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印刷機

萬寶茶樓二樓的密室,蘇麗娟走了進來。

一名年輕男子坐在桌邊品茶,他一見她,就說:“是蘇小姐吧,我等你很久了。”

蘇麗娟道:“咳,都是生意上的事,忙糊塗了,好了,咱們言歸正傳,請問您尊姓大名啊?”

年輕男子道:“鄙人叫菊池俊彥,剛從日本來,專做紅傘(法幣假鈔)和綠票(日本軍票)生意,請問您是買進還是賣出?”

蘇麗娟道:“我一般是進大貨,散貨不吃,這次我想進五億張紅傘。”

菊池一聽愣了,知道遇上大戶了:“蘇小姐胃口不小啊,可我手頭一時沒有這麽多現貨,能不能等兩天?”

蘇麗娟故意擺譜:“不行,人等錢不等,你沒有我隻好找別人。”

菊池急忙解釋道:“別介,蘇小姐,大家相識也是緣分嘛,你就寬限我兩天,不多,就兩天,我一定把五億張紅傘交到你手上。”

蘇麗娟故意猶豫了半天:“我可以等你兩天,但隻能兩天,一天都不能多等。”

菊池笑道:“可以,這樣吧,我的貨備齊了,你要一次性支付我十萬美元。可以嗎?”

蘇麗娟說:“沒問題,我們三天後在禮查飯店地下停車場交易,怎麽樣?”

“可以,一言為定。”

峻嶺公寓裏,蘇麗娟向江漢清匯報道:“會長,我和那個日本掮客說好了,三天後在禮查飯店地下停車場交易。那十萬美金您得盡快落實,不然這條線就斷了。”

江漢清急切道:“錢,錢,錢,我的個蔣委員長哎,是得想想別的辦法了。”

他拿起電話,撥了號:“老何,那筆錢你得從內部想想辦法了,務必搞到,我們好不容易追蹤到印刷機的影蹤,三天後如果拿不出錢來,一切都前功盡棄了。”

“我知道了,我來想辦法吧。”

江漢清放下電話,眉頭緊皺著。

重案七科辦公室,何許人剛放下電話,葉知秋就推門而入。

何許人問:“老葉,上次緝毒繳獲的假鈔和美元都放在哪兒了?”

葉恍然道:“已經上交給領事了。”

何許人有些失望地道:“怎麽會上交呢?”

“所有繳獲的假鈔和美元要在三天之內上交到法租領事官邸。這是規定。”

“知道了,你回去吧,我今晚加個班。”

葉知秋收拾好桌麵的東西,說:“探長,我先走了,你也別熬得太晚。”

何許人笑了笑:“不會,我就寫份報告。”

葉知秋推門走了出去。

當晚,何許人悄悄來到法租領事官邸後牆,從後院翻牆進入院子。

整棟官邸無人,黑著燈,何許人穿一身黑色夜行衣,用萬能鑰匙打開後門,溜進屋內。

他穿過幾道門,潛入客廳。客廳很大,他開始四處尋找著可能藏錢的地方。

突然,有人講話,何許人迅速躲到沙發下麵。

安東尼總監領著一名年輕男子走了進來。電燈打開了,何許人藏在沙發後麵偷偷窺伺。

安東尼說:“這裏沒人,菊池先生,你可以把東西拿出來了。”

菊池拿出一個皮箱,放在茶幾上,打開來,露出裏麵滿滿當當的一箱金條。恭敬地說:“總監先生,這是上筆交易的酬金,現在全數恭謹奉上。”

“多少根?”

“不多不少,六百五十根。”

“很好,菊池先生,你很守信用,過幾天我還有一大筆假鈔,都和你交易。”

菊池鞠躬道謝:“謝謝總監先生關照。”

安東尼把菊池送出了客廳。

江漢清正在峻嶺公寓裏聽廣播,突然有人用暗號敲門。他起身打開了門。

何許人匆匆走了進來,上氣不接下氣地說:“會長,今晚有個意外發現。”

“什麽發現?”

“剛才我摸進法租領事官邸,想偷到那筆上繳的美元。我正在客廳裏時,突然看見安東尼和一名日本人走了進來,原來他們在做假鈔生意。”

“啊,總監也在做假鈔生意?”

