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人贓並獲

大群黑衣警察衝了上來,雷鳴遠一看,以為是救兵到了,頓時鬆了一口氣。

兩個英租界巡捕衝上船來,“哢嚓、哢嚓”兩聲,把一柄手銬分別銬住了雷鳴遠和瘦高個兒一人一隻手。

雷鳴遠急得高喊:“你們搞錯了,我是來抓毒販的!”

“誰是毒販,我看看毒販在哪兒?”馬當先走上船來,裝模作樣地說。

雷鳴遠掙紮著高叫:“馬探長,你的人搞錯了,毒販們剛才還在這裏!”

馬當先煞有介事地四下張望著,巡捕們都麵麵相覷,根本看不見一個毒販和歹徒的影子。

雷鳴遠瞠目結舌,愣在原地。

馬當先獰笑道:“雷探長,以前我還真高看了你,把你當作法租界警方的楷模,但你忘了有條成語叫‘賊喊捉賊’,原來你以緝毒為名,從事著見不得人的勾當。”

雷鳴遠舉著手分辯著:“不是我,是歹徒!我不是毒販,我是執法者,我是來抓毒販的!”

馬當先邪笑著道:“你不是毒販,可手銬在你手上,毒販卻一個人毛兒都沒見著,雷探長,有句老話說得好,‘好漢做事好漢當’嘛。都這時候了,就用不著謙虛了。”

雷鳴遠奮力掙紮著,幾個英租界的巡捕從背後緊緊按住他。

突然,何許人領著一大群法租界巡捕出現在江邊:“好戲,真是場好戲呀。”話音從身後傳來。此時,安東尼和愛棠撥開眾人,走上船來,驚詫地望著雷鳴遠和他手上的手銬。

雷鳴遠呼喊道:“領事大人,總監大人,我是來抓毒販的,可他們硬把我當成了毒販,鬧誤會了!”

愛棠轉頭生氣地問道:“胡鬧!這是誰幹的,手銬是隨便戴的嗎?誰能夠證明雷探長是毒品販子?”

“我證明。”何許人走上前來,從瘦高個兒的衣兜裏掏出一張清單,親手交給愛棠。愛棠展開來,驚訝地看了看寶物清單,虎著臉隨手遞給了安東尼。

安東尼看了清單:“領事先生,正是我們丟失的銀行古董登記清單,”他轉頭問瘦高個兒,“你們在做交易?你實話實說,不要怕,你在用這張清單和雷探長交易毒品,對不對?”

瘦高個兒點了下頭,不敢看雷鳴遠,顯然他事先已和何許人通好了氣,他隻是這局棋中的一粒棋子。

“不是我,他胡說,他才是毒販,我被人設計了!”雷鳴遠邊喊邊劇烈地掙紮著。

馬當先譏諷道:“好啦,雷探長,是不是你誰說了都沒用,證據說了才頂用。跟我回巡捕房吧,事情總會查清楚的。”說著揮揮手。

愛棠鐵青著臉,氣惱地望著雷鳴遠和安東尼,那些人證、物證噎得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馬當先耀武揚威地一揮手:“全帶回巡捕房!”

一陣汽車響,英捕房的人帶走了一幹人等。愛棠轉頭對安東尼道:“看樣子,我們真的用錯了人,如果不是何許人,我們至今還蒙在鼓裏。”

安東尼說:“對不起,何探長,我以前真是看走了眼,重用了一個騙子,險些誤了大事。”

何許人故作謙虛地笑了笑說:“這沒什麽,二位大人,我隻是盡了一個公民的義務而已。”

法租界領事辦。愛棠正在閱讀公文,安東尼領著一身新嶄警服的何許人走了進來。何許人立正敬禮:“報告領事先生,新任探長何許人向您報到。”

愛棠往椅背上一靠,用讚賞的目光望著何許人,“嗯,挺像那麽回事的嘛。何探長,坐吧。”二人在沙發上入座。

愛棠鄭重地對安東尼和何許人說:“現在我宣布,白菊案正式結案。何探長,你可不要像前任雷鳴遠那樣無所作為呀,我和安東尼對你可是寄予厚望的呀。”

何許人信心滿滿地說:“嘁,小把戲,有我在,上海灘就沒有破不了的案子。”

“又是你那句名言。”三人都笑了。

龜井公館客廳,仆人領著馬當先走了進來。“先生,馬探長來見。”

龜井放下滿把的圍棋子,立即起身迎接,笑著說:“哦,馬探長,什麽風把你吹來了?”

