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紮瀾江畔

生命的高貴在於靈魂。

人因為孤獨而尋求愛情,就是在為自己孤獨的靈魂尋找一個忠實的守望者。在白鴿向他表露了心跡之後,楊華變得心事重重。

他一個人回到駐地,腦袋裏全都是混亂紛雜的畫麵,思緒怎麽也靜不下來。那天的傍晚,楊華裹著條軍大衣,心神不定地斜靠在一隻彈藥箱上,他呆呆望著天的盡頭,心裏琢磨著上午聽到和看到的一切。這樣想著想著,他漸漸覺得眼皮變得越來越沉重,困倦一陣陣襲來。

突然,一聲劇烈的爆炸在院中震開,炙熱的氣浪衝開窗戶,碎玻璃如刀鋒般迎麵撲來!楊華怔怔地望著那團火光,滿臉是血,但他竟全然感覺不到疼痛。

一群外形怪異的坦克劈開院牆,碾過殘垣斷壁,炮口不停噴著火,在軍營裏橫衝直撞。成群的戰士措手不及,他們四下亂跑亂撞,旋即又被坦克機槍如割麥子般成片掃倒。

敵人兩棲登陸,從背後殺來,這招釜底抽薪,目標直指這座補給基地。

周圍全是火,連部支離破碎。李鐵連長他們早被濃煙烈火吞噬,現在隻剩下他自己了。楊華急得高聲大喊,指揮殘餘的戰士拚死捍衛補給基地。又是一連串劇烈的爆炸聲,楊華一轉臉,身後的物資、油罐、彈藥庫全都燃起了大火,又在此起彼伏的爆炸中毀滅為廢墟。

完了,一切都完了……

整片補給基地都沒了,前線部隊將彈盡糧絕。

周圍已經看不到一名戰士,楊華的臉上不知是血還是汗,黏稠的**刺得眼睛幾乎無法睜開,他抄起一把“95突”想衝上去,但身體卻疲乏得無法挪動。忽然,他看見一輛坦克緩緩調轉炮塔,炮口指向自己。

眼前“轟”地一片白光!

楊華猛一哆嗦,醒了。

沒有火,沒有爆炸。窗戶好好的,倉庫都好好的,自己也好好的。李鐵連長在屋裏大聲講話,他手裏揮舞著香煙,正和幾個排長天南地北地說笑打諢,一切還是那麽平靜祥和。

這個夢卻逼真得近乎詭異,它在試圖告訴自己什麽?

楊華一下甩掉軍大衣,他衝到牆上的地圖前,手指在圖上急急遊走。突然,他麵如死灰。李鐵連長發覺楊華的神情不對,於是抱起膀子慢慢晃過來,王金堯在他倆身後冷眼瞟著。

“渡口方向有什麽反常?”楊華問。

“一切正常,信號清晰,一點幹擾都沒有。”

通信兵抬頭回答。

“一點幹擾都沒有?”

“是,應答非常清晰。”

“沒有幹擾,這本身就是反常。”楊華皺著眉。

他又走到地圖邊,仔細琢磨著。突然,他一拳砸在牆上:

“紮瀾江大橋!”

李鐵愕然望著他。

楊華低著頭,焦躁地在屋裏來回踱步。

屋裏頓時安靜下來,眾人的目光跟隨著他,誰都不敢出聲。

“炸掉它。”

楊華頓然止步。

“什麽?”三排長問。

“去炸掉它!”

楊華兩眼血紅。

“去哪兒炸?”

“基地怎麽辦?”

幾個排長扭過頭,不安地望著成片的倉庫。

“你要去哪兒?甭瞎琢磨了,咱哪兒都不去。”李鐵連長笑道,他摸出根煙叼在嘴上,“咱就在這兒守著,基地才是**……”

“基地守不住了。”

楊華打斷他。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李鐵連長“啪”的一聲把火點著,深吸了一口。

“不明白也罷。”楊華隔窗望著遠處,說,“我單刀赴會。”

