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被困羔羊

由於陷入了沉思,竟沒有察覺自己迂回繞了遠路。大約在十分鍾之後,我才來到菲特巷尾。沉靜的心情頓時轉變成一位忙碌醫生特有的高度警覺,我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但是我的眉頭卻緊鎖著,看起來就像剛從一個棘手的患者那兒回來似的,而就診室裏隻有一名病人在等我。看到那位病人時,我輕輕地哼了一聲,就當跟她打了個招呼,而她則朝我鞠了一躬。

“原來這兒就是你的辦公室?”她說。

“是的,奧蔓小姐,”我回答道,“說實話,我正打算到府上拜訪你呢!有什麽能為你效勞的?”

“謝謝,沒有。”她回答,“我的私人醫生都是女性,今天到這來是替伯林漢先生帶個信兒。”說著,她掏出一封信遞給我。

看後得知,我的病人已經好幾晚無法安然入睡了,而且白天疲倦不堪。所以他希望我能給他開點治療失眠的藥。

對於這個請求,思索了片刻。因為醫生不能隨便為病人開安眠藥,但是失眠也真是讓人非常苦惱的事。最後,我決定先給這位病人開一劑低量的溴化鉀處方,晚一點的時候再打電話問病人是否有提高劑量的需要。

“奧蔓小姐,請轉告我的病人,讓他立刻服用這劑藥,”我將藥瓶交給她,接著說,“稍後我會到府上去看望他的。”

“我想他要是看到你一定會很高興的,”她微笑著說,“因為今晚家裏隻有他一個人,他一定非常鬱悶。伯林漢小姐出門去了。但是我要提醒你一點,他是一個很可憐的老人,隻是脾氣很壞。對不起,我不應該這麽說。”

“哦,不,奧蔓小姐,很感謝你提醒我這一點,”我說,“當然我並不是非要看望他不可,但我真的很想去看看他,和他聊聊天。”

“是的,我想這會對他很有幫助。你有很多優點,除了不守時以外。”奧蔓小姐挖苦道,然後便匆匆離開了。

晚上8點30分,我來到了奈維爾巷。奧蔓小姐帶我走過一段寬敞卻較為陰暗的樓梯後,便招呼我進了房間。當時伯林漢先生正低著腦袋喪氣地坐在椅子上,望著空**的壁爐,看樣子好像是剛吃過晚飯。當他看到我時,眼睛一亮,隻是精神還是有些委靡不振。

“真不好意思,你辛苦了一整天之後還要來看我,”伯林漢先生說,“但是見到你我很高興。”

“不辛苦。我聽說你今天一個人在家,所以就過來和你聊聊天。”

“你真是個好人,”他誠懇地說,“但是,恐怕你會發現我這人並不好相處,整天為一大堆瑣事煩惱著的人是很難有知心朋友的。”

“那麽假如你想獨處,千萬要告訴我。”此時我突然感覺自己好像打擾到他了。

“哦,親愛的拜克裏醫生,你並沒有打擾我。”然後大笑著說,“事實上是我打擾了你。說句心裏話,如果不是擔心你會感到無聊,我真願意將我全部的煩惱都傾吐於你。”

“我當然不會感到無聊了,”我說,“在不給對方造成不便的情況下能夠分享別人的經驗,總歸是件讓人愉快的事。你知道的‘想要研究人,就得去找人’,對於醫生來說更需要這樣。”

聽到我這麽說,伯林漢先生苦笑了一下,然後嚴肅地說:

“你讓我感覺自己就像一個細菌。但是,假如你想通過顯微鏡觀察我,我會乖乖地趴在鏡台上供你觀察,即使我的行為並不會為你的研究提供什麽幫助。我可憐的哥哥,他才是主角,不知道他在哪個墳墓裏麵操縱著細繩,導演著這場傀儡戲。”

說完,他停頓了片刻,凝望著壁爐思考著,仿佛忘了我的存在。過了半晌,他緩緩地將頭抬了起來,繼續說道:

“說起來這件事還真古怪,拜克裏醫生,太古怪了。我知道你已經了解了其中的一部分的內容——中間那段,但我還是想從頭說起,這樣一來,你和我知道的就一樣多了。至於這件事的結局,我們都不知曉,它依舊是一個謎。毫無疑問,所有這些都是命中注定的,隻是我們還要靜靜地等待著結局的到來。

