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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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的天氣遠非中原可比,才過立秋,早晚就已逐漸有了些許涼意。此時的塞北市暑意正濃,誰知道到了西寧卻不得不套上秋裝。郭偉剛多穿了件夾克,臨行前特意把錄音筆放到裏麵的口袋裏,疾步出了酒店,在人民廣場西側的停車場打了輛出租車前往既定的約會地點見麵。
李偉最終沒能完全說服成小華,所以西赴的任務就落到了郭偉剛一人頭上。為了此行,他不僅動用了本就少得可憐的事假指標,甚至還在趙承民那兒打了包票,今後一年都不會再惹麻煩,為的就是隊長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不給他找麻煩。
由於已經過了上午十點,想必李醫生早就坐在事先約定好的咖啡廳等他了。那個咖啡廳的位置很好,與青寧大學附屬第三醫院僅隔街相望,也與李醫生居住的小區不遠。郭偉剛從何紹傑那裏了解到李醫生是個信守承諾的人,言出必行,既然他答應了兩個小時的采訪時間就一定會去。這種人現在不多了,衝這一點就值得郭偉剛尊敬。
果然,當郭偉剛走進咖啡廳的時候,第一眼就看到李醫生戴著老花鏡坐在大廳的角落裏看報紙,麵前擺了杯冒著熱氣的紅茶。對於他這個年齡的人來說,咖啡可能比茶更難接受。與照片差不多,筆直的腰板和矍鑠的神態很難讓郭偉剛相信這是個年逾七旬的老人。
“李醫生,您好。”郭偉剛掏出警官證表明身份,輕輕地給老人鞠了個躬。他知道李醫生叫李尚榮,是青寧大學附屬第三醫院的副院長,但相比李院長或李主任,老人似乎更喜歡別人稱自己為李醫生。
某某某還告訴郭偉剛,對於這個心直口快的老大夫,郭偉剛直接說明來意比兜圈子編謊話更容易讓他相信自己。於是在簡單的客氣話說完之後,郭偉剛將來意和過程直言不諱:“基本情況就是這些,孫玓霖就是我女朋友的父親。鑒於我剛才和您說過的這些疑點,我和她都認為弄清楚更好一些。”
李尚榮靜靜地聽著,在郭偉剛一個多小時的敘述時間裏,他沒有插一句話。見郭偉剛說完才微微點了點頭,端起杯子喝了口水:“小郭警官,你的來意我聽明白了。和我們之前電話裏溝通的情況基本類似,你就是想了解孫玓霖當年在我院,準確地說在我們科治療的經過,是吧?”
“對,聽說當年手術是您做的,又是他的主治醫生,您能不能和我說說情況?”郭偉剛誠懇地問道。他說話的時候拿出一張紙,上麵密密麻麻地記滿了需要問的問題。見李尚榮麵帶困惑,郭偉剛解釋說這是他的搭檔讓他了解的一些東西,他搭檔有事不能過來,說著就把紙推到了李尚榮麵前。
李尚榮看了兩眼,把紙還給郭偉剛,從桌子下麵取一個手提袋,從裏麵拿了個塑料資料夾來:“這裏麵裝的都是孫玓霖當年的檔案和病例,包括他在西寧其他醫院的一些資料的複印件。我之所以讓你晚一個星期過來就是因為我的資料當時沒有準備齊全。”
“好,實在感謝。”郭偉剛接過資料夾翻看著,耳邊回**著李尚榮洪亮的聲音:“孫玓霖送到我們醫院的時候是當年九月下旬的一天,已經是淩晨一點了,當時我還在休息。由於他受傷比較嚴重需要立即動手術,所以急診科打電話把我叫了過去。從他受傷的情況來看車禍應該挺厲害的,聽說不知道什麽原因,安全氣囊沒有彈出來,所以孫玓霖的麵部、頸部和前胸的傷都很嚴重。”
“神誌還清醒嗎?”
“昏迷狀態,全身都是血。聽說撞他的大車司機喝了酒,所以還造成了二次傷害。就是說第一次撞完孫玓霖的車後他想倒車離開,卻又撞了孫玓霖的車一次。”說到這裏李尚榮指了指資料夾中的一份剪報,“這是當時報紙上關於車禍的報道,我也給你帶來了。有些東西我也是看報紙才知道的。”
郭偉剛細細看了遍報道,覺得有些奇怪,不禁脫口道:“這個叫王幸龍的大車司機在之前並沒有過酒後駕駛的記錄,而且當時據說他明明可以提前兩天回西寧的,為什麽還要在新疆多逗留呢?”