李鐵連長不作聲,他麵無表情地轉過臉,認真琢磨著地圖。漸漸的,李鐵連長麵色鐵青,他嘴角抽搐了一下。

“擋得住嗎?”他問。

“當然擋不住。”楊華笑了笑,“當年張翼德在長阪橋前,喝退曹操百萬兵,也就爭這一口氣,血染軍魂,隻能震懾對手,左右不了戰局。”

李鐵連長拿煙的手顫了一下。

“你這是擅離陣地啊。”他忽然把煙噴出來,“就算我不對你執行戰場紀律,回來你也免不掉上軍事法庭。”

楊華轉過臉,望著他笑了笑:“既然去了,就沒打算回來。”

二排長和三排長慢慢站起身,麵麵相覷。三排長還愣愣地問了一句:“為啥?你倆在說啥?”

李鐵連長把煙屁股扔在地上,用腳狠狠蹍滅,問:“你打算啥時候去?”

“現在。”楊華答道。

李鐵連長走到屋子中央,站住,稍稍停頓了一下,說:“那好,我陪你一起去。”

三排長在後麵感覺氣氛不太對勁,又問:

“就你們倆?是不是多帶點人?”

李鐵連長轉回身,挨個看了他們一會兒,然後低沉而又斬釘截鐵地說:

“全體。”

王金堯“嘩”地站起身,他胡亂抹了把臉,眼圈通紅。他又認真正了正軍帽,突然大吼一聲:

“全體集合!”

滿屋的人這才如夢方醒地一齊向門口擁去。

李鐵連長掏出鋼筆,“唰唰”寫了張簡要,又喊過一名新戰士帶上紙條,飛車向旅部奔去。

窗玻璃上飄過第一顆雨點。

楊華走出房門,遠遠望見白鴿佇立在一片細雨中,仰著臉向他微笑。楊華走過去把她摟緊緊摟在懷裏,無聲地慟哭起來。

白鴿的臉淒楚蒼白,她身上的氣息透過冰冷的霧氣拂在他臉上。他忽然發現,眼前這個女子竟是那樣動人的美。這種美,比所有的風花雪月、比所有夕陽燃血,都更加攝人心魄!

楊華發現盡管自己一再回避,但他還是愛她,從見到她的第一眼開始。可他卻沒有能力愛她,隻有帶上她一起戰死,這個結局令他心碎。

七連破天荒祭出了戰旗。

沒有人發出口令,軍靴踐踏著雨水,雨水在草地中濺起濕蒙蒙的霧氣,七連在沉寂與軍靴厚重的震撼中完成了列隊。雨水淅瀝中,戰車泛著烏亮的光。

安靜,七連出征前從沒有這樣的安靜。

全體戰士人手一碗壯行酒,齊刷刷地捧著,幾十雙眼睛望著自己的連長,目光凝固。李鐵平端著海碗,他沉默地看著他們,所有人都感覺出一種肅穆的威嚴,他從每個戰士麵前緩緩走過,他要把這每一張麵孔,都深深刻進自己的記憶。

這場不同尋常的戰前動員,讓全連戰士嗅出了血腥和殺氣,使得每個人心裏都沉甸甸的。空氣仿佛凝結了,隻聽到全連八十多顆赤誠的心,在胸膛中“嗵嗵”地跳動。

李鐵連長走到隊列的末尾,高高舉起戰旗,他下意識地張了張嘴,卻忽然啞然了幾秒。

啞然,啞然之後卻是爆炸。

“殺!”

戰士們把這一個字喊得山呼海嘯、地動山搖!

七連一齊把酒幹了,“砰、砰、啪、啪”地把碗砸在地上。

“全體,登車!”

李鐵連長把手一揮。

“全體登車!”

“全體登車!”

……

排長們齊聲回應著,加厚、加重著這道命令,整個軍營頓時鐵馬轟鳴,殺氣衝天。

半小時的摩托化急行軍過後,鐵甲縱隊衝上一片鬆緩的山坡,眼前就是波濤洶湧的紮瀾江,那座斜拉索的“紮瀾江大橋”巍然橫亙於寬闊的江麵上。

遠遠望去,紮瀾江的對岸已是狼煙四起。大橋戍衛部隊都已犧牲,軍營建築一片狼藉,但大橋通信站卻一刻不停地向外發送“一切正常”消息。

戰場形勢一目了然。

“多漂亮的橋,可惜了。”李鐵連長放下望遠鏡,轉臉看著楊華,“我開第一炮,你打最後一炮。”

楊華笑了笑:“你覺得,我怕死嗎?”