“從我父親去世後,悲劇就開始了。他是一個沒有什麽家產的神職人員,而且還是有兩個孩子——我的哥哥約翰和我——的鰥夫。父親想盡辦法使我們進了牛津。畢業後,約翰便到外交部工作了,而我準備著到教堂任職。但是當時我突然發現自己的宗教觀發生了變化,並不適合做這份工作。就在這個時候,我的父親意外得到了一筆相當可觀的財產。因為他曾清楚地說過,他會把這筆財產留下,然後平均分給我哥哥和我。所以對我來說,工作就不是謀生的工具了。我一直對考古學有很大的興趣,因此我下決心,要追求自己的夢想。順便說一句,其實我是追隨了家族的嗜好,才喜歡上考古的。因為我的父親非常熱衷於研究古代東方史,而且約翰,你是知道的,他也是一個狂熱的埃及古物學家。

“結果,我的父親突然去世了,沒有留下任何遺囑。雖然他曾找人草擬過一份遺囑,但因為當時一再拖延,終究沒有完成。我父親留下的財產幾乎都是不動產,而我的哥哥則全部繼承了下來。但是,由於眾人都清楚我父親生前的願望,所以我哥哥為我設立了一筆每年五百鎊的津貼,其數目大約是我年收入的四分之一。當時我催促他將我應得的部分一次性支付給我,但他總是拒絕那麽做。相反的,他竟然指使他的律師將我的津貼數額降低為之前的四分之一,直到他去世為止。按理說,他去世之後,我應該是他財產的繼承者,或者我先死掉了,那麽這些財產則應歸到我女兒露絲的名下。可你知道的,後來他突然失蹤了。一方麵各種跡象表明,他已經死了,因為我們找不到任何能夠證明他還活著的證據。因此,他的律師傑裏柯先生認為他已經無法繼續付給我津貼了。但另一方麵,因為沒有證據可以證實我的哥哥已經死了,所以他的遺囑也不能執行。”

“我想知道你所說的那些能說明你哥哥已經死亡的跡象,是什麽跡象?”我追問道。

“主要因為他失蹤得非常突然,而且還是徹底的失蹤。或許你還記得,火車站寄存著他的行李,但卻遲遲沒人領取;另外,還有一件事更堅定了我的想法。我哥哥定期都要到外交部領取退休金,這筆錢必須由本人親自去領取;如果本人在國外,在代領取時必須出示此人仍然活著的證明。對於領取退休金這件事他從不含糊,而且他從來不會偷懶,也不會出現忘了把必要的文件交給他律師的情況。但是,自從他神秘失蹤以後,他的退休金就沒有被人領取過。”

“這樣說來你的處境的確很艱難,”我說,“但是,要取得法院認定他已經死亡以及執行遺囑的許可,也不是那麽容易的。”

“你說得很對,”伯林漢先生緊皺著眉頭說,“但是這對我仍毫無幫助。就像你知道的,在當時那種情況,傑裏柯先生等了很長一段時間,但我哥哥一直沒有出現。於是傑裏柯先生采取了十分明智的做法:他將我和其他當事人都召集到他的辦公室,然後向我們宣讀了遺囑的內容。結果讓我很震驚,遺囑中的那些條款簡直太怪異了。其中最誇張的一點是,我那可憐的哥哥竟然認為自己已經將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得盡善盡美了。”

“或許人都是這樣的。”我隻是簡單地回應了一句。

“也許是這樣。”伯林漢先生無奈地說,“但是可憐的約翰,他的遺囑內容怎麽會如此離譜,我認為那絕非他的初衷。我們家是倫敦古老的家族之一,在皇後廣場附近有一棟房子,這棟房子名義上是用來居住的,但實際上是我哥哥用來存放收藏品的,而且它也是伯林漢家族世代居住的古宅。大多數去世的家族成員都埋葬在宅子附近的聖喬治墓園,隻有極少數的幾個成員葬在了那一帶教堂附屬的墓地。我哥哥——這個單身漢——十分熱愛家族傳統,因此,他在遺囑中要求,在他死後必須要葬在聖喬治墓園,讓他和先人們在一起,或是把他葬在他出生的教區的墓地。可是這絕非單純地表達他的願望,或希望遺囑的繼承人幫助他達成心願,事實上這是作為影響遺囑執行的一個條件。”

“影響?怎麽影響呢?”我疑惑地問。

“這種影響是很要命的,”伯林漢先生嚴肅地說,“我的哥哥將所有的房產都留給了我,如果我先死掉了,那麽這份遺產就由我的女兒露絲繼承。但是,想順利地繼承這筆財產是有條件的,就是我剛才說到的——必須把我的哥哥葬在特定的地點——如果我們沒有完成這個條件,那麽所有的財產都將轉而由我的表弟喬治·赫伯特繼承。”

“但是,在這起案子中,”我說,“既然一直沒有找到屍體,那麽你們誰都無法得到這份遺產啊!”