“那自然是東風啦,龜井先生。”馬當先掏出古董清單,雙手奉上,“您看,這就是白菊冒著生命危險竊取到的第二張古董清單。”馬當先與何許人商量,將清單原件用來誣陷雷鳴遠,這一份是複印件。

龜井一把搶過來,看了看,道:“這真是一份大禮呀,馬探長,你終於不辱使命,我可得重重地獎賞你。” 黑澤向手下擺擺手,手下人立即出去準備重金去了。

龜井抖著清單說:“這第二份清單上麵還是沒有《趙城金藏》,但目標已經縮小,隻要查到第三張古董登記清單,就一定會找到佛經。現在看來,我的‘鷹工作’已完成了一大半,下一步,要想盡一切辦法,把白茂堂手中的八十卷經書搞到手。還有那個姓雷的,這個人將來是我們最大、最難纏、最可怕的對手。菊子案他必破,破案後法國人一旦公布菊子是我們的間諜,我們就徹底被動了。”

馬當先陰陰地笑著說:“放心,龜井先生,這兩個人都犯在我手裏,關進了九曲橋監獄,插翅也難飛。白茂堂已經判了死刑,那姓雷的搞販毒,不死也是無期。”

龜井滿意地點頭說:“我已經聽說了,可我不明白,他姓雷的探長幹得好好的,為什麽會去販毒?”

馬當先一抖摟袖子,說:“他不是販毒,而是‘被販毒’,嘿嘿,這下夠他小子喝一壺的。”

“噢,原來如此。”龜井從黑澤手裏接過一個托盤,上麵放著滿當當的金條,放進馬當先手中,“這是給你的賞金。”

龜井一再叮囑道:“姓雷的販毒既然是人贓並獲,那就要通過英美租界的公審公廨盡快把罪名坐實,以防生變。如果能夠從重量刑,就再好不過。”他又把另一個托盤鄭重地放進馬當先手中,“這是給你的活動經費,去打點法官和疏通上層人士,讓他們加重量刑!”

馬當先大喜過望,點頭哈腰地說:“一定,一定!”

馬當先走進老船長咖啡館,向窗戶旁那張鋪著花格桌布的桌子走來。

安東尼現身,笑了笑道:“馬先生真守時啊。”

馬當先吊著臉坐下了道:“總監大人,找我有什麽事啊?”

安東尼笑道:“馬探長,你同何許人演的戲碼不錯,精彩絕倫,滴水不漏,恐怕連大劇作家莎士比亞都要自歎弗如啊。”

馬當先甚感詫異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安東尼寬慰地笑笑道:“不,你很明白。雷鳴遠販毒這場戲編得太完美,不露一絲人工痕跡,這種‘人贓並獲’的套路不是一般人能玩得了的,難道不是嗎?”

馬當先掩飾道:“他自己販毒,關我屁事?安東尼先生,你是來找我算賬的嗎?”

“錯。我感謝你還來不及,何談算賬。”

“那你這,是何用意?”

“我想讓你……盯死他,最好能予重判。你知道嗎,這小子查案居然查到我頭上來了,我是那種眼裏揉沙子的人嗎?”安東尼的眼中露出凶殘的殺氣。

馬當先故意裝糊塗:“我還是有點不太明白,這究竟是你自己的意思,還是你們領事的意思?”

安東尼笑道:“既是我自己的意思,也是我們領事的意思,我們早就想鏟除這匹害群之馬了。”

馬當先這才釋然了:“我明白了。可我一個小小的探長,說話不起什麽作用呀。”

安東尼拿出一個提箱,擺上桌麵,打開來,露出裏麵滿當當的金條,說:“你們中國有句俗話:有錢能使鬼推磨,鬼都幫你推磨了,你還有什麽事辦不成呢?”