“是啊,剛開始我也嚇了一跳,後來想想,也就想通了。他們左手罰沒假鈔,右手銷售假鈔,等撈夠了腳底抹油——溜之大吉嘛。”

江漢清從鼻子裏哼道:“法國佬都是披著人皮的豺狼。”

何許人說:“最讓我吃驚的是那名日本人,雖然他喬裝打扮,但我一下就認出了,正是叛徒梁少堂啊。”

“我的個蔣委員長哎,你是不是看花了眼?”江漢清驚訝得合不攏嘴。

有人用暗號敲門,江漢清打開門,放進蘇麗娟。

蘇麗娟急切匯報道:“江會長,我買到了有關菊池的消息。這個菊池,就是梁少堂,菊池俊彥是他的日本化名,他是上個月底剛從日本奈良回來的,現住在虹口居留民團裏,無正當職業,以販賣假鈔為生。”

何許人一拍大腿:“唉,你來得比他晚,所以見他時並不認識他。看,我沒看走眼吧,就是這狗×的。這小子真是活膩歪了,背著幾十條人命債還敢回來,一定要做掉他,為死去的弟兄們報仇!”

江漢清眯著眼,不動聲色地點燃一根,吸了一口:“先不殺,放長線,釣大魚,留著他才能找到印刷機。”

禮查飯店地下停車場。

一輛黑色轎車開來,停在一個角落,蘇麗娟提著錢箱從車上下來。

梁少堂推開一輛轎車的車門,悄悄走了下來,手裏提著一個裝假鈔的箱子,迎上前來。

蘇麗娟說:“喲,地下停車場裏,菊池先生,你很準時啊。”

梁少堂說:“你不也很準時嗎?蘇小姐。”

“你要的十萬美元我帶來了,在哪兒驗鈔?”

“我們哪兒也不去,就在這兒驗。”

“哦,在這兒驗?那好啊,你回頭看看那是誰?”

梁少堂不明所以,回頭一看,登時傻了眼,兩支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他。

江漢清和何許人一邊一個,端著手槍,逼了上來。

梁少堂嚇得雙膝一軟,跪地求饒:“江會長、何探長,我……背叛組織……出出……出賣國家……實屬罪大惡極……可我欠了巨額賭債……也是……迫不得已呀……”

何許人罵道:“你個叛徒也有今天哪,你知道你給組織帶來多大損失嗎?放著光明大道不走,偏偏去給日本人當走狗,我恨不得一槍斃了你!”

江漢清嚴厲地說:“背叛祖國和人民,下場隻有死路一條!”

梁少堂不停地磕頭作揖:“江會長,我真的是一時糊塗啊,你就饒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江漢清和何許人對視一眼,江漢清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啊,梁少堂,你知罪嗎?”

梁少堂磕頭如搗蒜:“我知罪,我願意悔過自新,立功贖罪……求您給我一個……活命的機會……”

江漢清冷冷地道:“要活命不難,你得做些事情表明你和日本人已經一刀兩斷。”

梁少堂發誓道:“一定一刀兩斷,我願戴罪立功!”

江漢清說:“好,你起來,我問你,日本人是不是有一間地下印刷廠?”

梁少堂眼珠一轉,站了起來:“是,就在七寶鎮郊區的一個養雞場裏。”

“他們用的是什麽印刷機?”

“這個嘛,我還真不知道。”

“這樣吧,我化裝成一個從廣州來的大老板,假裝要印刷一批彩票,你把我介紹給廠方的負責人。”

梁少堂說:“沒問題。”

江漢清對何許人說:“叫小魏扣住他老婆,如果他敢搞名堂,就撕票。”

梁少堂嚇得臉色煞白。

何許人說:“我去安排。”

聚寶茶樓。

穿著中式長衫的江漢清在梁少堂帶領下走了進來,蘇麗娟扮成秘書跟在後麵。

來到一個包間,掀開簾子,裏麵坐著一個中年男子,男子站了起來。

梁少堂上前介紹道:“這位是印刷廠的董老板,這位是廣州來的江老板。”

江漢清和董老板握了手:“幸會。”

董老板問:“江老板從廣州來嗎?”

江漢清說:“是啊,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哇!”

“此話怎講?”

