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夾生飯

3U破譯信息:

在沒有出路中尋求出路,或許這才是人類唯一的出路。

要說楊華指揮警衛連在“青石灘”唱了出空城計,隻靠虛張聲勢就能把趕來救火的敵重裝旅都給唬住了,那絕對是胡扯。要是Y國真這麽好糊弄,那仗就不用打了,搞一次閱兵式就足夠把敵人鎮住,這樣的對手也根本不值得一提。

其實,楊華他們無意中幹了把狐假虎威的事。在警衛連把Y國一個營打得抱頭鼠竄的時候,他們當時並不知道,我方幾個裝甲旅已經突出於兩翼形成鉗形態勢。敵方的增援部隊稍有不慎,就會被我方形成局部優勢給包了餃子。“極光”算準Y國會忍下這口氣,警衛連才因此全身而退。

如果說在戰場上,友鄰部隊之間相互支援打策應根本沒什麽大不了的,甚至還值得大書特書的事情。要是這樣想,那您就想錯了。這其實正是“極光”用兵,超乎人類慣常思維的精妙之處。

在這場戰鬥的整個過程中,戰區聯合指揮部都看得清清楚楚,“極光”是在警衛連出擊的同時,命令預備隊到達接應位置的,而不是參加戰鬥。換句話說,就是它事先預料到了警衛連麵對Y國的重裝營,必然會取得全勝、大勝的戰果,這種未卜先知、鬼神莫測的指揮方式,令“聯指”的全體指戰員目瞪口呆。

然而,“極光”現在所麵對的,卻是一個無法收拾的爛攤子。我方C4ISR數據鏈就像是一麵摔破的鏡子,已被Y國電子戰部隊踐踏得支離破碎、一片狼藉。戰況無法上報,命令無法下達,友軍無法協同。那些孤懸於主力之外的部隊就像一群被蒙住眼睛的怪獸,一麵拚死招架,一邊在包圍圈裏亂打亂撞。每支部隊的指揮手段就像突然倒退了一百年,他們想盡各式各樣的土辦法,用最落後最原始的手段,竭力維持最起碼的指揮和情報體係。

戰場上充斥著大批信鴿、軍犬和戰馬,它們視死如歸地在硝煙中往來穿梭。道路旁、荒野裏、河灘的兩岸,密密麻麻地布滿了它們的屍骸。這些戰地精靈在臨死前還保持著奔跑的動勢,無聲訴說著戰鬥的慘烈與悲壯。

我方別無選擇,將尚不成熟的“量子衛星通信係統”也毅然投入到了戰場。雖然地麵終端隻能配備到旅一級,但總算大體守住了數據鏈總節點的保密問題。至於基層作戰單位,還是得自己想土辦法解決通信問題。這種“最先進與最原始”通信手段的怪異組合,就像是讓隱形戰機裝著彈弓參加空戰,實在太不靠譜。

這台智能機器閃著光暈運轉良久,再次不可思議地對人類下達了指令。

“極光”決定把上官奮強潑出去的水全都收回來,首先讓部隊擺脫被敵分割包圍的不利態勢。這個決策說說容易,但執行起來又是另一回事,因為這根本就是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命令發不出去,部隊聯絡不上,你怎麽指揮戰鬥?所有人都疑惑不安地看著“極光”,實在想不出它能有什麽高招。

“極光”的做法很簡單,它不是想辦法去聯絡或者是集結已被打散的部隊,而是聽任他們各自為戰。“極光”靠調動手頭僅有的幾支預備隊,采取後手策應的戰術,作戰迅猛隱秘,機動幅度非常之小。

這種情形讓人聯想到影視作品中描述的中華功夫對陣西洋大力士的理想狀態——看似弱不禁風的中國武師,卻做玉樹臨風狀,一臉的冷漠、陰柔和淡定。每到這種時候,那優美飄逸的武打動作,極其清晰逼真的格鬥音效,都能令觀眾看得如癡如醉、血脈賁張,連爆米花塞進嘴裏都忘了啟動咀嚼肌。您再看銀幕,那頭滿身黃毛大塊頭的肌肉男,每次做金剛狀氣勢洶洶地猛撲上來,不是跟空氣較了勁,就是被仰麵絆了個大馬叉。幾個回合過後,中華武師臉上的汗都沒出,西洋大力士的胸毛倒給拔光了,讓國人大呼過癮。