馬當先猶豫片刻,還是收下了箱子,說:“好吧,那我就試試看,不過最後的結果如何我可不敢保證。”

白梅氣呼呼地走進督察長辦公室,對仰靠在椅子上哼戲的馬當先吼道:“馬當先,雷探長販毒案,到底是不是你搞的鬼?”

馬當先推諉道:“我就知道你會輕信謠言,我的好表妹呀,你表哥可是個執法如山的警界楷模呀,怎麽能幹那麽卑鄙下作的事呢?”

白梅不依不饒道:“現在滿大街都在傳說,是你和何許人聯手陷害了雷探長。”

馬當先氣得臉都青了:“我可以對天發誓,我絕對沒幹對雷探長不利的事兒!至於他參與販毒,我作為巡捕探長,不能不抓他,我也是不得已而為之的嘛。”

白梅還是氣鼓鼓地說:“哼,馬當先,你可聽好,等真相大白的一天,就是我們的分手之日,你想想清楚。”

馬當先知道這姑奶奶可惹不起,急忙辯解道:“哎哎,別這樣,好表妹,我會想盡一切辦法,保證讓姓雷的事情得到公正的解決,好不好?”

白梅鄙夷地看著他道:“你指天發誓不是一回兩回了,我父親的事還沒解決呢。”

馬當先又恢複了鎮靜:“表妹呀,放心,我會解決的,雷鳴遠的事也會極力斡旋的,要是解決不了,你拿我是問!”

白梅憤然離去。

馬當先駕駛著奧斯汀轎車,一路駛來,愁眉緊鎖,緊張思考著對策。

要從租界監獄裏往外撈人,不是撈一個而是撈兩個,其難度可想而知。作為已經升任代理督察長的人,馬當先敢徇私舞弊嗎?可真正的問題在於,法國人他不能得罪,日本人他不敢得罪,而白梅他萬萬不可得罪。到底該怎麽辦?有沒有一個兩麵都能討好,左右可以逢源,進退都能自如的萬全之策呢?真希望幸運之神降臨到自己頭上,讓他平安渡過這一難關。

馬當先駕車來到一片僻靜的小樹林中,悄悄下了車,他後麵跟著兩個穿黑布衫的青年男子。

三人來到一個土丘旁,馬當先指著一片灌木叢說:“從這裏開挖。”

兩名青年男子開始挖掘,不一會兒,露出一個不大的黑洞。洞口有許多蒿草和藤蔓,馬當先用手撥開洞口,回身交代道:“你倆守在這兒,別讓任何人靠近。”說完隻身鑽了進去。

過了不大一會兒,馬當先鑽了出來,臉上露出滿意的神色,拍掉身上的藤蔓和塵土,又四下窺伺一陣,說:“我們走吧。”

安排好了這一切,馬當先從心底發出一陣得意的狂笑。他主意已定,上了車,一腳油門兒踩到底,車子如利箭一般飛馳而去。

林風家被悲哀和慘痛的氣氛籠罩著。

白梅背對著林風,一直在哭泣,雙肩不住抖動,用手絹不時地擦著眼淚。

林風背著手,在屋裏來回踱步,他想說什麽,但每次都不知如何啟齒。

最後,林風安慰道:“白梅,別哭了,你是黨員,要堅強些。”

白梅哭著說:“林老師,我是恨我自己,我太渺小,太無能了,我不但幫不了雷大哥,反而害了他。”

林風勸道:“別自責了,這不能怨你。他們有組織,有意誌,我們隻有神經,隻有會痛的肉體,這是一場力量懸殊的鬥爭。我們麵對的是租界,那是一部哢哢作響的機器,一台沒有靈魂的工具,既沒心髒,也沒理性,它隻有命令,隻有鋼鐵的齒輪,你沒法反抗它,你,不,我們,都沒法反抗它!”

白梅還抱有最後一線希望:“可是我們不能眼看著雷大哥掉進陷阱而不施以援手啊。”

林風說:“天晚了,你先回去,我向昆山區委反映一下,請求上級的支援。”

監獄管理員陳士友走進維也納咖啡館。

一張報紙放下,露出馬當先的臉。馬當先說:“老陳,你來這兒沒人看見吧?”

