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1
劉芳把座駕停好,從車庫出來就聽到手機一直在響,她皺著眉頭把購買的所有衣物都騰到左手,艱難地騰出右手接電話,可還沒來得及說上幾句話,她就看見自己的家門前門神似的站著兩個男人,都是三十多歲,一胖一瘦——胖的威風,瘦得精幹,此時二人都目光炯炯地瞪著她。
“劉女士心情不錯,這是和誰在打電話啊?”胖子嬉笑著調侃道。
“你們是誰啊?”劉芳沒好氣地站住,用帶著敵意的目光打量著二人。
胖子見狀笑了笑,從口袋中掏出一本黑皮證件遞給她。劉芳疑惑地接過來,卻發現是本警官證,上麵寫著“塞北市橋南分局刑警隊”的字樣,名字叫郭偉剛。
“這是我的同事李偉。”郭偉剛說著伸出手來問劉芳用不用幫忙,劉芳搖了搖頭,示意他們跟著,自己來到門前刷臉進屋,看得郭偉剛一陣一陣地發愣:“這就進門了,不用鑰匙啊?這別墅就是別墅,和普通的公寓都不一樣。”
劉芳帶著得意點了點頭,介紹道:“這是麵部識別加虹膜認證,最新的安防技術。再說這個小區也挺安全的,每棟別墅都有兩個保安巡邏,你們沒見剛才他們在盯著你們看嗎?”
“我們就是找你聊聊,你不用害怕,也用不著用保安嚇唬我們。”李偉的普通話挺標準,可眼神卻顯得異常淩厲,他不停地打量著客廳,道:“裝修真豪華,得花不少錢吧?”
劉芳對他的印象不太好,有心想不回答這個問題,可每當那張冷酷的麵孔朝向她時,她都有些不寒而栗的感覺,隻得應聲說道:“什麽錢不錢的,買房不就圖自己住個舒坦嘛。”說著就讓他們坐下,去冰箱裏取了果汁倒上,小心地盯著二人。
“別緊張,就是和你聊聊。”郭偉剛安慰道。
“你們是為孫玓霖的事吧?之前王隊長他們來過兩次了。”劉芳說。
“嗯,我們倆負責……”郭偉剛猶豫了一下,“交通這塊。你知道前天晚上林秀玫出車禍的事了吧?人死了,凶手還沒著落。”
“我聽說了,已經轉到刑警這邊了啊,有線索了嗎?”
“嗯,正在調查。”
“她真是個可憐人,丈夫才死了幾天,你說是不是讓孫玓霖給叫去了,要不然哪兒能這麽巧……”
“劉女士。”李偉突然打斷了劉芳的話,“這房子多會兒買的啊?”
“啊……”劉芳顯然沒料到他會問這個,猶豫片刻才說道,“2006年年底交的房,我們是2005年秋天交的錢。”
“哦,這三層樓多大麵積?”
“建築麵積三百七十多平方米吧。”
“當時這邊房價貴嗎?這裏也算是市中心吧?”
“算什麽市中心啊,那會兒誰來南郊買房,你別看現在這一平方米動輒兩三萬,我們買這個房子的時候才八千塊錢。”打開了話匣子,劉芳也自然多了,對李偉也沒有開始的發怵感。李偉點了點頭,說道:“和同期北京通州房價基本持平啊,夠貴的。”
郭偉剛則拿起果汁喝了兩口,問劉芳在哪兒上班。劉芳疑惑地打量著這兩個人,感覺今天他們真是來閑聊的,一點兒都不像為林秀玫的事來做調查,隻得說道:“我一直當家庭主婦呢,照顧老公和孩子,沒上班。自從老公前一陣出事後,我就把孩子送回內蒙古娘家了,想打理完他的喪事再說。今天這不是忙裏偷閑,買了點兒過幾天穿的衣服。”
“你老公是林羅吧?”李偉翻了翻手裏的一份材料,問道,“我看資料說他現在有一長串頭銜,什麽中長實業集團董事、君林物流的特別顧問、創投O2O的聯合創始人等,我就想知道他的收入怎麽樣,現在主要在哪個公司任職?”