“可能有什麽私事吧,我知道他家在南疆有親戚。”李尚榮沒聽出郭偉剛話裏的意思,隨口說道。郭偉剛卻微笑著搖了搖頭:“也許吧,您繼續說。”
“哦,孫玓霖在我們醫院一共住了九個月,前前後後動了五次手術,其中三次都是我主刀的。當時我已經快退休了,所以對這種大型手術非常抵觸,能不做就不做。鑒於領導安排的任務時,做的也特別小心。而且像他這麽大的傷害在我們平時也比較少見,甚至個人幾十年的行醫生涯中也才見過有數的幾次。”
“我很想知道這種外傷會影響人的神經係統嗎?”
“你是說腦神經嗎?”李尚榮點了點頭,“十分可能,任何外力作用都可能對人的大腦產生不可逆的硬傷害。我見過一個年輕的生物學教授,因為和鄰居拌了幾句就大打出手,後來被人用板磚打中大腦,出院後性情大變,從焦躁情急竟變成了溫柔下氣,你說奇怪不奇怪?”說著李尚榮自己先笑了起來,“其實人的腦袋是十分複雜的器官,我們現在對它的研究認識非常膚淺,所以任何可能都是有的嘛。”
“是這樣啊。”郭偉剛點了點頭,想到這段時間對孫玓霖的調查確實印證了李尚榮的話,小心翼翼地問道,“這麽說您覺得外傷可以讓孫玓霖變得性格異常,就是那種像變了個人一樣?”
“不排除這個可能。”
“當時他是一個人來西寧開會的嗎?”
“不是,還有一個司機陪同。不過車禍發生的時候聽說司機去買東西了,並不在車上。”李尚榮想了想,又補充道,“車禍發生以後他一直陪著孫玓霖,直到家屬出現。”
“司機?”郭偉剛皺著眉頭想了想,在他目前掌握的情況中,他隻知道孫玓霖的司機隻有過苗傑,並不知道還有其他司機的存在,便追問道,“什麽樣的司機,能做做介紹嗎?”
李尚榮顯然被郭偉剛問蒙了,想了半天才說道:“就是一個青年,不對,中年男人。長得挺壯實的,成天戴著墨鏡,留著小胡子。”
“墨鏡、小胡子?”郭偉剛腦海裏猛地閃過一個人,忙問道,“臉上有痦子沒有,個子是不是比孫玓霖高一些?”
“沒有痦子,個子嘛……”李尚榮猶豫再三,說道,“後來孫玓霖病好的時候,那個司機就已經不見了,不過我看他倆應該差不多高,最起碼沒有明顯的差異,差也就是一兩厘米的事。”
“這司機叫什麽,您知道嗎?”
“我不知道,我記得有一天晚上這個司機安排好孫玓霖的事就告訴值班的護士,說有點兒事讓護士幫忙盯一宿,第二天好像孫玓霖的家人就來了。”
“家人是誰?”
“他女兒和他夫人吧,長得都挺漂亮。她們在醫院附近的酒店包了房間,還雇了護工。那時候雇護工的人還不多,所以在我們看來是有錢人。”
“這麽神秘?”
“對,這個司機還真挺神秘的。反正自從孫玓霖他女兒和夫人來過以後,我就再也沒見過這個人,倒是那個撞他的王幸龍還來過幾次。”
“那個本地的大車司機?”
“對,王幸龍是個老實人。他來了以後,我和他聊過,他姐姐還是我閨女的同學。據他說當時是喝了點兒酒,沒太注意。不過奇怪的是王幸龍在孫玓霖住院以後來過七八次,甚至到後來警察都出了結果,判定由孫玓霖本人負全責以後,他還來過兩回,甚至有的護士一直以為他們是親戚呢。”
“哦,交通事故是由孫玓霖負責?”
“對,聽說他當時開了輛沃爾沃,是從成都租來的,在拐彎的時候完全是逆向行駛,所以造成了與大車的碰撞。也多虧了發生的時間是晚上,所以隻有他們兩輛車,真是萬幸。”
“周圍有目擊者嗎?”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
“方便告訴我這個王幸龍的聯係方式嗎?”
