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贗 品

安東尼正坐在警務處總監室的大班台後麵。

“報告。”

“進來。”

何許人推門而入,向安東尼鞠了一躬:“總監先生好。”

安東尼指著椅子說:“請坐,何大神探。”

何許人入座後笑道:“總監大人,是不是有什麽忙不過來的案子要移交給我辦呀?”

“不是案子,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哦,什麽事啊?”

“你猜猜看。”

“我猜呀,是不是你們警務處人手不夠,案子積壓,請我來幫忙的?”

安東尼露出燦爛的笑容,道:“不愧是神探,一張口就八九不離十。告訴你個好消息吧,那個菜鳥就要滾蛋了。”

何許人摸不著頭腦道:“哪個菜鳥?噢噢,你是說姓雷的那個蠢豬呀?”

“我現在有點後悔了,當初我應該讓你來當這個探長的。”

聽到這話,何許人狡黠一笑:“嘿嘿,當初讓我來當,我還真不幹。我可不願意替警方背黑鍋。”

安東尼點著何許人的鼻子道:“你小子,就會動歪腦筋。而且,你還在報紙上罵過我們,中國的髒字全用了,幸好我是個不愛記仇的人。”

何許人咧嘴一笑道:“我罵過警務處嗎?我怎麽不記得了,我這人對幹過的壞事總是忘得最快。”

安東尼忍住了笑道:“我明確告訴你,雷鳴遠一周後就要辭職,你可以來接他的班。你能幹嗎?”

何許人眨眨眼道:“嘁,小把戲。哎,是不是姓雷的把案子破了?”

安東尼狂傲地說:“這樣的案子他要是能破,太陽都從西邊出來了。”

雷鳴遠駕車行駛在馬路上,白梅坐在副駕駛位上。

雷鳴遠說:“你表哥口口聲聲要救你父親出獄,看樣子他什麽也沒做呀。”

“是啊,這麽簡單的案子,可為什麽馬當先就沒想到來問問周先生呢?”

“哼,他不是沒想到,他在英租界也是個破案高手呀,他根本就沒往這個方向偵查……我懷疑這其中另有隱情。”

白梅沉默了一會兒,道:“要不這樣吧,你跟我去一趟英租界總巡捕房,當麵問問我表哥,也許是他疏忽了呢。”

雷鳴遠抬腕看了看表,道:“是該提醒提醒他,我陪你去一趟吧。”

二人來到英租界督察長的辦公室。

馬當先正和一巡捕談話,白梅在門上敲了一下,徑直走了進去,雷鳴遠緊隨其後。

談話的巡捕見狀離開。

白梅道:“表哥,今天我帶雷探長來,他有新發現要和你說。”

馬當先感興趣了,道:“哦,說來聽聽。”

“馬探長,我隻想給你提個醒,那個死在醫院裏的人,根本就不是周福成的兒子,我了解過了,周福成是個鰥夫,那個死者是有人冒充,受人指使,整件事其實是個陰謀。”

馬當先眼睛亮了,道:“你怎麽知道是陰謀?噢,你到我們英租界調查了?”

“是的,為了白梅,為了伸張正義,我是越界了解了些情況。”

馬當先這下抓住把柄了,道:“你太不像話了,怎麽能越界調查呢?誰給你的權力?”

雷鳴遠硬起頭皮道:“我隻是覺得事有蹊蹺,上門詢問,沒想到卻發現了問題,你要硬說是調查,也可以。”

馬當先認真地板起麵孔:“我現在是英租界的代理督察長,我可警告你,雷鳴遠,不該你管的事,你少插手!小心我到你們領事那兒告你。還有,白梅是我的表妹,你少跟她黏糊!我明白地告訴你,她已經是我的人了,你不要再打她的歪主意。”

白梅一聽就火了:“馬當先,你亂說什麽呀!人家雷探長也是一番好意,特意為了營救我父親的事來幫忙的,怎麽叫插手?怎麽叫黏糊?”

馬當先不示弱:“表妹,你看你,火什麽火呀,這還沒怎麽著呢,就處處護著他,他是你什麽人哪?”