李鐵連長哼了一聲,把臉轉回去。

“你這人比我還不把死當回事,這一點連我都佩服,可這次不一樣。”李鐵的聲音有些沙啞,一雙眼睛亮如火炬,直瞪楊華。

忽然,李鐵連長的眼神又柔和下來。

“你是全連最好的炮手。”他第一次承認這一點,“我七連保你到最後。”

李鐵連長把七連唯一的一輛“百式坦克”留給了楊華和白鴿的車組。

他明白,七連最後一戰,是掩護武狀元的“鐵麒麟”。七連的兵從沒怕過死,但必須死得光榮,死得有價值,七連絕不接受白白犧牲。

楊華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李鐵連長的麵孔。

他從不曾見過李鐵連長的臉,被落日映得紅成這樣,不知為什麽,他覺得李鐵連長的最後那句話,是說給白鴿聽的。

“這回就算七連全拚光了,也得斷了這橋!”李鐵連長眯起眼睛,惡狠狠地盯著遠處的橋墩,他斷定那就是紮瀾橋的死穴,“別忘了咱寫書的約定,要是你活著,就給咱七連寫本書!”李鐵連長頭也不回地說,“你好生記著!”

楊華剛想說什麽,李鐵連長已抽身滑入坦克,“砰”地關上頂蓋。

“幺洞號”戰車一聲怒吼,李鐵連長率先衝下斜坡。

七連全體投入衝擊,坦克順著緩坡滾滾而下,步戰車緊隨其後。

“全連注意,目標橋墩,全速!衝擊!”李鐵連長下達第一道戰令。

全連向兩翼展開,全速衝刺。

寬闊的河灘無遮無攔,二十餘輛戰車擺開殺氣騰騰的決死陣勢,高速向射程逼近。

對岸很快做出反應,一個個黑點在快速移動,U國戰車投入交戰。

李鐵連長的坦克“嘩”地一下斜衝到正前方,巨大的背影嚴嚴實實地擋住楊華的戰車。

“‘洞幺’保持隊形,跟緊我!”李鐵連長對著送話器吼,“不許前出!”

李鐵連長下達第二道戰令。

“‘洞幺’明白!”白鴿兩眼緊盯前方。

剛回答完畢,耳機就“嗡”的一聲失靈了——U國開始阻塞式電磁壓製。

對岸突然揚起幾處白煙。

六枚導彈拖著長長的尾焰騰空而起,U國第一波次“長釘”反坦克導彈發動遠程打擊。

坦克連迅速打出一排發煙榴彈,實施煙幕遮斷。對方匆忙打來的六枚“光纖電視製導導彈”陷入迷茫看不清目標,從空中紛紛砸落在周圍空地上,炸起一片泥土叢林。

王幹事按下擊發按鈕反擊,導彈高高躍入空中,導引頭居高臨下掃視戰場。破甲戰鬥部對橋墩無能為力,王幹事手上猶豫了一下,迅速轉移了目標——敵方約一個裝甲營正分成兩隊,一隊坦克衝向灘頭,實施火力攔截。另一隊快速駛上橋麵,企圖搶占對岸橋頭堡。

導彈穩穩鎖定一輛搶先爬上引橋的坦克,俯衝而下。

這是一型怎樣怪異的坦克啊——外形酷似波蘭的PL01新概念坦克,U國在它的基礎上升級出了新一代隱身坦克,它們躲過我方偵測手段,實施定點偷襲。

對方在最後時刻突然打出發煙榴彈,在彈道末端製造煙幕。王幹事手疾眼快,他立刻切換“毫米波製導模式”穿透迷霧,在導彈即將墜地的一刹那修正彈道,猶如一記霹靂,準確命中目標——“轟!”

