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1

“兩個敵人!”

夜半三更,霏雨蒙蒙。郭偉剛坐在空****的客廳沙發上抽煙,嘴裏翻來覆去地念叨著白天從第一醫院急診室出來,在“西裏蘭”比薩店吃飯時李偉告訴他的苗傑的遺言。

可是苗傑為什麽要這麽說呢?到底這兩個敵人又是誰?考慮再三,郭偉剛還是覺得沒有一點兒頭緒,幹脆拿起手機給交警隊的朋友老張打了一個電話,確認了撞死苗傑的大貨車司機屬酒後駕駛,並承擔了一切責任。

可是郭偉剛仍然覺得蹊蹺,電話就又打到了李偉那兒。果真這位嗜案如命的家夥也在考慮同樣的事情,這下郭偉剛可找到了能傾訴疑問的對象:“按說大貨司機願意承擔一切責任也說得過去,可我總覺得這裏麵有事,而且幾乎肯定有問題。”

“咱們想的一樣,隻過沒什麽證據。你有發現嗎?”

“你想過沒有,苗傑無親無故,他死了對誰有好處?”

“你是說苗傑手裏拿的孫玓霖的那七十四萬塊錢?”

“問題是錢已經被取走了,而且是從P2P平台提款。要查的話很麻煩,因為對方用的是假身份證,你知道有些網站的監管很成問題,幾乎就是犯罪洗錢的溫床。”郭偉剛憤憤地說道。

電話裏李偉沉默了幾秒鍾,突然說:“你想過‘八喜’這條線沒有?”

“重案組在查,但我不抱希望。”說這話的時候,郭偉剛真沒對重案組把精力放在八喜身上抱多大希望,最起碼他都開始覺得這事渺茫得很。不過就在他和李偉半夜談話未果的第二天早上,趙承民一個電話吵醒了正在熟睡的他:“什麽時候了還睡覺,重案組那邊有新發現,想讓你過去一趟。”

“這事不是不歸咱們管了嗎?”郭偉剛還記著昨天下班時候的事情,他都到家了,還免不了挨趙承民在電話裏一頓臭罵。誰知道今天早上就柳暗花明又一村,竟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廢什麽話,你以為我願意讓你去?王旭鵬隊長知道你自己找了點兒線索,想和你碰碰案情。我告訴你,你和孫嚀的事,大夥兒可都替你兜著呢,你要是搞不定就別叫男人了。”電話裏趙承民一頓褒貶,把郭偉剛說得一愣一愣的。至此他才知道,原來從市局重案組到他們分局,從市局領導到分局同事,竟然都把自己追孫嚀這事提到了警隊榮譽的高度。

多虧領導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匆匆洗漱過後,郭偉剛開車直奔市局重案組,在王旭鵬他們的辦公室裏得到了八喜的新線索。

“你知道昨天晚上八喜和誰見麵了嗎?”王旭鵬麵帶喜色地問道。郭偉剛接過另外一個同事遞過來的香煙,先給對麵的王隊長點著了才搖了搖頭:“誰啊?”

“王秘書!”

“哪個王秘書?”

“這個案子還有多少王秘書?我就知道你沒想起來。就是孫玓霖的秘書王海欣啊!”

“哦,是她?”說實話,郭偉剛和李偉都對這個人沒太重視,連見都沒見過。就見王旭鵬蹺著二郎腿,帶著得意之色告訴他,經過二十四小時的連續監視,昨天晚上八喜竟然和王海欣去酒店開了房。

“還有這事?”郭偉剛這時才有些如夢方醒的感覺。

“那當然,我告訴你,還有更好的消息呢。這個王海欣在酒店開房用的身份證是假的,名字叫胡梅。而之前苗傑經常訪問的P2P平台的賬號注冊人也是胡梅,取走的金額,扣除手續費後,不多不少正是七十三萬。”看來今天王旭鵬把郭偉剛叫來,交流案情是輔,報告好消息才是真。

“這麽說是苗傑通過郵局匯款的方式把錢匯到王海欣在P2P平台注冊的胡梅賬戶裏,再由王海欣本人取出來?”