“這一點我就不敢確定了,”他搖著頭說,“假如我哥哥真的已經死了,那麽我們可以確定一點,他並沒有被葬在聖喬治墓園,或者是他所提到的其他地方。對於這一點,我們可以根據登記數據得到證實。但是,如果通過這種方式獲得了死亡認定,那麽這份遺產就要交到赫伯特的手裏了。”

“那麽遺囑執行人是誰?”我問道。

“唉!”伯林漢先生歎了口氣說,“這是另一個讓人困惑的問題。遺囑有兩個執行人:一個是傑裏柯,另一個就是直接受益人,所以根據遺囑內容,這個直接受益人就是赫伯特或我。但問題是,我們倆誰都不能執行這份遺囑,因為法院沒有判定我們當中誰是直接受益人。”

“那麽該由誰向法院提出申請呢?這應該是遺囑執行人的職責啊!”

“你說得很對,赫伯特也在為這件事發愁呢!上次你來的時候,我們就在討論這件事,當時討論得非常激烈,”伯林漢先生苦笑著說,“事實上,傑裏柯並不願意單獨蹚這個渾水。他說他必須得到另一個遺囑執行人的支持才行。然而目前,赫伯特不能成為共同執行人,當然我也不能。確切地說,我們兩個應該一起扮演這個共同執行人的角色,因為不管怎樣,受影響的不是他就是我。”

“情況真是太複雜了。”我感歎道。

“是的,但是,赫伯特竟想出了一個很有趣的提議。他提出,既然埋葬約翰的地點的條件沒有被執行,那麽這份財產就應該歸他所有;同時,他還提出了一個簡潔的安排:隻要我支持他,並同傑裏柯一起向法院申請死亡認定,然後使他成為遺囑執行人,那麽他將每年付給我四百鎊的終生津貼。無論在什麽情況下,此種安排永遠有效。”

“這是什麽意思?”我疑惑地問。

伯林漢痛苦地皺著眉頭,向我解釋道:

“他的意思就是,哪天如果屍體突然被找到了,那麽關於遺囑中提到的埋葬地點的條款在實施以後,他仍繼續持有遺產,並且繼續向我支付每年四百鎊的津貼。”

“真是太可惡了!”我憤憤地說,“他倒是很懂得談生意啊!”

“他的如意算盤打得響著呢!如果屍體一直沒有被找到,那麽他每年最多也隻是損失四百鎊,直到我死;哪怕最後真的找到了屍體,他也沒有什麽損失。”

“我認為你一定會反對這個卑鄙的提議,是嗎?”

“是的,我會反對到底的,我的女兒也很支持我。但我不知道這樣做到底對不對。我想,人總是要為自己留後路的。”

“那麽你和傑裏柯先生討論過這個問題嗎?”

“討論過,今天我還同他碰過麵。傑裏柯為人十分謹慎,他並沒有給我什麽建議。可是我知道,他其實並不讚成我拒絕赫伯特的提議。雖然他沒有明說,但他暗示過我:掌中雛勝過林中鳥,而且這片樹林現在還沒有影兒。”

“你認為傑裏柯先生會不顧你的意見而擅自向法院提出申請嗎?”

“其實我認為他自己不會這樣做。但是如果赫伯特向他施加壓力,我想或許他會屈服。況且,赫伯特作為遺囑執行人之一,也完全不會在意我的拒絕,他會徑自提出申請。傑裏柯也是這麽說的。”

“哦,上帝啊,這真是一筆糊塗賬!”我感歎道,“但有一件事讓我感到很奇怪,你哥哥在立遺囑的時候,傑裏柯律師就沒有提醒過他這份遺囑的內容有些荒謬嗎?”

“這個當然有。傑裏柯告訴我,他曾建議我的哥哥允許他草擬一份比較合理的遺囑,但是約翰不聽。可憐的老家夥,有時他真是蠢到了極點。”

“那麽赫伯特的提議現在還有效嗎?”我繼續問道。

“沒有,都怪我這火爆的脾氣。當他和我說完這個狗屁提議時,我斷然拒絕了他,然後毫不不客氣地將他攆了出去。上帝保佑我這樣做是對的。當時,我真是氣極了。你是知道的,我哥哥在失蹤前最後一次出現就是在赫伯特家——唉,可能是我太激動了,你今晚好意來陪我聊天,我卻說了一大堆自己的瑣事來煩你;當然,我之前是警告過你的。”

“不是這樣的,我倒覺得你很有意思,而且我對你的這起案子也頗感興趣。”

伯林漢先生笑得有些勉強。“我的案子?”他重複道,“看你說的,好像我是一個喪心病狂的罪犯。但是,我很高興你覺得我很滑稽。這一點我倒是從未發現。”

“不,我並不是說你滑稽,而是說你很有趣。我是十分敬重你的,我認為你是混沌情勢中的主角。而且並不僅僅是我一個人這樣認為,還記得我上次和你提到的桑戴克博士嗎?”

