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偷龍轉鳳

英美租界九江路的繁華路段,駛來一輛賓利轎車,何許人駕車,副駕駛位上坐著安東尼,後座上坐著電話局的盧副局長。

盧副局長說:“前麵那條路往東拐,有一棟西班牙式別墅,就是常敬齋的家了。真沒想到,丁魁那通電話居然是打到這裏來的。電話號碼是80329。”

安東尼說:“我讓藍道曼行長調查了丁魁的入職背景,他入職法蘭西銀行,介紹人和擔保人就是聚寶樓的老板常敬齋。”

何許人說:“又是這個常敬齋,兩條線索匯於一處,常敬齋的疑點最大,我估計,丁魁很可能就躲藏在他家裏。”

安東尼聳聳肩說:“可惜這裏是英美租界,不然我可以馬上派人把丁魁抓起來。”

前麵一棟別墅在望,何許人把車停在路邊,盧副局長指著別墅說:“這就是常敬齋的家。”

“這個常敬齋是做什麽生意的?”

“我派人做了調查,他做的是古董生意,跟日本人有密切的商業來往。”

“哦,這倒是個新情況。難道這件事日本人也插手其中?”

何許人、蘇麗娟和小魏走下車,來到大鐵門前,蘇麗娟按響了門鈴。

管家過來問道:“請問你們來常府有什麽事?”

何許人道:“我們是東亞株式會社的,這位是日本友人小泉謙三,我們都是常老板的朋友,有生意上的事要找常老板商量。”

小魏用日語道:“日本友人小泉謙三前來拜訪。”

管家一聽說的是日語,恭敬地說:“請等一下,我去通報老板。”管家進了客廳,不一會兒,管家回來了,打開了鐵門,領著三人走進了大客廳。

常敬齋迎上來,剛要握手,卻愣住了,道:“你不是小泉謙三呀……你們是?”

何許人冷冷一笑道:“見了日本人卑躬屈膝,見了中國人呆若木雞,這恐怕不是待客之道吧,常老板。”

常敬齋慌了:“你們到底是誰?”

何許人說:“我是福爾摩斯偵探社社長何許人,找你調查一個人。”

“調查誰?”

“丁魁。”

“丁……什麽?不……不認識這個人……”

何許人的刀子眼緊盯著常老板道:“哦,不認識?那丁魁為什麽在殺人之後給你打過電話?你家電話號碼是80329吧。”

常敬齋竭力否認道:“簡直荒唐,不認識的人會給我打電話?你不要空口白牙說胡話。”

“你看看這個,這是法租界電話局的查線記錄。”何許人遞上一張證明。

“法租界怎麽了,嚇唬人啊,我提醒你,這裏是英美租界。”

“在英美租界如果窩藏凶手一樣犯法。”

有人敲門,管家打開客廳門,馬當先探長晃悠了進來:“我說常老板啊,我巡邏經過這裏,看見你家門口停了輛……”他猛然看見何許人等三人,愣住了,半晌才說,“喲,何探長,你怎麽會在這兒?”

何許人直言不諱:“我是來追查殺人案犯的。”

馬當先一聽,立刻拉下了臉,道:“我說何大探長,你搞昏了頭吧,你不知道這裏是英美租界嗎?你的法租界執照在這裏辦案屬於違法呀。”

何許人道:“我有證據,常敬齋老板家裏藏有殺人犯。”

馬當先警告道:“你說話小心點,一個知法守法、聲譽卓著的老實商人,怎麽會窩藏殺人案犯呢?我看你還是盡早離開吧,不然我可有權拘捕你。”

何許人氣得張口結舌,半天說不出話來,最後搖了搖頭,道:“好,算你狠,我們走著瞧。”一揮手,帶著蘇麗娟和小魏離開了。

何許人剛一走,常敬齋和馬當先來到二樓,黑澤從房間走了出來。

黑澤問:“何許人走了?”

常敬齋咧嘴一笑,道:“滾蛋了。”隨後打開櫃子,拿出一個花瓶,遞給黑澤,“黑澤君,你看,這就是丁魁從地庫裏偷換出來的真品。請帶給龜井先生,這是我對大日本帝國最真誠的奉獻。”

黑澤仔細端詳著花瓶,隨手遞給馬當先,道:“非常好,常老板,你這次任務完成得非常好,我們不會虧待你的。”

馬當先催促道:“我說黑澤君,法國人已經盯上這裏了,你還是盡快離開的好。”

黑澤把花瓶裝進包裏,道:“那好,我就不久留了。”

常敬齋一拱手,道:“我有一個請求,請黑澤君一定幫忙。”

黑澤扭頭望著他,道:“這你就見外了,有話你就直說。”

常敬齋說:“丁魁在我這裏已經藏了五天了,他的傷口正在發炎,你能不能幫助他去海軍醫院治療一下。”

黑澤點點頭,道:“可以,沒問題,讓他跟我的車走吧。”

常敬齋進了後屋,不一會兒,領著丁魁來見黑澤。常敬齋對丁魁道:“還不快謝謝黑澤先生。”

丁魁連連鞠躬:“謝謝黑澤先生。”

黑澤笑道:“謝什麽,這次你是功臣啊。我們走吧。”

常府後院門打開,一行人走了出來。

路邊轎車上,何許人、蘇麗娟和小魏都緊緊盯著這後院門。門開處,黑澤領著丁魁走了出來,指了下自己的本田轎車,丁魁上了車,黑澤上了前座,發動了轎車引擎,很快,車子駛上馬路飛馳而去。

何許人沮喪地歎了口氣,道:“我們抓不到丁魁了,黑澤已經把他帶走了。”

蘇麗娟問:“黑澤不是龜井的手下嗎?難道他們是一夥的?”