“對,現在這個王海欣已經是重大嫌疑人了,我們正在對她進行調查。”說到這裏,王旭鵬從桌上拿出一份文件交到郭偉剛手裏,“這是你來之前的新發現。這個王海欣在去君林公司前並沒有什麽正式的工作,她一直和社會上一些不三不四的人來往,好吃懶做,而且還有偷盜的前科。”

郭偉剛看了看照片,發現王海欣才二十四歲,是一個長得挺漂亮的女孩兒,但就是那種非同一般的風塵氣息和濃濃的裝扮暴露了她異於尋常女孩兒的另一麵。

“我還要告訴你,這個王海欣有個在龍山縣衛生院當主任的二姨夫馬占民,而且前一陣兒,她通過馬占民的關係搞過一批醫用安定。”

“這個馬占民的膽兒也真大。”郭偉剛說道。

“你以為馬占民是省油的燈?他和王海欣可說不清楚,否則能這麽痛快?”王旭鵬說完,指了指正在忙碌的幹警們,“我們一會兒就收網,等王海欣和八喜碰頭就收捕。”

“他們準備幹什麽?”

“跑路唄,八喜想和王海欣一走了之,哪兒這麽容易?”說著話,王旭鵬讓郭偉剛坐著等他們將王海欣帶回來。郭偉剛自己不想放棄這麽好的機會,好說歹說才被允許跟著行動,不過要聽從指揮且沒有任務。說白了他就是跟著走一趟,不過這也比讓他在辦公室裏坐著等強。

誰知道拘捕王海欣順利得讓人不敢相信,這位在街上絕對能讓路人過目不忘的女孩兒,正穿戴齊整地提了個碩大的拉杆箱,在飛機場等候前往上海的班機,就在即將安檢的時候,王旭鵬帶著重案組的幹警們將她團團包圍。

隻是從始至終都沒有見到八喜出現,這多少讓郭偉剛有些失望。回局的路上他問王旭鵬,既然一直跟著八喜,怎麽還能跟丟了。聽郭偉剛這麽一問,王旭鵬沒說話,好半天才訕訕地遞過一根煙:“兩個年輕人經驗不足,也不是不能理解。當年我們也比他們強不了多少嘛。本來琢磨今天王海欣能和八喜會合的,可目前看這孫子不知道得了什麽信兒,買了機票沒現身。”

“那現在怎麽辦?”

“回去先審王海欣,從她那兒突破。”作為重案組的中隊長,王旭鵬辦事幹脆利落,人還沒到局裏,就已經在電話裏做好了一切安排。所以,王海欣回去以後直接進了審訊室,從問訊到筆錄一氣嗬成,既順利又痛快。所以當郭偉剛當天晚上見到李偉的時候,王旭鵬已經在全力追捕八喜了。

“看這個意思,王隊是想結案了?”李偉翻著郭偉剛帶來的資料,用油乎乎的筷子頭在上麵劃拉了幾下,在王海欣和八喜的名字上畫了兩個圈。郭偉剛從麵前的火鍋裏找出一片香菇,放到調料碗中蘸了蘸,微微點了點頭:“沒錯,王海欣都撂了,還有什麽疑問?”

“問題多了。”李偉把材料扔到一邊,邊吃邊說,“王海欣說孫玓霖讓她找安眠藥,然後再通過苗傑給他自己下藥,圖的是什麽?就是把這七十萬塊錢送人?”

