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特派員

法租界領事辦。愛棠領事正在看文件,史密特領著一名法國人走了進來,報告:“領事先生,特派員接來了。”

愛棠急忙站起身,上前握住特派員的手說:“哎呀,羅傑斯,你來得太及時了,我們正發愁如何才能把古董偷運出中國呢。”

羅傑斯遞給愛棠一封信,道:“這是部長先生的親筆信,讓我轉告您,務必盡快把這批古董運出中國。”

愛棠邊看信邊道:“電報我已經收到了。”

羅傑斯說:“船先到香港,然後經過馬六甲,穿過印度洋,再經蘇伊士運河,最後到達馬賽港。”

愛棠一把抓起電話,撥了號:“喂,安東尼嗎?你通知相關人員,馬上來,我們開個緊急會議。”

羅傑斯問:“領事先生,據說三間銀行的全部古董已經匯總集中起來了,我想知道,一共有多少件古董?”

愛棠沉吟道:“大概有幾萬件吧,具體要問雷探長,是他經手的。這樣吧,我們就把相關人員都找來,做一下分工,部署下一步行動。”

羅傑斯說:“很好。”

愛棠領事、羅傑斯和史密特一起走進警務處大會議室。

到會的有安東尼,雷鳴遠,三間銀行的行長,佳道理洋行總經理富爾。

愛棠做了開場白:“諸位,自從日軍占領上海之後,我們法租界的日子已經越來越難過。小日本仗著強大的軍事實力,日益驕橫跋扈、氣焰囂張,其勢力範圍已從虹口向公共租界和法租界逐步滲透擴張。更為嚴重的是,日本人已覺察到我們三間銀行裏聚集了大量中國古代的古董珍寶,針對這批古董他們已經製訂了一個打劫計劃,代號為‘鯨鯊行動’,並正在付諸實施。根據可靠情報顯示,龜井商社社長龜井太郎就是具體負責‘鯨鯊行動’的總頭目。”

大家一陣小聲議論。

愛棠打了個請大家安靜的手勢,道:“我接到外交部部長的指示,讓我們配合特派員羅傑斯先生,盡快將貨物全部裝箱,秘密裝入皇家伯爵號,安全啟運回法國。此事已列入法國最高機密,任何人不得走漏半點兒風聲,如有違反,按通敵賣國罪論處。”

在座的人知道事關重大,都鄭重地點著頭。

愛棠轉頭道:“雷探長,你把古董文物匯總的情況匯報一下。”

雷鳴遠把一個厚厚的文件簿攤開在桌麵,道:“三間銀行全部文物匯總後的數目是五萬四千八百六十九件。其中,先秦文物九千八百四十二件,唐以前的文物一萬七千一百四十三件,其餘是宋、元、明、清的文物。另外還有幾件價值連城,比如說佛經《趙城金藏》就屬此類。”說著,雷鳴遠把三本厚厚的文件簿推到愛棠麵前。

愛棠又問:“一共需要多少木箱子?全部裝箱需要多長時間?”

“我已經預定了3米×2米的板條箱子共六百個,明天開始裝箱作業,大概需要一周時間。”

“好,皇家伯爵號15號從太古碼頭起航。現在的問題是,這麽多笨重的大木頭箱子,規模和動靜都太大、太顯眼了,我們怎麽才能在日本人眼皮子底下把箱子裝上船,再瞞天過海,騙過吳淞口外的執法巡邏船,駛入中國東海。”

安東尼為難地說:“我看其他辦法都不可行,唯一的解決之道是偽裝運輸。最近黃浦江和長江上的日本軍艦越來越多,對來往船隻盤查得越來越嚴,我們不能送貨上門啊。這兩天我和雷探長反複研究過,認為把這批貨冒充成某間洋行的外貿商品最為保險,所以叫來了佳道理洋行的總經理富爾先生一起商量這事兒。”

愛棠轉頭笑望著滿頭白發的富爾道:“你認為呢,我的總經理先生。”

富爾嚴肅地說:“為了法蘭西的利益,再大的風險也值得冒。我們洋行剛好有一大宗商品要運往法國,是茶葉和生絲,共有五百箱,我看可以把其中的兩百箱換成古董,我們的船到了香港,把古董箱卸下來,再返回上海,再裝一批貨,兩百箱,這樣一共分三次運,六百箱貨就全部運到香港了。”

愛棠沉吟道:“這是個好主意,即使其中一批貨被日本人查到了,也隻損失了三分之一。如果全部貨都裝在一條船上運,風險太高,萬一被查到,我們就沒有翻盤的餘地了。”轉頭問雷鳴遠,“現在古董放在什麽地方?”

