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黎明星使

那麽,在紮哈姆山口阻擊戰之後,在“極光”指揮的大圍殲,正進行得波瀾壯闊的時候,七連到底去哪兒了呢?

七連當時被“極光”秘密調往大本營,擔負一座大型補給基地的守備任務。這實際上就是讓這支疲憊不堪的部隊徹底休整一下,同時補充兵員和裝備。

威名赫赫的七連沒能參加這場大決戰,這令很多人都感到意外和揪心。連打了幾場險仗、惡仗,最後還用血肉之軀拚死堵住了紮哈姆山口,就算七連是鐵打的,估計也都拚光了。

其實七連當時的戰況,並不像人們想象的那麽凶險。

Y國受命來打通退路的部隊,實際上是從戰場上那幾支被打殘的後備軍拚湊起來的。Y國氣數已盡,部隊士氣低落,那個衝向紮哈姆山口的裝甲獨立團,就是抱著奪路而逃的心態投入戰鬥的。但是,當他們拚光血本的第二波攻擊再次被七連擊退後,這支Y國便陷入了徹底絕望。

他們最終選擇放下武器,用一種哀兵和祈求的方式,徒步向紮哈姆山口行進。Y國的這種舉動,實際上是對我國古典名著中“諸葛亮智算華容道,關雲長義釋曹孟德”那個章節的誤讀。那些芸芸殘兵回家的希望,最終還是被“極光”料算的那通遠程炮火徹底擊碎!

現在,在戰線的大後方,七連終於卸下滿身的征塵,開始了平靜安詳的生活,日子過得如天堂一般。前方戰事雖然打得激烈,但那多半是Y國的負隅頑抗,撐不了多久的,戰爭勝負的大勢已定,該是飲馬紮瀾江,迎接凱旋大軍的時候了。

對楊華而言,駐守在這樣一個安靜得讓人無法入睡的地方,簡直讓他無法忍受。那些驚心動魄的戰鬥,那些慘烈血腥的搏殺……所有的記憶都已經成為一場難以平息的噩夢。

雪婷也化作一個遙遠的存在,雖然每次想起她,那種錐心的刺痛仍會在心頭複蘇,但隨著楊華對生存與死亡的漸漸麻木,過去的一切也都慢慢遠了,淡了。孤寂的靈魂最能夠聆聽另一個世界的聲息,孤寂的靈魂最能夠諦聽內心的哀傷與悲泣。他甚至懷疑自己是否真的擁有過那場愛情,那會不會隻是在夢中發生的事?

這天破曉,楊華再次沿著基地邊上一條幹涸的河床,漫無目的地走著,心緒也與這片大漠一樣,變得荒涼。眼前長滿了可以作為駱駝飼料的白草,他堅信,腳下這一望無際的白草,會一直綿延到那個波瀾壯闊的戰場。

一切皆是因緣。

他常用這句佛教語言來解釋曾經發生的一切,因為除此以外,他再也找不到更恰當的說法來撫慰靈魂。世間萬物皆是如此,自己既然來了,也就不想再回頭,楊華已經抱定決心,準備終死在這片茫茫的白草中。

在很長一段時間裏,他一直難有與自己獨處的機會。生活在這個世界上,精神的寧靜其實來之不易。獨處是靈魂生長的必要空間,一個懂得獨處的人就等同於有了一個心靈密友,無論走到哪裏,這位忠實的密友都會與他分享所有喜怒哀樂,傾聽他的一切心聲。

生命在戰火中日漸渺小,平淡的人生也變得再無意義。

重上戰場的欲望會時時湧上心頭,這種欲望從來不曾如此強烈地震撼過他,他渴望一場轟轟烈烈的血戰,最後在壯烈的拚殺中慨然而去。

每當楊華想起這樣的場麵,他的眸子裏都會激起奕奕熠熠的光芒!

“死亡不是一件急於求成的事。”

那個清亮的嗓音仿佛穿越時空而來,把他從激昂的夢幻中重新拉回到現實。背後傳來白鴿的聲音,那語氣裏分明帶著責難的意味。

恍惚中,楊華實在想不起來,她是什麽時候跟過來的。

楊華轉回身,盯她片刻:“你又在琢磨人?”