“對啊,你仔細看了沒有?”郭偉剛又重新翻了一頁說,“孫玓霖並不知道王海欣和苗傑的關係,他隻是想利用他們倆達成自己的目的。他也和王海欣說過,林羅幾個人通過打牌的手段訛詐他的血汗錢,他一定得想辦法把這些利潤保住,所以才有了後麵的事。結合現有的材料看,孫玓霖當時的意思是第二天再從苗傑手裏把錢拿回來,卻不知道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苗傑一走,他自己卻被王海欣和八喜給滅了。”

李偉點了點頭,停住了筷子卻沒停住疑問:“這也有問題。難道孫玓霖第一天認識林羅他們?難道他以後都不打算通過林羅的關係辦事了?如果他真被麻倒後失竊了七十萬塊錢,他就沒想過後麵的事?就都能如他所願?”

“現在的問題是王海欣沒這麽做。她不僅搞到了安眠藥,劑量還比孫玓霖吩咐的多一倍。等苗傑帶著錢走後,早已潛伏在地下車庫汽車裏的她和八喜回到案發現場,刻意布置了密室殺人的場景。就你說的那個什麽斑斕帶子蛇或動物都不對,他們用的是在淘寶上買的無人機。”

說到這兒,郭偉剛笑眯眯地望著李偉,愜意道:“高明吧?人家兩個人租了個改裝的小房車開進了嘉誠的地下車庫,提前一個月就交了租金,跑上幾趟是不顯山不露水。等在車上貓了兩天,當苗傑得手告訴王海欣時,他們就出來去了1003房間外麵。為了躲開攝像頭,他們就從樓梯上去,那兒根本就沒法兒監控到。”

李偉點了點頭,說道:“也多虧他們想得出來,這得死多少腦細胞啊。後麵的肯定是偽造自殺現場,匕首上有血什麽的弄起來也很簡單,然後就是取出鑰匙做成密室,再用無人機放回鑰匙,就是裝兩塊新石膏板那兒有點兒麻煩。”

“不麻煩,人家車上早就準備好了。真正意義上的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看來苗傑和孫玓霖都被王海欣利用了。”

“還有,既然孫玓霖是死前的一周才和王海欣說讓她搞安眠藥這事,怎麽她提前一個月就租了房車呢?再說簽名是怎麽辦到的?”

“我估計是孫玓霖早就和王海欣說過,因為據她講,孫玓霖和她發生過性關係。所以這事不就好解釋了嗎?再說簽名根本不叫事,這姑娘早就憋著一個大招呢,人家一年多前就開始替孫玓霖簽文件了。”

李偉沒說話,似乎在消化這些內容。大約過了一刻鍾左右,他突然抬起頭,斬釘截鐵地說道:“老郭,這事不對,這個案子的幕後策劃者不是王海欣!”

2

自從林秀玫車禍去世以後,孫嚀就再也沒有回過家。綁架案發生後,她先是在醫院住了幾天,雖然沒受什麽傷害,可依著郭偉剛的意思,她必須留院觀察一陣。之後成小華怕她一個人寂寞,就帶著她住進了自己的家。成小華的爺爺奶奶古道熱腸,孫嚀真感覺住得比在家裏時還舒服。今天她約了郭偉剛和李偉見麵,但顯然在成小華家不太方便,她就提出去自己家聊,反正這麽多人陪著,她也斷不會再出事。

上午九點,四個人坐在孫嚀家的客廳裏喝茶。今天是周末,樓下多了不少玩耍的孩子,打鬧的聲音傳到三樓來,多少還有點兒聒噪。李偉緊挨著成小華坐下,目不斜視,好像生怕別人發現他和成小華的關係一樣,一杯接一杯地喝水,直到孫嚀叫他,他才有些拘謹地放下杯子:“小孫,你說什麽?”

“別老小孫小孫的,你自然點兒。怎麽一見小華在,你就不敢說話了?”孫嚀笑著說道。

話雖然這樣說,可李偉怎麽都有點兒放不開,像才出校門的大學生,見到成小華不是想表現,就是有點兒緊張。聽孫嚀這麽說,他可能也想說點兒什麽,便問道:“你的手沒事吧?”

“手?”孫嚀愣了一下,才意識到他是問自己被綁架時候的事,便謝道,“沒事,誰知道熊大是從哪兒找的那截指頭,我當時都不知道。也是後來老郭告訴我的。你們難道檢驗不出來?”