雷鳴遠說:“地庫已經滿了,其餘的放在法蘭西銀行三樓,貨太多,堆了二十幾個房間,地下金庫的兩萬多件,我的人正在裝箱。”

愛棠說:“富爾先生配合雷探長把茶葉包裝箱秘密運進法蘭西銀行,記住,要在晚上搬運箱子,先裝兩百箱,我去辦理裝船手續。大家分頭行動吧。”

監聽中繼站。幾名日本特務頭戴耳機,正在抄收電文。

拾音器裏傳來大量雜音,其間夾雜著愛棠斷斷續續的聲音:“……15號從上海起航……兩百箱……”

抄報員:“全是雜音,聽不清楚啊。”

一個日特催促道:“有多少抄多少,龜井先生還等著呢。”

抄報員遞給他道:“就抄了三個短語,其他全是雜音。”

日特急急轉身出門。

黑澤拿著一張紙慌慌張張地走進公館客廳,稟報道:“龜井先生,竊聽器收到消息。”

龜井放下茶杯,一把搶過紙條,邊看邊念道:“……15號從上海起航……兩百箱……”龜井轉頭,刀子眼凶狠地盯著黑澤,“這是什麽狗屁東西?”

黑澤大氣也不敢出,道:“對不起,先生,那個藏在法國人會議室裏的竊聽器出……出了故障,所以,隻抄到這麽多。”

龜井訓斥道:“出了故障就要盡快修好,這事找史密特去辦。”

黑澤道:“是。”

龜井低頭看著紙條,沉吟道:“15號從上海起航?這明顯說的是一條船嘛,你查了沒有,是哪條船?”

黑澤道:“我已經查了,是法國郵輪皇家伯爵號,15號上午十時整起航。”

龜井分析道:“法國人要偷運古董出境了,數量還不少呢,兩百箱,這次我們一定要把它一網打盡。你趕快去找史密特,核實這個情報。”

黑澤答應著離去。

黑澤喬裝成商人模樣,坐在老船長咖啡館的座位上看報。

史密特機警地推開門,向黑澤的座位走來。

黑澤問:“史密特先生,聽說法國人有新動向?”

史密特說:“黑澤先生,我正要向您報告,法國人要偷運古董出境,乘的船是皇家伯爵號。15號上午十點整起航。”

黑澤說:“現在交給你一個任務,在領事署大會議室裏,有一個衣帽鉤,它是一枚超小型無線竊聽器,現在它壞了,你要把它偷出來交給我,修好後再裝回去。”

史密特一怔,道:“我知道了。”

史密特悄悄溜進了警務處大會議室,返身關嚴了門。迅速找到了那個小巧的衣帽鉤,剛把它摘下來,突然,聽見有人說話,腳步聲越來越近。他迅速蹲下,藏身在桌子下麵。

愛棠、安東尼和雷鳴遠推門而入。

雷鳴遠說:“愛棠先生,我總覺得這次偷運古董有些不妥,但又說不出哪裏不妥,隻是一種直覺。”

愛棠問:“你擔心會被日本人發現?”

雷鳴遠說:“是的,我們托運兩百箱茶葉,目標太明顯了,日本人日夜監視著我們的一舉一動,難免他們不起疑心哪。”

安東尼說:“我也有這個擔心,不是幾箱,而是兩百箱啊,萬一有些閃失那可就慘啦。”

愛棠問:“那你們說怎麽辦?”

雷明遠道“我建議減少一半,隻運一百箱,不要用法國郵船運,而改為英國輪船安吉爾斯號。”

愛棠問:“這條船什麽時間起航?”