“都說廣州是紅粉世界,可到了上海,才知道什麽是繁榮昌盛啊!”

幾人哈哈大笑。

“聽菊池君介紹,江老板想印刷一些彩票?”

“是啊,偌大個廣州,連個像樣的印刷廠都沒有,我隻好來上海找廠家。”

“你要印刷什麽樣的彩票,可以讓我看看你的票樣嗎?”

江漢清拿出一張粉紅色的彩票,遞給董老板。

董老板接過彩票,反反正正地看了看,又舉起來,衝著陽光看了看水印,道:“這種彩票印刷得很地道,上麵還帶有防偽標記,一看就知道是香港印刷的。”

“董老板果然是行家呀。不巧的是香港的市麵正在鬧罷工,我隻能來上海。”

“你要印多少?”

“紅票兩千萬張,綠票兩千萬張。我唯一的條件是先看一看你的印刷機和輔助設備。”

董老板有些警惕起來:“為什麽要看我的印刷機呢?”

江漢清解釋道:“我擔心太陳舊的設備達不到我的標準啊。”

董老板說:“你就這點兒印量,我的機器吃不飽啊,你可以去找其他廠家。”

江漢清發現對方要退縮,趕緊說:“這樣吧,我增加印數,紅票印五千萬張,綠票印五千萬張。怎麽樣,這下可以讓我先看看機器了吧?”

董老板道:“你這個人有點兒怪,為什麽非要看我的機器呢?”

江漢清笑道:“我這麽大的量交給您,萬一印砸了,我就虧大了,所以要先看看你的印刷機,我也好吃個定心丸哪。”

董老板沉吟半晌,說:“好,我們去廠裏吧。”

一道暗門掀開,眾人進入地下印刷車間。董老板領著江老板、梁少堂和蘇麗娟跟了進來。

車間裏機器轟鳴,三台印刷機正在開印,紙張飛卷,工人們忙碌著。

江漢清指著印刷機問董老板:“這就是你的印刷機嗎?是哪國產品?”

董老板介紹道:“這是美國產的。”

江漢清問:“你有德國的印刷機嗎?”

“沒有,主要是太貴。”

江漢清向蘇麗娟使個眼色,回頭對董老板道:“好啦,今天就到這兒,我明天來簽合同。”

董老板高興地道:“好的。我等你。”

安東尼坐在警務處總監室辦公桌後麵,何許人正向他匯報:“養雞場這家印刷廠規模太小,隻有幾台又老又破的美式印刷機,每天的印量小得可憐,不像情報上說的那樣,是一間有規模的正規印刷廠。”

安東尼問:“你是怎麽知道這些情況的?”

“我派人裝作一個從廣州來的客商前去參觀過。”

“是日本人在經營嗎?”

“這個嘛,還看不出來。”

安東尼正在沉吟,突然,葉知秋推門而入。

葉知秋道:“我從馬林斯基得到消息,在西郊垃圾場,有一間無執照的地下黑工廠,他們隻接受國外客戶的訂單,聽說是日本人開辦的,還有軍方背景。您看怎麽辦?”

安東尼道:“嗯,這也許才是我們要找的那家。何探長,你有什麽看法?”

何許人一邊踱步,一邊沉吟道:“隻接受國外客戶的訂單……隻接受……我明白啦,這是為了保密而采取的措施。總監先生,我看可以把目標鎖定在這家黑工廠身上。”

“可以,但不能打草驚蛇,必須一擊得手。你能找到願意為我們服務的外國人嗎?”

何許人想了想,說:“我倒是認識兩個外國人,請他們出山也許不難,但他們的身價很高。”

“身價高怕什麽,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我這裏有兩萬美元,你先拿去,不夠再來拿。”

安東尼打開櫃子,拿出厚厚一遝美鈔,交給了何許人。

何許人笑道:“這下應該沒問題啦。”

登雲公寓306室。瓦西裏正坐在沙發上邊喝酒邊看報紙。

歌麗婭走來道:“喂,我說,你能不能少喝點酒啊?”

“我喝我的酒,關你什麽事?”瓦西裏照喝不誤。

“當然關我的事,你忘了我們這個月已經在借錢過日子了?”