“收入……還好吧?”說到林羅的事,劉芳一下子變得沒有底氣起來,支支吾吾地有些欲言又止。
李偉可能看出了點兒什麽,和郭偉剛對視一眼,兩個人開始有意無意地說起林秀玫被撞的慘狀來,最後把話題落到了林秀玫和劉芳都是報案人上麵,似乎隱隱暗示劉芳若是不配合,難免不會落得和林秀玫一樣的下場。
劉芳看到李偉和郭偉剛幸災樂禍的樣子,真恨不得把茶幾掀起來砸到這兩個人的臉上,或是撲過去狠狠打上幾拳,解解心頭之恨。可轉念想到如今丈夫已死,沒了依靠的她實不敢得罪麵前這兩個人,隻得打落牙齒和血吞,嚶嚶地痛哭起來。
最後,在李偉的追問下,劉芳終於和盤托出。
原來劉芳的丈夫林羅自從認識孫玓霖以後,就一直將其引為摯友,再加上趙津書、馬宇姚二人,這四個人一直密不可分。初中畢業後他們三人分別由家裏安排了工作,但與孫玓霖的關係仍然交好。甚至孫玓霖考上大學以後遇到學姐白麗君,都是他們三人幫著孫玓霖出主意、想辦法而追到手的。後來在白麗君的幫助下,孫玓霖創辦了君林物流公司,林羅三人遂分別注資成了股東。
“自打他們仨人成了君林的股東就不上班了。林羅其實也沒閑著,他和趙津書、馬宇姚他們一直在跑關係,還說這些黑白兩道的關係就是錢。”
“你就沒問過他的收入來源?”
“他開始說是君林物流的分紅,後來有一次和林秀玫吃飯,我們倆說起這事,林秀玫說她負責過一陣財務工作,並沒有給過林羅他們分紅。我回來問他,他和我急了,說婦道人家有錢花就別問那麽多事,所以後來我也沒敢再打聽過。”劉芳似乎怕李偉他們不信,還解釋道,“其實我是個特別怕麻煩的人,所以從小到大都是萬事不操心,連孩子都是雙方老人幫著我們帶大的。”
“嗯,看得出來。”李偉掃了一眼剛才劉芳買回來的東西,有意無意地點了點頭。
郭偉剛從口袋裏抽出香煙,得到劉芳的允許後扔給李偉一根,點著了說道:“你就沒想過這些收入來源是不是合法?”
劉芳低下頭,琢磨了幾秒鍾後說道:“我公公去世前是地委書記,在塞北市也算有點兒知名度。林羅雖然不如他父親,但他這個人挺有才的,和市裏好多部門關係都不錯。有一次他喝多了酒,和我說要帶我去香港旅遊,我就問他誰出錢,他說君林物流埋單。我就說就是孫玓霖同意請咱們去,白麗君也未必答應,那可是個難打交道的女人。林羅就和我說他們不敢,憑他們哥兒仨的,一句話就能讓君林關門,所以我覺得他們可能在吃君林這棵大樹吧。”
“他們以前的事情你知道多少?”短暫的沉默後,李偉問道。
“我和林羅是在煙草專賣局認識的,當時孫玓霖還在上高中。我記得我們大概每周末都會去找他玩,然後在他們學校附近找個地方吃飯喝酒什麽的,他們四個人的關係一直挺要好的。”
“就這些?誰出錢?”
“通常都是輪流吧,不過孫玓霖的家境不是很好,一般都是林羅他們請客的時候多。”
李偉點了點頭,一直在拿筆有意無意地在本上記著,聽到這裏,他合上了本子問劉芳有什麽補充的沒有:“什麽都行,最好是關於他們之前經曆過的事情。記住,這很重要,也是抓到凶手拯救你們的關鍵。”
劉芳想了想,眼前突然一亮,說:“我想起來,上高中的時候孫玓霖進過看守所。”
“什麽時候?”