何許人說:“對。常敬齋已經投進了日本人的懷抱,這裏是個製假的窩點,黑澤是發號施令者,常敬齋是負責造假的,丁魁是實施盜竊和偷換抵押物品的。”

小魏問道:“何探長,我們還要不要查下去?”

何許人怒道:“還查個屁呀,凶手都被人帶走了,我們隻能認輸作罷。”

黑澤駕車回到龜井公館。龜井正在焦急地等他。

黑澤雙手奉上花瓶,龜井接過花瓶,雙眼立刻放出精光來。觀賞摩挲良久,道:“這兩天,我們的朋友史密特怎麽樣了?”

黑澤搖搖頭道:“他的日子很不好過呀,不但丟失了花瓶,銀行還麵臨著巨額賠償,而且手下人還出現了凶殺案,法租界高層對他已經另眼相看了,搞得不好,還會免了他的職。”

龜井欣賞著花瓶道:“我們偷龍轉鳳,得到了這個精美的花瓶,但有點得不償失啊。黑澤君,你認為,一個清代花瓶和一個深受信任的內線,哪個更重要?”

“當然是內線更重要。”

“所以呀,我們要彌補這個損失,化解史密特的信任危機,讓他重新變得重要起來。”

黑澤問道:“先生,我們要怎麽做,才能使他重受信任?”

龜井附耳密授一計,黑澤頻頻點頭。

史密特走進皇後咖啡館,來到一張臨窗的桌子前,黑澤放下報紙,露出臉來:“史密特先生,有一單生意可以讓你挽回聲譽,重獲上司重視,搞好了還能讓你升官,你做不做?”

“有這麽好的事?我當然要做,隻是不知道黑澤君是怎樣安排的?”

“明天下午三點整,有一名身穿長衫的中年男子,在望平街晶玉世家店鋪出售一個花瓶,你知道該怎麽做了吧?”

史密特點點頭:“明白。謝謝黑澤先生關照。”

坐在五六十米開外的另一張台子的何許人看見了這一幕,他不動聲色,等二人離開後才悄然離去。

次日下午兩點四十五分,一輛轎車停在晶玉世家門前的馬路邊,何許人身穿法租界警服,坐在駕駛座上,史密特坐在副駕駛座上,二人都戴著墨鏡。

何許人看看手表,史密特說:“老何,你看那個人像不像?”這時,一名形容猥瑣的中年男子提著一個皮包走進了店鋪。

二人拔出槍下車,迅速向店鋪衝去。

店鋪裏。中年男子拿出三管葫蘆瓶放在櫃台上,店鋪老板非常驚訝地看著花瓶,又輕輕拿起花瓶,翻過來看著底款。

何許人和史密特持槍衝了進來,何許人大叫:“警察執法!都不許動!”

店鋪老板一驚,手一鬆,花瓶從他手裏脫落,史密特眼尖,一個箭步搶上前去,彎腰俯身,一手接住花瓶。

店鋪老板辯解道:“我們是正當生意往來,你憑什麽抓我們?”

何許人獰笑道:“哼哼,這個三管葫蘆瓶是法國銀行的失竊物品,你們在進行非法交易,跟我回巡捕房接受調查吧。”

那名中年男子一聽,拔腿就往門外跑,何許人揮手一槍,擊中男子後背,男子倒地掙紮不起。

安東尼帶著幾名巡捕衝了進來,下令:“帶老板回去審查,把地上這個家夥送醫院。”

警務處總監室。在座的有愛棠、藍道曼、安東尼、史密特和何許人。

藍道曼用手愛惜地撫摸著三管葫蘆瓶,口中不住讚歎道:“奇跡,真是奇跡,萬萬沒想到你會失而複得。”

愛棠誇獎道:“何探長,你隻用了三天時間,就破了案,真不愧是神探啊!”

何許人得意地笑了:“破這種案子,小把戲一個。嘁,不是吹的,在上海灘就沒有我破不了的案子。”

安東尼打趣道:“要是叫那個姓雷的菜鳥來破案,恐怕要等一萬年呀。”

愛棠又表揚道:“這次立功的還有史密特,如果不是你在馬林斯基獲得了內幕情報,何探長也不可能那麽快抓住黑手,繳獲花瓶,這為我們挽回了重大的經濟損失啊,我準備對你們進行重獎。”

安東尼點頭讚許:“是該重獎,還要表彰,讓所有探長都來學習學習。”

愛棠盯著何許人:“何神探,你先等幾天,會有重要的人事變動。史密特,你從明天起做我的助理,幫我處理日常事務。”

何許人、史密特起立道:“謝謝領事先生。”

何許人離開後,愛棠對安東尼和史密特說:“從這次事件中,我們應該吸取什麽教訓,你們二位談談吧。”

安東尼說:“應該對員工進行一次全麵的清查,對那些背景不清、工作不力的人員一律清退。還有,庫房的製度也應該重新檢討。”

“嗯,很有必要。”愛棠轉頭看著史密特。

史密特說:“這次事件提醒了我們,押款的物品中,可能還有一些被人做過手腳,是不是應該進行一次全麵的盤查和專業的鑒定?”

愛棠點點頭:“這個提議很好,我早有此意,但要外請專家來做,上海本地的鑒定師讓人不放心哪,許多人都抱上了日本人的大腿。”

安東尼建議:“幹脆,要請就請法國的鑒定師來吧,剛好把那部佛經一塊做個鑒定吧。”

愛棠問道:“你是說《趙城金藏》?”