“我們不是還有幾支衝鋒槍嗎?在黑市可值錢了,不行就賣了。”

歌麗婭瞪起了眼睛:“你就知道賣,能賣的都賣光了,我們的皮大衣賣了,箱子賣了,我的首飾全賣了,你的金表賣了,索科的皮夾克賣了,那是最後一件了,現在輪到賣槍,下一步就該賣電台了,我的布爾什維克同誌。”

“你們女人就是愛生氣,我不是說了嘛,我們可以去找中國同誌,他們會接濟我們的。”

“你光說找,你本事大嘛,你去找啊!”

“我知道,他們也潛入了地下,成了地下黨,一時半會兒也找不到……”

歌麗婭嘴撇得老高:“別說不好找,就是找到了,就憑你那個酒鬼樣,人家也不會相信你。”

突然,有人敲門。二人一驚,踮著腳尖跑到門後,從門鏡裏向外窺伺。

歌麗婭說:“好像是何許人。”

瓦西裏感覺不對,道:“這麽晚了,他來幹什麽?”他使了個眼色,讓她開門。

何許人一步跨了進來,一麵笑道:“二位大藝術家,還沒睡呀?”

瓦西裏說:“演出剛完,正在卸妝。”

何許人把一個紙包放在桌上,道:“知道你們每天演出辛苦,我買了兩隻燒雞慰問一下。”

瓦西裏和歌麗婭對視一眼。

何許人說:“怎麽,怕我下毒?沒毒,吃吧,這兒還有一瓶人頭馬呢。”他又從風衣裏掏出一瓶洋酒放在桌麵。

瓦西裏單刀直入道:“我說何探長,你深更半夜跑來,不會是光給我們送吃送喝吧?有什麽事,就直說吧。”

何許人點著他的鼻子說:“聰明。到底是幹間諜的,那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了。”

瓦西裏和歌麗婭認真地聽著。

何許人說:“我這次要和日本人演一場戲,需要兩名外籍演員,我就想到了你們二位,想請你們出演,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出演?具體演什麽角色?”瓦西裏問。

何許人說:“你們喬裝成從香港來的客商,去日本人的一間地下工廠,謊稱要印製英國政府發行的新證券,如果日本人被你們蒙住了,你們就進一步提出要看一看印刷機,關鍵就是這一步,看看是不是海德堡印刷機,如果是的話,我們就把這間地下工廠一舉搗毀了。”

瓦西裏說:“噢,我明白了,我們是在為法租界幹活兒?”

“對,但不是白幹,這是你們的酬金,兩萬美元。”何許人掏出一個紅包,遞了過去。

瓦西裏不客氣地接過紅包。

歌麗婭問:“可以讓我看看你所說的新證券嗎?”

何許人遞上一張證券麵票,說:“可以,你們看,就是這種證券,它是一種特殊品種的金融債券,隻在香港發行。”

瓦西裏說:“我們同意幹。”

“很好,具體接頭的情況,等我明天通知你們。”

江漢清和何許人坐在峻嶺公寓的沙發上商量事情,蘇麗娟押著梁少堂走了進來。

江漢清嚴厲地盯著梁少堂說:“梁少堂,你好大膽子,膽敢騙我們。”

梁少堂一聽慌了,立刻跪下,道:“我可沒有啊,我也不敢騙呀。”

江漢清嚴厲地盯著他的眼睛道:“你為什麽隻介紹養雞場的工廠,那是個行將倒閉的小廠子,真正的大工廠在法租界西郊的垃圾廠裏,對不對?”

梁少堂眼珠一轉道:“對,那裏也有一間地下工廠,你們也沒有說明是什麽工廠嘛。”

江漢清板著臉說:“好啦,現在明確了,就是那間工廠。明天有兩名外商要印刷一批證券,你可以帶他們去見廠長嗎?”

梁少堂點頭哈腰地說:“可以呀,那個廠長名叫佐藤,是名中佐,原來是城防分隊的隊長,凡是我介紹的客戶,他都很盡心,而且交貨非常及時。”

江漢清說:“那好,我們叫你怎麽幹,你就怎麽幹,如果再搞名堂,你就活到頭了。”

一輛轎車在垃圾場黑工廠門口停下,梁少堂、瓦西裏和歌麗婭從車上下來。

佐藤興衝衝地迎了出來,道:“哎呀,菊池君,你真守時呀,你的大買主帶來了嗎?”

