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3U信息
中控室內，“天河”三號巨型計算機正一如往常地高速運轉著，指示燈帶頻頻閃爍，如幽暗天宇中詭異的星光。
伴隨著高速運算發出蜂鳴聲，中心工作人員把一道修正指令注入係統，構建起一座新的數學模型。現場的所有人都屏息靜氣，等待“天河超算”的最終結論。
今天是一個值得紀念的日子，第一條“3U信息”正被逐字逐句地破譯出來。
所謂3U，就是“三不明”的意思：不明來源，不明去向，不明內容。
其實每個航天大國都積壓了不少3U信號，當中大部分疑似宇宙背景噪音，雜亂無章實在看不出正常思維邏輯。相比之下，有些天外信號就顯得非常詭異，這讓各國軍方的想象空間被無限放大。但都苦於無法破譯，隻好全被標注為紅色機密存檔，暫時交由軍方掌管。近些年，新概念超級計算機，以及新算法的理論模型都上來了，讓折騰了幾十年的3U爛尾工程又有了新的轉機。
所謂知道的越多，煩惱就會越多。
在史前，地球上的恐龍整天就知道吃了睡、睡了吃。體重超標、血壓升高、心血管阻塞了，還整天胡吃海喝地不思進取，結果都被流星砸死了。
因此，為了汲取侏羅紀公園的恐怖教訓，U國於2016年成立了“行星防禦協調辦公室”，還正式任命了行星防禦執行官，專門監視地球軌道內的那些個調皮搗蛋的小朋友。
可不管怎麽看，這都像是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的障眼法，裏邊肯定沒少夾帶私貨。
放眼全球，現在世界各國都在搶建加建“大型違章建築”——也就是超級天文望遠鏡矩陣。這當然不是什麽麵子工程，這就像國家基礎設施建設一樣，是極具戰略考量的長遠投資。
可對老百姓來說，他們總是繞不過“同誌們有錢不花留給誰花？”這個彎兒，對這些拿納稅人的錢不當回事，勞民傷財的敗家子行為，他們向來都憤憤不平。各國政府也早為這些目光短淺、妄議國策的家夥準備好了科普教程——誰不服，就拖去恐龍博物館瞻仰骷髏架。
咱們就隨便數數：南部非洲的“平方公裏射電望遠鏡SKA”、智利荒漠中的“阿塔卡瑪射電望遠鏡ALMA”、美國新墨西哥州的“甚大陣射電望遠鏡VLA”，還有中國貴州的“FAST500巨型射電望遠鏡”。
有變形金剛情結的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還嫌玩得不過癮，非讓這些百眼巨人都加朋友圈，就像想讓它們“稀裏嘩啦”地變形成為望遠鏡版的“偷窺狂•驚破天”。
說到天文望遠鏡，在一般人印象中，就是山頂小圓屋裏架著的大炮筒，其實這並不全麵。射電望遠鏡跟陽台上的衛星鍋差不多意思，都是用來收集電磁波的。幾十口特大號的天線鍋排列在一起，再讓電腦用點特殊算法就能虛擬出一座超大口徑的射電望遠鏡，這跟咱們貴州山區裏的那口FAST500有異曲同工之妙。
那些山頂蘑菇屋裏的光學天文望遠鏡，還有太空中飛著的“哈勃”幾兄弟，都是用來收集紅外/可見/紫外光波的。要知道，光也是電磁波。
有點扯遠了，咱們接著說三不明信號。
根據多方渠道證實，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對於木星係“七星連珠”的天文現象早有預知，這都拜3U破譯工程所賜。夏威夷天文台之所以在第一時間把觀測結果披露出來，一方麵是驗證3U信息的可信程度，另一方麵也是怕別人搶了先，有損老大顏麵。反正木星就掛在天上，大家都看得見。
不過，這份情報卻對我方形成了巨大壓力。
若幹年前，科技人員通過某種渠道獲得一些啟發，也開始著手建立3U信息破譯算法的數學模型。依照外來思路運行的初步仿真結果，令各家參研單位先是恍然大悟，緊接著又頓足捶胸！
原來問題的關鍵，出在計算機位存儲體製上。
咱們正常的計算機的bit位存儲體製都是基於（0或1），呈一條直線。而3U信號的bit位存儲體製是基於[（-1/1），（-1/1），（-1/1）]，呈三維立體空間分布。這樣的位存儲體製，是允許2D虛位和3D虛位的存在的，有些類似於量子疊加的概念，但又不完全一樣。看起來，是3U信息的使用者，對那隻不定性的薛定諤的貓進行了某些必要限製，這給破譯工程數學模型的建立與程序解碼，造成了極大的麻煩。
然而，這還不是最慘的。
最慘痛的損失還在於，早期存錄的3U信息也存在位存儲體製的問題，導致門電路自行進行了極化處理，因此失去了另外兩個維度的極化向量，造成存儲信息的不完整，使大批珍貴的3U檔案數據嚴重缺位，因而永遠失去了破譯可能。而現存完整的3U信息，也隻剩下幾年前剛截獲的一些片段。
事已至此，再後悔也於事無補了。3U破譯工程隻有不顧一切繼續加快進度，與之配套的“天河三號”超級計算機倒是進展神速，比計劃提前三年橫空出世。
這總算讓軍方稍稍鬆了口氣。
今天，“天河三號”將破譯出第一條信息，這個起點此時顯得尤為關鍵。