安東尼說:“對,光說價值連城總覺得有點虛,讓專家給個具體的數字更好。”

愛棠點點頭:“我看可以,我馬上就給外交部打電話,叫盧浮宮立即派專家來上海。”

重案七科,雷鳴遠和葉知秋正在研討案情,安東尼背著手走了進來。把一份《新聞報》和兩張門票扔在桌上:“今晚有個假麵舞會,在德國總會舉行,警務處都去參加,你們也去換換腦子吧,總結報告回頭再寫不遲。”說完,仰起頭跨出門去。

雷鳴遠拿起報紙,輕聲念出大字標題:“上海第八屆迎新年假麵舞會今晚於德國總會盛大舉行。”

葉知秋做了個鬼臉:“這種舞會有什麽稀奇,我不想參加了。”說著就要撕毀舞會門票。

“慢著,”雷鳴遠急忙製止他,“正因為是這種舞會才要參加,因為可以見到一些有趣的人物。”

葉知秋恍然大悟:“好好好,咱們先吃飯,然後殺進德國總會。”

飯後,葉知秋駕駛著福特牌轎車飛馳在愛多亞路上。黃昏的上海灘,一派流光溢彩、歌舞升平。

葉知秋扭回頭,對坐在後座的雷鳴遠道:“探長,你在國外待得時間長,給講講這假麵舞會的來曆吧。”

雷鳴遠介紹道:“假麵舞會來源於西方的萬聖節,這一夜是一年中最‘鬧鬼’的一夜,所以也叫‘鬼節’。大概在公元1世紀,羅馬人為慶祝豐收,戴上可怕的麵具,打扮成動物或鬼怪,是為了趕走在四周遊**的妖魔。到了今天,萬聖節成了年輕人的一場盛裝舞會。”

葉知秋邊開車邊說:“哎呀,探長,我發現這有點像大上海呀,每個人都躲在假麵後麵,隱藏起自己的真實身份,不管是妖怪還是好人,簡直讓你真假難辨呀。”

雷鳴遠感慨道:“整個大上海,其實就是一場盛大的假麵舞會。”

到了德國總會大門口。葉知秋泊好了車,二人來到人流洶湧的門口。

舞場門口,一些大腹便便的富商闊佬們挎著珠光寶氣的太太走進大門,成群的淑女名媛、大家閨秀三五成群、說說笑笑地擁了進來。

二人拿出門票,進了大廳。

葉知秋悄聲道:“我們去後台看看那些被掩蓋起來的秘密吧。”

雷鳴遠會意一笑,轉身對著鏡子整理了一下灰西裝,和葉知秋一起走進後台走廊。

這時,一個金發碧眼的西洋美女迎麵而來。那女郎俏麗嬌豔,既有東方人的野性,又有西方人的性感。一抹雪白的酥胸,後背從肩至腰完**露著,修長白皙的脖頸上戴著黑天鵝絨緞帶,肉體像玫瑰花瓣一樣盛放著勃勃的青春活力和讓男人失魂落魄的性感,就像一座隨時會爆發的美、力和性的火山。

葉知秋迎上去道:“噢,美麗的歌麗婭女士,讓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法租界新來的雷探長,這位是歌麗婭女士,是上海灘最負盛名的花腔女高音歌唱家,她哥哥是前沙皇近衛軍軍官,他叔叔是前杜馬議員。”

歌麗婭向雷鳴遠飛了個媚眼:“好一位氣質超群的法國騎士,歡迎您的光臨和捧場。不過,葉先生,你忘了介紹一點,我祖上曾是俄羅斯最古老的十大貴族呢。可那個演講時總要被一群工人打手抬上桌麵才能讓人瞧見的叫列寧的矬子容不得他們,哦,十月革命,一場血腥的悲劇,一出荒唐的鬧劇!”

雷鳴遠和葉知秋會心一笑。上海灘上的白俄向別人介紹自己時,總要捎帶上一大串諸如“沙皇後裔”“總督後代”“貴族世家”“近衛軍軍官”和“杜馬議員”之類的頭銜,生怕別人看低自己。

“啊,你們都在這兒呀。”話音剛落,一個滿頭金發的英俊男子從後台幕布間晃悠過來。

雷鳴遠注意到男子生得高大英俊,風流倜儻,一頭自來鬈發,上唇留著微翹的八字胡,一雙慧眼明亮深沉,極富男子漢魅力。他那彬彬有禮的風度把他的藝術家派頭裝點得恰到好處。此刻他穿著一身黑色燕尾服,紮著紅領花,顯然做好了演出準備。

葉知秋急忙介紹道:“這位是雷探長,這位瓦西裏先生嘛,是上海灘最紅的白俄鋼琴家。”

瓦西裏用生硬的中文說道:“葉先生,您說鋼琴家,卻少用了一個形容詞,就是‘前沙皇宮廷禦用的’。歌麗婭,我們都被無產階級像攆野狗一樣攆出了國門,害得我們國際流竄,四海為家。”

歌麗婭眼中浮起一束凶光:“俄國是回不去了,上海灘也非久留之地,等我們掙夠了錢,立即買一張直飛美國的機票,投進花花世界的懷抱,堅決和這個人間地獄說拜拜!”

瓦西裏揚起伏特加酒瓶做了個鬼臉道:“別傻了,親愛的,我哪兒也不去,一定要回到俄羅斯,去廝殺,去討債,像個角鬥士一樣去奪回失去的一切!”

舞廳的廣播響了:“女士們,先生們,大家請肅靜,上海第八屆迎新年假麵舞會,現在開始!”