梁少堂指著兩個人介紹道:“帶來了,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佐藤廠長,這位是鋼琴家瓦西裏先生,這位是歌唱家歌麗婭女士。”

佐藤張開雙手,道:“歡迎歡迎,請問二位在哪個場子演出啊?”

瓦西裏道:“我們每晚在德國總會演出,偶爾會去大都會和米高梅舞廳客串。”

佐藤點頭道:“噢,德國總會呀?我想起來了,我還是那兒的舞客哪,我認出你們了,我常看二位的演出,真棒啊。”

瓦西裏說:“佐藤先生,我香港的一位朋友,托我在上海找一家有實力的印刷廠,印刷一批有價證券,不知你的廠子能不能印?”

佐藤問道:“能讓我看看票樣嗎?”

瓦西裏遞上樣品,道:“呶,你看吧,就是這種政府發行的新證券。”

佐藤翻來覆去看著證券樣品道:“這是一種金融債券,帶有防偽標記,工藝要求很高呀。”

瓦西裏道:“是啊,所以才找你。”

佐藤有意問道:“你的朋友在香港做盛行?”

瓦西裏隨口說道:“他在金融管理局做事,地點在中環。”

佐藤問:“哦,中環,那個什麽什麽灣是不是在中環啊?”

“什麽灣?是不是維多利亞港灣?”

“對對對。”

“維多利亞港灣是在中環,那裏是香港的中心。”

佐藤心裏有數了,道:“他為什麽不在香港印,卻千裏迢迢跑到上海來印?”

瓦西裏說:“香港到處鬧罷工,學潮也很凶,市麵亂得很,為了安全起見,隻好來上海找廠家。”

佐藤問道:“你要印多少呢?”

“兩億。”

“這麽多?是不是分幾期呀?”

“對,分五期,每期一個版式。”瓦西裏拿出不同版式的樣票。

佐藤估了估道:“這麽大的量,費用嘛……10萬美元。”

瓦西裏與歌麗婭對視一眼,歌麗婭毫不猶豫地說:“沒問題,隻是有一個要求,我們要看一看你的印刷機。”

佐藤警惕起來,“看印刷機幹什麽?”

歌麗婭解釋道:“我的證券上帶防偽標記,還帶水印,一般印刷機印不了,隻有德國海德堡印刷機才能印。這麽大的量交給你,你給我印砸了,我怎麽向朋友交代?”

佐藤想了想:“嗯……好吧,我帶你們去看。”

佐藤掀起一塊木板,露出一個洞口,向下有一個樓梯,三人跟著佐藤走了下去。

一進入地下車間,隻聽機器轟鳴,工人們正進進出出地搬動印刷品,場麵一片忙碌。

佐藤帶他們帶到一台高檔印刷機前說:“請看,這就是剛買來的最新式的海德堡印刷機。”

瓦西裏和歌麗婭看了看機器,然後對視一眼。

瓦西裏說:“很好,我們簽合同吧。”

佐藤說:“好,你先付百分之二十的定金,三天後上午十點整交貨再付清全款。”

“可以。”

三人跟著佐藤走進了工棚,佐藤拿出合同,瓦西裏在上麵簽了字,按了手印。

歌麗婭從坤包裏拿出兩萬美元遞上,佐藤收下了錢。

佐藤起身道:“二位,我們這裏有個規定,因為我們對外是保密的,凡是看過我們機器的人,我們都禁止他們再與外人進行接觸,請二位理解。我會派人保護你們的。”

瓦西裏不解地問:“保護?”

佐藤嚴厲地說:“是的,保護。”

瓦西裏和歌麗婭對視一眼,起身向外走。四名黑衣黑褲的保鏢緊緊跟著他們。

回到登雲公寓306室,瓦西裏打開門鎖,和歌麗婭一起走了進來。

瓦西裏注意到,四個保鏢滿臉嚴肅地站在門外,他生氣地一把把門關上,說:“壞了,我們被盯死了,無法跟何探長取得聯係了。”

歌麗婭朝電話機努了努嘴,瓦西裏拿起電話,撥了號。

突然,門開了,門外的保鏢衝過來,一把抓起電話機,拔掉了電話線,說:“對不起,你們不能打電話。”電話機被拿走了。

瓦西裏發火道:“你們這是幹什麽,軟禁嗎?簡直莫名其妙!”