白梅正色道:“那我就告訴你,他是一個負責任、敢擔當的正直警察,你別動不動把私事扯到裏邊。”

馬當先緩了緩語氣道:“我是提醒他,別撈過界,對公,對私,都別撈過界,曉得吧?!”

雷鳴遠想辯解什麽,但話到嘴邊卻咽了回去。

白梅的氣還沒消:“他是來提醒你的,你卻反倒提醒他?我看你這個人哪,沒得救啦,雷探長,我們走!”二人轉身出門。

馬當先望著二人的背影,眨巴著眼睛陷入了沉思。

江漢清租住的峻嶺公寓位於英美租界和法租界的分界處,是愛多亞路和四川路交界處的一棟高層建築,住這裏最大的好處是來去自如,特別是對於一個時時刻刻都準備轉移的人來說,真是再方便不過了。

江漢清正在公寓裏看報,門上響起四短一長的敲門聲,這是暗號,他起身開了門,何許人側身閃入。

何許人說:“會長,好消息呀,安東尼召見我了,他說姓雷的菜鳥要滾蛋了。”

江漢清一拍大腿,連連叫好:“我的個蔣委員長哎,你的機會不是來了嗎?”

何許人難掩興奮地說:“是來了,安東尼已經明確說了,等姓雷的走了之後,我就頂替他的位置去當探長。”

江漢清豎起了大拇指說:“太好了,你進去之後要好好表現,爭取早日搞清《趙城金藏》的藏匿之地。”

何許人自信地說:“嘁,小把戲,我不會辜負會長大人的重托。”

又有人敲門,四短一長,江漢清起身開門,蘇麗娟和小魏一起走了進來。

小魏愧色滿麵地說:“江……江會長,我……我犯錯誤了。”說完和蘇麗娟對視一眼。

江漢清不解地望著他說:“怎麽吞吞吐吐的,有話直說。”

小魏低著頭說:“我……我把湯姆遜衝鋒槍賣了,這是得來的錢,我上交。”小魏遞上五百美元。

江漢清和何許人大驚:“啊?!”

江漢清的臉立刻拉長了:“糊塗,槍怎麽能賣呢?槍就是我們的**呀!”

蘇麗娟急忙替小魏說情:“不怨他,是我讓他賣的,我們的活動經費一分也沒有了,你、我還有小魏的房租已經拖欠了三個月,再不交房租就要被掃地出門了。”

江漢清愣住了,眾人麵麵相覷,何許人掏出一遝錢放在桌麵:“這是最近兩個案子掙來的錢,全在這兒了。”

大家望著桌子上放著的可憐兮兮的一遝鈔票,緘默無語。

江漢清歎了口氣說:“唉,我的個蔣委員長哎,我們就要散攤兒啦!”

“我倒有個辦法能搞到錢,這是最後一條路了。”何許人說。

大家都用期待的眼光望著他。

夜深人靜,一個黑影從崔家洋房的後院鐵柵欄上翻入院子,迅速跑過草坪,來到房前。

黑影遮住了半邊臉,用工具撬開後窗,一縱身翻進屋去。

洋房客廳裏,黑影躡手躡腳地摸索著,四下踅摸著。突然,“哢嗒”一聲電燈亮了。

何許人嚇了一跳,剛想藏起來,房主人站在屋子陰影處,看不見臉,手裏端著一支小手槍,冷嘲道:“何大偵探,怎麽每次來都翻牆撬窗啊?”

何許人一聽聲音就釋然了,大咧咧地往沙發上一仰,把頭套和麵罩往沙發上一撂,道:“是老弟呀,我以為你出去幹髒活兒了,所以我才走了後門。快快快,上茶來。”

房主人冷言道:“你就不怕吃黑槍,那樣你就不是上海灘第一神探了,而是上海灘第一死豬了。”

何許人連連擺手道:“得得得,誰有工夫跟你窮嚼舌頭,哥哥缺錢花了,找兄弟借點兒。哎,茶呢?”

房主人說:“茶在桌上,要喝自己倒。哼,又缺錢,我是開銀行的嗎?”