掌聲雷動,歡聲笑語在舞池裏盤旋飛揚。

歌麗婭拉起瓦西裏的手:“哦,我們要去賣唱了,等會兒舞場上見。”他們拉著手飄進了後台。

雷鳴遠和葉知秋麵向舞台站著,主持人宣布:“今夜的假麵舞會可謂別開生麵、盛況空前。我們請來了大上海著名花腔女高音歌唱家彼得羅夫娜?歌麗婭小姐為大家演唱一首威爾第的歌劇《假麵舞會》中的主題曲,鋼琴伴奏是著名鋼琴演奏家瓦西裏先生,大家歡迎。”

隨著潮水般的掌聲,歌聲起了,歌麗婭聲情並茂地唱著。舞客們陶醉了,腳步輕盈地蹁躚起舞。

愛棠和安東尼走了進來。愛棠立刻捕捉到了目標——龜井來了、何許人來了、白梅來了,還有馬當先。

愛棠掃了一眼,道:“今天重要的嘉賓都粉墨登場了。哼,群魔亂舞,包藏禍心,今天要有好戲看了。”

愛棠示意他看舞廳一角的立柱:“注意到那隻老烏龜了嗎?賊頭賊腦的樣子實在可笑。”

安東尼順著他的手望去,遠遠地,龜井端著一杯紅酒,正與一位歐洲美女相談甚歡。

安東尼撇撇嘴道:“舞場就是播撒陰謀和瘟疫的溫床,而他就是一種致命的病菌。”

愛棠鄙夷地說:“一顆烏**,卻長了一副狐狸般的眼睛和老虎般的利爪。我們不得不抓緊行事了,最近的形勢對我們越來越不利了。”

“狐狸很可能已經聞出我們寶物的美味了,說不定已經下手行動了。”

愛棠悄聲道:“外交部發來一份重要密電,明天上午你和藍道曼行長一起到我的辦公室來一下,我們必須盡快製訂一個行動方案。要動起來,夥計。”

“遵命。”

雷鳴遠和葉知秋剛從幕布後邊轉過來,就碰見了正在交談的兩位長官。

愛棠笑道:“啊,我勇敢的騎士,好久不見啦,聽說最近案情進展不小哇。”

雷鳴遠苦笑著直搖頭,道:“愛棠叔叔,不瞞您說,這案子破起來難度實在太大了,遠非我一個菜鳥可以勝任,恐怕下次見麵時,就是我帶著辭職信去拜訪您了。”

愛棠擺出一副假仁假義的麵孔:“瞧你說的,我正等著你的破案捷報呢。”

安東尼故作姿態:“劍客手中的利劍還沒出鞘,怎能輕言失敗?舞場不是盛傳一句話嗎——占領就是一切!噢,前進吧,光榮的騎士,勇敢地邁開你的雙腳吧!”

愛棠哈哈大笑,道:“對!英勇不屈的騎士,智勇雙全的探長,邁開雙腳,去大膽地擁抱成功吧!”

倏然間,燈光一亮,曲風突變,探戈舞曲頓時響徹全場。

雷鳴遠勇敢地下場了,他以高貴的步伐和傲視一切的態度把自己投入舞客的激流之中。探戈對他來講,是征服,是前進,是戰鬥。強烈鮮明的切分音符,讓腳步一頓一起,一放一收,一進一退,象征著人生征途上的艱險和危機,看似慵懶、頹廢和退縮的動作中,卻含有狂飆突進的力道和粉碎迷惘的快感。他心中時而委婉,時而激**,時而屏息,時而爆發的情緒張力得到淋漓盡致的宣泄。他摟著的女伴是個豔俗的舞女,幾個神秘的人影在他的身邊轉悠,詭異的氣息在他的眼前飄**,大開大合,跌宕錯落的節奏讓他難以分清左右空間浮動著的曖昧。

舞會漸入佳境,舞客幾近瘋狂。

突然間,曲風一變,節奏突然加快,人們愣了一下,許多人停住了舞步,像是在琢磨究竟是什麽舞曲?這時,有兩個摩登女子跳起了踢踏舞,在極具動感的音樂聲中,“劈劈啪啪”的聲音剛勁而有節奏地在舞廳裏回響起來。

那是白梅在跳,雷鳴遠立刻就認出了她。在一陣緊似一陣的踢踏聲中,她英姿勃發,裙裾飛揚,活力四射,她性格中野性的一麵得到淋漓酣暢地釋放。這時,尖銳的口哨聲響起,角落裏傳出叫好聲和浮浪下流的起哄聲。

白梅在全場注視下成為唯一焦點,因為隻剩下她一個人在瘋狂地跳、跳、跳!

在不被人注意的角落裏,雷鳴遠臉上始終沒有笑容,一直深情款款又心緒複雜地盯著白梅看。他被白梅的另一麵——倔強和狂傲所打動。她的兩隻腳像魚尾拍打著水麵一樣,興奮地將音樂的浪花濺起。節奏在加快,燈光在閃爍,她腳下的劈啪聲也如夏日疾雨般嘩嘩滾落。他感到那浪花,那疾雨已經打濕了他的心。他在心裏對自己說,這也許是上帝在冥冥之中賜予自己的一筆珍貴的精神財富。

白梅想要釋放自己,燃燒自己,甚至想要靠著強烈的節奏撕裂自己,把心中的怨憤、悲傷和痛苦甩出體外,她邊跳邊強烈地感覺到了角落裏射來的撩人目光。她知道那是雷鳴遠在看她,她甩動頭發,邊跳邊回頭看他,兩個人的目光在空中熱切地交匯、碰撞。