保鏢冷冷地說:“不,我們是在保護你們,等交易一結束,你們想去哪兒我們都不管。”

瓦西裏憤慨道:“你給我讓開,我要去找你們的廠長說理。”

保鏢冷冷言道:“找誰都不行,你再囉唆我就不客氣了。”

瓦西裏和歌麗婭看見保鏢手裏端著的是德式衝鋒槍,無可奈何地聳聳肩。

突然,瓦西裏靈機一動,說:“我們晚上還有演出,如果我們不出場,就會丟掉飯碗。”

幾名保鏢商量了一下,說:“演出可以去,得我們保護你們去。”

瓦西裏和歌麗婭會意地點了點頭,收拾好服裝走出房間。

何許人匆匆推開警務處總監室的門,對安東尼道:“總監先生,過了預定時間,瓦西裏和歌麗婭沒有來電話,這說明出事了。”

安東尼緊皺眉頭,道:“這個佐藤耍的什麽鬼把戲?”

葉知秋急入,稟報道:“我剛才去了瓦西裏夫婦二人的公寓,發現他們被四個全副武裝的日本特務跟著,行動受到限製。”

何許人問:“他們去了德國總會嗎?”

“已經去了,但被嚴密監視著,外人很難接近。”

“怪不得收不到他們的信息。”

安東尼命令道:“何探長,你去一趟德國總會,想辦法接近他們,我估計他們也一定在想辦法把情報送出來。”

何許人說:“好,我馬上去。”轉身出了辦公室。

德國總會的晚會已經開始,何許人走了進來,舞台上,歌麗婭正在唱歌,瓦西裏正在用鋼琴為她伴奏。

舞客們隨著悠揚的旋律翩翩起舞,舞池被舞客擠得滿滿的。

何許人端著杯紅酒,故意站在顯眼兒的地方,瓦西裏看見了他,頻頻向他用眼光示意。

何許人注意到,在舞台一角,有四個黑衣黑褲的男子死死盯著瓦西裏和歌麗婭。

突然,司儀走上台來,宣布道:“女士們,先生們,今晚,我們的歌唱家小姐要為大家表演一個舞蹈——弗拉明戈舞,請會跳的人跟著一起跳起來!”

鋼琴奏出歡快強勁的南美舞曲,許多舞客在盯著台上看。

歌麗婭搖身一變,成為一個南美舞娘,腳下飛快地踢踏起來。她腳步如飛,節奏快得像魚尾拍擊湖麵。

何許人看得愣住了,突然,他靈光一現,歌麗婭正在用蹦跳的鞋跟兒給他發出莫爾斯電碼:

“哢嗒嗒,哢嗒嗒嗒嗒,哢哢嗒,哢嗒哢嗒,哢嗒哢嗒……”

電碼內容是:地下工廠有海德堡印刷機和大量假鈔。

何許人走到旁邊,向侍者要了一個仙女麵具,他向瓦西裏舉了舉,瓦西裏會意點頭。

後台化妝間,演員們進進出出。

瓦西裏正在卸妝,歌麗婭走了進來,“砰”的一聲關嚴了門。

歌麗婭悄聲說:“我剛才用鞋跟發出了莫爾斯電碼,不知道何許人收到沒有?”

瓦西裏邊卸妝邊說:“他要是收不到,就不是上海灘第一神探了。”

歌麗婭拿出棉簽,開始卸妝,道:“可我們下一步如何行動,怎樣才能得到他的指示?”

瓦西裏說:“他剛才向我舉了舉麵具,我明白了他的意思,明晚不是跳假麵舞會嗎?他會利用跳舞的時機傳達進一步的指令。”

“假麵舞會?虧他想得出來。”

“他會不會記得我老用獅子麵具?”