坦克騰起一團猩紅的蘑菇狀黑雲,迅速升空。坦克車體內的殘餘彈藥“劈劈啪啪”地爆響了一陣兒,轟然解體,炸飛的零件四處橫掃。

第二輛敵坦克猛然撞開前方的坦克殘骸,不顧一切地衝向橋麵,但立刻被接踵而至的另一枚導彈打成了一團火球。第三輛坦克猶豫了一下,原地打了個轉,企圖機動到引橋路基的反斜麵迂回前進,但立刻被第三枚紅箭10打得遍地開花!

僅有的三枚導彈很快打光了。

“噗、噗、噗、噗!”對岸再次騰起一排煙霧,第二波次反坦克導彈升空。

王幹事明白最後的時刻到了,他兩眼通紅,嘴唇哆嗦著,爬出座艙抄起車頂的自衛機槍,拚了命地向對岸射擊。

更新了製導模式的敵方導彈不再理會煙幕的遮擋,徑直撲向目標。

衝擊隊列中有戰車起火爆炸。

王幹事的戰車中彈燃燒。他滿身是火,顫巍巍地爬下戰車,就地翻滾一圈把火苗壓滅。然後滿身冒煙地爬起來,拔出腰間配槍,踉蹌著徒步向前衝擊,一下接一下地扣動著扳機……

在七連的衝擊軸線上,零星散落下十多輛戰車的殘骸,周圍臥著一些焦黑的軀體,這些軀體全部倒向衝鋒的方向,無一例外。

敵坦克在對岸展開,140毫米坦克炮在最大射程上發起攔阻射擊。

李鐵連長把半個身子探出炮塔,雙臂揮動著信號旗咆哮著,指揮全連不時變換著攻擊隊形,左右全是一閃而過的貧鈾穿甲彈的曳光彈道。

突然,車身重重一震,李鐵連長差點從炮塔上滾落下來。

一發長杆穿甲彈擦過炮塔斜麵,被厚實的首裝甲彈開,跳飛出去。

並行的一輛坦克立刻加速前出,擋在李鐵連長的戰車前方。

其他的坦克見狀立刻加入進來,紛紛擋在自己戰友的前方,擺出個違反常理的“1”字隊形向前衝鋒。

“老子這條命今天就交待給你了!”王金堯抹了把臉,回頭一望楊華的“洞幺號”戰車,“你最後要給打歪了,老子做鬼也活剝了你!”

他一把將坦克帽抓下來,甩在一邊,然後命令坦克衝在隊首。

坦克漸漸衝出煙牆,麵前是一片修羅場。各車已沒有煙幕彈可打。失去煙幕掩護的“洞兩號”戰車立刻成了眾矢之的,王金堯的坦克在連續挨了幾彈後,戰車當場殉爆,劇烈的爆炸將炮塔掀上半空,車體“呼”地爆燃起來。

後麵的坦克繞開殘骸,繼續衝擊。

李鐵連長揉了揉眼睛,發現兩眼早已幹澀。

“炮射導彈!”

李鐵連長的車率先打響第一炮。

全連在五千米射程上連續射擊,壓製對手觀瞄。

U國立刻明白了對方意圖,第一隊坦克瘋狂攔射,第二隊坦克加速衝上大橋,試圖搶占灘頭。

雙方殺紅了眼,人類狂暴的拚殺本性一旦被激發出來,拚殺本身就成了唯一目的。

七連漸漸接近坦克直瞄射程,“1”字隊形“呼啦”一下斜向展開。各車在高速行進間,以高爆榴彈連續打擊大橋橋墩,不再理會敵方坦克。

高爆戰鬥部打在鋼筋水泥上騰起陣陣塵屑,堅硬厚實的橋墩幾乎無法撼動。

敵方齊射。

殘餘坦克衝出火海。

“打鋼梁與橋墩的接合點!”李鐵連長大喊,兩輛燃燒的殘骸在眼前一掠而過。

七連齊射。

硝煙散去,橋墩巋然不動。

“再打!”

全連再次齊射,無一命中。

李鐵連長雙眼血紅,臉緊緊壓在觀瞄鏡上。

“打!再打!”