“從熊大以往的案件猜測,那截手指應該是他從什麽地方的屍體上弄下來的,比如太平間一類的地方。當然能查出來,但當時我們的心都在嗓子眼兒裏提著,生怕是你的。”郭偉剛插話說。

孫嚀感激地看了眼郭偉剛,輕輕地在他身邊坐下:“今天你們倆說要演大結局,怎麽來了都隻顧玩手機?”言訖,她把郭偉剛的手機從他手中搶下扔到茶幾上,說道:“說吧,這大結局怎麽演?”

“事情是這樣的。”郭偉剛看了眼李偉,見他也正襟危坐、專心致誌,便拿起筆記本開始介紹情況,“經過這段時間我和李偉的摸查,並結合重案組的調查,孫玓霖被害案已基本告破。”說到這兒他又瞅了眼李偉,補充說,“當然李偉那兒還有點兒別的意見,一會兒由他自己和你們說,我先說我的。”

“第一個可以確定的結論就是你父親孫玓霖屬於他殺,是他的秘書王海欣與綽號‘八喜’的嫌疑人李計強共同作案,這點已經得到王海欣的口供,基本無誤。作案手段是通過大劑量的安眠藥致死後割喉,並試圖嫁禍給司機苗傑,動機是牌局上的七十四萬人民幣現款。”

“他死得太不值了。”孫嚀說著眼淚掉了下來,成小華忙過去安慰。就聽郭偉剛繼續說道:“如果這一點沒有疑問的話,我就繼續說了,至於作案手段之類的細節不多講,你們可以看資料。我想說的是你母親林秀玫的事。”

“撞她的凶手查出來了?”孫嚀關切地問道。

“還沒有。不過你還記不記得你母親臨終前說的話,當時她說的是‘讓他們找到我的女兒’,可在場的人一直以為她說的是‘讓他們照顧我的女兒’,這樣自然就成了照顧你。”郭偉剛麵色凝重,說到此節時語氣極為莊重。

“對啊,怎麽了?”孫嚀看李偉和郭偉剛神色有異,奇怪地問道。

“但我們現在知道,你母親在與你父親結合之前曾經有過一個女兒,叫林樂樂,現在在張南縣老家由她的遠房二姨撫養,這一點你不知道吧?”

“啊……”孫嚀雙眼圓睜,好像眼前的郭偉剛突然變得陌生起來,“你是說這事情我爸爸也不知道?”

“對,他很可能不清楚。”郭偉剛說到這裏指了指李偉,“這事是李偉查出來的,後來我通過關係找到張南縣的同行和了解情況的老人問了一下,原來你母親林秀玫當年是從張南老家來塞北市打工的。她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在君林公司,由此結識了你父親孫玓霖。但在他們結婚之前,你母親曾與老家青梅竹馬的同學段小平好過,並且還有了孩子,隻不過段小平在你母親來塞北市之前就因去山上打柴失足摔死了,這也是她來塞北市的主要原因——一是離開傷心地,二是要掙錢撫養這個孩子。”

“然後呢?”孫嚀目光呆滯,喃喃問道。郭偉剛看了眼她的狀態,有心過去撫慰,卻見成小華微微搖頭,他便隻得繼續說下去:“後來她通過白麗君,也就是你的前任養母,和你父親認識了。在她和你父親好上以後,就更不敢提這個孩子,誰知道這一隱瞞就瞞了二十多年。”

“現在這個孩子怎麽樣了?”