“哼,對於你這號人物,那些豪門富戶還不是你的私家提款機嘛。”

“聽你言下之意,是讓我今晚就開戒?”

“開不開戒的我不管,哥哥實話跟你說,我們組織半個月前讓日本人端了老窩,一幫人整天餓得喝西北風,嗷嗷叫,你不出手救救你哥哥,我還指望誰?”

房主人思忖半晌道:“好吧,你老實坐著喝茶,等我一袋煙的工夫。”說罷,一閃身不見了。

何許人是這裏的常客了,起身在屋裏到處轉悠。拉開酒櫃,拿出一瓶酒聞了聞,又放了回去。

何許人逛進了另一間房,隨便亂翻著,信手打開一扇立櫃門,發現裏麵並排放有許多不同的槍支,一支雙筒老式雷明頓獵槍格外顯眼,旁邊放著一張鬼臉麵具。

何許人狡獪一笑,道:“嘁,小把戲。”來到神龕前,掀開幕布,發現供台上擺著一個日本玩偶陣,有成百上千的玩偶,列著陣,有許多玩偶被揪掉了腦袋。

何許人參觀了洋房裏的所有高級設施,才吹了聲口哨回到客廳。屁股剛坐定,卻發現茶幾上擺著一個大大的花布包袱,他急忙打開,發現裏麵是一大堆金銀財寶,瓷器、首飾、古玩,還有幾件女人的名貴大氅和進口皮裘。看得何許人雙眼都直了:“啊,這麽快?這麽多?這小子真行!咦,人呢?老弟呀……喂,老崔,老崔?”

沒人應聲,何許人索性把包袱包好,一手拿了起來,背在背上,從前門走了出去。

峻嶺公寓裏,江漢清、何許人、蘇麗娟、小魏四人圍著一張圓桌坐著,何許人像變魔術似的掏出七遝錢放在桌麵。

江漢清吃了一驚:“我的個蔣委員長哎,哪來這麽多錢?”

何許人得意地說:“是向一位兩肋插刀的朋友借的,不過不用還。”

江漢清吩咐道:“蘇小姐,收起來。眼下這道難關算是渡過了,但這些錢,對於購買一台海德堡印刷機來講,還是杯水車薪哪。”

蘇麗娟把錢塞進公事包裏。

何許人說:“不夠再想別的辦法嘛,說不定哪天接到一單大案,就全夠了。”

重案七科辦公室,雷鳴遠吸著煙,望著窗外沉思。

葉知秋推門而入,急切地說:“探長,剛才我聽總監司機說,他早就知道安東尼和白菊的風流韻事,他們瞞著愛棠領事早就勾搭上了,香巢就設在霞飛別墅。出事那天晚上,他開車送領事大人去了霞飛別墅,第二天白菊就死了,這裏麵會不會有聯係?”

雷鳴遠頗感意外:“哦,這倒是個新情況。”起身在屋裏轉了轉,思考著,突然轉身,“老葉,我們去霞飛別墅看看,說不定能找到點有用的東西。”

雷鳴遠駕車停在霞飛別墅門外,二人下了車,來到雕花鐵門前。葉知秋掏出萬能鑰匙,三兩下就打開了大鐵門,二人進了院子,來到客廳前門。

葉知秋又捅開了門鎖,二人進入別墅客廳。

二人沿著樓梯上了二樓,二樓有間大廳,門沒鎖,二人進來。分頭四處搜索。

桌子抽屜裏、窗簾後、床墊下麵、天花板夾層,到處都搜遍了,突然,雷鳴遠看見酒櫃下麵露出信紙的一角,俯身抽出來一看,是一封信。他仔細地讀了信,說:“東京來信,說白菊是日本間諜。”說完將信遞給葉知秋。

葉知秋看了信說:“這封信就是我從黃雀那裏拿回來交給領事先生的那封。”

“你是在哪裏將信交給領事先生的?”