陳士友說:“放心,我是老江湖了。找我什麽事啊?”

馬當先說:“我想讓你把雷鳴遠調個號,調換個監舍,從二樓的1209換到一樓的1103監室。你能做到嗎?”

陳士友猶豫了一下,說:“這個嘛,恐怕他級別不夠呀,一樓可都是當官的住的,有電燈、抽水馬桶和彈簧床。”

馬當先從桌麵推過來一個紅紙包,陳士友瞭了他一眼,打開紙包,裏麵是五根金燦燦的金條:“這下級別該夠了吧?”

陳士友喜不自勝地說:“夠了,當然夠了,那,什麽時間調呢?”

馬當先說:“今晚。”

陳士友揣起金條,起身道:“好嘞。”

1209號監室。陳士友走來,打開監門,對坐在床鋪上的雷鳴遠說:“683號,起來,給你換個房間。”

雷鳴遠一動不動:“換什麽房間,這兒挺好的。”

陳士友怪眼圓睜道:“臭小子,嘴還挺硬,別不識抬舉啦,是有人要優待你,給你換到一樓去。”

雷鳴遠問:“一樓有什麽好?”

陳士友說:“別廢話啦,起來跟我走。”

雷鳴遠隻好起來,收拾好自己的東西跟出來。

1103號監室。

陳士友領著雷鳴遠走過來,打開監門,一把把雷鳴遠推進監室。

雷鳴遠抬眼看了看,覺得室內還不錯,有電燈,有抽水馬桶,又摸了摸床,是彈簧床。

陳士友鎖上門道:“臭小子,好好享受吧。”徑自離去。

雷鳴遠遲疑地坐下,四下踅摸著。

過了一會兒,監獄裏響起了哨子聲,雷鳴遠跟著從各個監室裏走出的犯人,排著隊向飯堂走去。

飯堂很大,足夠坐三千人。犯人們排著隊依次打了飯回到自己固定的位置上坐好,再開始吃飯。雷鳴遠剛回到自己位置上,就聽得遠處響起一陣**,接著傳來一陣叫罵聲,聲音越來越高,引得其他犯人都回頭張望。

在食堂那一頭,起了爭執,幾個犯人扭住一個青年男犯在吵架,不一會兒,動起手來,另外一夥犯人衝上去,兩夥人大打出手,菜盤子滿天飛,對罵聲不絕於耳,場麵混亂不堪。

雷鳴遠站在圍觀的犯人中間,看見一個頭發花白的老者上去勸架,那夥人更火了,對著老者就是幾拳,老者雙手捂肚倒地,濃濃的鮮血從他厚厚的棉襖中流了出來。圍觀的犯人們一看快要出人命了,“哄”地發聲喊,都跑到飯堂外麵去了。

受傷的老者一個人躺在地上,嘴裏吐著血泡,全身抽搐,雙腿蹬動。

雷鳴遠不忍離去,俯下身察看老者腹部的傷口,旁邊丟著一把削果皮的小刀,刀子是老者自己拔出來的,雷鳴遠急忙扶起老者,急切地叫道:“大伯,堅持住,管理員一會兒就來。”

幾個管理員聞聲趕來,看見老者傷重,一時驚慌。不一會兒,副典獄長跑了過來,氣憤地道:“怎麽回事?”

管理員道:“512號被人捅傷了,需要急救。”

副典獄長氣呼呼地吼道:“反了天了,把全體犯人集合到食堂來,一定要查明是誰幹的!膽敢在老子眼皮底下殺人,看我不抽他的筋才怪!”幾名管理員立即吹響了哨子,去門外集合犯人了。

食堂一角。雷鳴遠望著副典獄長,大著膽子建議道:“副典獄長先生,他失血過多,恐怕得立即送醫院。”

副典獄長瞪起眼睛吼道:“你少放屁!你是誰,這種事你也敢管,我看凶手是你吧?”