“是腦測,我也隻是能看到一些模糊的畫麵。”白鴿平靜地看著他,“你就死了這條心吧,我絕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隻要我還活著。”

“嗬。”楊華被她噎得冷笑一聲,“說來聽聽,你能怎麽個不允許?”

“真想知道?”

“真想知道。”楊華冷冷盯著她。

“你還記得大魁嗎?”

楊華的臉色一下變得煞白。

白鴿不看他,望著遠處繼續說道:“那天晚上,就在你出戰無名高地之前,是我交代大魁要保護好你的。”她的聲音忽然有些沙啞,“現在,大魁走了,我要把他沒做完的事情做完。”

白鴿的聲音不大,但她講的每一個字都如鋼錐一般,針針刺在楊華的心頭!關於大魁的死,七連的上上下下都一直在刻意回避這個話題,不是想要忘掉什麽,而是深埋在心中的,一種無聲的祭奠。

楊華勃然大怒。

“是誰,誰允許你這麽做的!”

他一字一板地,從牙縫中擠出這句話,他感覺聲音都在發顫。

“我這樣做,不光為自己,也是為了你。”白鴿不卑不亢地回答。

楊華調整了一下呼吸,竭力壓了壓火。

“那好,請你解釋一下。”

他眼裏噴著憤怒。

“你的時間不多了。”

“什麽?”楊華一愣,“什麽時間不多了?”

“不,是我們……”

“我們怎麽了?”

“我們……時間不多了。”白鴿的眼淚淌了下來。

“我們怎麽時間不多了?”楊華盯著她的臉。

“我們……即將戰敗。”

楊華又被她的話噎住了。

“你在胡說八道什麽!”他厲聲喝道,“你腦袋清醒一點!仗打完了,知道嗎?我們勝利了,知道嗎?我們都沒死,知道嗎?我們都沒事幹了,知道嗎?我又得一個人去為吃喝拉撒去奔命,這比死了還可怕,你知道嗎!”

楊華突然爆發了,在那一瞬間,連他自己都感到震驚。

他突然明白這幾天一直糾纏自己,並且令他痛苦哀傷的真正原因——他的雪婷已經長眠在這裏了,這個打擊令他萬念俱灰,讓他徹底喪失了獨自麵對人生的信念。

這是一個笑談生死的老兵,對於未來的深深恐懼。

白鴿吃了一驚,她沒料到眼前這個人竟會突然變得如此暴躁,她也完全想象不出楊華喊的這些話,究竟代表什麽意思。

“這你不必擔心。”她冷冷說道,“仗還沒打完,至於死,擇日不遲。”

楊華忽然冷靜下來。

他意識到,白鴿的話雖然一向不著邊際,但靜下心來分析卻好像又不無道理。每個人的靈魂都有一層外衣,任何情況下都不應當把它輕易脫掉,應當尊重這種存在。

“那好,請你再解釋一下。”

白鴿依舊神情平和。

“你聽說過‘星際占卜’這件事嗎?”

“星際占卜?”

“對,星際占卜。”

楊華隱約想起,古部長好像是跟自己提到過,那是“三零三”的機密。

“聽說過,那又怎樣?”

“U國正在實施‘星際占卜’計劃。”

“你怎麽會知道這些事?”

“這個不用你管。”白鴿瞪他一眼,“我隻想讓你知道,他們不但順利實施了‘星際占卜’,而且還成功獲得了神諭。”

“什麽神諭?”

“這個神諭會指引U國,如何贏得戰爭的勝利,這個結局不可改變。”

“這世上就沒有不可改變的東西,尤其是還沒有影的未來。”楊華冷冷一笑,“這場戰爭從一開始,就從沒少過U國的影子。現在Y國的部隊正被我們步步圍殲。我看,無論U國還是沙魯克汗,都改變不了失敗的下場。”

白鴿仰麵望天,她閉上眼睛,沉默了很久。

“我說不清楚具體原因,但我能夠感覺到,U國就要全麵參戰了,他們必將贏得這場戰爭,這是‘神’的旨意,誰都無法改變。”