李尚榮苦笑了一下,搖了搖頭:“他去世三年了。”
“怎麽死的?”
“跳樓自殺。”
“自殺?”
“對,據說他出車禍以後神誌就不太正常了。而且有人說當時之所以發生了二次撞擊,是因為王幸龍想殺人滅口但沒成功,因為據警方調查第一次撞車的時候大車其實是有輕微的刹車痕跡的,但王幸龍死活不同意這個說法,隻說自己喝多了。”
郭偉剛摸了摸懷裏的錄音筆,琢磨著李尚榮話裏的意思,總覺得像有什麽關鍵部分沒有摸出頭緒,飛蚊症一樣在眼前晃來晃去抓不得要領,隻得說了一句:“就這樣吧,還是這個王幸龍有點兒意思,必要時再查一查。”他的話其實是給將來聽錄音的李偉說的,卻讓李尚榮誤會了:“還要查啊?”
“不,不是……”郭偉剛才解釋了兩個字,手機就嘰裏呱啦地叫喚起來,他拿起來一看卻結結實實地吃了一驚。
2
回到賓館,郭偉剛在樓下咖啡廳吃了個簡餐,然後回房間脫掉外套放下資料,迫不及待地打開微信和孫嚀視頻聊天。視頻中,孫嚀剛剛洗了臉的模樣,一邊梳頭一邊問他:“怎麽樣了,還順利嗎?”
“還行,剛才你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正和李尚榮說著呢,嚇了我一跳。”郭偉剛笑嘻嘻地回應道。
孫嚀愣了一下,秀眉微蹙:“什麽意思啊,我給你打電話就嚇了一跳?”
“不是,你不是說你今天要回塞北嗎?我以為你在飛機上呢,心想飛機上還能打電話,當然嚇了一跳。”
孫嚀笑了笑,說道:“本來打算回來的,不過我們導員讓我這幾天幫她幹點兒活,我就沒走,連機票都退了。你那邊怎麽樣了?”
“還行吧,正有個問題想和你聊聊呢。”
“你說,什麽事啊?”
“你爸爸當年在西寧住院的時候是你和你繼母陪的床?”
“對啊,怎麽了?”
“你們在西寧待了多長時間?”
“挺長的,有八九個月呢。”
“後來呢?”
“後來他好得差多了,線也拆了,我們就走了。當時我爸爸從公司調了個人陪他去韓國整容,我要上學就沒陪著。”
“你爸還整過容?”
“對,我爸以前不是這樣。”
“為什麽要整容呢?”
“我爸說車禍發生的時候他車上放了東西,所以臉才被劃傷,之後又撞到方向盤上毀了容。雖然當時的場景我沒見到,但我們陪他這九個月他臉上全被紗布纏著,每個月拆一點兒,最後都解開的時候那張臉完全就是個陌生人,我們幾乎都認不出來了。”
“這麽嚴重啊,叔叔受苦了。”
“是啊,當時我媽和我都哭了,他整個人都變了。要不是他穿著我爸的衣服,我都不知道他是誰。後來我爸就說要去韓國整容,為這事和林羅說了好幾次,他好不容易才答應的。”
“後來呢?”
“手術做了兩次,幾個月以後他回來就好多了,雖然樣子有些變化,但大的輪廓和他從前還是一樣的。”
“和他去的人是誰?”
“原來的一個司機,好像姓牛。”
“牛什麽?”
“不知道,反正我知道他有一個姓牛的司機,具體叫什麽我真不清楚。”
“正好這事我想問問你,和你爸去西寧的是不是也是這個姓牛的司機?”
“可能是吧,我們之前也不清楚,我就聽我繼母說他要和公司的人去西寧開會。後來我爸爸出事後,我們倆分別趕過去的,我先到的,她下午到的,同一天。聽醫院的李醫生說有個司機前一天還在,但我們去了之後一直都沒見到這個人。”
“你後來也沒問過你父親?”
“提過一次,他說小牛給他開好幾年車了。但這個人挺神秘,我們都沒見過。再後來不知道什麽時候起,他的司機就換成苗傑了,我們也就把這個人忘了。其實也就是我知道這個人,像我繼母、林羅,我估計都不知道。”
“為什麽?”