雖然大夥被抗戰神劇笑出了內傷,但戰場上的“邪門兒”還是不由您不信。

突圍部隊很快發現,每每他們正準備悲壯地決死衝鋒的時候,對麵的Y國陣地就會突然被我方遠程火力覆蓋,就像兩下約定好了火力準備時間節點似的,突圍部隊簡直是踩著我方的彈坑一路躍進,如入無人之境一般。再比如,每到指揮員對突圍方向舉棋不定時,敵人防線就會被我方預備隊突然襲擾,出現銜接縫隙,突圍部隊心領神會地一通猛打猛衝,一般準能攻擊奏效。

“極光”這種心照不宣的配合策應是如此的精準,就像知道突圍部隊心裏在打什麽主意一樣。盡管不是誰都能攤上這種好事,但很快卻被戰士們越傳越神,被圍部隊的心中漸漸有了底,膽子也慢慢大了起來。就像楊華打“青石灘”那樣,被打散的小股部隊,敢於向優勢之敵發起正麵突擊的現象比比皆是。

“極光”在戰區指戰員們心中的威望如日中天。

部隊上下都在瘋傳,在打突圍的時候,你隻管向前猛打猛衝,反正有“極光”在天上罩著。就算您像唐僧那樣不走運,被妖怪們洗淨送進籠屜、上了大火,準備清蒸的慘狀下,到了最後關頭,也會有孫猴子跳出來解圍。在戰鬥中,甚至還出現了我方一個步兵連,在麵對敵方坦克營的時候消極防禦,不敢主動攻擊而遭上級嚴厲批評的戰例。

“極光”接替人類指揮後,身處敵後的部隊就像看到了指路明燈,各路散兵遊勇如涓涓細流匯成大河,相繼順利突出重圍,大踏步地實施戰略轉移,在防線的縱深再次組織起全新的防線。

“極光”係統此時就像一位老練的棋手,開始從容不迫地與Y國擺開陣勢。那個泛著藍色光暈的金屬殼裏,似乎蘊含著無窮無盡的智慧。每一步應手都防得沉著穩健,每一個殺招都攻得凶狠淩厲!

幾個回合下來,Y國終於意識到——自己碰到對手了。

危機安然渡過,在我方戰區聯合指揮中心內部,勝利的狂歡卻漸漸平息下來,大家開始冷靜審視這台擁有“超級智能”的機器。作戰參謀們自然而然地分成了兩派,一派是“極光”狂熱的崇拜者,他們為每一次勝利熱淚盈眶,為它的英明和戰無不勝而縱情歡呼,把這台機器無限拔高到“神”的位置。而另一派卻顯得憂心忡忡,“極光”越是智勇雙全,他們越會感到不安和戰栗。這些人透過戰場隱隱感覺到,今天被人工智能打垮的敵人,也許就是明天的自己。

這種對未來的預測,讓他們不寒而栗。

對於人和機器的複雜關係,程司令員向來都不是一個悲觀主義者,他認為像電影《終結者》中“天網”反叛人類的事情是不可能發生的。現在,讓他憂心的反倒是那些熱衷於人工智能,並將它推舉為萬能之神的狂熱舉動。這種非理性的個體崇拜,則很可能會把人類自身引向無法自拔的深淵。

午夜,前沿陣地,坦克一零七旅旅部。

“兩個穿插營到哪兒了?”

“報告,隻有七連進去了!”

“隻進去一個連?”

“是,隻有一個連。”

大家泄了氣地垂下頭。

“七連?哪個七連?”嚴旅長忽然問。

“是李鐵那個連。”作戰參謀小聲補充道。

指揮所裏的空氣一下沉重得令人窒息,看來,“老七連”這回是凶多吉少了。高技術條件下的現代戰爭,老兵的價值並沒有降低,反倒被拔升得更高了。

一個連隊如果連續打了三四場惡仗仍愈戰愈勇,那這支部隊從此就戰無不勝了。在“武器製勝論”橫行的年代,軍人的價值究竟體現在哪裏?就在那些久經沙場的連隊裏。戰爭不僅僅是武器對武器的比拚,歸根結底是人與人之間的鬥爭。

正在這時候,突然又有戰報推送進來。

“七連……對,是七連!”報讀員興奮地喊,“七連攻擊到位!”