楊華也仰起頭,再次調整了一下呼吸。

“我不明白你說的什麽神諭。”他說,“不過戰爭即將結束,U國就算要插手,現在也為時已晚。”

“我也不知道會在何時何地,但這種感覺,越來越強烈。”白鴿又在流淚。

楊華看著她,緩和了一下語氣:“我看不出有這種可能。”

“那你想過‘鷸蚌相爭,漁翁得利’這句老話嗎?”白鴿說,“就算以我對戰爭的理解,U國的全麵介入也不可不防。”

楊華悚然一驚。

這個問題自己怎麽就從未想過?直覺告訴他,白鴿的話恐怕絕非聳人聽聞。

“那你告訴我,U國有什麽動機?”

“從一開始,U國就清楚這場戰爭的起因。”

“什麽起因?”

“外星科技。”

“什麽外星科技?”

“細節我不是很清楚,但我知道,被我們選中的一方,將有機會把本國科技水平向前跨越幾個世紀。”

楊華愣了一下,他忽然想起,在這場戰爭開始之前,U國幾乎是毫無理由地終止了所有未來武器係統的研發項目,把錢全砸進深空探索,好像的確在期待什麽,這種不同尋常的舉動似乎也從側麵印證了白鴿的話。

“這些話,你以前怎麽不說?”

“我剛剛獲得的感應。”

“你究竟是什麽人?”

“我告訴過你。”

“我現在沒心思跟你開玩笑!”

楊華把臉沉了下來。

“還要我和你怎麽說?”白鴿站在那兒,委屈的眼淚成串地往下掉,嘴巴都彎成了下弦月,“你怎麽就這麽固執,就是不肯相信人……”

她滿臉是淚,竟然真的“嚶嚶”哭了起來。

楊華一下手足無措,尷尬地掏出手帕遞過去。白鴿垂著手不接,楊華又往前遞了遞,白鴿幹脆一把打掉,扭過身背對著他。她圓潤的雙肩因哭泣而微微顫動,身上又隱約傳來那種清脆的,叮叮當當好聽的鈴聲。

楊華見狀,深深地歎了口氣,隻好道歉。

“好吧,我發誓。”他低聲說,“從現在開始,我會認真對待你說的每一個字。”

“真的?”白鴿眼淚汪汪地轉回身。

“真的。”楊華鄭重點頭。

白鴿一下破涕為笑,根本不管那滿臉的淚花,隻顧開心地望著他。

“現在可以說了吧。”

“說什麽?”白鴿愕然道。

“說說你是怎麽知道那些機密的?”

“你這算是……審問?”

楊華又被噎住了。

“好吧,我檢討。”他一邊調整著呼吸,“……保證寫份書麵檢查給你。”

白鴿嘟囔了一句,白他一眼。

“我想聽你說話,想聽你的聲音,想知道關於你的一切。”楊華的臉在發燒,他忽然發現自己肉麻諂媚的本事,絕對不比別人差。

他這麽一說,白鴿倒不知道該講點什麽了,忽閃著眼睛望著他。

“就接著上次的講吧。”楊華說,“說說你為什麽會到地球來。”

白鴿的神情忽然低落下來,她望著遠方的地平線,沉默了很長時間。

“我們……”她好像又傷了心,眼淚又淌了下來,“我們的王國,就要遭受外族入侵了。這樣的事情,每隔幾個世紀都會發生一次。”

“你是說,真的有星際戰爭?”楊華看著她,“那是什麽樣子?”

“從來就沒什麽星際戰爭。”白鴿說道,“我們的軍隊從未經曆過戰爭錘煉,他們隻不過是一支皇家儀仗隊,對戰爭一無所知。這樣一個極端崇尚和平的國度,一旦麵對戰爭,就會像羊群遇到了狼群,隻能任人宰割,這就是文明的悲哀。”

“失去了戰爭,也是軍人的悲哀。”楊華讚同道,又問,“那這麽漫長的歲月,你們是怎麽抵禦入侵的?”

“以前都是靠‘和親’和‘納貢’的國策來維持和平,這與你們漢朝初年,對匈奴采取的策略很類似,這種不謀而合,其實非常諷刺。”

“你們的世界,究竟是個什麽樣子?”