“哦,當然,我記得那位先生。”伯林漢回答道。

“說來也巧,今天下午我遇到了他,然後在他的辦公室裏聊了半晌。有件事還要請你原諒,我擅自將我們認識的事告訴了桑戴克博士。不知道我這樣做會不會……”

“哦,不,我並不介意。這沒有什麽關係,不知道他是否還記得我家的——按你的說法——那筆糊塗賬?”

“桑戴克博士一直都在關注這起案子的進展,他對此案很有熱情。”

“唉,我何嚐不是呢!”伯林漢歎了口氣說。

“我在想,”我說,“如果我將你剛才告訴我的事情轉述給他,你是否介意?因為我知道他一定很想了解更多的細節。”

伯林漢陷入了沉思,他又一次凝視著空**的壁爐。過了一會兒,他抬起頭來,緩緩地說:

“我想不出什麽理由拒絕你的請求。當然這件事又不是秘密;即使它是秘密,也並不是隻屬於我的秘密,如果他真的感興趣,那你就告訴他吧!”

“但是我向你保證,他不會說出去的,”我說,“他是個守口如瓶的人;而且我想那些線索對他來說會更有意義,說不定他能夠從中找出一些有用的東西。”

“哦,我可不是一個愛占便宜的人,我不會占他便宜的,”伯林漢突然說道,而且還帶著一點火氣,“我不是那種四處求討專業人士建議的人。懂吧,拜克裏醫生?”

“這個我懂,”我趕緊解釋,“我不是這個意思,請不要誤會。我聽到了開門的聲音,是伯林漢小姐回來了吧?”

“我想應該是我的女兒,沒錯。怎麽要走啊,難道你怕見到我的女兒?”伯林漢看到我匆忙地起身拿起帽子,說道。

“我不確定是否真的害怕見到她,”我說,“因為她實在太迷人了。”

聽到這話,伯林漢先生捂著嘴咯咯地笑了起來。這時,他的女兒走了進來。盡管她一身樸素的黑色衣裙,而且手提袋也很舊,但她看起來那麽依然楚楚動人。

“你好,拜克裏醫生。”她禮貌地和我握了握手。

“你好,”我說,“你父親打哈欠了,我呢,正準備離開。我想我是有點貢獻的,通過和我談話,你父親的失眠一定會有所好轉的。”

伯林漢小姐微笑著問:“難道你是因為我才急著走的嗎?”

“怎麽會,”我十分狼狽、羞澀地回答,“是因為我已經完成了任務,就是這樣。”

“那你就再留一會兒吧,醫生,”伯林漢先生催促道,“也讓我的女兒露絲見識一下你的神奇療法。如果你一看到她回來就離開,那麽她會因此感到不舒服的。”

“好吧,但是希望不會妨礙你休息。”我說。

“哦,不用擔心,我想睡覺了自然會告訴你。”伯林漢笑著回答。這樣一來,我又重新坐了下來——但沒有一絲不情願。

這時,奧蔓小姐端著一個托盤走了進來,露出了難得一見的笑臉。

“親愛的,把你的吐司和可可趁熱吃了好嗎?”奧蔓像哄小孩一樣地說。

“好的,我會的吃的,菲莉絲,謝謝你。”伯林漢小姐回答道,“但是我要先脫掉我的帽子。”說完,她離開了房間,後麵跟著這位差距明顯的老姑婆。

不久,伯林漢小姐回來了,他的父親連打了幾個哈欠。當伯林漢小姐正準備坐下來吃點東西時,她父親說了句讓我摸不著頭腦的話:“你回來晚了,孩子。牧人王的事一定很棘手,是吧?”

“不,”伯林漢小姐回答道,“我隻是想盡快解決這件事,因此在回來的途中我繞到了奧蒙街的圖書館,把事情辦妥了。”

“這麽說來,你已經做好填塞他們的準備了?”