雷鳴遠苦笑道:“副典獄長先生,要是我,早跑得沒影了,我是好心來救他的。我是683號,我住在1103室。”

副典獄長不理他,轉頭看了看地上的血跡,又看看老者煞白的臉色,轉頭下令道:“683號,把他先抬到你的監室去,送院的事我去請示典獄長。”

雷鳴遠彎腰抱起老者,穿過又長又暗的一樓走廊,進了1103室。

雷鳴遠把老者平放在自己鋪上,又把棉襖扣子解開,從床單上撕下一塊布,替老者把傷口緊緊紮起。老者已經昏迷,不省人事。

雷鳴遠低頭看著老者,他知道,老者已經生命垂危,再不送院治療,恐怕支撐不了多久。

再等下去老者肯定沒命了,雷鳴遠知道幹著急沒用,於是走到監室門前,大聲敲著鐵門,“咚咚咚咚”的聲音在空洞的走廊裏傳得很遠,但是沒有人回應他。

老者的呼吸已經十分微弱,雷鳴遠號了一下脈,感覺脈搏跳動已經很弱,體溫也很低。

雷鳴遠透過窗戶看見夜色已經降臨。又過了一會兒,突然老者的手動了一下,雷鳴遠急忙俯下身子,老者的眼皮動了動,忽然一下睜開眼睛,雷鳴遠安慰道:“老伯,再堅持一下,醫生就會來了。”

一絲苦笑浮現在老者的臉上:“你……你……你是個好人……別管我……我就要死了……”老者突然爆發了一陣劇烈的咳嗽。

雷鳴遠拍著老者的背:“老伯,挺住。”老者苦笑著搖了搖頭,伸出一隻手從自己的口袋裏掏出一個懷表遞給雷,“好人……你幫我看……看……現在幾點了?”

雷鳴遠接過懷表:“哪兒來的表?”看了看時間道,“現在是八點差五分。”

老者勉強說:“很好。”他的神誌似乎清醒了一些,“好人……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雷鳴遠。”

“哦……我叫白……茂堂……”

“白茂堂……這個名字很熟啊……啊,你就是白梅的父親?”

老者點點頭道:“對,你怎麽知道?”

雷鳴遠說:“我認識你女兒白梅。我原來是法租界的華人探長,負責偵破白菊的凶殺案。”

白茂堂有些激動:“哦,你就是雷探長?我也是被人陷害的……我要告訴你一個秘密……”

雷鳴遠一怔,立即俯下身子。

白茂堂的聲音已微乎其微了:“……白梅告訴我,今晚八點整,有人會來救我……”

雷鳴遠愕然道:“啊,怎麽救呢?”

白茂堂斷斷續續地道:“是我女兒白梅遞的消息……她說是馬當先安排的……食堂打架和我受傷……都是事先安排好的……”

雷鳴遠心下一驚,想想,終於明白了:“也包括我會來救你,也都是事先計劃好的?”看見白茂堂點頭,他不得不佩服馬當先手段高明。

他正想著,忽聽得地下傳來兩短三長的敲擊聲,聲音很輕:“嗒嗒,咚——咚——咚。”他心下一驚,立刻敲擊地麵做出回應:“嗒嗒,咚——咚——咚。”

地下靜了一會兒,就聽見極其輕微的挖掘聲,伴有一陣電鑽的震動聲和錘子的敲擊聲。大概過了十幾分鍾, “咚”的一響,地麵露開一個小小的裂口,一根鋼釺頭捅了出來,雷鳴遠低頭一看,水門汀地麵實際隻有很薄的一層,下麵是一層灰渣。

鋼釺來回攪動,開口不斷擴大,再擴大。不久,一個滿頭是土的人頭露了出來,那是一個年輕男子,戴著麵罩,穿一身工裝,從下麵爬了上來。那人一見雷鳴遠,用壓低的聲音說道:“是雷探長嗎?我是來營救你們的,快,跟我下地道。”

雷鳴遠激動地緊握一下那人的手,回身來抱白茂堂。

白茂堂喃喃道:“我不行了……別管我……你自己走吧。”他躺在鋪上,臉色慘白,氣息奄奄。

雷鳴遠知道不能耽擱了,他不由分說,一把抱起白茂堂,來到了洞口。

下麵的人將洞口又擴大了些,一陣“嘁裏哢嚓”的響動,有重物被搬開的聲音。又經過一番挖掘,下麵有人伸出一雙手接住了白茂堂,雷鳴遠和先上來那個人一起托住白茂堂的腰,慢慢把他放了下去。緊跟著,雷鳴遠毫不猶豫地跳下地道,上麵那人也跳了下來。