雷鳴遠說:“也是15號,是早上九點整。”

“嗯,這樣也好,有備無患嘛。但我已經預訂了貨艙位,原定的兩百箱古董就改為一百箱吧,用安吉爾斯號托運,皇家伯爵號隻運一百箱茶葉。”

安東尼道:“這樣好。即使損失了,也不致傷筋動骨啊。”

愛棠點點頭:“先用這一百箱試試水,雷探長,你去安排吧。”

“好的。”

三人走出會議室。

躲在桌下的史密特站起來,打開門,看看無人,溜了出去。

沙利文咖啡館,可算得上是上海最有名的一家咖啡館,坐落在靜安寺路中段。

今天咖啡館內人不多,電唱機播放著著名歌劇的唱片,史密特推門走了進來,向靠窗的座位走去。

一位穿風衣的青年男子放下報紙,露出真容,原來是馬當先。

馬當先笑道:“史密特先生,今天什麽風把您吹來了?”

史密特詭秘地笑笑,道:“馬大探長,我們以前雖然沒打過交道,但我知道,隻要有賺錢的生意,你從來都是來者不拒。”

“這年頭,你總得在腰纏萬貫和鋃鐺入獄之間做出抉擇,不是嗎?”

“是啊,中國有句俗話說得好,虧本的生意沒人做,要命的買賣有人幹。我手頭有一樁生意,保你穩賺不賠,而且沒有一丁點兒風險。”

“真沒看出來,行長先生對規避風險很在行啊!”

“15號上午九點,有條英國貨輪要從怡和碼頭起航,船名叫安吉爾斯號,明天下午有一批貨物要從怡和碼頭登上這條船,我想要你查封這批貨,一共一百箱。”

馬當先甚感詫異:“難道這批貨是走私的違禁品?”

“對,違禁品。怡和碼頭剛好在你們英美租界,你查封它順理成章啊。”

“我對一般的走私物品不感興趣。”

“如果我告訴你這不是一般的走私貨,而是一批古董,你會怎麽想?”

馬當先一愣,思考片刻,道:“一百箱古董?史密特先生,我越來越看不懂你了,這麽重要的情報你為什麽要告訴我?”

史密特詭秘地說:“簡單來說,因為有權能夠查封這批貨的人,隻有你馬大督察閣下了,再者說,我不想和別人……分享這批貨。”

“我有點感興趣了,史密特先生,如果我猜得不錯的話,這批貨是法租界當局的,他們想讓這批貨假冒正規商品走私出境,對不對?你這樣做要冒多大的風險,你想過沒有?”

史密特笑道:“正因為有風險,所以才來找你嘛。話說白了吧,風險共擔,利益共享嘛。”

馬當先咧嘴笑道:“史密特先生,你看人的眼光真是夠毒啊,你怎麽就知道我會幫你呢?”

“不是幫我,是幫你自己呀。”

馬當先想了想,笑了:“我為你的睿智折服了。好吧,我幹!”

史密特說:“這就對了嘛,具體要這樣……”他的聲音越來越小,馬當先聽得頻頻點頭。

安吉爾斯號底艙。艙管員領著雷鳴遠和羅傑斯走來,底艙中堆滿了各種貨物。

許多工人抬著箱子從外麵走進底艙。

雷鳴遠把貨單遞給艙管員:“一共一百箱,全是茶葉。”

艙管員對照單子核對著箱子:“嗯,一百箱,茶葉。”登記好,合上本子。

雷鳴遠和羅傑斯看看沒有問題了,一起走了出去。

龜井正在公館客廳中斟茶,黑澤帶著史密特走了進來。

龜井劈頭就問:“史密特,法國佬偷運古董的事沒有變化吧?”

史密特說:“沒有變化,一切照計劃進行。”

龜井問:“是皇家伯爵號嗎?”

“是皇家伯爵號。”

“是從太古碼頭起航嗎?”