“司機給的工資不高,不像苗傑後來拿錢那麽多。像這種工資少的員工,林羅他們都不太注意,所以我估計他們並不知道。反正沒問過我。”視頻裏孫嚀放下毛巾,打開一罐飲料喝著,“普通員工的升遷、解聘,林羅從來不問,他其實也算天使或VC,顧及不到這些小事。”
郭偉剛翻了翻剛才記的筆記,沉吟道:“看來這場車禍是個分水嶺啊,對他個人還有你家影響都不小。”
“還行吧,除了少許的生活習慣變化。”
“我正想問這個問題呢,說說他本人的變化。”
“要說大的變化就是生活習慣,我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在西寧待了一年或手術引起的什麽器質性變化。反正我爸爸以前吃飯口味偏鹹鮮,自打做了手術回到塞北後就開始喜歡吃酸的、甜的,像以前喜歡的米飯也變成了麵食,尤其鍾情什麽削麵、貓耳朵。我問過他一次,他說開會途中曾和小牛順路去了趟太原,感覺這兩樣東西很美味,就喜歡上了。”
“還有什麽?”
“更誇張的是他的穿衣風格、講話風格都有些變化,所有員工同事都有反映,好在這是他手術之後上班不久的事情。之後他就處在不斷地改變中,直到他去世前已經和車禍前相差無已了,我猜測還是和手術有點兒關係吧。”
“其他的還有嗎?事無巨細,越多越好。”郭偉剛越聽越感覺調查的方向似乎有錯誤,好像事情越來越複雜,著實麻煩得緊。隻是麵對孫嚀不好發作,隻能多搜集點兒資料交給李偉,反正自己愈發覺得摸不著頭緒了。
“眼神和聲音算嗎?我感覺我爸爸從韓國回來以後,他的聲音和以前都不一樣了。雖然他說是因為摘掉扁桃腺的原因,可摘掉的人都是這樣嗎?我沒見過別人摘,所以也說不出來什麽。”
郭偉剛聽了苦笑一聲,從口袋裏掏出煙盒拿出根煙,邊點火邊笑道:“你直接說你爸爸從韓國回來變了個人就完了。是不是他們那邊現在能換頭啊,直接給你爸爸換了個別人的身體,像‘聊齋’裏的‘畫皮’一樣。”
“討厭。”孫嚀在視頻裏對著屏幕做了個打人的動作,“你可別嚇唬我,今天寢室裏就我一個人。再說我爸爸去整容的事知道人的可不多,我看對案情也沒啥幫助,你別和別人亂說了。”
“是你自己疑神疑鬼,本身也沒什麽可怕的。行吧,既然這事涉及我嶽父老泰山的名聲,我就網開一麵,不和李偉說了。我看也沒啥用,幹脆不和他提今天這事得了唄。”
“這還差不多。”孫嚀說完這句突然把臉一沉,聲音變得淩厲起來,“你剛才說什麽我沒聽清,你再說一遍,誰是你嶽父來著?”
“我說……”郭偉剛裝無辜樣,一副一本正經的麵孔,“我說什麽來著?我怎麽記不起來了?”
“真沒勁,敢說不敢認啊?”
“有什麽不敢認的,我說你爸爸是我嶽父。”郭偉剛換了副無賴麵孔,嬉笑道。
孫嚀哼了一聲,也裝模作樣地嚇唬他:“別臭美,要是惹毛了本姑娘,你連備胎都做不成,還嶽父呢!”
“別嚇唬我,我可膽小。大不了我學李偉,給你下跪跪搓衣板唄。”郭偉剛說完這句話,一下子就把視頻那頭的孫嚀的積極性調動了起來,她饒有興趣地邊喝水邊問道:“哎,你走之前說李偉給成小華下跪的事是真的?”
“應該是吧,其實也是事出有因,就是李偉要去西寧的事把成小華惹火了。本來他們倆在北城看了套房子,一百一十平方米,由李偉交四十四萬的首付,兩個人再貸款,成小華掏錢裝修。後來交了首付拿了鑰匙準備找裝修公司的時候,李偉要和我去西寧,成小華就不高興了,說李偉不重視她,要分手,聽說李偉一著急就跪下了。成小華見李偉把她看得這麽重,也哭了,允許他來西寧,還說速去速回,回來再裝修。”
“那李偉怎麽還沒來?”孫嚀好奇地問。
“要說他沒出息呢,既然已經把成小華感動得一塌糊塗而且信任得無以複加,那就來西寧先把案子辦了。誰知道他竟然一根筋走到頭,堅決不來了,硬說要裝修完領了結婚證再說。這不就把我給坑了嗎?”郭偉剛說得吐沫星子亂飛,噴得手機屏幕上都是唾液。
孫嚀還真聽進去了,歎道:“看來李偉還真動了感情,這麽重視小華。他那麽Man的男人竟然還能給小華下跪……”說到這兒好像又覺得哪裏有些不對勁,問道,“這事你怎麽知道的?別和我說是李偉告訴你的啊!”