地道裏黑暗狹窄,空氣窒悶,有一束微弱的手電筒光在前麵一閃一閃地引路。洞頂很低,他們隻能匍匐爬行。前麵那個人向前爬行一段距離,再回身來拉,雷鳴遠在後麵推,費了很大力氣才把白茂堂運進了地道的深處。

身下全是淤泥,他們用盡全身力氣爬行了幾十米,終於來到一個拐彎處。這裏地道較為寬闊,三人一起用力拖拽白茂堂,拖了幾十米,終於到了地道出口。

他們三人先後爬出了地道口。

雷鳴遠長噓了一口大氣,發現身處一間黑暗的小室之內,四處觀察。

這時屋門打開了,走進來一男一女,很難看清二人的麵容。突然,手電打開了,原來那男人正是馬當先,而女人則是白梅。二人從雷鳴遠身邊經過,徑直來到白茂堂身旁。

雷鳴遠急切地說:“馬探長,白梅,老伯暈過去了。需要找個醫生,緊急搶救,他失血太多,而且時間太久,恐怕有生命危險。”

馬當先用手電筒照了照老者的臉,搖了搖頭,回身去堵洞口。

白梅一下撲在白茂堂身上,淚如雨下,急切地呼喚著:“爹,是我啊,我是白梅,你睜開眼看看我呀。”

雷鳴遠在黑暗中輕聲問道:“這是什麽地方?”

馬當先道:“這是前清遺老的一處宅院,荒廢已久,有一條地道從監獄裏直通外麵,人稱‘鬼宅地道’。東麵不遠處是蘇州河,我的汽車就停在‘鬼宅’門口,我們必須馬上轉移,這裏不宜久留!”

雷鳴遠知道,一旦獄方發現有逃獄者,一定會派兵追緝,他們必須趕快離開這裏。他幫著幾人抬起昏迷不醒的老者離開小黑屋,出了院門,上了馬當先的汽車。

馬當先駕駛著奧斯汀轎車迅即啟動,開出院門,一路向西,沿著蘇州河行駛了一會兒,拐向正北方的一座大橋,進入了北西藏路。又行駛了大約半個小時,汽車停在背街裏的一幢三層小樓前麵。

馬當先從駕駛座跳下來,道:“快把他抬進屋去,醫生已經等在裏麵了。”他指揮著把白茂堂抬進小樓中的一間房間。

房間裏亮著燈光,有個身穿白大褂的外籍醫生在裏麵。醫生仔細地檢查了一下老者的傷口,用聽診器聽了聽,號了號脈,嘴裏嘟囔了一句什麽,把輸液瓶架好,開始給白茂堂輸液。白梅一直伺候在床前。

馬當先鬆了口氣,摸了根煙出來,轉身出了門。雷明遠跟了出去,問:“這是哪裏?”

馬當先點著煙,眯著眼睛盯了雷明遠片刻,最後才不情願地說:“北西藏路。放心,這兒很安全,是我親戚家。喂,毒品販子,恐怕你得隱居一段時間了。我不想你被抓回去,那樣的話,我吃飯的嘴巴就要開在脖子上嘍。”

雷鳴遠交抱雙臂,冷笑著:“馬探長,謝謝你的救命之恩,也謝謝你的毒品圈套。”

馬當先斜覷他,客氣地回敬一句:“放屁,你以為我救的是你呀,哼,別自作多情了,我的探長閣下,我不過是利用了你的急公好義,拿你當了一回運輸工具而已。”

雷鳴遠也回敬一句:“我知道你是為了白梅,但你的把戲好像中途出了問題。”

馬當先搖頭歎息,道:“嘁,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蠢貨,生生地把事情搞砸了。”

雷鳴遠譏諷道:“你編劇的本領實在高強,竟然把我也設計成了你劇中的角色,讓人不得不佩服啊。”

馬當先臉色森冷,扭頭死剜了雷鳴遠一眼,道:“哼,不識好歹的家夥,我可警告你,以後離白梅遠著點兒,小心別把我惹火了,我既然可以把你救出來,也自然可以把你送回去!”