“是的,”他拿出竊聽器,“這個竊聽器我找到了。”把竊聽器交給龜井。

龜井交給黑澤:“快拿去修理吧。”黑澤領著史密特離開了。

龜井拿起電話,撥了號:“喂,請接憲兵隊的鈴木隊長……鈴木君嗎?我是龜井,明天上午的行動不變,十點整,嗯對,太古碼頭……你的人要在八點鍾到達我這裏。五輛卡車。好的。”他放下電話,露出狡詐的笑。

安吉爾斯號停靠在碼頭上,正在上客,許多乘客排著隊走上艦橋。

檢票口,羅傑斯走了過來,安東尼和羅傑斯對視一眼,安東尼悄悄點點頭,羅傑斯側身從他身邊走過,上了甲板。

安東尼擔憂地望著羅傑斯的背影,羅傑斯越走越遠,他轉頭向不遠處的雷鳴遠使了個眼色,雷鳴遠不動聲色地跟了上去,掏出船票,檢票員看了一眼,放行了。

二等艙走廊,雷鳴遠遠遠地跟著羅傑斯,看見羅傑斯走入自己的艙室後,他才轉身走向自己的艙室。

皇家伯爵號郵船正平穩地行駛在吳淞口外的長江江麵,突然,兩條日軍快艇包抄上來,艇上有人高喊:“停船檢查!”

一名日軍見郵船沒有減速,向天空開了一槍。

郵船主機熄火了,船長跑上船頭,看見兩條快艇堵在船頭,快艇上的人正在揮手。

船長讓人放下繩梯,黑澤帶著幾十名憲兵攀爬上來。不久,憲兵們站滿了甲板。

船長迎上來道:“太君,什麽事啊?”

黑澤厲聲道:“有人舉報,你這條船裝載有違禁品!”

船長蒙了,道:“沒有啊,怎麽會呢?”

黑澤威逼道:“皇軍難道會冤枉好人嗎?走,去底艙檢查。”

黑澤領著大批憲兵衝進底艙。艙管員迎上前來,指著牌子說:“太君,貨艙重地,閑人免進。”

黑澤罵開了:“渾蛋,讓開,我要檢查有沒有違禁品!”

艙管員:“我們的船絕不會有違禁品。”

黑澤一把推開他:“滾開,給我搜!”

憲兵們撲上去,仔細搜索起來。

黑澤問道:“有沒有一批一百箱茶葉的貨?”

艙管員摸不著頭腦:“有,你們跟我來。”他領著黑澤來到一個角落,那裏堆著許多箱子。

艙管員:“這就是那批茶葉。目的地是香港。”

黑澤盯著箱子,吼道:“起開。”

幾根撬杠插入,將箱蓋起開,裏麵卻裝著滿滿的茶葉包。

又一個箱子被撬開,還是茶葉,再開一個還是一樣。

黑澤傻眼了,愣在了當地。憲兵們都望著他,不知所措。

黑澤手捂額頭:“狡猾的法國佬,我們上當了,走,回去!”

眾人走出底艙。

安吉爾斯號輪船正在吳淞口外的長江江麵上行駛,突然,開來兩艘英美租界的快艇,有人高喊:“停船檢查!停船檢查!”

大副看見了快艇,轉身向領航室跑去。

不一會兒,船長跟他來到甲板上,俯身下望,馬當先傲立艇頭,叫道:“快快停船。”

船長擺了下手,主機關上了,船停了下來。

馬當先帶著幾十名巡捕爬上了甲板,問:“誰是船長?”

船長說:“我是,請問您是?”

馬當先亮了下警官證:“我是公共租界的馬督察長。有人舉報,你船上載有違禁品!”

船長立刻否認:“絕對沒有!”

馬當先冷笑道:“別那麽絕對,等我查出違禁品,有你好看的。一小隊,去底艙搜查!”

一小隊的巡捕們衝進底艙。

馬當先問道:“船上有一名旅客,名叫羅傑斯,是名法國人,我要逮捕他。”說完擺了下手,二小隊向二等艙室跑去。

二等艙的旅客看見跑過去了一隊巡捕,都閃開了道。

巡捕快到809房間了,突然,羅傑斯走了出來,看見巡捕們氣勢洶洶地撲了過來,知道大事不妙,掏出手槍,迎頭就是一槍。

一名巡捕中彈倒地,其他巡捕紛紛開槍。

羅傑斯邊打邊退,藏身在一個欄杆後麵,不斷射擊。

雷鳴遠正在艙室裏看報,突然聽見外麵有槍聲,知道不好,一把掏出手槍,衝了出去。

前麵槍聲密集,雷鳴遠估計巡捕是衝著羅傑斯來的,幾步衝了過去。

子彈在他頭頂上飛舞,他俯低身體,爬了過去,高喊:“羅傑斯,我來掩護你,你快跳水逃生!”

