‘亡羊補牢,未為遲也’。安東尼,你一定要指派得力的探長,把這個事查個水落石出。”

安東尼應道:“我盡快安排。”

兩小時後,一位技術員走過來報告:“領事先生,喬治先生請您進去。”

愛棠馬上走進了鑒定室,安東尼、藍道曼也跟了進來。

馬丁對他們道:“各位先生,結論已經出來了。”

馬丁看了眼喬治,喬治點點頭,馬丁拿起一本《趙城金藏》的經書道:“經過我和喬治的檢驗核對,我們共同認為,這部經書,是大藏經的一個版本,是和《聖經》《易經》一樣偉大的著作。它是曠世絕品,稀世之寶。”

愛棠激動地望著經書:“先生們,你們能不能告訴我,它到底值多少錢?”

馬丁聳聳肩道:“我不想褻瀆神明,如果硬要說價值的話,它是價值連城的曠世孤本,其價值相當於……相當於……怎麽說呢,半個故宮?!”

愛棠感覺詫異:“半個故宮是多少錢?”

馬丁說:“我也說不清楚,據說故宮有古董珍寶七百萬件,你自己推算吧。”

喬治說:“不過需要說明的是,這部經書缺了前一百卷,這就是說,它全集不是一千七百卷,而是一千八百卷,如果補齊前一百卷,它的價值恐怕是世界第一。”

愛棠驚得目瞪口呆:“我的上帝,原來是曠世孤本啊,這麽說我們手裏的這部佛經,是世界上最值錢的東西?”

馬丁慎重地說:“可以這樣說,如果放在蘇富比拍賣的話,有人出價一百億英鎊,也不奇怪。”

愛棠、安東尼和藍道曼互相交換著激動的目光。

愛棠拍拍手,道:“先生們,你們的使命完成了,今晚好好玩玩,放鬆一下,明天我送你們上船,返回法國。”

黑澤走進了老船長咖啡館,四處窺伺一眼,向角落裏一張桌子走去。

史密特放下報紙,露出臉來,道:“黑澤先生,法國專家的鑒定工作已全部結束,準備乘明天下午四點的郵輪‘皇家伯爵號’離開上海。”

黑澤坐下小聲道:“這麽快就完了?鑒定中有那部佛經嗎?如果有,有什麽結論嗎?”

史密特說:“說來慚愧,我雖然負責兩位專家的起居和飲食,但我無法接近他們的工作場所,所以最後的結果,無從知曉。”

黑澤沉默了一會兒,說:“這麽說,我們必須得采取第二套方案了?”

“什麽第二套方案?我不明白。”

“你會明白的。他們今晚有什麽安排嗎?”

“今晚我陪他們去大觀園浴室洗浴,時間在八點鍾左右。”

黑澤詭秘地笑道:“屆時我會派人前往的,你隻要好好配合就行了。”

史密特明白了:“好的,我知道了。”

大觀園浴室是上海最有名的上等浴室,來這裏洗浴的大多是富裕人士。

男澡堂裏熱霧彌漫,大湯池裏,許多人在泡澡。

史密特和喬治走下湯池,坐在池邊,愜意地往身上撩水。

霧氣中,一個男子靠近史密特,男子向史密特眨了眨眼,史密特認出他是馬當先。

馬當先靠在池邊裝作洗澡的樣子往身上撩水。

史密特問喬治:“哎,怎麽沒見馬丁先生呀?”

喬治看看旁邊說:“他呀,可能他嫌大池子不衛生,去蒸桑拿了吧。”

史密特向不遠處的馬當先使了個眼色,馬當先明白了他的意思,劃著水向池邊移去。

馬當先走進桑拿間,看了看馬丁,回身向後邊跟進來的年輕打手擺了下頭,兩人上前,一把揪住了馬丁,馬丁大叫:“你們要幹什麽?”

年輕打手上來捆住了馬丁,並用布團塞住馬丁的嘴巴,拉著馬丁出了桑拿間。

馬丁拚命掙紮著,年輕打手架著他,拖拽著向後門走去。

被拖倒的馬丁吐出口裏的布條,大喊:“救命啊,救命……有人綁架!”

許多人聞聲上前圍觀,馬當先一看人聚得多了,急忙上前,把布團重新塞回馬丁嘴裏,幾人拖著馬丁出了後門。

後門外停著一輛轎車,幾人把馬丁一把塞進後座,打手跟上後座,馬當先跳上駕駛座,發動引擎,一溜煙兒開走了。

喬治衝出後門,看見一輛車駛出院門,史密特也聞聲趕了出來。喬治眼尖,看清了車牌號碼。

喬治急吼:“快快快,史密特,有人綁架了馬丁,你要趕快通知安東尼!”

史密特故意驚叫起來:“啊,綁架?!我……我去打電話!”

不久,兩輛警用轎車開到了浴室門口,安東尼下了車,何許人帶著蘇麗娟、小魏走下了另一輛車,史密特和喬治慌忙迎了上來。

史密特裝作慌張地說:“總監大人,何探長,你們可來了,不知是何人綁架了馬丁先生啊。”

何許人厲聲問:“他們在哪兒下的手?”

史密特說:“我聽說是在桑拿間裏。”

“走,去看看。” 安東尼領著幾人走進了浴室的後門。

桑拿間裏沒人,何許人、安東尼提著手槍走了進來,浴室老板臉色煞白地迎了上來。

何許人吊著臉問:“誰是老板?”

浴室老板戰戰兢兢地說:“我……我是……”

何許人質問:“什麽人膽敢在這裏搞綁架?”

老板慌張得語無倫次:“不不不……不知道,警……察先生,以前從沒發生過……這樣的事。”

幾人來到桑拿間,房門開著,裏麵東西亂七八糟地扔了一地。

何許人進去轉了幾圈,認真地察看了一番。

安東尼對手下說:“浴室老板先帶回去問訊。”

何許人、安東尼來到後門,喬治迎上來。

何許人問:“喬治先生,聽說你看見了綁架者的汽車?”

喬治說:“是的,我聽見後門有人大聲喊叫,預感到不妙,就跑出來了,一看馬丁被幾人塞進一輛轎車裏,我沒穿衣服,也不敢衝上去解救,我就看了看車牌,號碼是SH5938G。”

“喬治,你看見轎車是停在哪裏,向哪個方向開走的?”

喬治指著一個地點:“車是停在這裏的,向這個方向開走的。”

何許人來到停車的地方,蹲下來,打開手電筒仔細觀察著地麵,發現了淺淺的車轍印。

何許人圍著車轍印轉了幾圈,忽然發現地上有一片閃光的東西,他撿了起來,揣進懷中。

何許人對安東尼道:“派幾個巡捕向市區方向追查,特別要注意路麵。”

安東尼揮了下手,幾個手下開著轎車沿公路駛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