雷鳴遠不想跟他爭吵,轉身進了房間。

這時,白梅從屋裏出來,氣憤地質問馬當先:“你這事情是怎麽安排的,把人傷成這樣?”

馬當先急忙解釋:“不是,表妹,我全是為了救你父親,想破腦袋才想了這麽個計策,讓人把白茂堂刺傷,隻是刺傷,絕不能傷及性命。可他們,咳,隻有弄傷了他才能被雷鳴遠抬進1103監室,那個監室地板下麵有條地道啊。”

白梅更覺詫異了:“你怎麽知道那個房間地板下有條地道?”

馬當先解釋道:“咳,這事兒說來話長,我當年偵破過一宗大戶人家殺傭藏屍案,那人是個做航運生意的大老板,他家祖上是清朝的一個大貪官,那個大貪官犯了死罪,就被關在這個1103號監房裏。他的家人挖了條地道,本來準備用地道營救那個貪官的,但後來他們家上下使錢,裏外斡旋,買通了內務府,皇上又宣布赦免了那個貪官,那條地道就沒用上。後來那個船老板殺了自己的用人把屍體藏在裏麵,案子讓我破了,我才掌握了這條鬼宅地道的秘密。”

白梅問:“這條地道還有誰知道?”

馬當先說:“整個上海灘,隻有我一人知道,我如果不當探長,沒有接觸殺傭藏屍案,也不會知道有這個詭異的地道,看來一切都在於機緣哪。”

白梅問道:“你找的那個行刺的人是個殺人犯吧?”

馬當先辯解道:“哪能呢,不過是一個搶劫犯,急於立功出獄,我就安排了他去幹,誰想到他下手這麽重啊。”

“哼。”白梅扭頭回屋去了。

“哎,表妹……”馬當先追了進去。

房間裏的氣氛越來越壓抑。

雷鳴遠走進來,看見白茂堂仍舊呼吸微弱,昏迷不醒。

馬當先跟著白梅進來,在床前站了一會兒,俯身白梅耳邊,叮嚀了幾句,駕車離開了。

又過去大約一個小時,突然,醫生慌張地走出房間,揮手招雷明遠進去。雷鳴遠估計情況不妙,趕緊來到白茂堂床前,隻見白茂堂的頭靠在白梅的臂彎裏,奮力掙紮著說:“不久前,我買了一套經書……殘卷八十卷……就是大藏經《趙城金藏》……龜井的人幾次陷害我……都跟這部經書有關……現在我不行了……經書被我埋在家中後院的一眼枯井中……你們要把它挖……出來上交……國家……一定不要讓它……落入日本強盜手中……”話音沒落,白茂堂頭一偏,氣絕身亡。

白梅緊緊摟抱著養父的身體,發出了“嚶嚶”的哭泣聲。雷鳴遠想安慰白梅,但他實在找不到適當的話,而且自己也悲從中來,一時也忍不住淚流滿麵。

白茂堂的身體在白梅的懷抱中漸漸變冷,白梅已經哭成了淚人。

後半夜,馬當先從電話中得知白茂堂的死訊,匆忙開車趕過來。

深夜的荒野墓地,顯得更加陰森恐怖。

一片土丘上,立著一個用亂石堆起來的墳墓,雷、白、馬三人悲哀地肅立在墓前。

白梅仍在哭泣,馬當先勸道:“表妹,先別哭了,一旦獄方發現有人逃獄,一定會派兵追緝。還有你,姓雷的,你已從死刑犯變成了通緝犯,所以必須趕快離開這裏。”

雷鳴遠對白梅道:“隻有等風頭過了再回來立碑了。”

白梅點點頭,止住了哭泣。

雷鳴遠扭頭問道:“馬探長,下一步你怎麽打算?”

馬當先想了想說:“你們先回北西藏路的房子躲藏一段時間,等風頭過了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