“高二的時候吧。那次也是他們四個出去玩,但沒有帶我們幾個女孩兒。後來第二天見到林羅就說孫玓霖被抓進去了,還是林羅他們三個人跑關係把他弄出來的。”
“看來他們四個人關係還真好。你說白麗君是林羅他們幫著孫玓霖追上的?”郭偉剛把煙蒂丟掉問。
劉芳看了看麵前的兩個警察,咬著下唇點了點頭:“是的,這裏麵有個事是個秘密,希望你們可以適當地保密。”
“你說吧。”李偉越俎代庖地大包大攬說。
“白麗君雖然長相普通,但是家庭條件特別好。況且當時她看中的是另外一個男孩子,也就是孫玓霖他們學生會的會長錢思平,當時我們也經常去他們大學,這個錢思平的確很討女孩兒們喜歡,長得帥,學習好,籃球打得棒。”
“後來呢?”
“後來有一次過聖誕,林羅他們幫孫玓霖買了很大一束花送給白麗君,還約了白麗君到孫玓霖的寢室玩兒。那天我和錢思平也去了,都是林羅他們安排的。當時我記得林羅讓我提前半個小時到那兒,我一進門就看見錢思平在屋裏坐著,一見我進來就衝上來想抱我。我就大聲喊,接著白麗君和孫玓霖他們就都進來了。”
“這事是林羅有意給錢思平下套?”
“我也不知道,但後來白麗君有意疏遠錢思平是真的,孫玓霖也漸漸地和白麗君好上了。”劉芳說到這裏似乎還心有餘悸,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好像有什麽愧疚一般。李偉見她神態有異,遂湊近劉芳的麵孔說道:“有什麽想說的就直接說,不許隱瞞!”
“我……我知道一件事……不過……?”
“不過什麽?”
“你們一定得保密,否則還得有人死。”說這話的時候,劉芳幽幽地望著遠方,好像根本沒有注意到麵前的兩個警察一樣。
2
下午四點,宛言坐在“南都商城”購物中心六樓衛生間外的長椅上玩“開心消消樂”,懷裏抱著孫嚀的手包和她倆今天在街上購買的幾件衣服。
“孫嚀怎麽還不出來?”宛言朝衛生間的方向看了一眼,正猶豫著要不要抱著這堆東西去找她的時候,孫嚀手包裏的電話響了。
“喂?”宛言疑慮地看了一眼,發現手機上沒有顯示電話號碼。
“你……是……孫……孫……孫嚀的……的朋友……不?”電話裏一個結結巴巴的男人用嘶啞的聲音問道。
“你是誰啊?”宛言看了眼衛生間的方向,好奇地問道。
誰知道男人比她還警覺:“別……看了……她在我……在我……手上,你趕……快……通知……她……家……家家……家人,準備……二十……萬塊錢來,我……晚……一點兒……聯係你。”
“你說什麽?”一瞬間宛言就感覺耳畔“嗡”的一聲,血液仿佛一下子都集中到了腦子裏。她下意識地就想站起來往保安部跑,可轉瞬間又冷靜下來,她知道這個男人應該就在附近,便強烈按捺住已然快不聽使喚的身體,用幾乎走了樣的聲音接著說道:“孫嚀沒有家人了,你到底是誰?”
“別……廢話,要是……報警……或是我……拿不到錢……你……你們就……等著……收……收屍吧。”男人艱難地說完這段話,很快就掛了電話。
宛言驚魂未定地望著周遭川流不息的人流,一切都是那麽平靜,仿佛剛才隻是自己幻聽幻視的一個夢而已。她很想在人群中把他找出來,可內心深處又害怕,不知道把這人找出來後應該怎麽辦。
宛言的擔心顯然是多餘的,她不可能做出任何能分辨出嫌疑人的判斷,甚至下一步該怎麽辦都開始讓她感到為難。她不知道這是為什麽,也不知道這種事怎麽會讓自己遇到!