就在離雷鳴遠不遠的地方,馬當先正蹺著一條腿斜靠在一個圓柱旁,嘴角斜叼著一支雪茄,兩隻手臂相抱,一臉的莫測高深,隻有那雙熠亮的眼睛意味深長地跟著白梅轉悠。

白梅邊跳邊回頭看,雷、馬二人一同進入了她的視野:她看到了雷鳴遠的高貴、儒雅和凝重,也看到了馬當先的放達、浮浪和狡獪。兩個男人,對比鮮明,各有各的神貌,各有各的風格,他們是多麽不同啊,她心裏想。這兩個人的眼窩裏都隱藏著一種奇異和莫測的力量,都藏有誘人的秘密,帶著某種磁性,一陣緊似一陣地衝擊著她的心扉。

雷鳴遠直衝白梅而來,牽起她的手,滑入了舞池。全場像被一種巨大的魔力卷進了舞曲的風暴。他們像一起跳了多年舞的搭檔一般默契、自如和暢快。

突然,白梅把一卷白色的東西悄悄塞進雷鳴遠的手心,雷鳴遠心中一觸,趕緊把東西藏進兜中。

這時,馬當先衝了過來,用很不禮貌的動作把雷鳴遠斜擋在身後,白梅被馬當先一把搶了過去。一陣舞曲的旋流把二人卷進了舞場的旋渦之中。

雷鳴遠退隱到一根立柱後麵,悄悄打開那卷白色的東西一看,發現是一封信,收信人用中文寫著“白菊”。

雷鳴遠的心弦被強烈震顫了,這封遲來的信件是如何落進白梅手中的?也許是在白菊的遺物中被發現的?他立刻意識到這是一個重要信息,也許正是破案的關鍵。信的內容是什麽?是誰寫給白菊的?寫信的目的是什麽?一大串疑問在他的心頭升起,可信是用德文寫的,他一個字也看不懂。他決定必須在今夜就把信件的內容翻譯出來,到那時候,一切就會水落石出。

雷鳴遠誰也沒驚動,一個人迅速離開了舞場。

擴音器中宣布:“現在,假麵舞會正式開始。”

仿佛魔窟打開了大門,一群戴著魔鬼麵具的人舞了進來,有金箔假麵、銀箔假麵、毛皮假麵、絲絨假麵,還有鑲著成串寶石的假麵。

歌麗婭用天使麵具掩藏起真麵目,妖嬈的舞步逐漸接近一個戴著骷髏麵具的男子。

天使麵具悄聲道:“瓦西裏,我的小醉貓,我要告訴你一個秘密。”

她弄錯了,這張骷髏麵具後麵其實是何許人。何許人一愣,聽出這是歌麗婭的聲音,假裝打著酒嗝道:“嗝,親愛的,這可不是個……談秘密的場合……嗝……而且我酒也喝得太多……嗝……”

天使麵具急切而詭秘地說:“噓,醉貓,可它太重要,事關重大,非談不可。”

何許人打著酒嗝說:“嗝,美人就是脾氣大……你說吧……嗝……”

天使麵具道:“白菊在被害的前夕曾喝醉了酒,倒在我們公寓門口,還吐了一身,我把她的衣服換下來替她洗了。可今天下午,我偶然在她留下的那件上衣兜裏發現了一張表格,是張寶物登記清單。噢,上帝,上麵全是法國銀行金庫裏的珍寶和古董,那要值多少錢啊?”

骷髏麵具道:“嗝,那是當然,特別是在裝甲車……嗝……機關槍……嗝……六重巡捕的保護之下……嗝……會更值錢。”

天使麵具嗔道:“傻瓜,我說的不是這個,是寶物清單啊,清單,你懂嗎?在黑市,在馬林斯基情報交易所,它會被識貨的人看中,一出手就是天價!那些古董鬼子不正在四處搜尋這些寶物的下落嗎?而白菊很可能就是他們打進法租界領事署的坐探。”

骷髏麵具後的何許人倒吸一口涼氣道:“什麽什麽,白菊是日本人的坐探?”

天使麵具道:“噓,別喊呀。白菊絕對是臥底,是間諜,不然這東西怎麽會長腳跑進她的兜裏去?她顯然偷到了法國人的機密,她的後台老板就是她父親龜井太郎。”

骷髏麵具後的何許人繼續裝癡賣傻道:“嗝……超級大秘密……嗝……坐探……寶物清單……一出手……嗝……換回來一座金山加銀山,哈哈……”

天使麵具嗬斥道:“醉貓,聽著,我們的經費已經枯竭,組織就要散架啦,除了幾個叛徒,剩下的兄弟天天吵吵著要回祖國去,無論等待他們的是子彈、絞架還是契卡的監獄,都要回去!”

何許人大驚道:“啊,契卡?!”他聽到“契卡”這個俄語單詞時心裏猛地一沉,後脖梗子嗖嗖直冒涼氣。

舞會的音樂正掀起狂濤巨瀾,何許人迅速離開舞客們,扔下麵具,離開了舞場。

時隔約一個小時,雷鳴遠就衝回了舞場,找到了白梅,把她叫到一角落,拿出翻譯好的信交給她,急切地說:“我找了國際禮拜堂的亨利神父,他把信件翻譯出來了,是施特雷寫給白菊的信。”

白梅皺著眉頭看完了信道:“雷探長,我不明白,難道白菊真的跟施特雷私奔了嗎?那就奇怪了,那具屍首難道不是白菊的?”

雷鳴遠壓低聲音道:“這是隱身人玩的最後一個把戲,你可千萬別上當。什麽施特雷,根本沒有這個人,怎麽會有他寫來的信呢?現在,我們得找個地方鑒定信上的指紋,有了指紋,我們就可以把隱身人揪出來。你在上海認識什麽人能夠做指紋鑒定的嗎?”