“領事官邸。”

雷鳴遠疑惑地道:“我明白了,當領事得知白菊是日本間諜時,他立即趕到了這裏,來見安東尼。”

葉知秋推測說:“安東尼那時正和白菊在一起鬼混,領事可能當場抓了他們現行。”

雷鳴遠說:“白菊也許在場,也許不在場,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安東尼看了信後的反應,震驚、慌亂,他們萬萬沒料到白菊會是日本人安插在身邊的間諜,所以,他們對白菊采取了極端措施。”

“對,一定是這樣,安東尼在慌亂中遺失了這封信。”

雷鳴遠把信裝進上衣兜裏:“走吧,好戲該收場了。”

二人從別墅出來,先後上了轎車,雷鳴遠駕車發動引擎,駛上馬路。

坐在後座的葉知秋問:“探長,是不是可以寫案情總結報告了?”

“嗯,還不行,”雷鳴遠沉吟道,“剛才我們隻是推理,是主觀猜測,破案最忌諱主觀判斷,一切都要靠證據來說話。我們如果能拿到信上的指紋,一切才能最終定案。”

葉知秋緊張地思索著。

“你知道哪裏能做指紋鑒定嗎?”

“上海隻有不多幾家有鑒識設備,可我們不能在上海做呀。”

“當然。”

葉知秋說:“我有個同學在天津法租界警務處鑒識室工作,我去找他做吧?”

“好啊,你明天一早就乘火車去天津,一來一回需要四天時間,安東尼總監給了我一周時間,剛好趕趟。”雷鳴遠從懷裏掏出信交給葉知秋。

雷鳴遠知道,案件破到如今這個分兒上,隻要再找到一兩個證據來證明事前的假設,就可以形成證據鏈,鎖定真凶,揪出幕後黑手,宣布全案告破。但令他啼笑皆非的是,他不知道案子破了,得到的是嘉獎令還是辭退書。他感到進退兩難,騎虎難下了。剛剛平靜的心海又一次掀起狂濤巨瀾。到底是急流勇進還是急流勇退?他在反躬自問,也許,現在退出警務處還來得及?

史密特辦公室的電話鈴急切地響起,史密特一把抓起電話:“喂,我是,什麽?怎麽會是贗品呢,這不是開玩笑吧?真見鬼,我馬上過去!”

銀行交易室在一樓。史密特大步走了進來,一位技術員指著一位中年男子介紹道:“這位是前來辦理到期贖回手續的陳老板,這位是行長助理史密特先生,有什麽話您跟他說吧。”

史密特坐下了,陳老板說:“助理先生,是這樣,我在貴銀行中抵押了一個三管葫蘆瓶,是康熙年間官窯的琺琅彩製品,現在三年期到了,我要贖回,但是他拿來的花瓶,不是我原來抵押的花瓶,而是個假的。”

技術員分辯道:“是他的花瓶,我剛從保險箱中提出來的,不會錯。”

史密特接過花瓶,仔細看了看:“你怎麽知道這不是你的花瓶?”

陳老板老到地說:“我是老藏家了,一眼就看出這不是我的花瓶,而是贗品!”

史密特板起了麵孔說:“這話可不能隨便亂說啊,您可知道,我們銀行的信譽在上海灘可是排第一,您說話可得憑證據,不然我們可以起訴您的。”

陳老板不依不饒道:“這個仿製品嘛,手法也算高明了,但逃不過我的眼光。你看,這個瓶身琺琅彩遍飾花卉紋,顯得非常僵硬死板,我原來的花瓶,用料瑩潤如玉,色調明快豔麗。這是一;二是底部落款是‘康熙禦製’四字款,卻變成了‘大清康熙年製’的六字款,這就露了餡了;第三,我的花瓶側麵下部有一條極細的裂紋,我不說誰也不知道,但這上麵卻找不到這條裂紋,所以我肯定地說,這是個贗品!”

史密特拿著花瓶翻來覆去地看著,說道:“你說底款由四個字變成了六個字,有什麽證明?還有那條細細的裂紋,怎麽證明?總不能你說有就有吧?得拿出過硬的證明才行。”

陳老板一笑,從懷中掏出一個紙包,打開來是一遝相片。陳老板拿起一張相片說:“這是底款的相片,這是瓶身的相片,這是裂紋的相片。你自己看吧。”史密特接過相片,對照著花瓶仔細辨認著。

良久,史密特說:“我怎麽知道你這些相片是哪來的,是什麽時間拍的?”