“他當然不能告訴我了,我告訴你李偉家住的房子是八十年代分局的家屬樓,我們有個同事在前樓住,當天正好看見。李偉給成小華下跪也就是瞬間的事,你說這是不是無巧不成書?”
兩人說說笑笑,又聊了會兒天兒。正在這時孫嚀好像聽到了什麽,扭頭看了半天電視,郭偉剛叫了她好幾句才回過神來。
“瞅什麽呢?這麽認真?這一季的《中國好聲音》不是早完了嗎?”
“不是,我剛洗頭隨便開了個台,新聞正說伊拉克又發生了炸彈爆炸事件。”她說到這兒忽然想起了什麽,忙說道,“對了,你上次說那個去耶路撒冷的馮欣,就是死了的那個人,也許認識這個姓牛的司機也說不定,其實之前像保安、司機這種崗位的流動性很大,想找也挺麻煩。”
“對,馮欣應該就是田雲峰。但認識不認識這個司機我還說不準,因為咱們不清楚這個姓牛的司機的底細。現在主要當事人都死了,你說和誰去打聽呢?”
“司機?”孫嚀想了想,忽然一拍桌子,興奮地道,“你回去再打電話問問何紹傑,他打君林公司成立就是副總,八成知道!要是他不清楚,那王海欣王秘書肯定知道。”
“王秘書!”郭偉剛反複咀嚼著這個名字,仿佛看到了點兒曙光,“這是個好主意……”他剛說到這裏,手機突然響了。郭偉剛接過電話,臉色立時變得難看至極。好半天,他和孫嚀的視頻通話才重新開始。
“怎麽了,誰來的電話?”
“李尚榮的老伴兒,說李尚榮現在還沒有回家,手機也關機了。”
“現在是三點,也沒過幾個小時。”
“問題是老頭兒沒裝多少錢,又沒有在外麵吃飯的毛病,你說他能去哪兒?”
“難道出事了?”
“不知道,我得去看看,晚一點兒聯係你吧。”說著話郭偉剛關掉視頻,披上外套推開了房間大門。
3
郭偉剛找到李尚榮的時候,他兀自趴在青寧大學附屬第三醫院老院區住院處四樓的資料室門口昏迷不醒。這裏現在作為整個醫院的培訓中心兼資料庫,中午很少有人過來,所以發現的不算及時。好在他隻是被人打暈,並未危及性命,郭偉剛很快就把他背到了急救中心。
折騰了一下午,就在李尚榮老伴兒趕到附屬第三醫院後不久,他才蘇醒過來,雖然頭還疼痛,卻慶幸並未受多嚴重的傷。所以郭偉剛聊起他們分別後的事情,李尚榮思路敏捷,對答如流。
“你走以後我又在咖啡廳坐了一會兒,總覺得有什麽重要的事情抓不住似的。後來我就想啊想啊,出了咖啡廳也沒坐車,就順著回家的路走,也想著這事,就像霧蒙蒙的晚上突然亮起一道閃電一樣,我一下子就看清路了,當時我立馬想到我知道在哪兒能弄明白孫玓霖那個司機的身份了。”
“在哪兒?”一聽李尚榮分別後還在為自己的事操心,郭偉剛著實有些過意不去,就聽他繼續說道,“你還記得我說有一個司機和他一起來的西寧吧?當時我就想孫玓霖出車禍以後那個司機很快就趕到了急救中心,作為家屬他得履行些家屬和職責吧?”
“您指什麽?”
“孫玓霖第一次手術時的簽字他得簽吧?開始沒有家屬,急救中心隻能緊急搶救;後來姓牛的司機來了醫院,替孫玓霖辦了住院手續,孫玓霖當時需要立即手術,那麽醫院一定會讓他簽字。而這些搶救記錄的簽字我們醫院是會多年留檔的,譬如老院區改成培訓中心後,四樓就是資料庫,我想應該能找到那個司機的簽字單。”
郭偉剛眼前一亮,點了點頭:“這倒是個好主意,您去找了?”