羅傑斯喊道:“雷探長,他們是衝我來的,你走吧!”

雷鳴遠一邊開槍,一邊喝道:“少廢話,你快走!我來引開巡捕!”說完回頭就跑,一邊跑,一邊回身開槍。

巡捕們追了上去。

羅傑斯打光了槍裏的子彈,正在換彈匣,突然,一顆子彈,擊中他的頭部,他立腳不穩,一頭栽下船去。

一巡捕大喊:“有人掉江了!”

雷鳴遠看見這一幕,又開了幾槍,吸引了巡捕的注意,大批巡捕前後包圍上來。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彈如雨下,突然,他覺得胳膊上一震,左胳膊中了一彈,他後退藏到一扇門後,繼續射擊。

突然,他覺得眼前一黑,一頭栽進水裏。

馬當先帶著二小隊衝進安吉爾斯號底艙,發現一小隊已經打開了那些箱子,裏麵全是古董。他下令:“全部拉走!”

巡捕們一擁而上,抬起箱子往外運。

龜井公館裏,龜井扇了黑澤一連串耳光,大罵:“比豬還蠢一千倍的笨蛋,白癡!提前撒網,還讓魚跑了!”

黑澤低頭彎腰,道:“是。”

“滾出去!”龜井的吼聲震得窗戶紙沙沙作響。

英國領事館的大會議廳裏,正在召開慶功大會。

許多巡捕坐在台下。台上,領事拿起一枚金星獎章,馬當先在掌聲中走上台來,領事當眾宣布道:“馬當先代理督察長繳獲了一百箱走私古董,特授以最高榮譽勳章一枚,以此表彰。”他給馬當先戴上獎章,馬當先激動地敬禮致謝。

英國領事拿出一紙命令,念道:“我宣布,馬當先先生正式升任英租界總巡捕房督察長。”他把一枚鍍金的星形領花別在馬當先的肩章上,引來底下一陣熱烈的掌聲。

法租界領事辦裏,愛棠、安東尼和雷鳴遠三人愁眉不展地坐在沙發上。雷鳴遠左臂掛著繃帶。

雷鳴遠說:“對不起,領事先生,總監先生,我沒有保護好羅傑斯的安全,讓他死於非命,真是令人痛心。同時還損失了一百箱古董,我願意接受任何嚴厲的處分。”

愛棠擺了擺手:“這不怨你,我都了解了,我知道你盡了力了,回去休息吧,好好養傷。”

雷鳴遠走出房間。

愛棠轉頭望著安東尼道:“這件事你怎麽看?”

安東尼慚愧地說:“這件事給我們的教訓太深刻了,幸虧我們提前采取了防範措施,換掉了一百箱,不然損失會更加嚴重。還有,英租巡捕房是怎麽得到消息的?我懷疑有人出賣了情報。”

愛棠說:“事情很明顯,隻有兩種可能,不是我們內部有人不慎走漏了消息,就是出了內奸。”

安東尼分析道:“幾個行長應該不會出賣情報,這點我敢保證。富爾總經理也不會,他是主動來幫助我們的。如果硬要懷疑的話,隻有三個人,就是史密特、雷鳴遠和何許人。”

愛棠想到這三個在要害位置的屬下,隻覺得頭皮陣陣發麻,後脊梁骨噝噝直冒涼氣。他不敢設想在這三個人中誰是日本人派進來的臥底,自己的所有核心機密已經被這三個人掌握,他們的可怕程度,甚至遠遠高於白菊。他一閉上眼睛,就看見三人用槍指著他的胸口,他想呼喚幸運之神眷顧自己,保佑他渡過這一道難關。

安東尼說:“這三個人是我們的得力幹將,如果有人暗中搗鬼,出賣靈魂,那對我們可是災難性的。”

愛棠喃喃道:“得采取防範措施了,安東尼,你立即派出得力骨幹,對這三個人進行一級監控。”

“是,我會進行全方位、全天候的監視。”安東尼站了起來。

蘇麗娟匆匆走進峻嶺公寓,向江漢清報告道:“內線傳出情報,日本人要在七寶鎮重建黑工廠,要派人把一台海德堡印刷機從虹口倉庫運到七寶鎮去,車是一輛帶篷卡車,車牌號是03658—G。”

江漢清看看地圖:“太好了,印刷機還是跑不出我的手心。那個叛徒誰看著呢?”