白鴿沉默片刻。

“木星文明是個高度統一的集權社會,很像地球上的‘社會化生物群落’,文化科技高度發達,物質極大豐富,我們還能提煉一種昂貴的晶體。”

“這樣的社會結構,與蜜蜂相似?”

“……大體上差不多。”白鴿想了一會兒,“這種社會結構非常穩定,基本上是不會發生毀滅性的災難和動亂,這是它好的地方。但這種什麽都被安排得井井有條的平靜生活,缺乏個性自由,缺乏社會活力。從木星與地球,兩個分支的文明發展對比來看,我們幾萬年的社會進步,通常不及你們幾千年的成就。”

“所以,你們來地球尋求啟示?”

“這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白鴿望著遠處白亮亮的江水,若有所思,“其實,上一次遭受入侵的時候,我們就已經注意到了你們,在這顆還處於文明萌芽的星球上,戰爭就從來沒有真正停止過。正是地球這種‘狼性文明’,給了我們許多啟發,也帶給我們奮起抗爭的勇氣。”

“那麽這一次,你們決心把‘漢文帝’換成‘漢武帝’?”

“現在,人類世界已經成熟,就像孩子長成了大人,可以為我們分擔責任了。”白鴿的眼眸忽然亮了起來,“為了這一天,我們準備了幾百年。我們潛心研究了外族軍隊的弱點,把戰爭形態從‘第一類戰爭’升級到‘第二類戰爭’,還將整個木星係排列成迎戰的態勢。”

楊華凜然一驚,他突然想起陸參謀長,關於木星係“七星連珠”天文現象的奇怪解釋,這又一次印證了她的話。現在他深信,白鴿的背景一定沒那麽簡單!

“既然是共禦外敵,幹嗎不用先進科技武裝地球?好讓我們並肩作戰。”

“你對人性有信心嗎?反正我是沒有。”白鴿淺淺一笑,“我幾乎可以斷定,武裝了你們,對我們意味著什麽。”

楊華竟然無言以對。一陣尷尬過後,他隻好又換了個話題。

“那麽,你們為什麽不用‘星際占卜’來抵禦入侵?”

白鴿忽然沉默了。

他們踩著野草又走了很久,她才輕聲說道:“其實,‘神’並不站在我們這邊,他隻在他認為需要的時候才會給出‘神諭’。我們對‘神諭’的心態也很複雜,盡管它的準確性毋庸置疑,但‘神諭’並沒有道德是非上的判斷,它對交戰雙方都一視同仁,誰都可以獲得想要的答案,隻要‘神’願意恩賜給你。”

“這種‘神諭’來自何方?”

“‘神’無處不在,但他不願護佑我們。”白鴿說,“對即將開始的星際戰爭,我們很早就向‘星際占卜’請求過神諭。”

“有什麽回應?”

“‘神’的回應很簡單,他將答案指向了地球。”

“指向我們?”楊華驚道,“那麽你降臨地球,就是來尋找神諭的?”

“確實如此。”

“也就是說,你們其實不知道來找什麽,我們也不明白你們來幹什麽?”

白鴿點點頭。

“一開始,這讓我們也非常不理解,因為地球的文明程度與我們相去甚遠。在未來星際戰爭中,以地球的科技水準,根本無法對我們提供任何實質性幫助。所以在我看來,‘星際占卜’更像是一種暗示、一種推演,它是天地之間的一種問答,如果運算條件不充分,他就無法回應。”

“看來,也有‘神’不知道的東西。”楊華笑了笑。

“‘神諭’所暗示的東西,需要我們自己去發現。我們就是抱著這樣的想法,才信心滿滿地從木星出發。”白鴿輕聲說,“可到了這個世界,事情卻變了味。”

“我們?”楊華一下留意到這個措辭,忽然想起了什麽,“對了,你好像提到過……你還有個同族男友,不是嗎?”