“他要是忘記了,他就不是上海灘第一神探,而是第一笨蛋了。”

第二天晚上,德國總會舉行了盛大的假麵舞會。

龐大的樂隊演奏著一曲南美風格的探戈舞曲。幾百名舞客戴著千奇百怪的假麵,在瘋狂地跳著稀奇古怪的舞蹈,場麵混亂而癲狂。

何許人走來,望了一眼舞池,看見了那張熟悉的獅子麵具,那麵具逐漸靠近了。他戴上了仙女麵具,混入了人群中。

周圍都是不同的麵具,“仙女”逐漸靠近了“獅子”,“獅子”認出了何許人,何許人也認出了他。

獅子麵具悄聲道:“何先生,是你嗎?”

仙女麵具:“是我。”

獅子麵具:“我們下一步該怎麽辦?”

“你們和佐藤定的提貨時間是哪一天?”

“後天上午十點整。”

“好,你聽好,我們準備收網,武力查封這家印刷廠,九點二十分會開來兩輛卡車,停在你們樓下,你要裝作不知道,在九點鍾之前向外打一個電話,假裝告訴司機前來接你們,這樣有車接你們才顯得自然。”

“可我們的電話被日本特務沒收了。”

“這已在預料之中。不過沒關係,你們態度強硬點兒,告訴他們如果打不出電話,就無法來車提貨,他們會同意你們打電話的。”

獅子麵具:“好的,我明白了。”

仙女跳著歡快的舞步,離開了“獅子”,向舞池邊上滑去。

瓦西裏一把拉開登雲公寓的門,對守在門口的日特說:“我要對外打一個電話。”

保鏢蠻橫地說:“不是跟你說了,不能打電話嗎?”

瓦西裏強硬地說:“今天情況特殊,我要聯係提貨的車輛,如果耽誤了提貨,你能負得了責任嗎?”

幾名保鏢小聲嘀咕幾句,一名保鏢拿過電話機:“拿去,你打吧。”

瓦西裏接過電話機,接上電話線,保鏢監視著他,他撥了一通號碼:“喂,我找司機師傅……喂,劉司機嗎,我是瓦西裏,今天提貨,對對對,請你到登雲公寓樓下等我們,嗯,九點二十分吧。好,就這樣。”

郊區垃圾場開來三輛大卡車,卡車在工棚前停住車,瓦西裏、歌麗婭和葉知秋一同跳下車來。

一名管事迎上前來:“是來提貨的嗎?”

瓦西裏說:“我是瓦西裏,三天前和你們佐藤廠長約好的。”

管事說:“啊,請稍等,我去叫老板。”

不一會兒,佐藤興衝衝地迎上來,高興地說:“瓦西裏先生,你們真準時呀。貨都給你們備好了。”

幾人走進了工棚。

歌麗婭打開坤包,拿出厚厚一遝錢說:“這是餘款八萬美元,今天一次性付清。”

佐藤接過錢道:“好。彩票已經印好了,不過車要倒進地庫,你們跟我來。”

佐藤帶他們來到一個鐵皮門前,門被打開,一條斜路一直通到地下,走了大約三十米,來到地庫。

這是一個約有一千五百平方米的半地下倉庫,地上堆著一捆捆麻包和一摞摞紙箱,還有一些雜物沿牆壘得老高。有些麻袋開著口,露出嶄新的假鈔。

佐藤打開一個麻布包,將裏麵簇新的彩票亮了出來。

瓦西裏捏起一張,用鼻子聞了聞說:“嗯,噴噴香,好貨啊。”

佐藤說:“叫你們的卡車開下來吧。”

瓦西裏轉頭對葉知秋說:“你去,讓車倒進來。”

不一會兒,三輛大卡車跟著葉知秋的手勢,倒進了倉庫。

車剛停下,車燈未熄,突然,後廂帆布篷“呼啦”一下被掀開,一大群法國巡捕跳了出來,有人大喝一聲:“不許動,警察!”

葉知秋斷喝一聲:“我們是法租界巡捕房的,你們涉嫌印刷假幣,被逮捕了!”

幾名巡捕一擁而上,佐藤措手不及,被“哢”的一聲戴上了手銬。

十幾名持槍的法國巡捕動作神勇,一下衝進地庫裏,將裏麵正在操作的二十幾個工人捆了起來。工人被巡捕們押著,沿牆站成一排。

葉知秋瞪著佐藤,厲聲喝問:“你就是佐藤吧?你知不知道在法租界違法印刷、製造和販賣假幣要接受何種刑罰嗎?”

