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對 弈
眼前那道白光亮得刺眼，楊華迷迷糊糊地醒了。他抬起頭，感覺腦袋疼得像要爆裂一般。外麵天已經大亮，陽光透過玻璃窗灑在臉上。
原來是場噩夢。
手指頭無意識地碰了下鼠標，屏幕一下亮了，桌麵上風平浪靜什麽都沒有。可自己手裏幹嗎緊緊攥著攝像頭？昨晚……昨晚自己幹什麽來著？幹嗎要趴在桌上睡覺？他迷迷糊糊地回憶了半天，可腦袋裏一片混沌，什麽都想不起來。
楊華出去洗了把臉，回來又看到桌上那張打印好的“天穴”圖，他終於想起了昨晚的一些片段。楊華坐下來，又把那張圖仔仔細細推敲了一遍，又翻出各方數據進行比對驗證，等他確認此圖準確無誤時，太陽已經升上屋頂了。
這時，一條加密信息發了過來：
“老院子，黑白兩手。”
這是從軍屬大院發過來的，是陸參謀長約他下棋。
陸聞天參謀長是楊華的分管上級。楊華所在的“境外科技情報分析處”就是在陸參謀長的提議下，從部隊各處抽調精兵強將組建起來的。周邊不斷惡化的安全形勢證明，“外情處”對外軍事科技發展的準確預測，以及製定出來的針對性策略，對於應對各個戰略方向的威脅，具有不可估量的重要價值。
這條短信來得正是時候，楊華正好有要緊事想向首長匯報，他此刻心潮澎湃感慨萬千，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他想象自己就像當年的楊子榮一樣，那張“天穴圖”就是進山的見麵禮。
天空高遠，連一片流雲都沒有。深秋的紅楓亭落葉鋪地，光禿禿的枝條在風中搖曳，四周一片肅穆，給人一種蕭瑟零落的感覺。
楊華和老首長相向而坐，紅楓亭外西風徐徐，亭內氣氛凝重。兩個人都默然看著棋盤，好像心思都不在棋盤上。
“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的木星探測器墜毀了，您聽說了嗎？”
楊華首先打破了沉默，他執白子向棋盤中腹試探著小飛了一手。
“聽說了。”陸參謀長笑了笑。
“他們遭了這麽大挫折，反應倒挺平淡。”
“是啊。”陸參謀長點點頭，“那篇獨家專訪寫得挺煽情，你看了沒有。”
“看了，上麵透露了不少東西。”
“哦？那你說說看，上麵透露了些什麽？”
楊華話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因為他想先聽聽老首長對這件事的判斷。
“上麵提到了‘普羅米修斯’計劃。”他避重就輕地說。
“哦，那隻是個研究倡議。”陸參謀長說，“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希望將核能離子推進技術，運用到深空探索中去。”
“可我總覺得，這個計劃不是孤立的，他們還有更深層的考慮。”
“什麽考慮？”
“根據咱們天眼截獲的數據分析，‘寒月’號在遙控變軌機動中，向地麵傳送了大量數據。”
“地麵遙控變軌？”陸參謀長問，“木星距離遙遠，無線電波要跑幾十分鍾，他們是怎麽建立的實時遙控？”
“我判斷，U國啟用了量子糾纏鏈。”
“嗯，形勢逼人哪。”陸參謀長點點頭。
楊華所說量子糾纏鏈，是一種量子隱形傳態的通信技術。
在量子力學裏，兩個粒子在經過彼此耦合之後，單獨攪擾其中任意一個粒子，就會立刻影響到另外一個粒子的性質，不論兩個粒子之間距離有多遙遠，同樣能利用這種糾纏現象建立起量子通信。量子糾纏態是一種物理資源，它在量子隱形傳態、量子密鑰分配、量子計算等信息應用中起著重要作用。
更為詭異的是，這種被愛因斯坦稱為“遙遠的鬼魅行為”的量子糾纏現象，竟然遠超光速，在量子信道建立起來之後，指令完全能夠瞬間抵達。
楊華想了想，又補充道：“在‘寒月’號墜毀前後的那段時間，天地之間的雙向數據交換，呈爆發增長，您不覺得奇怪嗎？”
“這當然不正常。”陸參謀長笑了笑，“這隻能說明一個問題。”
“……什麽問題？”楊華緊張得透不過氣來。
“這說明，探測器的墜毀不是什麽操作失誤，而是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為達到某種目的，不擇手段的結果。”
楊華鬆了口氣，他抬頭望了陸參謀長一眼，決定繼續試探下去。
“‘寒月’號的主要任務，不是造訪三顆木衛星，探尋地外生命跡象嗎？”
“那隻是個幌子。”陸參謀長擺擺手，“據我所知， 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是另有企圖。”
“另有企圖？”