好在這關鍵時刻,一個電話拯救了她。
“喂……”怪異的聲音連宛言自己都不相信那是發自她的喉嚨。
“孫嚀嗎?我是成小華。”電話裏一個平靜的女孩兒的聲音打破了靜寂的空氣,宛言好像一瞬間抓住救星的溺水者,再也不想鬆開:“我是宛言,是孫嚀的朋友,她……她被綁架了!”
“被綁架了?”電話裏的人顯然吃了一驚,隻是聲音並沒有顯得多麽驚愕,“什麽時候的事情,你怎麽知道的?”
“今天我們一起來逛街,她說去洗手間,然後我在這兒等了好久也沒見她出來……再然後我就接到一個男人的電話,他說孫嚀在他手上,他要二十萬塊錢……該怎麽辦啊?”宛言幾近崩潰,幾乎能感覺到自己那正在崩塌的心理防線。電話裏,成小華卻異常平靜:“別著急,你在哪兒呢?”
“南都商城六樓,餐廳。”
“你去衛生間確認過了嗎?”
“啊——還沒有。”
“好,你現在去衛生間確認一下,如果沒有就不要亂動了,在那兒待著等我過來。”說著話,成小華再次和宛言重複了一遍,得到她的保證,並且自己也承諾很快就到後便掛了電話。
宛言六神無主般地躊躇了一會兒,終於不再礙於那堆剛才購置的衣物的羈絆,撇下它們,她徑直朝衛生間走去。果然不出所料,空落落的衛生間裏沒有孫嚀來去的任何痕跡,她好像如一滴水般蒸發得無影無蹤。宛言在裏麵徘徊了許久才想起應該去外麵等成小華。於是她回至門外,守著那堆衣服坐下,木然望著從身邊走過的人流發呆。一瞬間好像全世界都疏遠了自己,好像所有人都成了嫌疑犯。
宛言和孫嚀是初中同學,前幾年宛言因故住院,差點兒丟了性命,幸得哥哥宛強和孫嚀的幫助才轉危為安。後來哥哥去世,宛言失去了唯一的親人,孑然一身、孤獨無助,又是孫嚀把她接到自己家,將她照料得無微不至,使宛言第一次感覺到了閨密勝似親人的溫暖。
如今孫嚀在數日之內連遭變故,宛言本擬購物安慰,怎麽料想竟是如此結局?想到此處,宛言不禁淚如泉湧,拿出自己的手機給老公朱海打了個電話,哭著把經過講了一遍。待輪到朱海邊安慰她邊商量怎麽辦的時候,成小華來了,慌得宛言匆匆掛了電話,把電話那頭的朱海弄得莫名其妙。
“沒事吧,來電話了嗎?”成小華看上去比宛言大幾歲,長得相當漂亮,皮膚光滑白皙,身材高挑,凹凸有致。在燈光的掩映下,她宛若聖女一樣站在了宛言麵前,讓宛言有些自慚形穢的感覺:“你就是小華姐吧?你怎麽找到我的?他們沒再來電話。”說完話,宛言很奇怪自己怎麽會有這種感覺,自己之前也是電視台的主持人啊,論氣質就能比成小華差這麽多?
成小華可能沒注意到宛言的心理活動,聽到她說沒人再聯係她後便長出了口氣,說道:“這兒就你一個人還不好找?和我走吧,都安排好了。”
宛言這才注意到離成小華身後遠一點兒的地方還站著一個挺瘦的小夥子,他的左手微微下垂,一直拿著對講機。
“小華姐,你沒有報警吧?”