白梅想了想說:“我托朋友想想辦法吧。”

雷鳴遠猶豫了片刻,把信件交給了她,並叮嚀道:“注意,一定要保密,你找的人一定要可靠,他問起來你可什麽也別說。”

白梅接過信:“我明白。”轉身消失在舞會的人流之中。

登雲公寓306室,這裏剛剛起了一場風暴。

歌麗婭左手叉腰,斜倚在窗旁,煞白的臉上餘怒未消。

瓦西裏滿麵通紅,四仰八叉地躺在**,呼哧帶喘地往嘴裏灌酒。

歌麗婭不耐煩地說:“行了,醉貓,別再灌貓尿了!快想想怎麽對付契卡的殺手吧。”

瓦西裏直勾勾地看著她說:“契卡的殺手有什麽可怕,我也當過殺手,殺人殺膩了,才改行來當情報員的。”

歌麗婭埋怨道:“都怨你,當時不要向特派員開槍就好了,也不至於搞得兩敗俱傷。現在組長死了,特派員也死了,我們則被人當成了叛徒。”

“叛徒?”瓦西裏猛地搖了搖頭,以使自己再清醒一點兒,“我再說一遍,不是我先開的槍,是安德洛夫幹的。幸虧他開了槍,不然,克蘭就會被帶回國去,最後被當作“托派”分子被槍斃。我知道克蘭早上了肅反委員會的黑名單了。”

“不管是不是你,對特派員開槍總不對吧?契卡是些什麽人?你惹得起嗎?”

“我說歌麗婭呀,現在再討論誰先開槍、誰後開槍有意義嗎?不開也開了,惹不起也惹了,怎麽辦?一切也許是場誤會,上麵會查清的。”

歌麗婭嘴一撇,眼一斜:“誤會?還在說酒話呢,快醒醒吧,我的鋼琴師先生,看看我們駐上海情報站吧,站長死了,兩個組員犧牲了,還有兩個叛變當了日本人的密探,現在就剩下兩個光杆司令,一天在歌廳靠賣藝為生,還指望上麵查清,能讓我們活到今天已經不錯了。”

“好啦,美麗的歌唱家小姐,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你剛才在舞會上說什麽來著?”

“你少喝點貓尿就聽見了。白菊生前有件衣服忘在我這兒了,我意外發現了這個,是張寶物登記清單。”歌麗婭掏出一張紙,遞給瓦西裏。

瓦西裏接過一看:“哦,是法蘭西銀行的古董登記清單呀,這能有什麽用?”

歌麗婭嘴撇得老高:“你可別小看了這張清單,有多少人夢寐以求要得到它呢,在黑市上,我們可以直接賣掉這張清單,或者去馬林斯基開個盤口,這樣就可以安全穩妥地掙到一大筆錢,然後我們撤離上海返回祖國,再把錢上交組織,也算是對國家有所貢獻。”

瓦西裏嘲笑道:“用錢買命?這想法也太幼稚可笑了吧。況且,那樣一張寶物清單也許值不了幾個小錢,有沒有人願意買還很難說,或者根本就是廢紙一張。”

“不,它一定很值錢,不然白菊就不會冒著生命危險去法國人那兒臥底和偷竊了。”

“你懷疑白菊是日本間諜?”

突然傳來一陣激烈的敲門聲,把二人從慪氣中驚醒過來。

瓦西裏用生硬的中國話厲聲嗬斥:“誰呀,敲什麽敲,深更半夜的。”

“開門,巡捕執法!開門,查房!”門外傳來嚴厲的呼喝聲和一陣拉動槍栓的聲音。

瓦西裏伸手就要摸槍,但歌麗婭急忙示意他不要輕舉妄動,她整了下衣服,不慌不忙地打開了門。

用黑布蒙著半張麵孔的何許人帶著十幾個黑衣黑褲的凶惡男子一下衝了進來,還沒等二人反應過來,一聲令下:“給我綁了!”

一群男子衝上去,將二人捆了起來,並把二人的眼睛用黑布蒙上,嘴裏塞進了破布團。

何許人沉叱一聲:“帶走!”歌麗婭和瓦西裏被黑衣人反剪雙臂粗暴地推出房間。

樓下,瓦西裏、歌麗婭被人塞進了一輛轎車,幾人左右挾持著他們,汽車行駛了一段不短的距離,停下,他們被人帶進一間房子,推倒在地。

不知過了多久, 瓦西裏和歌麗婭眼睛上的黑布被人摘掉了,塞口物也被拿掉了,隱約看見一間烏煙瘴氣的黑房間和幾個打手模樣的人。

二人發現他們現在身處一間平民的土坯屋裏,感覺又饑又渴,心火上攻。

瓦西裏憤憤不平地問道:“你們是什麽人?為什麽綁架我們?”

幾個黑煞神並不答話,板門推開,何許人笑眯眯出現在二人眼前。

歌麗婭大驚道:“何許人,原來是你?”

瓦西裏氣憤地道:“姓何的,你小子竟然敢搞綁架,你這是在犯法,我要叫你吃不了兜著走!”

何許人邪笑道:“還不知道是誰犯法呢,我親愛的契卡同誌,有人在法租界互相開槍玩殺人遊戲,據說是蘇共情報站的人?知道他們是誰嗎?”

歌麗婭故意露出一臉的茫然:“契……什麽卡?蘇什麽?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何許人咧嘴邪笑道:“契卡都不懂嗎?就是‘全俄肅反委員會’呀,怎麽,沒聽說過?不愧是上海灘歌界一枝花呀,演技一極棒。不過,如果有人自稱是蘇聯內務部的人,要我接一樁凶殺案,而殺人者是一位名叫瓦西裏的男人和一個叫歌麗婭的女人,你們說這案子我接還是不接?”