“她比你小幾歲,據說小時候發燒燒壞了腦子,所以神誌不是很正常,由監護人安排的遠房親戚撫養,過得比較辛苦。”

孫嚀喝了口水,沒再說什麽。

郭偉剛又道:“現在的問題是你父親留下的遺產有沒有這個孩子的,又該怎麽給她。孫玓霖個人名下的現金累計九百餘萬元,除去銀行貸款和相關債務,還剩下將近四百萬人民幣。另外就是兩套房產和一些期權、股票、保險。”他考慮一下又補充道,“我覺得你應該找個律師幫你安排一下,因為還有最重要的遺產——君林物流呢。”

“我母親自從進了家門,對我就一直像對待親閨女一樣,現在她走了,我不能獨享這份遺產,法律怎麽規定怎麽來吧,我明天就去找律師。”孫嚀聲音不高,可語氣中沒有絲毫商量的餘地。

郭偉剛沒表示反對,說到這裏坐了下來,又對李偉道:“我這兒說完了,你有什麽補充的沒有?”

李偉從桌下取出自己那個仿牛皮的大日記本,翻開看了幾眼:“雖然案子已接近尾聲,甚至我可以說比較完整地完成了孫嚀之前交給我的任務,但我還是需要說說我的疑問。”

“李哥是說案子還有疑點?”

“當然有,甚至不止一個。比如你父親孫玓霖吧,據重案組那邊提供的情況說,他招聘王海欣來公司不足兩年,之前的秘書王麗據說幹得非常好,人品也正直。可他為什麽偏偏要找王海欣過來呢?難道就是為了滿足自己的私欲?”他可能意識到自己說話有些問題,忙給孫嚀道歉,“對不起,我就是實話實說,你也別往心裏去。”

“沒事。”孫嚀的回答淡淡的,無甚表情。她現在心裏很亂,感覺紛至遝來的信息像潮水一般湧入大腦。如此大的信息量恐怕早已讓她那可憐的腦CPU宕機了,哪兒還有功夫細思李偉話中隱含的意義,隻機械地聽著李偉繼續說道:“而且據我與何紹傑溝通得知,你父親孫玓霖做事一向認真,用人一絲不苟,有時候連保安都親自過問。對人員的綜合素質要求嚴格,他怎麽用這個王海欣的時候如此輕率?”

孫嚀定了定神,這會兒才聽出李偉的意思,她不得不把精力從遺產、林秀玫的女兒等事情上轉移過來:“沒什麽難猜的,兩條。一是我爸爸當時肯定讓她迷住了,兩人有什麽地下戀情也說不準,這也正常;二來王麗是趙津書的鄰居,算是他的人,我爸肯定想換自己人唄。”

聽她這麽說,李偉愣怔片刻問道:“那你有什麽看法?”

“沒看法。讓郭子給我找個律師,幫我安排一下遺產的事。我爸爸的案子就到這兒吧,等那個八喜歸案後用不用我去重案組啊?”最後半句話,孫嚀顯然是對郭偉剛說的。郭偉剛愣了一下,才連聲應道:“不用,不用,我到時候處理就行了。”

她剛說到這兒,李偉卻厲聲打斷了他倆:“等等,你們不是說案子就這麽結束了吧?”

“那不結束能怎麽著?”郭偉剛反問道。

“我不是說還有疑點沒解決嗎?另外,苗傑的事也不清不楚,我覺得好多事人為的痕跡太重。譬如王海欣既然有辦法能從苗傑手裏弄到錢,幹嗎還要殺了孫玓霖,再布置成自殺現場,你們不覺得多此一舉嗎?”

郭偉剛愣了一會兒,咀嚼著李偉的話半天才說道:“人不死怎麽拿到錢?況且王海欣他們的目的也是殺人嫁禍給苗傑,因為安眠藥是苗傑下的嘛,屍檢後很自然就能誤導警方,讓矛頭對準他。最後苗傑一死,整個案件形成了一個閉環,隻有把凶手假定成苗傑才能解決問題。不過八喜和王海欣他們都忽略了八喜是蛇頭的這個身份。而最終我們能找出他倆自然也是因為苗傑認識八喜,想找他偷渡到俄羅斯去。”

“那也不對,如果是我的話,就應該想到警方會查出安眠藥的來源。”李偉不依不饒地說道。

“你以為他們像你啊?我告訴你,這些人沒有那麽縝密的思維,想不了那麽多。”郭偉剛邊說邊拍了拍孫嚀的肩膀,“你看孫嚀不也說了嗎,案件結束了,請你吃飯還不行?”