“走吧。”成小華沒有回答孫嚀的話,她和身後的小夥子淡淡地點了點頭,跟著他就往外走。宛言驚愕地望著成小華,揣著一肚子的疑問跟著他們走進了地下停車場,上了一輛“長城哈佛H6”,之後汽車就揚長而去。
“別緊張,我們都準備好了。你說說情況就行,孫嚀一定沒事的。”成小華沒有坐到副駕駛位置,而是和宛言並排坐在後麵安慰她。宛言此時驚魂初定,琢磨著成小華一定是報警了,看來孫嚀命懸一線。
長城徑直駛入清水河北岸的橋南分局,那裏似乎早有準備。待宛言他們一下車就有三四個男人迎了上來。他們中有兩個便裝、兩個警裝,都是三四十歲的中年人,其中站在最前麵的兩人一胖一瘦,那個胖男人,宛言不熟悉,但她卻認出那個瘦男人正是當年負責自己那件案子的刑警——李偉。
“李哥,怎麽是你啊?”能在此地見到他,宛言就好像遇到了親人,激動得簡直不能自已。
李偉遲疑片刻,但隨即也認出了宛言,不禁笑道:“你就是孫嚀的同學?”
“對,是我。這案子你負責啊?”聽宛言這麽問,李偉的臉上掠過一絲淡淡的尷尬,遂解釋道:“和負責你的案子那會兒不同,我現在不在這兒工作了。”
“哦,你離職了?”宛言驚訝地問道。
“對,我和孫嚀也算是朋友。”他們邊說邊往屋裏走,李偉和宛言兀自做著簡短的交流:“你還在電視台?”
“我也離職了。”宛言笑道,“我後來沒和電視台簽合同,現在百誼公司上班呢。”
“哦,百誼公司。”李偉咀嚼著說了一句,忽然想到了什麽一樣猛然轉過身,嚇了宛言一跳。李偉問道,“百誼公司的老總是白麗君嗎?”
“對啊,她是我們董事長。”宛言奇怪地望著李偉。李偉點了點頭,然後帶著她來到那個穿便裝的胖子麵前,介紹說他是橋南分局的刑警郭偉剛,然後又給她介紹了隊長趙承民等幾個警察。隻是一時之間宛言也記不清楚許多人的名字,隻好一一點頭。
趙承民個子不高,但顯得精明幹練。他先又聽宛言介紹了一遍情況,然後開始安排相關的工作。宛言這才知道原來自己打完電話給成小華後,她就報了警,好像郭偉剛一直在幫孫嚀處理什麽事。而郭偉剛幾個人也第一時間去了銀行,郭偉剛從他自己和李偉的戶頭上一共湊了二十萬塊錢應急。錢都裝在一個灰色的大提包裏,提包上麵還印著“天安門留念”的字樣。
“讓技術部趕快行動,保證電話一接通就能立即用技術手段進行跟蹤,一定要用最短的時間找出嫌疑人的藏身地點。”趙承民皺著眉做著安排,然後又給郭偉剛布置任務,“你做好外勤準備,該領什麽領什麽。順便讓他倆先回家,在這兒也沒什麽事。”看意思趙承民是指李偉和成小華。
“都是家屬。”郭偉剛平靜地回答。
趙承民點了點,不再說話,踱到遠一點兒的地方給另外幾個警察分配工作,邊說話邊在桌子上的地圖上比比畫畫。宛言見沒自己什麽事,便湊近正在和李偉說話的郭偉剛,吞吞吐吐地說道:“郭警官……”
“什麽事啊?”郭偉剛和藹地問道。
“孫嚀她……沒事吧?”其實宛言是想問他,這麽興師動眾會不會打草驚蛇,隻是這話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郭偉剛可能明白了她的意思,很淡地笑了笑說道:“沒事,我們一定會把她救出來的。”
“可是……”
“什麽?”
“沒什麽,我就是擔心。”宛言歎了口氣,後退兩步坐在椅子上發呆,恰巧這時候她身邊的成小華正向她投來勸慰的目光,兩人相視一笑。也就在這個時候,宛言的電話響了。趙承民第一時間示意屋裏的幾個技術部幹警做好準備,然後示意宛言接電話。
“喂!”她聲音小得自己都快聽不見了。
“你……既然……既然報……報警……就別怪……怪我……無情。”電話裏仍舊是那個結結巴巴的男人,“最後……一次……機會了,把……把握好。”電話很快被掛斷了,根本沒有追蹤的機會。
趙承民拿出香煙,剛給屋裏的人發了一圈,就聽外麵有個女警察跑了進來:“隊長,有個東西。”
“什麽?”