“醉翁之意不在酒嘛。”陸參謀長兩眼直視楊華，“說明他們確定的這個目標，是值得用‘寒月’號去冒險的。”
他看準楊華大龍的一處破綻，斷了一步。
楊華心頭一緊，陸參謀長判斷得沒錯，這正是他從那張圖中得出的結論。
“您覺得，‘寒月’號真墜毀了嗎？”
“這很難說，現在，所有的說法都是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的一麵之詞。”
“如果‘寒月’號根本沒墜毀呢？”
“這就要靠你們‘外情處’去印證了。”陸參謀長笑道。
楊華考慮了一下，準備切入正題了。
“您認為‘天穴’真的存在嗎？”
“你覺得呢？”陸參謀長不動聲色地看他一眼。
一陣風忽然吹進院子，周圍的樹葉“沙沙”地簌響，猶如一陣陣靜謐的耳語。楊華仔細琢磨著陸參謀長的神色，他隱隱覺察出了老首長的弦外之音。
“我認為，‘寒月’號在某個木星軌道定位了。”
楊華終於沉不住氣，準備掀底牌了。
“哦？”陸參謀長頭也不抬地笑了笑，問，“那是什麽樣的軌道？”
“射電蟲洞。”
“這麽說，‘寒月’號更改了使命？”
“他們找到了‘天穴’！”
楊華信心滿滿地盯著陸參謀長，他等著老首長愕然站起來，然後讓他做詳細匯報，接著大聲給什麽人打電話，最後用力捶他的肩膀。
然而，陸參謀長眼睛依然盯著棋盤，臉上沒有絲毫的變化。
“是嗎。”他隻是淡淡地應了一聲。
老首長的這個回應，讓楊華的心情一下失落到了極點。這份情報是他拚了老命才得來的，而在陸參謀長眼裏，它竟然輕如鴻毛，好像根本不值一提。
“據我分析，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正向地球傳送什麽東西。”
楊華不甘心，又進一步補充道。
陸參謀長又好像沒聽見，他凝神注視著縱橫交錯的黑白棋局，陷入了長考。
楊華仰起臉，深深吸了一口氣。
此刻，他的心情跌落到穀底。他忽然意識到自己真的很傻很天真，既然自己能搞到這份情報，那麽憑借陸參謀長的渠道和手段，肯定會比自己要多得多，在老首長麵前，自己耍的那點小聰明簡直是班門弄斧。
楊華不再說話，他苦苦思考著棋局的下一步應手。
“山雨欲來風滿樓啊。”陸參謀長忽然抬起頭，微笑望著他。
楊華隱隱覺得首長話裏似有所指，難道陸參謀長知道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傳了什麽東西？他手腕一揚，執子銳利地衝了一手，幹脆直言不諱地問道：“首長，您對木星係的‘朱庇特之鏈’現象怎麽看？”
陸參謀長笑著搖了搖頭，又低頭琢磨開了棋局。
他棋鋒一轉，執子擋了一手。楊華見狀不敢多問，他胡亂跳了一手。
兩人再次陷入沉默。
頭頂的枝葉輕輕搖曳，棋盤上細碎的光影之間，透著一股不易察覺的肅殺。
“太歲衝宮，古人以之為凶兆，主戰亂啊。”陸參謀長就像是在自言自語。
“您是指，邊境那邊的局勢？”
“一言難盡。”
“您覺得，真會打起來嗎？”
“你覺得呢？”
“好像……到現在還沒有緩和的趨勢。”
陸參謀長忽然歎了口氣。
“你回去準備一下。”
“準備什麽？”
楊華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他銜著棋子的手指開始不停顫抖。楊華低著頭，心中暗暗祈禱陸參謀長千萬不要說出那句話。
“我看這場仗，咱們是躲不過去了。”
楊華的臉白了。
他打心底裏厭惡戰爭，因為無論對國家還是個人，那都是一場生死劫難。
陸參謀長看了他一眼。
“你要有心理準備。”他笑了笑，“我是說，這恐怕還不是最麻煩的。”
“怎麽，還有比戰爭更糟糕的事？”
楊華詫異地看著他。
“我覺得有。”
陸參謀長點點頭，他探身在棋盤的中腹點了一手。
“什麽樣的事？”
“今年，不是犯太歲嘛……”
“您是指木星係的‘七星連珠’？”
“你剛才是不是問我，對這個天文現象怎麽看嗎？”
楊華點點頭：“我是懷疑，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恰好在這時候宣布‘寒月’號墜毀的消息，這兩件事……會不會存在某種聯係。”
陸參謀長沒吱聲，他端起茶杯，慢慢品了一口，兩眼依然專注著棋局。
“你讀過金庸的武俠小說嗎？”又過了許久，他才忽然問道。
楊華一愣。
“讀過，以前讀過《射雕英雄傳》。”
陸參謀長慢慢靠在椅背上，捧著兩手。
“我看這七星連珠……”他仰起臉，久久凝望著天際，“倒更像是全真七子遭遇強敵時，擺出的天罡北鬥七星陣。”
楊華手一哆嗦。
指尖的棋子“當”的一聲，跌落在檀香木的棋盤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