計算機將解碼信息投影到整個大廳，全息成像出一個三維空間裏不斷閃爍的密密麻麻藍色光點，這個場麵如此蔚為壯觀，它讓人恍然置身於浩瀚的銀河星係，仿佛隨手就能采摘下一顆閃耀的星星。
就在大家為這個壯美的星空讚歎不已的時候，計算機又迅速把一顆顆懸浮在空中的星星摘下來，拚裝在一個平麵位圖上，在屏幕上組成一粒粒像素。
像素拚版遊戲很快結束，屏幕上呈現出的這樣一句話：
第一類戰爭。
大家久久注視著大屏幕，集體發呆。
什麽是第一類戰爭？
誰和誰的戰爭？
這是某種暗示，還是指那個可令鬥轉星移的神秘力量？這條信息的發射源在哪兒，接收方又在哪兒？
沉默了片刻，大家都有這樣的感覺：這條信息應該與“天穴”沒什麽關係。
費了這麽大勁，動用了那麽多的人力物力，也不能說是白忙了吧。
盡管有些失望，但程昆程司令員還是帶頭報以熱烈的掌聲。他與地方科研單位的代表一一握手，還擁抱了工程總設計師。
“再接再厲，爭取更大的勝利！”
他鼓勵周圍神情沮喪的工作人員。
“我們繼續改進算法，爭取盡快縮短破譯的周期。”總設計師漲紅著臉說。
陸參謀長看了看表，感覺3U信號的破譯已經差不多了，就跟周圍的人寒暄了幾句，然後對程司令員遞了個眼色。
目前形勢嚴峻，誰先從“天穴”裏下載到了東西，誰就占得巨大的技術優勢。在未來國際關係層麵，率先接觸外星科技的霸權國家，就可以把自己的意誌淩駕於整個國際社會之上，這條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人人心知肚明。
一路上，兩人各自琢磨著心事，都沉默著不說話。車隊快進城的時候，程司令員忽然想起了什麽。
“貴州的那口大鍋，目前有什麽進展？”
“什麽大鍋，你是說FAST500射電望遠鏡？”
程司令員笑了：“你們那隻大耳朵，聽到人家背天書了沒有？哪怕是小道消息。”
“小道消息倒是滿天飛。”陸參謀長搖搖頭，“信號是截獲了不少，可都破不了。”
程司令員閉起眼睛琢磨了一會兒。
“信號破譯看來的確是塊硬骨頭，有人形容那是在聽鬼說話。”他說，“不過留給咱們的時間可不多了，再硬的骨頭，咱們也得把它嚼碎了，生吞下去！否則就算一直叼在嘴裏，吞不下又不舍得鬆口，我看，早晚會被它卡死。”
陸參謀長點點頭：“現在局勢緊迫，我們聽不懂U國同外星文明在交流什麽，又猜不透他們有什麽企圖，這就像被人蒙住了眼睛，確實非常被動。”
“是要找到個突破口才行。”
“3U信號這邊已經有了好的開始，我們不妨先從這裏入手，這是我們目前唯一的情報來源。”
“這是自然。”程司令員點點頭，“可光靠這個情報來源還不夠。”
“3U信息含量畢竟有限，而且它講的東西，並不是我們急需的。”
“你認為這條3U信號……它究竟來自哪裏？”
“從破譯角度上看，3U信號並沒經過加密，隻是編碼體製與我們有差異。”陸參謀長皺著眉頭，“不過，我感覺它不像是來自人類自身。”
“哦？”程司令員笑道，“你能琢磨出那句話的意思嗎？”
“這得有上下文。”陸參謀長也笑了，“等天津站多算出幾條信息再看吧。”
“那麽，它是誰發的，發給誰的？”
“這還是得看上下文。”
程司令員點點頭，不再追問了。過了半晌，他又說道：
“你剛才提到上下文，我倒想出個主意。”
“什麽主意？”
“貴州那口大鍋，隻能聽，不會說嗎？”
“你想讓它說什麽？”
“咱們與其聽不懂，不妨也跟著U國一起說。”
“你的意思，是想讓FAST500主動向‘天穴’發射信號？”
“對嘛，是該讓咱們那口大喇叭，亮亮嗓門兒了。” 程司令員笑道，“我看‘天穴’那邊的外星人總是扭扭捏捏，跟他們打交道得跟追姑娘一樣，咱們不妨主動些，你問了，人家才好答嘛。”
陸參謀長琢磨了一會兒。
“問倒是可以問，但不保證人家能聽懂。人家聽懂了，也不保證會搭理你。人家回答了，講的也未必是真話。”
“咱們還是要有個基本判斷，這就是你們‘科技委’的事了。”
“‘科技委’可不負責搞外星統戰工作。”陸參謀長笑道，“不過你出的這個主意，技術上不存在太大困難，倒也不妨一試，就算死馬當作活馬醫吧！”
“這就對了，跟人家外星人聯絡一下感情，先混個臉熟，將來也好辦事。”
“就怕人家不領你的情。”
“那就要搞清楚，它為什麽要領別人的情！” 程司令員正色道。
“這要看他們從‘天穴’聽了些什麽。”
“那你估計，他們從‘天穴’聽了些什麽？”
“這個很難猜。”陸參謀長抬起頭，“不過，從U國近期的種種反常舉動判斷，他們聽到的東西，恐怕十有八九是跟戰爭有關。”
程司令員點點頭，他不再說話，把臉轉向窗外，似乎在瀏覽車外的原野秋色。
天空陰沉沉的，翻滾的黑雲中，不時有明晃晃的閃電劃過。大地黯然無風，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在靜靜等待著，一場暴風雨的壓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