瓦西裏和歌麗婭對視一眼,茫然地搖搖頭,聳聳肩,扮出一臉無辜相。

瓦西裏問:“你是怎麽知道這些的,難道是我們內部的叛徒向你告的密?”

何許人邪笑著繼續威逼道:“上海灘是個地獄之上的天堂,可現在混進了太多亡命之徒,太多洋癟三,太多流氓騙子,而且是國際一流的大騙子,把法國人、英國人、日本人全涮啦!可全上海隻有一個人不會被你們騙。”

說著,何許人手一擺,幾個手下走進來,把一部電台擺在桌上。同時,又扔下幾本紅皮證件。

二人震驚了。何許人更加得意了:“你們不會說它是烤麵包機吧?啊,二位副站長大人?”何許人拿起證件,在手心拍了拍,用熟練的俄語念道:“蘇聯共產黨駐上海情報站副站長列昂尼?瓦西裏,副站長安娜?彼得羅夫娜?歌麗婭。 二位副站長大人,鐵證如山,還要繼續狡辯嗎?還不想說實話嗎?等到了我的委托人麵前,說什麽都遲了,東洋人的脾氣你們是知道的。”

何許人邪笑一聲:“準備說實話了?好,副站長先生,我隻要一件東西,一件價值連城的寶物,一件從法國人那兒偷來的東西!”

歌麗婭無奈地聳聳肩道:“既然你都知道了,那好吧,我們可以把那個寶物清單交給你,反正這對我們來講也是廢紙一張,拿去好了。不過我聲明在先,它不是我偷的,是白菊的遺物,偶然被我發現,交給你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不過,作為交換條件,你必須歸還我們的電台和證件!”

何許人得意萬分:“你們的意思是交換?”

瓦西裏急切地說道:“對,交換,隻要還我們電台,還我們證件,其他的一切都好商量。”

何許人思忖片刻,使了個眼色,手下人解開了兩個人的繩索。

歌麗婭從貼身內衣裏拿出那份表格,猶豫了一下,遞給何許人。

何許人接過清單,瞭了一眼,道:“很好,就是它。今天的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大家都要守口如瓶。”

瓦西裏說:“你放心,我們不是傻子。”

何許人讓手下人把電台和證件還給了二人。瓦西裏和歌麗婭鬆了口氣,互換了個眼色,跟著黑衣人,搬上電台,收起證件,狼狽萬分地走出門去。

何許人走進福爾摩斯偵探社,坐定後拿起電話,撥出一串號碼。等了一會兒,那頭傳來馬當先的聲音:“喂,是何探長嗎?我打一上午電話都沒人接,是不是昨晚玩得太瘋啦?”

“嘁,我哪像你,吃洋人飯,按月領餉。我不幹活兒,天上不會掉餡兒餅。”

“嘿嘿嘿嘿,我手裏有一個東西,你想不想要啊?”

“是什麽?可別耍我。”

“想要的話,三點整到馬林斯基來,老地方見。”

何許人說:“好吧,魔鬼的引誘總是勝過上帝的召喚嘛。”

電話那頭傳來會心的邪笑聲。

下午三點,何許人走進馬林斯基咖啡館三樓一間私密的豪華包廂。

一張報紙掀開,露出馬當先的臉:“來啦,坐吧。”

有人立刻端上了熱氣騰騰的高級龍井茶。

馬當先說:“何探長,我手頭有一封信,你想不想要啊?”

“誰的信?”

“是這麽回事,昨天晚上,白梅找到我,說是在白菊的房間裏,發現一封寄給她姐姐的信,是德文寫的,已經翻譯成中文,是她讓雷鳴遠找人翻譯的,信在這裏,你自己看吧。”

馬當先把那封信遞給了何許人,何許人瀏覽一遍,道:“很顯然,這是封假信,是有人刻意偽造的,目的是誤導破案人。”

馬當先詭秘一笑,道:“真是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哇。為什麽白梅會找我,這就是問題的關鍵,她是想讓我幫助她鑒定信上的指紋,因為全上海隻有我們英捕房才有鑒定設備。”

馬當先狡黠一笑道:“指紋是……嘿嘿,安東尼的。”

何許人一驚:“啊?可,你怎麽會有安東尼的指模呢?”

馬當先笑得更加高深莫測了:“我從來不把有錢有勢的人排除在嫌疑人之外,這就是我生存的秘訣。”

何許人瞪圓了驚奇的眼睛道:“馬大探長閣下,我今天才知道你有多麽可怕。”

馬當先油滑浮浪地擺著手指道:“No,No,No,你應該說,我有多麽‘可愛’,或者說,多麽‘有料’才對。”馬當先從懷裏掏出一份文件,抖開來,上麵清晰地印著鑒定結果,和比對的兩枚紅紅的指紋。

何許人剛想伸手接,馬當先立刻縮回手,何許人詭譎一笑,道:“馬探長,我也有一樣東西,也是你最想要的,既然都是對方急切想要的,那麽好吧,讓我們來個等價交換,公平交易嘛。”

這下輪到馬當先吃驚了:“你也有我想要的東西?開什麽國際玩笑?”

何許人說:“看在你剛才特夠朋友的分上,我實話實說。我手裏攥有一張法蘭西銀行的表格,是張寶物登記清單,上麵全是法蘭西銀行金庫裏的珍寶和古董。你想想,這要值多少錢啊?半個博物館?”

馬當先倒吸一口涼氣,道:“果真在你手裏?”