“對,當時正值中午,我和值班大夫還算熟悉,所以打了招呼去四樓找那個單子。”
“哦,這麽說我發現您的時候您已經拿到單子了?”
“對。”李尚榮肯定地回答,“我在資料室待了五十多分鍾,找到那張我親自下的簽字單後就往出口走,琢磨著給你打個電話。誰知道剛出資料室的門就被人打暈了,連對方是誰都沒看清。”
“那單子呢?”郭偉剛緊張地問道。
“你們沒拿到嗎?”李尚榮反問。
郭偉剛長歎一聲,苦笑道:“完了,被人提前拿走了,對方肯定知道這是個破綻,一直在等機會弄回去。”說到這裏,郭偉剛黯然神傷,憂鬱地說道,“李醫生最近發現什麽奇怪的人或事沒?”
“奇怪的人或事?”李尚榮凝神想了想,搖頭道,“沒有啊,我的生活一直很簡單,沒啥讓我感覺奇怪的事。就是和你打過幾次電話,要不然就是我兒子在美國打來的電話有問題。”
“不是這個。”郭偉剛看李尚榮的水杯空了,忙起來給他倒水,“我的意思是您生活中突然出現什麽生人沒?”
“好像……”看樣子李尚榮剛想說沒有,又突然改了口,“就是我們小區門前多了一個賣菜的農民,賣土豆什麽的,看上去生意不算太好。”
“來了多長時間?”
“有半個多月吧?”
“男的女的?”
“男人,四五十歲。”
“具體特征呢?”
“沒看清,因為我沒注意這事。”
郭偉剛點了點頭,正想這件事時,李尚榮問他是怎麽找到自己的。郭偉剛笑了笑,說道:“您夫人打電話給我,說您三點多還沒回家,我就覺得有問題。我去咖啡廳問,那裏的人說您過馬路了,我就又去旁邊銀行調了監控錄像,正好看到您進了對麵的附屬第三醫院,後麵也就好找了。”
“多虧了你啊,郭警官。”李尚榮笑著和郭偉剛握手,“沒幫上你忙。”
“說哪裏話,是我連累了您。”郭偉剛忙安慰李尚榮,“我不知道得多感謝您呢。”
“沒什麽,可惜是拿到又丟了。而且上麵的簽字挺潦草,我也沒看清,那會兒就琢磨著出去打電話拿給你看看,我就沒細瞅。對了,現場有什麽發現沒有?”
郭偉剛怕老人自責過甚,笑著用話攔住了他:“您還別說,我還真有發現。”說著他從口袋中掏出證物袋,指著裏麵一個抽剩下的煙頭說道,“您看見沒,這個就是通過您找到的東西。”
“就一個煙頭啊?”李尚榮失望地說道。
“您別小看這個煙頭,您看這過濾嘴都是白的,上麵還有什麽東西?”李尚榮覷著眼貼近證物袋瞅了半天,才看到過濾嘴上麵印有一個紅色的向右箭頭和箭頭旁邊的一個灰色小球,再看煙標卻是黑色的“Marlboro”字樣,下麵有極小的銀色大寫字母“BEYOND”,問道:“這是萬寶路吧?”
“對,是萬寶路香煙,卻是少見的單爆珠萬寶路。”
“我戒煙好多年了,現在這煙不常見嗎?”
“對,其實這種單爆珠萬寶路在國內是不公開銷售的,無論是西寧,還是我所在的塞北市,在市麵上根本買不到這種香煙。要抽隻能到機場的免稅店去買。”
“這麽說凶手一定出過國?”
“不見得,他也可以委托別人去買,但這也大大減小了找人概率,您說這是不是您本人為我們做了貢獻?”
李尚榮哈哈大笑,問道:“如果是故布疑陣呢?”
“我估計不像。”郭偉剛說完這句話看李尚榮有些疑惑,便解釋道,“這個煙頭不是在現場找到的。”
“什麽?”李尚榮聽得更糊塗了。
“您所在的資料庫四樓是個回字形的樓,有七間資料室。而存放您要找的資料這間正好處於回字樓的左下角,與左上角的衛生間同處一排,瞭望極方便。”
“你是在衛生間找到煙頭的?”