“不是吃不吃飯的問題。”李偉說著說著竟來了軸勁兒,“這麽多疑點怎麽能不查?你還記得你之前說過孫玓霖老去東站的老房子那兒嗎?我們是不是應該找那個心理醫生談談?”

“沒必要。”郭偉剛把頭扭向成小華,“小華,你說說他,是不是有毛病,怪不得警隊不讓你幹了。衝這,連結案報告都沒法兒寫,領導非批你不可。”

“你別跟我扯警隊,和他們沒關係。這事你們不管了的話,我自己就去查到底,做事就得丁是丁,卯是卯,一是一,二是二,要是……”李偉剛說到這兒,郭偉剛的電話就響了,他接起來“喂”了一聲,立時變得喜笑顏開:“好,我們一會兒就去。”說完他掛了電話,告訴孫嚀,重案組抓到了八喜,已經基本確定之前的推論正確,即日結案。另外撞林秀玫的偷車小混混兒叫胡旭龍,也找到了,純屬意外。

不過就在郭偉剛、孫嚀和成小華說話的時候,他們發現李偉不知什麽時候已然出去了,隻留下那還冒著熱氣的茶碗和大牛皮筆記本。

3

已經是六月二十二日了,從被捕到扣留在羈押室整整兩天兩夜,王海欣卻不知道還要在這裏留多久。除了翻來覆去地問訊筆錄,她不明白,早已經交代清楚的事情怎麽還會有問題?現在想想,如果自己甩開八喜和苗傑提前一步離開塞北市,也許還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整個上午都沒有人進來,王海欣昏昏沉沉地靠在椅背上休息。臨近中午的時候,王旭鵬帶了個青年男人進來。王海欣抬頭瞧了一眼,見來人長得還行,三十多歲的樣子,身材高大,濃眉大眼,有點兒像年輕時候的朱時茂,手裏提了個大塑料袋,鼓鼓囊囊的,也不知裏麵裝著什麽。隻是不知什麽原因讓他眉頭緊鎖,臉上愁雲不展。

“她就是王海欣,你們聊吧。”王旭鵬簡單交代了一句就轉身離去了,屋子裏隻留下王海欣和那個男人。王海欣就見他把手中的塑料袋放在身後的桌子上,取出裏麵四個餐盒並打開,竟是熱氣騰騰的飯菜。

男人將三盒菜、一盒飯小心翼翼地擺到她麵前,掰開筷子交到她手裏,又指了指飯菜,柔聲道:“先吃飯,咱們邊吃邊聊。”

王海欣點了點頭卻沒動筷子,隻愣愣地瞅著麵前的這個男人發呆,心裏充滿了疑問。

“我不是警察。我叫李偉,在咱們市城投公司做外勤,業務主辦。”李偉介紹完自己的情況後,可能是看到王海欣還沒明白,便又解釋了幾句,“早先我幹過警察,後來犯了點兒錯誤就被除名了。最近幫一個朋友打理她父親留下的業務,想來和你聊聊。”

“是孫嚀叫你來的?”王海欣說話聲音很低,語速緩慢。李偉從口袋裏取了根煙卻並未點著:“對,我想和你聊聊孫玓霖的事。”

“我都和警察交代過了。”王海欣說著拿起筷子慢條斯理地吃起飯來。李偉看了她了一陣才笑道:“我說了我不是警察,聊的事也和案情無關。”

“那你想問什麽?”王海欣停止咀嚼,抬起頭緊緊地盯著李偉問。李偉哂笑半晌,頷首道:“那就謝謝了,我就是想和你聊聊孫玓霖的事。要不然先從苗傑談起?”