白鴿抬眼看看他,沒說話。

“那他在哪兒?”楊華問。

白鴿臉白了,她愣了一下,忽然轉回身。

“我冷了,咱們回去吧。”說完,她便頭也不回地向營區走去。

“你等等……”楊華心有不甘地追過去。

白鴿加快腳步。

“好吧,我們不談他,說點別的。”楊華在旁邊,快步隨著她。

白鴿突然站住了,臉色陰沉。

“沒關係。”她說,“你想知道,我就講給你聽。”

看她的神情,楊華突然感覺後背陣陣發寒。

“好吧,咱們不著急,你慢慢說。”他倆並肩向營區走去,“就說說……你們到了這裏,究竟發生了什麽?”

“他是個近衛軍軍官,是‘元老院’集體推選出來的,也是執行這次‘搜尋神諭’任務的最佳人選。”白鴿低頭踩著野草,放緩腳步,“父王要我隨他一起來,也是想給他添個助手。”

“父王?那你……應該是位公主吧。”楊華想緩和一下氣氛,“你的父王要你跟著他,也算是佳人配才子。”

白鴿“哼”了一聲。

“我們與你們不一樣,我自從生下來,所有的事情都是安排好的,婚姻更是如此,個人沒有選擇自由,也從來不知道有這種自由,這就是我們的世界。”

“那麽……你接著講。”

“我們融入你們的社會後,很快就有了許多重大發現。”

“什麽發現?”

“他看到了人性中醜惡的一麵,盡管他明白那種東西非常邪惡,但他對此依然極度癡迷。而我相信,我發現了你們這個世界最美好的東西,我同樣為這個東西深深陶醉,甚至到了魂縈夢繞的地步。”

白鴿的臉色漸漸紅潤了起來。

“這麽說,你們找到了神諭?”

“就算是吧。”

“那……你們為什麽還留在這裏?”

“這就是我剛才說的,事情變了。”白鴿輕歎一聲,“我們就這樣過了一年,他聲稱已經找到神諭,突然向‘元老院’提出賦予他計劃變更權,待他的計劃順利實施後,他將有足夠的信心和能力,統領王朝大軍擊敗外族的入侵。”

“他有什麽計劃?”

“他運用‘腦控’能力,現在已經成為一個大國的元首。他計劃在這裏發動一場戰爭,以戰爭的方式驗證他駕馭戰爭的能力,並以此作為未來星際大戰的實戰演練。其實,我明白他的真實想法,他心裏放不下那種邪惡的**。他打算把他在這裏精心構建起來的極權王國,複製到我們那個世界去。”

“依靠‘腦控’技術,就可以征服一個國家?”

“征服一個國家乃至征服整個人類,不一定非要依靠武力。”白鴿淡淡一笑,“在高等‘外星文明’看來,我們隻需要按照你們習慣的方式,耍弄一些政治手腕,就能使得大多數人類心甘情願地接受統治。從這種心智缺陷上看,人類確實要比我們脆弱得多。”

楊華的臉沉了下來:“‘元老院’對他的計劃怎麽看?”

“‘元老院’經過激烈爭論,最終還是批準了這個計劃。雖然這對你們很不公平,但據我們觀察,這個星球本身就是個弱肉強食的世界,在強者意誌麵前,犧牲弱者就成了理所當然。從古至今,你們不都在擁戴這樣一種人——強迫別人犧牲自己的靈魂和肉體將他喂飽了,以便他可以更好地去愛他的天下。既然如此,那麽這樣的事情由他去做,同由你去做,又有什麽分別呢?”

“你也這樣想嗎?”楊華冷冷看著她。

“這正是我們爭吵的原因,自從他迷戀上這種東西,他的信仰就徹底改變了,變得很陌生。而一個人的信仰,就是他對待這個世界的方式。我無法想象,他這樣的人一旦大權在握,將會給我們的世界帶去怎樣的血雨腥風!”

“這就是你之前所說的,政見不同?”

白鴿默然點點頭。

“就是因為這件事,我們分開了。他很傷心,但他還是像著了魔一樣,甚至變本加厲。現在,我們的王國不但麵臨外族的威脅,更麵臨著來自我們心魔的危機。”

楊華望著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現在,‘元老院’也失去了從前的平靜。我很擔心,他們會為了爭權奪利,也變得爾虞我詐陰險殘暴。作為王族的後裔,我必須阻止這種災難發生。”

“也許對於‘神諭’的理解,你們的‘元老院’同他的想法並不一致。說不定這件事還有更好的解決方法。”

楊華嘴上這麽說,可連他自己都覺得,這種安慰就像窗紙一般蒼白無力。

白鴿忽然抬起頭,注視著楊華的眼睛。

“我說不出原因,但在我第一次見到你,我就有一種強烈的感覺,你是唯一可以阻止這場災難的人。你必須打敗他,必須挫敗他的陰謀,清除他靈魂中的邪惡。現在除了打贏這場戰爭,我實在想不出更好的辦法去阻止這場災難,因為這場災難不光是你們的,更是我們的。”

“他在哪兒?”