“就是為了以防萬一,我才去法租界公證處做了公證,這是三年前的公證書。”陳老板把公證書擺到了桌麵。

史密特看了看公證書,又看看相片,一切都有了證明,他冷汗直流。想了想說:“這樣吧,陳先生,是真是假誰說了都不算,我們還是讓銀行的德籍專家鑒定一下吧,來,請跟我來。”

史密特領著陳老板走進專家鑒定室。一位穿著白大褂的德籍專家從顯微鏡上抬起眼睛問:“助理先生,什麽事?”

史密特遞上花瓶,說:“李察先生,請您鑒定一下這個花瓶。讓陳老板跟您講。”

史密特轉身出門,陳老板對著專家比比畫畫地說了起來……

“事情越鬧越大,看樣子得上報行長了。”史密特上了樓,來到行長辦公室,把情況詳細說了一遍。

藍道曼臉色凝重地聽著,眉頭緊緊地皺了起來,聽完後起身在室內來回踱步。

走廊裏響起了腳步聲。李察領著陳老板邊走邊說,兩個人不時地爭論著什麽,走進行長辦公室。

史密特介紹道:“這位是藍道曼行長,這位是花瓶的主人陳老板。”

二人握了下手,在沙發上落了座。

藍道曼說:“陳老板,花瓶的事我已經知道了,現在讓我們聽聽專家的判斷吧。”他轉頭望著李察。

李察說:“行長先生,我做了仔細的鑒定,又核實了照片的真偽,可以斷定,這個花瓶確實是個贗品!”

藍道曼和史密特對視一眼,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這麽說,問題出在我們銀行一方?”

李察不再說話,隻是很肯定地點點頭。

陳老板得理不饒人:“是啊,我抵押的是個真品,拿回的卻是個贗品,這恐怕說不過去吧?您看如何解決?”

藍道曼沉吟道:“這個嘛……既然責任在我們銀行,我們可以照價賠償。”

陳老板說:“恐怕不是照價賠償吧,按照當時我們簽訂的協議上說,你們要按原價的三倍來賠償。”

“三倍是多少?”

“四千五百根金條。”

藍道曼和史密特同時驚叫起來:“啊?!”兩個人麵麵相覷。

過了半天,藍道曼才言道:“這樣吧,陳老板,我們請示一下領事,盡快給您答複吧。”

陳老板無奈地點點頭。

法租界領事辦,茶幾上擺著那個假的琺琅彩花瓶,旁邊放著一本協議書。

愛棠、安東尼、藍道曼、史密特圍坐在沙發上。眾人沉默著。

愛棠埋怨道:“藍道曼呀藍道曼,你真會給我出難題呀,現在讓人抓住把柄,要麽天價賠償,要麽信譽全毀,你說怎麽辦吧?!”

藍道曼十分慚愧地道:“領事先生,出了這樣的事,我有不容推卸的責任,請您處分我吧。”

愛棠擺了下手道:“你隻是間接責任,這個以後再談。現在首要的是,要追查鑒定師和倉庫保管員的責任。”

安東尼嚴厲地問:“對,這二人叫什麽名字?”

藍道曼說:“鑒定師叫唐飛,倉庫保管員叫丁魁。”

安東尼對史密特下令:“你去,把他們帶到我辦公室來。”

史密特慌慌張張地走進警務處總監室,安東尼正和陳老板協商著。

史密特急切地說:“總監先生,唐飛今天沒來上班,打電話家中無人接聽,丁魁也不見了蹤影。”

安東尼立即做出了判斷:“這兩個家夥畏罪潛逃了。”

史密特建議道:“要不請何許人來破這個案子吧,他不是號稱上海灘第一神探嗎?”

安東尼眼睛亮了,馬上撥通何許人的電話:“喂,我是安東尼,現在有一樁案子請你來破,盡快過來。”

百無聊賴的何許人一聽有案子叫他破,立刻來了精神,馬上和蘇麗娟來到警務處臨時辦公室。

何許人問史密特:“唐飛和丁魁一起失蹤了?”