“苗傑?”王海欣冷笑一聲,“沒啥新鮮的,該說的都說了。我就是利用他從孫玓霖那兒拿錢,然後騙他一塊兒去俄羅斯。不過殺他是八喜的主意,人也是他找的。”

“我說了和案情無關。”李偉說完抽了幾口煙,問道,“你和孫玓霖也認識挺長時間了吧,你覺得他是個怎樣的人?”

“他是個好人。”王海欣很快就回答了李偉的問題,“他人很好,不過有點兒迂腐。”

“迂腐?”

“對,他一直相信林羅是他的朋友,所以對方騎在他頭上,他也不敢說什麽。依我看那仨人都是附在君林公司的吸血鬼。說是疏通關係做顧問,其實就是拿著高薪不幹活兒。”

“那孫玓霖就不知道這些?”

“他當然知道,可他不敢惹他們,甚至還相信他們能幫他。不僅如此,林羅幾個人每周都帶著孫玓霖打牌,說是打牌,其實就是賺他們自己的生活費,然後把孫玓霖的錢裝進自己的口袋裏。”

“孫玓霖是不是有什麽把柄在他們手裏?”

“據我所知沒有。”

“那他為什麽不敢惹這幾個人,憑他的關係人脈不至於害怕成這樣吧?”李偉不解地問道。王海欣這時候已經吃得差不多了,忽然向李偉伸出手來:“給我來根煙。”

李偉轉頭看了眼監控,然後走到王海欣麵前點了根煙給她。王海欣抽了一口,邊噴雲吐霧邊說道:“依我看是習慣,你知道被人欺負習慣是什麽狀態嗎?幾十年如一日,讓他看到這仨人就和見到瘟神一樣。”說到這兒,她看了一眼李偉,又道,“我小學二年級的時候和一個外班的男孩兒打過架,讓人打得滿地打滾。也就是從那時候起,我一見到他就感覺自己渾身發抖,雖然他給我道了歉,並且我們言歸於好,但我還是害怕。直到前幾年我在大街上見到他,仍然感覺得到自己心底冷森森的懼意。”

屋子裏空****的,隻有王海欣清脆的聲音在房間裏回**:“不怕你笑話,那會兒他要是過來把我強奸了,我估計我都不敢反抗。你知道這叫什麽?對人的慣性恐懼。我知道這一點,所以我才能看清楚孫玓霖對林羅的感覺,他從小被他們欺負怕了,根本不敢反抗。就像狼入羊群一樣,是一種個體的類羊群效應。也許某一天爆發了就會很激烈,像火山一樣,隻不過在沒有爆發之前還是沉寂,那種冷漠得可憐的靜寂。”

“王小姐不愧是一本院校的高才生,連我這個做過警察的人都自愧不如。”李偉感慨地說道,“你認為孫玓霖的心底就是因為有這種深層次的恐懼,才致使他不敢有反抗精神?”

王海欣很快抽完了煙,又伸手和李偉要了一根:“沒錯。如果他不是為了留點兒錢給他女兒,我估計他也不會提出用安眠藥的這個計劃。”

“這件事是他提出來的?”

“對,有一次我們倆在一起之後,他問我怎麽才能留點兒錢給他女兒。他說這話的時候,我感覺那是他的無心之言,但卻也真正出自肺腑。我知道他是在害怕整個公司將來都會被那三個吸血鬼吸幹了,就說你每個星期打牌都輸那麽多錢,把那些錢留下來一次也夠你女兒結婚之前用了。”

“然後呢?”

“後來他沒說話,過了很久才說讓我找點兒安眠藥,他會找個人做這件事,之後就找來了苗傑。其實開始我沒想過要弄這些錢,隻是八喜聽說以後很高興,讓我……接近苗傑,想辦法弄死孫玓霖,把錢搞到手,還說到時候讓苗傑給我們背黑鍋,大不了出了事由他搞定。”

“你就答應了?”