“什麽?”嚴旅長問。

“七連穿插到位!”

眾人驚愕地抬起頭。

“怎麽可能!”

“戰報準確嗎?”

“準確!整個前沿都看到信號彈了!”報讀員大聲說。

“打垮敵人兩個營?”

“是,外加一個廓爾喀連!”

眾人摩拳擦掌,欣喜萬分。

“嗬!這七連,真是神了……”

“這仗打絕了!”

嚴旅長一步跨到地圖前,臉膛紅得發亮。

“我親自給他們請功!”他的手用力一揮,又激動得來回踱步,自言自語道,“這個李鐵,這是長了三頭六臂還是怎麽的……”

“楊參謀長也在七連……” 又有人小聲補充。

嚴旅長一愣。

“哪個楊參謀長?”他扭回頭問,“打‘青石灘’的那個?”

“是,就是他!”

“乖乖,他是怎麽指揮的?”

“難怪七連這麽神。”

“那個‘趙子龍’真不是吹出來的……”

作戰參謀們小聲議論著。

敢於打穿插,敢於入虎穴,敢於化凶險為有利態勢,是一個指揮員膽識與氣魄的體現,更是一支部隊敢打硬仗惡仗、不畏艱險英勇頑強的戰鬥作風的體現。

對敵合圍的有利態勢已經形成,是時候紮緊口袋了。

隻不過,現在還需要一支奇兵直插敵軍的背後,直插潰逃之敵的必經之路上,死死堵在那裏,確保主力部隊徹底全殲被圍之敵。

“七連啊,趕快動起來七連!”

旅長突然在地圖上擂了一拳,桌上的茶杯全跳了起來。

“立即上報‘極光’!”

沙魯克汗並不是一介草莽匹夫。

他在U國顧問團的提醒下,還是給自己留好了後門的。不過人算不如天算,他萬萬沒料到,自己在關鍵要點上部署的,那兩個精銳的重裝營和一個山地連,竟被對方一支小規模穿插部隊打得潰不成軍。不但損失了所有重裝備,連那個以勇猛彪悍著稱的“廓爾喀”連也被趕進大山,成了名副其實的山地連。

本來他手頭就已經沒有多少可以調動的部隊,現在一下又少了兩個主力營,讓整場戰役部署更變得捉襟見肘。而且最要命的是,目前全軍還麵臨著隨時被對手切斷後路的危險。

要說從戰爭一開始,砸場攪局的家夥就沒斷過,這沙魯克汗也是真夠悲摧的。第一次戰役打得正順手,正準備撒開大網抓大魚的時候,卻不料半路殺出個葷素不進的趙一航旅,把他苦心經營的大圍網捅了個窟窿,結果什麽都沒撈到。

摸了清一色大四喜外加四杠四暗刻,結果卻弄了個詐和,這也就算了。

第二次戰役,他沙魯克汗臥薪嚐膽,什麽歪招損招都用上了。那個演技派的白頭大胡子首席談判代表,甚至還跨界獲得了Y國演藝界頒發的“終身成就獎”。沙魯克汗向來不搞花拳繡腿,下半場鑼聲剛一響,對手還在亮架子逗引觀眾尖叫的時候,他就已經找準對方的前沿指揮部,上去就一頓拳腳,抽他個鼻青臉腫!正準備惡虎掏心一擊OK,搖搖欲墜的對手卻突然亮出個什麽“極光”指揮係統,這讓U國盟友都大跌眼鏡措手不及,坐在台下一張苦臉比他還上火。

話也說回來了,這個所謂的“U國盟友”,從頭到尾的動機都是非常可疑的。第一次戰役Y國剛勢如破竹的時候,U國的態度立刻就開始曖昧起來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交戰雙方不管哪一家做大,都不符合U國的利益,他們最希望看到的是這兩家打得兩敗俱傷,這樣U國才能坐收漁翁之利。

現在,沙魯克汗正焦急地等待著冥王的“神諭”。

但情報卻遲遲不來,這實在太過反常。一切跡象表明,冥王也陷入了“極光”的量子迷宮,在裏麵搞得暈頭轉向,自己都急得找不到北呢。

常言道:“求人不如求己。”現在冥王是指望不上了,沙魯克汗決定幹脆自己赤膊上陣跟“極光”拚了,我堂堂上邦神族,還比不上低等生物發明的智能機器?屌絲逆襲成何體統!