史密特說:“對。”

何許人沉吟片刻,毅然道:“我們先去唐飛家看看,再去找丁魁。”

安東尼下令道:“史密特,你帶五個便衣巡捕,跟何探長一起去。”

史密特站起身道:“是。”

唐飛家在江北的貧民區。

何許人帶著史密特、蘇麗娟等人來到唐飛家,敲了敲門,久久無人應門。

何許人擺了下頭,蘇麗娟掏出萬能鑰匙,三兩下把門打開,眾人一起走進去。

房間很小,隻有一張床和一個小櫃子,何許人打開電燈,屋裏沒人,眾人四處尋找,沒有任何可疑之處。

何許人下令道:“搜!”

何許人指著桌上的水杯,對蘇麗娟說:“把杯上的指紋采集下來。”

一巡捕從小櫃子底層搜出一遝相片:“報告探長,搜到這些相片。”

何許人接過相片,和史密特一起翻看著,全是各種古董的照片。兩個人對視一眼,心中都有數了。

何許人拿起暖水瓶倒了杯水,用手量量溫度,對史密特說:“水還是熱的,說明唐飛是今天離開家的。”

“撤!去丁魁家。” 何許人發令。

丁魁家門口地上倒臥著一個男人,地板上有一大攤血跡,並有拖動痕跡。

史密特把男人翻過來,那人臉部扭曲著,史密特道:“他就是唐飛,已經死了。”

何許人內行地戴上白手套,左手拿鑷子,右手拿放大鏡,半跪半蹲地仔細觀察著地麵上的血跡。

一便衣巡捕將死者翻過來,發現腹部插著一把水果刀。拔下刀,檢查著傷口和臉部的傷痕。

蘇麗娟拿一個溫度計插入死者腋下。又拿出燒瓶、鏟刀,采集地板上的血液。

何許人緊鎖眉頭,問蘇麗娟:“有什麽發現嗎?”

蘇麗娟舉起兩個玻璃瓶:“死者血液樣本已經采集了,回去就做血液鑒定。一共有兩攤血跡,一攤在沙發旁邊,一攤在房間中央,並有拖動痕跡。”

何許人問:“死亡時間可以確定嗎?”

蘇麗娟點頭答道:“基本可以確定。死者身上有少量青斑,血液凝滯於身體左側靠近地麵的部分。死者的體溫是15攝氏度,這說明死亡時間不超過兩個小時。”

何許人轉頭問巡捕:“死因可以確定嗎?”

巡捕答道:“基本可以確定,凶器就是這把水果刀,刀從死者正麵刺入,創口不大,位置從低向高成30度角,刀傷及了脾髒,可能切斷了動脈,初步判斷死者不是死於刀傷,而是失血過多。”

何許人問:“死者死前有過打鬥痕跡嗎?”

巡捕道:“有,你看,死者下頜脫臼,兩顆牙齒脫落,嘴唇破裂、腫脹,應該是受到重擊所致。”

一巡捕報告:“探長,我搜到這些相片。”

何許人接過相片,和史密特一起翻看,全是各種古董的照片,和剛才在唐飛家搜到的一樣。

何許人對史密特和巡捕道:“你們要仔仔細細地把房間搜索幾遍,一點兒蛛絲馬跡都別放過,最好能找到更有價值的線索。”

回到警務處臨時辦公室裏,安東尼正在等著史密特和何探長。

史密特懇求道:“老何,這件案子你一定要破掉,不然,我們就要賠償陳老板四千五百根金條,這不是剜領事的肉嗎?”

何許人緘默著,思考著,久久沒有說話。

安東尼關切地問:“怎麽樣,何神探,破案有把握嗎?”