“是對麵賣燴麵的河南人的小孩兒送來的紙盒,說是有個吃飯的讓他拿給公安局裏的郭偉剛叔叔。”女警說道。
“拿過來我看看,你去把那個小孩兒叫過來。”趙承民說著拿起盒子在宛言身邊打開,宛言探過頭去看時發現那隻是個巴掌大小的小紙盒,裏三層外三層地填滿了報紙。這時,郭偉剛小心翼翼地推開趙承民,把盒子拿到外麵去拆。
“怎麽,還怕是炸彈啊?”趙承民冷哼一聲點燃了香煙。郭偉剛卻小心翼翼地繼續拆著,窸窸窣窣的包裝聲響了一會兒,待完全拆開後他卻忽然沉默了幾秒。樓道裏忽然就傳出他惱怒的咒罵聲,李偉和趙承民感覺異常,就都衝了出去。
“是什麽啊?”宛言問身邊的成小華。成小華往外走了幾步鍾,正遇到回屋子來的李偉:“是什麽?”
“是……”李偉小心地看了一眼宛言,“是一截人的食指。”
3
郭偉剛坐在辦公室的桌子後麵,一杯接一杯地喝釅茶。他的不遠處,隊長趙承民手裏捏著一張白紙,正翻來覆去地看。李偉則坐在郭偉剛身邊,拿著孫嚀那部已經被取走電話卡的手機出神。
辦公室裏安靜極了,郭偉剛幾乎聽得見自己的心跳聲。他焦躁地站起身踱到趙承民麵前,幾番欲言又止的模樣,最後囁嚅半晌終於下定了決心:“隊長,就讓我去吧,我保證救回人質。”
“你保證?”趙承民哼了一聲,翻著眼皮看了看郭偉剛,“你拿什麽保證?我不是告訴你等技術部的檢查報告出來嗎?”
“哎呀,再等,黃花菜都涼了。要是那指頭真是孫嚀的,這會兒他們見不到錢,真該剁她的手啦。”郭偉剛幾乎是用帶著哭腔的聲音哀求。
趙承民固執地搖了搖頭:“不行,一是報告,二是準備,不妥當不能貿然行動。”他說到這裏把頭轉向李偉,語氣變得客氣起來,“李哥,手機你要研究差不多了,還得送到技術部去。”
“這東西沒什麽值得研究的。”李偉把手一伸,將手機平推到趙承民麵前,“剛才宛言不是說了嗎,她和孫嚀在南都商城外麵遇到兩個男人說掃碼送禮品,她們就一人領了套化妝品,還把手機給人家,讓他們幫著掃碼,這手機肯定是在那個時候被裝上了木馬跟蹤軟件。”
趙承民歪著頭想了想,疑惑地問道:“那宛言的手機怎麽沒事?”
“宛言用的是蘋果手機,其中的iOS係統要是沒越獄,是很難被裝木馬的,而孫嚀的安卓手機則正好相反,不過歸根到底還是安全意識差,讓人鑽了空子。”李偉解釋完這些,看了看身邊近乎抓狂的郭偉剛,問趙承民,“那下一步怎麽辦?”
趙承民把手中的紙條往李偉手裏一塞,說:“你看,嫌疑人送手指的盒子裏不是有這張打印的指示嗎,找個人六點整帶著錢,開車去上海道美國領事館舊址等消息,現在還有半個鍾頭。”
“那現在需要幹點兒什麽?”