“是小魏。”

“叫小魏把梁少堂押過來。”

江漢清拿起電話,撥了號:“喂,老何嗎?你到我這兒來一趟,對,馬上。”

蘇麗娟押著梁少堂走了進來。

江漢清冷冷地道:“梁少堂。”

梁少堂點頭哈腰地說:“在。”

江漢清說:“你帶人找到了日本人的黑工廠,是有功的。這次再派給你一個任務,如果完成得好,就送你全家回老家。”

梁少堂發誓道:“一定完成。”

江漢清指著地圖道:“這次我們要喬裝成日本人,從憲兵隊手裏騙出海德堡印刷機,然後把機器運回來。”

梁少堂俯身於地圖上,仔細看了看行車路線、藏匿地點。建議道:“會長大人,要提走印刷機,有危險啊,這必須要有鈴木機關開出的證明並蓋有公章才行。”

江漢清板著臉說:“這個你不用擔心,到時自會交給你,你會日語,隻要冒充中村少佐即可。”

梁少堂點頭道:“是。”

江漢清讓蘇麗娟帶梁少堂走了。

不久,何許人到了,說:“我看見蘇小姐和梁少堂了。”

“他們剛走。這次冒充日本人提出印刷機,我想讓梁少堂偽裝成日軍少佐,你看怎麽樣?”

“不妥。梁少堂這家夥一貫吃裏爬外,首鼠兩端。我們如果靠他,連老本都會賠光。”

“他現在人在我們手裏,老婆也被扣作人質,他想玩貓膩兒,也沒那個膽。”

何許人嚴肅地說:“你要相信我,不會看錯人的。如果你不信,你跟我來。”

十字路口。一輛黑色轎車停在路邊樹蔭下,車上坐著江漢清和何許人,二人窺伺著馬路對麵的憲兵隊大門。

一輛出租車駛來,梁少堂下了車,回頭窺伺一眼,賊頭賊腦地向憲兵隊跑去。

江漢清驚叫:“我的個蔣委員長哎,真是狗改不了吃屎。這家夥去憲兵隊,會把我們的計劃全盤端給日本人的。”

何許人狡獪地一笑:“現在更改計劃已經來不及了,我們不妨來個將計就計……”

憲兵隊辦公室裏,梁少堂對鈴木說道:“他們讓我冒充中村少佐,一切手續全是偽造的。目的就是為了騙走海德堡印刷機。”

鈴木問:“他們究竟是些什麽人?”

梁少堂說:“是國民黨教育部屬下的一個組織,全稱是戰時保護文物委員會,簡稱文保會,會長叫江漢清,副會長是何許人。”

鈴木點頭道:“他們的運輸路線你掌握了嗎?”

梁少堂走到地圖前道:“掌握了。您看,順著這條路,經過這裏,再往右拐,穿過這個涵洞,到達這裏……”

鈴木仔細地看了看地圖,用手在地圖上比比畫畫,最後,他轉過身,眼珠一轉道:“我有一個計策,可以把他們一網打盡。”

梁少堂高興道:“太好了,太君請說。”

鈴木說:“看見這個涵洞了吧,名堂就在這裏,我在這裏準備一輛相同的卡車,車上裝一個憲兵小隊,你們運送印刷機的車駛進涵洞,就調換成我的車,然後,載著憲兵的卡車跟著他們,等到了目的地,藏在車上的憲兵隊員突然殺出,將他們全部抓獲。”

梁少堂一拍腦門兒,道:“太妙了,太君真是高人哪。可問題是怎麽才能調換卡車而不被他們發現?”