敵方齊射。

七連淹沒在爆炸中。

白亮的火球不斷撕裂著暗紅色煙團,把一切都淹沒在濃煙烈火中。戰車殉爆彈藥像金色的噴泉一般飛射向天空,然後紛紛碎裂成無數晶瑩的紅寶石,隨風飄散在血紅的天際。

世界漸漸安靜下來。

炮聲、喊聲、爆炸聲還有戰車的轟鳴聲,如噩夢一般,全都消失了。

U國官兵黯然無語,他們僵直著身體,慢慢鬆開五指,向這群令人敬畏的軍人行注目禮。忽然,他們發現渾身早已大汗淋漓,這些官兵像將要溺亡的人一般,拚命撞開艙蓋,猛地探出頭,大口大口地喘氣。

四周一片死寂,天空清亮透徹,微風徐徐,冬日的斜陽靜靜地照耀著河穀。

然而,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卻突然響起。

在暗紅色的硝煙深處,在那堆焦黑的殘骸中,一個微弱的引擎聲卻在頑強地複活。那輛“百式坦克”似浴火的鳳凰,它衝破血霧、殺將出來,如七連不死的軍魂。

目標太小了。

那個遙遠的命運極點,是他無法企及的境界。

擊發!

第一發彈擦著橋墩打飛了,在遠處炸起一柱水花。

第二發偏得更遠。

“哐!”

一發貧鈾彈芯插入炮塔,崩落的鋼屑“砰砰啪啪”四處飛濺。

突然,楊華雙眼感到一陣鑽心的刺痛,他顫抖著,觸碰到那顆鋒利的鋼片,一咬牙,狠狠拔下來,血一下子噴出來——他什麽都看不見了。

英雄的夢幻滅了。

世界漆黑一片,一個靈魂如風而過,楊華審視著烙在這靈魂身上的一切。他的意識開始變得模糊,他的生命,還能讓這信念之火迸發、燃燒嗎?

白鴿的手探索著,觸摸到他,然後把他的手用力攥緊。

“隻能送你到這兒了。”她的手冷冰冰的,“這是我為你……最後……”

她的聲音在空曠中回**,然後,漸漸飄遠。

“再見……楊華。”

楊華的手被一股溫熱、黏稠的東西浸濕了,那是她的血——一股清透的感覺攀附著、親和著、纏繞著他的手臂,她猶如一股生命之泉,慢慢浸抵他的心田。

忽然,時空仿佛停滯了,世界一下變得透亮起來!

他能感受到對岸緩緩出膛的炮彈,聲波的擾動,還有炮口慢慢擴展的火焰。天地間沒有一絲風,履帶揚起的沙塵紛紛揚揚懸浮在空中……他甚至能感受到,那炙熱的、微微彎曲的炮管,與目標連成的那條完美的曲線。

他的心胸豁然開朗。

世界沉寂下來,耳畔隻有飛翔的風聲。

他深吸一口氣,把手緩緩舉到麵前,感受著那奇異的存在。他不再理會彈道計算機和風速傳感器,他把兩隻手平放到按鍵上,用心去度量那個虛幻的世界,他手動裝定好射擊諸元,把即將燃盡的生命,全部傾注在那不滅的信念中——

推彈、瞄準、擊發!

一個“大滿環”。

拋殼、推彈、瞄準、擊發!

又一個“大滿環”。

橋墩鋼梁發出“吱吱嘎嘎”的扭曲聲……

拋殼、推彈、瞄準、擊發!

他再次打出一個“大滿環”。

他的生命之光,在最後一發炮彈出膛的一瞬間,爆發到了巔峰!

鋼梁扭曲斷裂著,慢慢移出橋墩,橋段從高處斷落下來,一頭栽入水中。

突然,戰車“砰”地一顫,一發貧鈾彈芯直刺進來,碎裂成幾段“乒乒乓乓”橫掃彈艙,抑爆係統瞬間啟動,血腥在艙中彌漫開來。

坦克如力竭的戰馬,轟然撲倒。

殷紅的血從她和他的身體中噴湧而出,匯聚到地板上,融合在一起。

白鴿的手臂無力地軟下來,她已經說不出話,隻能朝他微笑,用微笑告訴他——你真是棒極了!

一道白光,天崩地裂。

那聲音仿佛是從遙遠的時空穿越而來,世界一片空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