“對,其實煙頭也處理過,但這是唯一掉落到牆角縫隙的一個。我當時就想,如果凶手在這兒等您的話他會在哪兒藏身?自然就能找到這個衛生間。而且這個樓的安保工作漏洞很大,任何一個人用點兒心都能進來。”
“說是資料庫,但這些陳年老賬本身也沒什麽太多的價值。有好幾個入口都用比較簡單的鏈子鎖鎖著,想進來很容易。”李尚榮也對這個資料庫的安全性感同身受。郭偉剛繼續說道:“一個普通人想了解資料在哪兒特別簡單,但要打開防盜門再在用浩如煙海來形容絲毫不過分的七個資料室裏找到一份記錄就不那麽容易了,所以如果我是他也會在這兒等你幾天。”
“那我要是不去找呢?”
“再想別的辦法。”
“有什麽辦法。”
“如果是我的話……”郭偉剛很認真地想了一會兒,回答,“找醫院的大夫幫忙唄,花錢什麽的。最後一招就是想辦法弄明白資料在哪個房間,然後撬開防盜門進去燒掉它。”
“燒掉整個資料室?”李尚榮不禁打個了冷戰。
“對,這是最保險的。”
“看來我還挽救了整個資料庫啊。”李尚榮說道。
“對啊,這可是個大事。”郭偉剛見李尚榮的精神頭尚可,便又安慰了幾句後退出,向大夫詢問了他的病情並無大礙,可能再觀察幾天就能出院了,郭偉剛便放下心來,臨行前又想偷偷留下住院費,卻死活被李尚榮拒絕了。
出了醫院已是華燈初上,郭偉剛打電話和李偉交代這幾天的成果,順便說了下午的事,臨了說道:“等回去你幫我把煙頭掃描一下,看看有指紋沒。”說到這裏他突然想到昨天和李尚榮談到撞孫玓霖的司機王幸龍時好像總有什麽重要的事情沒想起來,現在回想起來原來是自己一直在琢磨著王幸龍和孫玓霖有沒有什麽交叉點。
郭偉剛隨即將自己的想法告訴了李偉,就聽他說道:“行,我知道了,這事我去查。另外,需要告訴你一件事。”
“什麽事啊?”郭偉剛總覺得李偉和他說的事從來沒什麽好事,可這次他偏偏想錯了。就聽李偉說道:“你記不記得你給過我一個Kindle閱讀器、一個iPhone 6手機和一個iPad 2?”
“對啊,那不是孫玓霖留下的嗎?”
“沒錯,我在裏麵有發現。”
“什麽發現?”
“Kindle閱讀器被刪除的文檔都是關於精神病學的電子書,我想辦法恢複了一部分。”
“說具體點。”
“我查過,這些書大都是探討人格分裂的病因、病理或治療手段方麵的著作,國內外的都有,非常龐雜。”
“這麽說,這東西能做旁證的話是不是就可以證明我們現在的方向和推論基本正確?”
“有可能,因為這與李曙光的判斷大致相同,也與田雲峰的情況吻合。另外,我對田雲峰開始出現以後的出行數據進行了大數據分析,發現田雲峰在保險公司的工作與在君林物流安保中心的工作是不衝突的。生活中真沒有人見過孫玓霖和田雲峰同時出現過。”李偉深沉地說道。
郭偉剛點了點頭:“不意外,隻是結果讓我很揪心。說實話吧,我希望能找到證據推翻這個結論。”
“如果能找到那個姓牛的司機,也許我們就能確定了。”
“現在案情更複雜了,所以我得在西寧多待一段時間,找出傷害李尚榮的凶手,也就是這個抽單爆珠萬寶路的人。另外,你的任務要盡快完成:幫我找一下王幸龍家人的聯絡方式,如果需要幫助就去分局戶籍處找張海生幫忙。”
“這事你為什麽直接不問李尚榮?”
郭偉剛很神秘地笑了笑,雖然李偉在電話那頭看不到他的笑容,但仍能從他的聲音中感受到那陰惻惻的涼意:“在沒有破案之前,任何人都有可能成為我們的嫌疑人,無論他是醫生、護士、司機,或者是……任何人!”說“任何人”這三個字的時候,郭偉剛心裏分明閃過一張熟悉的麵孔。他相信在遙遠的塞北市,李偉一定有和他相同的感受與共同的嫌疑人!
但願他們是錯的,但願李曙光是錯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