“我也是被錢衝昏了頭腦。聽孫玓霖說每次都輸近百萬,便琢磨著這事可行,誰知道隻有七十四萬,而且還出了紕漏。”說到這裏,王海欣真情流露,眼圈竟然有些紅潤,“其實孫玓霖對我不錯,每次在一起的時候都盡所能給我不少好處。”

李偉聽她說到這兒,忽然想起了什麽:“對了,說起這個我還想問你個問題,要是不好回答,你有權拒絕。”

“說吧。”王海欣平靜自然地回答。

“我聽說孫玓霖那方麵有點兒問題,是不是真的?”

王海欣嫣然一笑,笑容中包含了諸多含意:“沒錯,一般情況下他沒那個能力,隻能……不過……”她似乎有些躊躇,略沉吟才道,“偶爾也有,但情況很少。”

“能說說什麽情況嗎?”

“有兩次,或是三次,他出去和別人喝酒,然後突然半夜打給我,說讓我去賓館等他,不能開燈。接著喝得醉醺醺的他衝進房間,完事就走,每到這個時候他都行。後來我問過他,他說他自己酒後在黑暗中有時候會行。”

“他這方麵是天生的?”

“好像不是,他說是小學六年級在老家被人誤傷的,之後才轉學到塞北市的。”

“孫玓霖老家在什麽地方?”

“東平市三橋縣小江京鎮,不過我沒去過。”

李偉把這些都記到筆記本上,抬起頭疑惑地說道:“我知道孫玓霖是在初中以後才認識林羅他們的,但他為什麽會有你說的那個什麽慣性恐懼呢?縱使他現在想擺脫林羅也不成問題啊!”

王海欣歎了口氣,幽幽地說道:“你還是不懂孫玓霖啊。一個從小被人打殘廢的孩子到了新學校,能不被人欺負?林羅他們開始充滿功利性地幫助他就是為了利用他去追女生。據說他小時候長得很清秀,非常受女生歡迎。後來孫玓霖上了高中,成績一直很好,我想是不是林羅這些人看中了孫玓霖的潛力?要說看人的眼光,常混社會的林羅比一般人成熟而且毒辣。”

“你看人也很毒辣啊!”李偉笑道。

“我差遠了,隻是了解孫玓霖比你們多,我甚至比林秀玫更懂他。”

“為什麽?”

“因為他愛我啊,否則我為什麽去花心思弄明白一個不愛我的人?”聽她這麽說,李偉笑了:“這麽說,孫玓霖是因為喜歡你才讓你去君林物流的?”

“對啊,我們是在酒會上認識的,之後他就要了我的電話。其實我去君林公司也是幫他的忙,因為我是他這邊的人啊。”

李偉看了看筆記本,又問道:“孫玓霖有抑鬱症你知道不?他在東站那兒的房子你去過沒有?”

“知道。去過幾次。”看李偉還瞪著眼睛,她補充道,“通過我們剛才的談話,你覺得他有抑鬱症還很難理解嗎?聽說北京開奧運會那年,西寧市召開全國物流係統的工作會議,孫玓霖去開會的時候出了車禍,住了近一年的醫院,後來還去韓國做了整容手術。回來以後,他就有了抑鬱症,不知道和車禍有沒有關係。至於那個房子,我之前去過幾次,後來聽說是租給什麽親戚了。”

“我怎麽聽說他自己經常過去住?”

“林秀玫老家有親戚,也不是姑姑還是姨姨來著,所以她經常回去。不過孫玓霖說他不喜歡那個地方,就很少跟林秀玫一起回去。每次林秀玫一走,孫玓霖就去東站住,說那個地方他從小住慣了,安靜。我有時候也去陪他,但大多時候是他自己住。後來租出去以後,估計他是回去看親戚吧?”

“孫玓霖老家還有沒有親人,你知道不知道?”

“好像沒了吧?他很少提那時候的事,好像也不太願意提。”李偉沉吟片刻,站起身來向王海欣致謝,“我沒事了,太感謝你了。”

“沒什麽,謝謝你請我吃飯。”

“如果有什麽需要我做的可以讓王隊長找我。”李偉說完站起身離開,出來時,他輕輕地關上了羈押室的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