不過戰局已容不得他再有絲毫的僥幸,他決定采取雙保險的策略,首先集中兵力吃掉陷阱裏的那個穿插連。另外,Y國在紮哈姆山口那個“命門”,看起來是不大可能瞞過對手的眼睛了。事到如今,除了繼續加強戰場信息扼殺,讓山溝裏的那個穿插連變成情報孤島,還要抓緊拆東牆補西牆,從前線抽調兵力回防,以防不測。

沙魯克汗必須先對手一步搶占“紮哈姆山口”,為Y國打開生命通道。

“聯指”裏濃烈的煙味嗆得人眼淚直淌。那台巨大的“全息電子沙盤”死氣沉沉地躺在角落裏,成了一堆毫無生氣的廢鐵。程司令員在桌上攤開一幅紙質地圖,用一支紅鉛筆在上麵圈圈點點。

在“極光”指揮下,我軍兩翼呈鉗形突出,已逐漸對Y國形成合圍態勢。現在戰場形勢一目了然,已不需要“極光”再過多地提示了。

“嗯,七連打得不錯嘛。”程司令員從頭到尾,樂得嘴都合不攏。

他現在又對自己最拿手的“手工地圖作業”樂此不疲,那幾個技協參謀實在幫不上忙,隻好遠遠地捏著拳頭成了啦啦隊,似乎這樣程司令員就能畫得再快一點。

幾場惡戰之後,七連是唯一一支穿插到位的部隊。到目前為止,七連又是唯一一支具備時間、地點的條件,完成對敵“關門”這一重大使命的部隊。

“極光”又在高速運行,幽藍色的光暈忽明忽暗,沒人知道它到底在想什麽。就在全軍焦急待命的緊張時刻,“極光”卻一直保持沉默,似乎顯得束手無策。

這也難怪,“極光”剛剛啟用了保密等級極高量子通信係統,量子密鑰分配使用一串帶有偏振特性的光子來完成,隻要竊聽者試圖對傳輸的光子進行測量,就必然會改變一些光子的偏振特狀態,“極光”由此就可以判斷自己的指令是否遭到篡改。不過這種高檔貨目前還無法普及到基層作戰單元。“極光”現在隻能對這個“連級的作戰單位”進行行為預測,但在目標采樣資料極不完整的情況下,誰都明白這種泛泛估算的準確率能有多高。

“極光”的這種沉默,倒讓那些一直憂心忡忡的作戰參謀們鬆了口氣:機器到底還是機器,關鍵時候還得人拿主意,他們又把注意力轉移到程司令員身上。

程司令員叼著煙鬥,像模像樣地趴在地圖上描描畫畫了半天,也沒琢磨出個所以然,現在“聯指”通信不暢,命令無法傳遞到位,程司令員也一樣變不出戲法。

時間在“嘀嘀嗒嗒”地流逝,臨戰指揮最忌諱當斷不斷猶豫不決,戰機稍縱即逝,部隊接下來該怎麽辦?總得有人拿個主意,大家又望著“極光”悶葫蘆似的藍色盒子手心發癢,總是下意識地想著上去拍它幾下,說不定能啟發思維。

程司令員哼著昆曲畫膩了地圖,幹脆抱著膀子,一門心思對著屋頂吞雲吐霧。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嘛。”他衝陸參謀長兩手一攤,“‘極光’的每一步決策,在我們看來都是匪夷所思、不能忍受的,可事實證明,它的判斷是正確的。咱們過多幹預,它反倒深受其亂。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嘛,不如都由它去吧!”

陸參謀長剛要說什麽,程司令員卻一擺手,表示自己無能為力。

陸參謀長看他一眼,搖了搖頭。他實在沒心思聽程司令員打哈哈,又一頭撲到“極光”係統的終端,奮力研究起來。

這時候忽然有人提出——說不定“極光”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種表態?

一語驚醒夢中人,“聯指”所有指揮人員於是屏息靜氣,靜觀其變。

戰場態勢很快明朗,敵我雙方都心知肚明,被圍的Y國隻剩一口氣。現在,七連必須立即放棄現有陣地,必須果斷“違抗軍令”,必須火速搶占那個關鍵的“紮哈姆山口”,然後牢牢釘在那裏,死死堵在那裏。

七連必須有所作為,必須馬上動起來,而且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