“當然。”她有些驕傲地回答。當她發現我一臉的不知所措時,竟大笑起來。

“哦,父親,我們不該在拜克裏醫生麵前打這種啞謎,”她說,“不然他會詛咒我們變成石頭的。拜克裏醫生,我父親是在說我的工作。”她向我解釋道。

“哦?難道你是製作動物標本的嗎?”我問。

聽到這話,伯林漢小姐將舉到嘴邊的杯子迅速放下,撲哧地笑出了聲來。

“我想你一定是被我父親的奇怪言論給誤導了。就此他應該好好解釋一下。”伯林漢小姐笑著說。

“對不起拜克裏醫生,是這樣的,”伯林漢先生解釋道,“露絲是文字搜查員——”

“哦,請不要稱呼我搜查員,親愛的父親!”伯林漢小姐抗議道,“這聽上去很像是在警察局負責搜身的警察。”

“好吧,調查員,女調查員,隨便你了。她的工作就是專門為那些寫書的人到博物館裏搜尋參考資料以及文獻,然後將與某一個主題相關的所有文字進行整合處理。當她收集到的資料快要把她的腦袋填滿的時候,她就會到客戶那兒去交代工作,將自己收集的所有東西都吐出來,裝到客戶的腦袋裏,最後再由這些客戶把這些東西全部吐出來修訂成一本書。”

“哦,父親,你的這種說法有點惡心!”伯林漢小姐說,“但是大致上就是這樣。我就好像是一隻搜索文字的豺狼,專門為獅子獵捕文字作為食物,這種說法應該很形象了吧?”

“真是再清楚不過了。但你們說了這麽多,我還是不明白填塞牧人王是什麽意思。”

“哦,需要接受填塞的是寫書的人,並不是牧人王!這隻是我父親在故弄玄虛。其實事情是這樣的:一個德高望重的主輔祭寫了一篇關於約瑟夫大主教的文章。”

“但實際上他對大主教一無所知,”伯林漢先生接著說,“然後被一個學者識破了,因而惱羞成怒……”

“不是這樣的,”伯林漢小姐反駁道,“他所擁有的知識毫不遜色於普通的主輔祭,隻能說那位學者的學問更高深一些。所以,這位主輔祭委托我去搜集關於埃及第十七王朝末期體製的文獻,我明天就要去找他,就像我父親說的,將所有的數據都吐給他,然後……”

“然後,”伯林漢先生突然打斷她的話,說道,“主輔祭將會用牧人王和賽科南拉王,以及一大堆埃及第十七王朝的信息把那位學者猛轟一頓,到時候一定會吵翻天的!”

“沒錯,我想一場爭執是免不了的了。”伯林漢小姐看起來像是能預示未來似的說。然後停了下來;而這時她的父親又大聲地打了幾個哈欠。

我以一種仰慕和不斷滋長的好奇感注視著伯林漢小姐。撇開她那蒼白的臉、疲倦的眼神以及十分憔悴的麵容,她的確是一個標致的女孩。我發現,在她的神情中有種不同於普通女孩的專注、威嚴和堅強。這一點是我在無意間偷瞄她,以及轉頭答話時觀察到的;同時我還發現,雖然她的語言中總帶著一絲憂鬱,但是卻也不乏犀利和幽默。她真是一個神秘且有趣的女孩。

吃完飯,露絲將托盤推到一旁,將她的舊手提袋打開,說:

“你對埃及曆史感興趣嗎?我們對這個主題頗為狂熱,甚至可以說是一種家族病。”

“哦,很遺憾,我對這方麵的了解並不多,”我抱歉地說,“讀醫學院時,就十分辛苦,所以也沒什麽時間讀其他書籍。”

“當然,”她點點頭說,“沒有誰能夠樣樣精通。但是,假如你對文字調查員的工作方式有興趣,我很願意把我的筆記拿給你看看。”

我立刻接受了這項提議。當然,我很清楚自己的想法——醉翁之意不在酒。於是她從手提袋裏拿出四本藍色封麵的四開筆記本,上麵分別記錄著從第十四到第十七王朝四個王朝的曆史。我瀏覽著上麵摘錄的整潔有序的內容,開始同她討論關於那段謎一般的曆史。漸漸地,我們壓低了聲音,因為伯林漢先生已經將頭垂在椅背上,閉上了眼睛。就在我們談到阿培巴二世統治時期的艱難政局時,屋子裏突然傳出一陣巨大的鼾聲,不禁使我們輕聲笑了起來。

“很明顯,你的談話真的很有效果。”露絲小聲地說。

我笑了笑,拿起帽子。然後我們便躡手躡腳地向門口走去。露絲開門時竟然沒有發出一點響聲。當我們走出房間後,露絲熱切地對我說:

“很感謝你能抽出時間來看我的父親!你給了他很多的幫助,我非常感激。晚安,拜克裏醫生!”

露絲誠懇地同我握了握手,然後我便向嘎嘎作響的樓梯走去。因為樂昏了頭,竟然忘了要稱讚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