鈴木奸笑道:“這很好辦,這個涵洞很長,我讓人提前破壞洞裏的電線,洞裏沒有了照明,漆黑一片。事前在進涵洞的路口放上鐵釘,刺破卡車的輪胎。當卡車停下來更換輪胎時,就讓事先停在洞裏的另外一輛車跟著你們的車往前開,這不就行了嗎?”

梁少堂問:“那需要我怎麽做?”

鈴木說:“你隻要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就行了,別的我來安排。”

一位打扮時髦的女人走進老樹咖啡館,向靠窗戶的座位走了過去。

一名戴禮帽的中年男子放下手中的報紙,原來是江漢清。

女郎走來,坐在他對麵的椅子上:“江會長,這是內應送來的提貨手續,有公文、公章,還有憲兵隊長鈴木的親筆簽名。”

江漢清接過,低頭看了看,道:“日本人有什麽動靜嗎?”

女郎說:“內線說要注意這個涵洞,這裏頭有名堂。”

女郎小聲地說著,江漢清俯身傾聽,不時點頭。

一輛轎車駛來,在路口停下,蘇麗娟押著穿著日軍少佐軍裝的梁少堂走向轎車。

坐在駕駛位上的江漢清也穿著日軍軍裝,他對梁少堂說:“上來吧,這是提印刷機的全部文件,這是你的軍官證,拿好。”

梁少堂接過文件和證件,低頭仔細看著。

不一會兒,小魏喬裝成一名日軍司機,開來一輛大卡車,在車裏向江漢清擺了擺手。

江漢清會意,發動了引擎,開上馬路。

很快到了憲兵隊倉庫。倉庫門口站著雙崗,轎車停下來,江漢清和梁少堂遞上各自的軍官證。

哨兵接過證件,比對著臉部辨認了一下,揮揮手放行了。

轎車和卡車駛進大院,來到一排庫房前。

管理員迎上來,問道:“是中村嗎?”

梁少堂自我介紹道:“我是中村,我們是來提印刷機的。”說完把提取文件交給管理員。管理員認真地翻看著文件,不時抬頭看看幾人的臉。

管理員說:“請稍等,我要打電話核實一下。”說完向門衛的電話機走去。

崗哨亭。管理員撥出一通電話,道:“喂,軍部參謀處嗎?我要核實一下,是不是有位中村少佐來憲兵隊倉庫提取印刷機?好,可以放行?”

管理員又撥出另一通電話:“喂,請找鈴木隊長……鈴木隊長嗎?我是倉庫管理員小泉,軍部有人來提取印刷機,可以放行嗎?好的,我知道了。”

管理員放下電話,走了過來,說:“上司批準了,你們可以提走印刷機。請跟我來。”

在十幾名日軍士兵幫助下,印刷機被裝上卡車車廂,蓋上篷布。

江漢清等上了轎車,駛出倉庫院子。

轎車在前麵領路,卡車緊緊跟在後麵。

涵洞遙遙在望。

卡車緊跟著轎車,剛駛到洞口處,突然,路麵上繃起一道鐵蒺藜,卡車輪胎立刻被刺穿,剛好停在涵洞中間。

江漢清正駕駛著轎車往前駛,剛出涵洞,梁少堂回頭看了看道:“壞了,卡車怎麽沒跟上來?是不是出了什麽事?”

江漢清停住車,想了想,將車倒向洞口,對梁少堂說:“你進去看看,催他們快點兒跟上來。”

梁少堂跑進洞裏,來到卡車旁,見幾個人正在埋頭修車。輪胎被卸了下來,一人正在安裝新輪胎。

梁少堂來到旁邊停著的一輛帶篷卡車旁,向司機使了個眼色,司機暗暗點頭,發動了引擎。

梁少堂跑出洞口,對江會長道:“馬上就修好了,這不,來了。”

江漢清看見帶篷卡車駛出洞口跟了上來,發動了轎車引擎,向前駛去。

梁少堂突然感覺有些不對頭,問:“江會長,我怎麽覺得方向不對呀。”

江漢清笑道:“什麽不對,前麵就是七寶鎮了。”

“我記得七寶鎮在東邊呀。”

“我就是在往東開呀,你呀,別操這個心了。”

梁少堂左右看看,蘇麗娟攥著一支小手槍,正頂在他的腰眼兒上。

前麵小河上出現一座石橋,江漢清把車駛過石橋,繼續往前開。

後麵跟著的卡車也駛上了石橋,當車開到橋中央時,突然,一聲巨響傳來,發生了劇烈的爆炸,卡車被炸上了半空,變成一個大火球,最後掉到了江裏。

轎車上。江漢清從後視鏡裏看見了爆炸,沒任何表情,繼續向前開。

梁少堂臉色煞白,急切地說:“江會長,卡車……爆炸了!”