何許人傲慢地說:“嘁,小把戲。看你驚得那個樣子,沒尿褲子吧?”說著,從懷裏掏出一張折疊的紙,抖開來,是一張完整的清單。上麵還有法蘭西銀行的各種法文標記和歸檔編號。

馬當先接過清單看了半天,抬頭道:“是真的!何大探長,你本事可真夠大呀,這種東西居然都能搞到,說你是上海灘第一神探,的確不假。”

馬當先把那張指紋鑒定書大大方方地遞給了何許人,抹了把臉:“等價交換,各取所需。”

“謝了。喂,馬兄,我突發奇想,有一個好主意,不知當講不當講?”

“有何高見,願聞其詳。”

“我們給姓雷的小子做個局怎麽樣?我已經準備好了一個完整的套路。”

“你是不是打算下個絆兒栽他個狗吃屎?然後你堂而皇之地坐上探長之位呀?嗯,很好。姓雷的小子的確心術不正,整日裏和白梅廝混,一肚子歪主意,哼,我絕不能讓他把白梅從我手裏搶走。怎麽幹你說吧。”

何許人的聲音越來越低:“我上周查獲了一萬克毒品,這就是餌……怎麽樣?”

馬當先以手加額:“妙,真是妙啊!一網打盡,人贓並獲!乖乖,你那顆腦袋瓜子怎麽生的?”

白梅住處,白梅和雷鳴遠都臉色凝重,相對坐在沙發上。

雷鳴遠雙手捧著鑒定書,輕聲責備白梅:“這種事兒你怎麽能找馬當先呢,他是英方的人,他如果出來攪局,或把消息捅出去,我們就麻煩大啦。不過也怪我,當時太心急,忘了提醒你。”

白梅安慰道:“不管怎麽說,馬當先的鑒定總算是做了,安東尼的比對指紋也有了,事實俱在,證據確鑿,證明白菊案的幕後黑手就是他,但現在的問題是,你該怎麽辦?”

雷鳴遠捂著臉窩在沙發裏,一言不發,客廳裏靜得出奇,隻有落地鍾的鍾擺聲機械地響著。

雷鳴遠的腦海裏掀起了一場風暴。從接到菊子凶殺案起,他吃盡了苦頭,熬過了難關,闖過了一道道險灘,一步一個腳印走到今天,就在即將破案的關頭,他發現自己遇上了一個哲學悖論。

這個悖論來自《聖經》:一個人說“我在說謊”,如果他在說謊,那麽“我在說謊”就是一個謊,因此他說的是實話;但是如果這是實話,他又在說謊。這樣矛盾就不可避免。這類悖論的一個標準形式是,如果事件A發生,則推導出非A,非A發生則推導出A,這是一個自相矛盾的無限邏輯循環。菊子案正是如此,他破了案就等於沒破,因為凶手是總監安東尼,作案人正是案件督辦人,雷鳴遠沒法也不敢指證自己的上司是真凶,除非他不想活了。這樣一來,他成功了就等於失敗了,案子破了就等於永遠也破不了了。這不是天大的怪事嗎?

雷鳴遠雙眼蒙矓,道:“案子,破了,但我的人生和前程……卻走到了盡頭,徹徹底底地失敗了。最不可能作案的人正是作案者,天使原來是魔鬼,就是這麽回事。白梅,從良心上來講,我對得起你,也對得起所有關心案件的社會大眾,但是,我,準備……辭職。”

白梅怯生生地問:“可以……不辭職嗎?”

“不辭職就會……被辭職,這是人家編好的劇本。”

“哇”的一聲,白梅失聲痛哭。

雷鳴遠嚇了一跳,趕緊扶起白梅,拍著她的後背:“白梅,別哭啦,案子破了,我們應該高興才是……”雷鳴遠掏出手絹,替她擦去淚花。

“咚咚咚咚!”客廳的木門上傳來一陣緊似一陣的敲門聲。

二人一驚,白梅坐直身體,擦幹眼淚,起身打開客廳門,問道:“誰呀?”

一個英租界巡捕站在門外,慌張地問道:“白小姐,你知道哪裏可以找到馬探長嗎?”

“馬探長不在我家呀,他不是正在查案嗎?”

來人跺著腳道:“咳!壞啦,壞啦,找不到他,要壞大事喲。”

雷鳴遠聞聲問道:“什麽事啊,這麽緊張。”

雷鳴遠警覺起來,果斷一揮手:“走,我是探長,有販毒的,先抓了再說!”

英國巡捕露出不易覺察的陰笑,急忙領著雷鳴遠和白梅跳上了汽車。

雷鳴遠駕著車,油門兒踩到了底,車子打開大燈,一路風馳電掣,呼嘯著向蘇州河方向駛去。

車行如風,很快車子來到蘇州河邊的天後宮橋下。雷鳴遠一個急刹車,跳下車來,拔出手槍,頂上火,那個巡捕指了指河麵,二人碎步靠近河邊,隱在暗處,趴在地上向河麵上窺望。

河邊停著一條小船,艙裏透出一星燈光,幾個毒販正和一個瘦高個兒討價還價,小聲爭論著什麽,毒販們捏著一個紅布包著的手電筒察看著紙條。

雷鳴遠一看時機到了,一躍而起,揮著手槍撲了上去,衝著瘦高個子一個上勾拳,對方被擊倒了。

幾條黑影凶猛地撲了過來,雷鳴遠飛起一腳,把其中一個踹進河裏,另一個嚇得回身要跑,雷鳴遠衝上去,後背一掌,擊倒了毒販,一把把毒販手裏的麻布口袋搶了過來。

瘦高個兒看見“東西”被人搶走,立刻衝過來爭奪麻布口袋。他和雷鳴遠一人抓住口袋一邊,正在撕扯間,隻聽得有人大喝一聲:“不許動,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