佐藤渾身觳觫、戰戰兢兢地說:“不……不知道……”

葉知秋朗聲宣布道:“我可以告訴你,佐藤先生,作為首惡分子,你將被提起公訴,按照租界法律進行起訴。你們違法印刷、製造和販賣假幣是重罪,將被判終身監禁,印製假鈔的機器設備全部沒收充公,作為呈堂證供,假鈔將全數抄沒,涉案人員全部逮捕,將視情節輕重予以嚴判。”

葉知秋喝令道:“全部帶走!!”

一聲令下,巡捕們將佐藤和工人全部押上了警備車,又將機器設備全部裝上卡車。倉庫裏的數千個麻包全部裝上了卡車車廂,運出了鐵皮棚子。

武田司令官帶著憲兵隊來到警務處大院。憲兵隊的十幾輛滿載士兵的卡車殺氣騰騰地駛了進來。

一時警鈴大作,法國巡捕們緊急集合,端著槍衝出來,把院子裏三層、外三層圍了個水泄不通。

武田司令官在兩名副官的陪同下氣勢洶洶地闖進警察總監室,劈麵就問:“誰是安東尼總監?”

安東尼強壓心頭的恐懼,故作平靜地說:“在下就是。請問您是?”

武田傲慢地說:“我是武田。”

安東尼恭敬地說:“噢,幸會,司令官先生。本來早想去登門拜望您的,隻因工作太忙,一時抽不出時間,請多多包涵。”

武田劍眉一豎,毫不客氣地說:“聽說你的人查封了一間工廠,抓走了我的人,還抄走了機器設備,有這樣的事嗎?”

安東尼知道這家夥來者不善,硬著頭皮道:“有這事,但這是間無牌照、無登記的地下黑工廠,作為法租界的執法者,理應予以查抄,怎麽,這事與貴軍有何關係?”

武田明知理虧,一時語塞,換了種腔調道:“這可能是一場誤會吧,這件事的確與軍方沒有任何關係。但是總監先生,那個佐藤曾經是東京一個知法守法的商人,初來乍到,人地兩生,更不懂租界的規矩,多有冒犯了,望總監先生你高抬貴手,放他一馬吧。另外,那些機器設備也是租來的,嚴格意義上講也不能算作贓物的嘛,你看能不能通融一下?”

安東尼故作為難地道:“通融一下,這個嘛,我可能做不了主哇,現在領事又不在了,被你們憲兵隊抓走了。更何況佐藤他們的確觸犯了租界的法律,至於有沒有什麽罪,有沒有什麽後果,那要看法官如何定論了,我的手也不好伸得太長呀。”

武田的臉一下垮下來道:“愛棠先生被憲兵隊的人抓走了嗎?真有這回事嗎?我怎麽不知道?”

其實,拘捕愛棠的命令,正是從武田司令官這兒發出的,其目的是為了進一步震懾和威脅法國人對日軍俯首稱臣,馬首是瞻,現在看來,這一心理戰術已經達成目標。但沒想到法國人防守反擊,查封了日本人的一個開在法租界的地下工廠,讓武田陷入了尷尬被動的境地。

助理賠著幹笑道:“司令官閣下,確有其事。”

武田嗬斥道:“渾蛋!連法國領事都敢抓,誰給你們的權力?領事先生一直對我國很友好,是我的朋友,還是上海灘遵守國際範例的典範,把法國領事立即無條件釋放!”

助理立正彎腰道:“是。”轉身匆匆離去。

安東尼滿臉堆出笑來,道:“這就對了。還是司令官大人深明大義啊,我看這樣吧,既然貴軍無條件釋放了我國領事,來而不往非禮也,我們也釋放佐藤先生,並且全部機器設備如數奉還,怎麽樣?”

武田滿意了,道:“好,不過嘛,那些……假鈔……”

安東尼打斷武田的話,道:“這個假鈔嘛,不好辦啊,因為是違法印刷品,恕我不能發還,還要公開銷毀,這也是我職責之所在,這一點敬請閣下鑒諒。”

當天下午,愛棠被無條件釋放。安東尼將佐藤等人釋放並奉還印刷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