江漢清說:“爆炸了好,誰讓那些憲兵不打聲招呼就埋伏在車上呢,這下全軍覆沒,去喂魚蝦了。”

梁少堂徹底慌了:“我……”

江漢清腳底油門一緊,往前飛駛,一邊說:“你的日本主子算盤打得不錯,想把我們一網打盡,可惜呀,魔高一尺,道高一丈,這下好了,全去見天皇了。”

梁少堂大喊:“讓我下去!”

蘇麗娟用手槍頂住他的肚子,嚴厲地說:“老實點兒,再動就崩了你!”

車沿著海邊行駛一陣,江漢清刹住車,擺了下手,蘇麗娟押著梁少堂來到岸邊的岩石上。

梁少堂嚇得跪在岩石上,江漢清拔出手槍,頂在梁少堂的眉心上。

梁少堂已經嚇得癱軟了,一個勁兒地磕頭求饒,江漢清義正詞嚴地說:“梁少堂,你鐵了心要給日本人當走狗,中國人民讓我懲罰叛徒,那我就成全你吧!”一槍正中梁少堂腦門兒,一腳把他踢下大海,“再見,鯊魚的晚餐。”

涵洞裏。何許人喬裝成一名日軍中佐,帶領幾個便衣坐在一輛帶篷卡車上。卡車開來,停在更換輪胎的車旁邊。他和便衣從車上下來。

日本司機問:“你們是誰?”

何許人並不答話,掏出手槍,上去就是一槍,其他幾人同時開槍,日本司機和幾名修理工頓時斃命。

何許人等將輪胎換好,何許人跳上駕駛室,發動了引擎,把載有印刷機的卡車駛出了涵洞。

不久,來到一間地庫門口。早有人將地庫門打開,何許人把卡車倒進車庫,跳下車,掀開帆布,看見一台嶄新的印刷機在車上,高興地拍拍手,對手下人說:“任務完成。”

法租界領事辦。愛棠正和安東尼在沙發上談話。

愛棠問:“你的人對雷鳴遠、何許人、史密特監視得怎樣了?”

安東尼說:“這三人都有可疑之處,我派的密探馬上就會來匯報。”

“報告。”

“進來。”

密探應聲而入,稟報道:“領事先生,總監先生,我們這幾天跟蹤了雷探長、何探長和史密特行長。”

“有什麽發現嗎?”

“雷探長這幾天晚上都沒有離家,隻有一名中年男子來過一次。”

“中年男子?查過這人嗎?”

“查了,他叫林風,是上海大學的教授。”

愛棠一愣:“哦,是他呀,老朋友了,嗯,往下說。”

“何探長去了某公寓兩次,接觸的人是一個叫江漢清的中年男子。”

“江漢清?幹什麽的?”

“是個古董販子,有人經常在鬼市看見他。”

愛棠又問:“那,史密特呢?”

“史密特行長去過虹口的迪司威路兩次,但跟蹤的人不小心把人跟丟了。”

愛棠瞪了一眼,安東尼很生氣地說:“繼續嚴密監視。”

“是!”密探敬禮轉身離去。

愛棠說:“我說總監先生,你的人要加強訓練,嚴加管束。”

安東尼答應道:“好的。另外,殯儀館那邊來了電話,讓我們去看看羅傑斯的屍體。”

“好。”愛棠站了起來。

福民醫院。殯儀館太平間。愛棠身穿白大褂,跟著一名醫生走了進來。

醫生走過去,掀開白布,露出屍體蠟白的臉。

愛棠滿麵哀戚,久久地凝望著**的羅傑斯遺體,悲痛地說:“羅傑斯先生,我們沒有保護好你,讓你死於非命,我有罪,我一要定讓你魂歸故裏,與親人團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