“等命令。”
李偉微微點頭,這時郭偉剛忽然站了起來,他一把推開李偉搶到趙承民跟前,用帶著嘶啞的聲調說道:“隊長,你看這成小華和宛言也被送回家了,人員也都安排得八九不離十了,最後這個送錢的就讓我去吧,要不然我這心裏真不踏實。那什麽,我保證聽命令還不行嗎?”他的哀求聲幾乎回**在整個辦公區。
趙承民盯著郭偉剛粗獷的麵孔,足足五分鍾以後才下了決心:“你開我車去,保證通信暢通。記住聽命令,我不讓你動,一定不能輕舉妄動。”
“是。”因為趙承民終於開了口,郭偉剛滿麵賠笑,連聲答應著。他和李偉又簡單地做了溝通,當他正要去領裝備時卻被李偉一把拽住了:“郭子,你不覺得這事蹊蹺?”
“什麽意思?”
“咱們剛開始查苗傑,孫嚀就被綁了,難道就真是巧合?”
“你是說和苗傑有關?”
“我說不好,但不能排除這個可能吧?你自己小心點兒,我越來越看這家夥像亡命徒。”
“成,你就在這兒別走了,我救了孫嚀打電話給你。”郭偉剛邊走邊琢磨李偉的話,也覺得有點兒道理。自己是當局者迷,竟然連這麽簡單的事都想不通。其實自從孫嚀被綁開始,郭偉剛就感覺自己的智商下降了一大塊兒,後來看到手指頭,人都要瘋了,發誓誰要真傷害孫嚀,自己非殺了他不可。
“郭子,注意安全。”即將出發的時候,李偉又跑出來囑咐一遍。郭偉剛點了點頭,知道自己背後幾乎是整個橋南分局刑警隊的支持,他就放心地開著車前往上海道。
上海道位於塞北市老市中心解放路的最南端,與清水河交叉而過,是塞北市的發源地。解放前這裏是個洋碼頭,從北京通州由水路運來的物品就在這兒被裝箱上岸,從張庫大道起始運往蒙古乃至蘇聯。所以,這裏一度是塞北市最熱鬧的地方,如今那座充滿異域風情的哥特式大樓暨當年的美國領事館裏駐紮著察哈爾發展銀行的塞北市總行,極寬的馬路對麵是個偌大的永輝超市。
差五分鍾六點的時候,郭偉剛把車停到路邊,剛用對講機跟趙承民匯報了情況後就接到了電話,還是孫嚀的手機卡,隻不過被換到了一部帶按鍵的功能手機上。
“喂?”說話的時候,郭偉剛的心突然被揪了一下,他開始意識到什麽叫關心則亂了,做警察十幾年,他之前從未遇到過這種情況。
“郭……警官……你看到……到對麵……銀行門……門……前……前的嬰兒車……沒有?”
郭偉剛趁他說話的時候就四下踅摸,果然看到銀行門前不顯眼處,一輛挺大的空嬰兒車停在馬路邊,車上蓋了塊厚厚的寶藍色珊瑚絨被單,把整個嬰兒車裹得嚴嚴實實,一直包到了地麵上。
“看到了。”
“你……把……錢放到……車裏……用車上……上的藍布……蓋好就……就可以走……了。”
“那孫嚀呢?”