何許人翻了翻白眼:“嘁,小把戲。”一邊隨手翻著幾十張相片。

蘇麗娟走了進來:“探長,血型和指紋鑒定都出來了,隻有兩個人的血型,唐飛是O型,丁魁是A型,水果刀上是唐飛的血,指紋也是這兩個人的。這是鑒識報告。”蘇麗娟遞上血型和指紋報告。

何許人接過報告看了看,思考片刻後侃侃而談:“這件案子其實並不複雜,首先有六點可以確定:第一,死者排除了自殺和意外死亡的可能,確係他殺;第二,死者唐飛死於丁魁刺入其左腹部的水果刀,水果刀就是殺人凶器;第三,案發現場隻有兩個人在場;第四,死者死前曾與丁魁有過一番劇烈搏鬥,這從唐飛臉部和牙齒的傷可以得到證明。我推斷,唐飛與凶手之間一定發生了什麽,可能因為某件事起了爭執,初步分析,很可能是因為分贓不均;第五,從這些相片可以看出二人是合夥造假,利用職務之便,將倉庫裏的真品調換成贗品,再將真品售出,從中牟利;第六,今天上午,唐飛可能聽見風聲,知道事情敗露,前去找丁魁商量對策,但不知何因起了口角,氣急之下用水果刀互刺,丁魁被唐飛先刺中身體某個部位,地板上留下了丁魁的血跡。丁魁拔出刀反過來刺中唐飛之後,急忙逃之夭夭。這時候唐飛還沒有咽氣呢,他想爬到門口開門呼救,造成了地板上拖動的痕跡,但因流血過多,最終唐飛死在了門口。”

安東尼感慨道:“何探長果然高明,分析得絲絲入扣,句句切中要害。按理說,水果刀是殺不死人的,如果不是恰好刺中動脈血管的話,唐飛很可能不會死。”

史密特說:“何探長,你的案情分析得很到位,但怎麽才能抓住凶手丁魁呢?”

何許人緊盯著史密特的眼睛說:“你提出了非常關鍵的問題——怎樣抓住凶手。請問總監大人,你手下的探長有哪一位能抓住凶手嗎?”

安東尼搖了搖頭說:“就憑這麽點線索,我想我們沒人能抓住凶手。你怎麽樣?”

何許人得意地蹺起了腳:“嘿嘿,小把戲。警方破案,打個比方來說,就像漁夫釣魚,破案者往往站在釣魚者的角度來思考魚,這樣收效甚微呀。要是站在魚的角度來思考釣魚者,一切都變得簡單明了了。丁魁殺了人之後會怎麽想,他一定想警方正在四處通緝我,我必須趕快藏起來,對不對?所以‘藏’是他的思想核心,但往哪兒藏最安全呢,當然是英租界,對不對?這時候最快捷的方法是什麽,自然是打電話通知同夥或保護人,‘我要來了,請為我提供保護’。對不對?既然是打電話,從哪兒打最安全?自然是公用電話亭或是旅社裏的電話。”

安東尼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去查打出的電話就能抓住線索。”

“對嘍,這附近沒有公共電話亭,那就去周邊旅社查。一定能查到丁魁在哪家旅社打過電話。”

安東尼下令道:“史密特,你帶人去周邊各個旅社,查問兩小時內有沒有一個年輕男子來打過電話。”

史密特應道:“好的。”說完迅速帶人離去。

這間臨時辦公室,是安東尼為盜竊專案設置的,供何探長使用。

安東尼笑著對何探長說:“老何,你破案讓我想起神探赫爾克裏?波洛,那個憑借灰色腦細胞來破案的高手。”

何許人得意地仰天大笑。

不久,史密特帶著一個中年男子回來了:“報告總監,何探長,我查到了丁魁打電話的旅社,來,讓宏福旅社的劉老板給你們說。”

劉老板鞠躬道:“二位長官,兩個多小時前的確有一名身穿淺藍色西裝的男子來打電話,他神態慌張,臉色煞白,說的什麽我沒聽清,他沒錢付電話費,就摘下這塊手表做抵押。”遞上手表。

何許人和安東尼對視一眼,何許人接過手表看了看,隨手遞給剛進門的蘇麗娟:“拿去檢驗一下,提取指紋。這位陳老板也要留指紋。”陳老板跟著蘇小姐去了。

何許人對安東尼說:“總監大人,該你出場了,需要通過電話局,追查一下丁魁那個電話打到哪個號碼了。查到那個號碼,案子基本就破了。”

安東尼笑了笑道:“很好,電話局的事好辦,我馬上去找盧副局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