白鴿和楊華對視了片刻,又把目光移開。

“他在與你們作戰。”她輕聲說。

楊華凜然一驚,全身都在發抖。

“他到底是誰?!”

白鴿不作聲地望著楊華的眼睛。

過了半晌,她才低聲說:

“沙魯克汗。”

楊華目瞪口呆地盯著她,竟吐不出一個字。

“我本想永遠守著這個秘密,不過就在剛才那一瞬間,我突然改變了主意。”她望著他,目光慢慢柔和下來,“所以,你不能死,不要這麽自私,你是所有人的希望,也是……我的希望。”

楊華頹然轉身向營區走去,白鴿剛才講了什麽,他似乎全然沒有聽見。他們默然而行,誰都不想說話,隻聽到腳下野草的“沙沙”聲。

走到營區門口,楊華突然轉回身。

“聽說,你有個日記本?”他兩眼注視著白鴿,問,“可以給我看看嗎?”

白鴿猶豫了片刻,但還是從衣袋裏摸出一個磨得發舊的本子,默默交到楊華的手上。

日記本是空的,上麵什麽都沒寫。

楊華無意中翻到夾著一張照片的那頁。嚴格來說那算不上是一張照片,那隻是從報紙上仔細剪下來的一張新聞圖片——照片上的人正是自己。

楊華抬起頭,愕然望著白鴿。

“戰區大比武的時候,我從報紙上剪下來的。”白鴿的眼圈紅了,“從那時起,它就從來沒有離開過我。”她掩飾著轉過身去,“那時的你,就像天地間的一束光。在見到你的那一刻,我突然有一種臉紅心跳的感覺,這種感覺讓我驚歎,讓我迷戀。那是一種美好的空白,是一種終結所有神秘的神秘。我簡直不敢相信,這個世界竟有如此美妙的東西!”

她轉回身來,兩隻大眼睛波光粼粼。

“我之所以會留在你們的世界,是因為我一直在等那個能帶給我幸福的人。每個女孩的一生中,都注定會遇到自己的君王,讓她愛到神魂顛倒,愛到兀自凋零。我相信一切都是因緣,我相信趙一航的靈魂,會把你引領到我身邊來。”

楊華望著她,被她的講述刺痛得五內俱焚,他能感受到白鴿內心深處的哀傷。他相信,自己此刻的情感是真實純淨的,沒有一絲一毫的外來誘因。

對於渴望超脫塵世的人來說,肉體永遠是個羈絆,人生的一切痛苦皆源於此。然而神是沒有肉體的,所以神感受不到痛苦,也沒有死亡。他是多麽向往白鴿描繪的那種宇宙間超脫肉體的生命形式,但是,他無法想象,那會是怎樣一個神聖境界!

“對,一切皆是因緣。”他重複著她的話,“不然,我怎會跨越千山萬水來到七連,又怎能九死一生地活到現在,一切皆是因緣,我命定如此。”

說到這裏,楊華忽然心痛起來,他轉身準備離開。

白鴿突然從後麵抱住他,靠在他的發顫的脊背上,臉上露出柔情萬種的笑容。她緊緊握住他的手,把她手上的那份冷涼留在他粗糙的掌心。

楊華抬頭遠望,隻見李鐵連長和七連的戰士們,都在不遠處沉默地望著他們倆。他也默然望著他們,漸漸的,楊華讀懂了那些眼神。

一股悲涼忽然湧上心頭,他忽然明白了自己在七連所經曆的一切。

白鴿的那張照片,也許是個公開的秘密。對這些兵來說,白鴿是他們的親人,七連是他們的家,而他們的這個家,永遠不容分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