“等我……拿……到錢……和……你聯係……”
“我要和她說話。”郭偉剛不容置疑地說道。
“郭哥,我是孫嚀……”電話裏傳來孫嚀的聲音,郭偉剛正要追問下去時電話又斷了,不用說肯定是網絡電話,這麽短的通話時間根本沒法兒追查線索。
“照他說的辦,把車開遠一點兒,這裏交給小劉他們。”對講機裏傳來趙承民的聲音。郭偉剛隻得提著錢下車,把包放到嬰兒車裏,並用藍布蓋好。他又上了車,開著車兜了個圈子又回到不遠處,然後緊緊盯著它。
十分鍾過去了,沒有人來推嬰兒車。
二十分鍾過去了,依舊沒人動嬰兒車。
三十分鍾過去了,嬰兒車靜靜地停在那裏,和暗淡下來的天色一樣變得昏暗起來。
一個小時過去了,一個步履蹣跚的老頭兒走到嬰兒車前,他正要推車時,被早已布控的警察死死地摁到了地上。
“我是收破爛的……”老頭兒顯然被嚇壞了,體如篩糠,痛苦地發出哀號,“剛才有人和我說這輛車沒人要,讓我過來收走。”
“誰和你說的?”趙承民緊緊地抓著老頭兒衣領問。
“我不認識他,他提了個大包,臉挺黑的。”
“大包?”郭偉剛猛然一驚,一把掀開珊瑚絨藍布,果然發現下麵空空如也。原來這個嬰兒車是被改裝過的,車下一個被壓住的井蓋竟是空的,想必是人躲在下麵,在自己把裝錢的袋子放進車裏以後,這個人就從下麵取走了錢。
他懊惱得一拳打在車上,恨不得扇自己兩個大耳光。
線索斷了,著急的不隻是他一個人。隊長趙承民自責地拍了拍他的肩頭,安慰道:“別急,看看有沒有別的線索。”
“這個井通到哪兒?”郭偉剛站在井邊,問正在勘查現場的兩個幹警。其中一個刑警可能剛從井裏出來,弄了一頭的塵土:“這是口老式的汙水井,和後麵一百米左右對麵的另一口井相連,勉強可以爬過一個人。”
“一百米?”郭偉剛終於知道為什麽對方要等待這麽長時間了,看來對方是在擇機出井啊。他腦中靈光一閃,扭頭對趙承民說道,“隊長,上海道是單行線,如果對方開車離開就必須走過街天橋先到這麵來,而過街天橋上麵是有監控的。”
“馬上調監控,重點要找這個拿包的人。”趙承民吩咐完後又去對麵安排,看看是否有目擊證人。他正忙得焦頭爛額時,電話響了,是李偉打來的。郭偉剛隱約聽到李偉說什麽追蹤器在巢湖路卷煙廠家屬區。
“走,去卷煙廠家屬區。”趙承民帶著郭偉剛上車,路上才告訴他,之前他們在裝錢的袋子裏安裝了一枚GPS追蹤器,“這是李偉的意思,也是我們商量過的結果。目前這種東西現在咱們局裏還不成慣例,我剛才又擔心走漏消息,所以沒和你說。”
“隊長怕局裏有內鬼?”
“讓你說成《潛伏》了,沒那個必要,就是小心點兒好。”趙承民淡淡地說道。他還是一貫的風格,看上去大大咧咧,實則謹慎至極。這一點也是郭偉剛最為欽佩他的地方:為了案情的需要,沒把追蹤器的事告訴任何人,一是可以防止走漏消息,二來其實是為了將來有什麽法律糾紛,他好直接把責任扛到自己肩上。郭偉剛自忖,他沒有這胸襟氣度,更做不到這份縝密。
半個小時後,趙承民和郭偉剛帶著人包圍了卷煙廠家屬區一棟已經比較舊的六層板樓。按照李偉的指示,他們小心地接近了其中一個單元的103房間。
“人質和劫匪都應該在這裏吧?”趙承民在電話裏問道。在得到肯定的答複後,他一邊部署特警,一邊用喇叭往裏麵喊話。一分鍾後,孫嚀帶著哭腔的喊聲從屋裏傳來:“快來救我,屋裏沒人,我身邊有炸彈。”
孫嚀“炸彈”兩個字一落地,警隊裏就炸了鍋。其實平時大家辦的案子都相對簡單,鮮有這種電視裏才能看到的情景。此時郭偉剛第一個反應就是要救孫嚀,於是他還沒等趙承民那“誰也不能亂動,快去調拆彈專家來”的命令落實,就突然衝進了房間。
身後是一片嘈雜的驚叫聲。
也就在這個時候,一聲震耳欲聾的響聲伴著一團濃煙從屋裏發出,郭偉剛感覺整個身體瞬間都被煙吞沒了,接著耳鼓像被幾百分貝的響聲撕裂了一般,一股巨大的衝擊波將他高高卷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