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無名高地

是夜,風聲如吼。

打穿插的兩個前衛營保持無線電靜默,以連為單位呈“品”字陣形做試探性進攻。狂風呼嘯了一整夜,單色夜視鏡中丘壑連連,狂沙滾滾,黑暗仿佛無邊無際。七連以戰鬥隊形向前推進了整整一個晚上,竟沒遇到一個敵人。

第二天淩晨,攻擊斜正麵的一片緩坡上出現了大批黑點,形成一條條爬行的黑帶朝這邊緩緩移動。指揮員一聲令下,坦克群陡然轉向,全軍投入交戰。

兩群鐵甲猛獸在彼此迫近前,始終保持著嚴整陣形,黑點逐漸擴大,慢慢辨認出對方的輪廓。雙方坦克壓低炮管,依次打開激光測距儀,像互相吸引的磁石一般迅速逼向對方。

驀地,炮聲狂吼、烈焰衝天,坦克炮塔拋出的煙幕彈遮天蔽日。戰場上什麽都看不見,四周全是火炮凶狠擊發聲和天崩地裂的爆炸。

雙方一經接觸,大片坦克群立刻攪在一塊。迎麵撲來的敵方坦克如漲潮一般一浪高過一浪。長杆穿甲彈撕裂空氣尖嘯而過,眼前全是一條條曳光疾逝的彈道,眼花繚亂密如織網一般!置身其中的人隻是本能地重複戰術動作,對周圍的爆炸完全感受不到驚恐,感官也突然變得遲鈍,根本反應不過來。

李鐵連長對著送話器大吼:“一排前出,二排、三排看好側翼!”

話音未落,身後三員驍將早出。炮口指處,三輛敵坦克頓時化為火球!七連的五輛“鐵麒麟”率先衝入敵陣,大開殺戒。

七連的戰術協同,把作戰單元的整體威力推向極致。它不是來自某一個人,而是這支虎賁連的一個整體屬性。這種戰鬥意識分布於整個作戰單元中,戰士們在任何條件下都會保持對完成任務的絕對忠誠。即使指揮突然消失,剩下的戰士也一樣一往無前,並且堅信自己必能完成任務。

李鐵連長繞開一堆己方殘骸,迎麵衝來一輛敵遊擊坦克,兩車交錯,炮塔急轉,李鐵連長揮炮一直頂上了對方車體,“嗵”地一下掀了敵方炮塔。突然,左側又轉出一團黑影,楊華更不搭話,戰車疾馳中一個甩尾漂移,炮管順勢橫掃過去,指定敵車,一炮將它轟上天!

經曆了初陣的混亂後,具備完整C4I係統支持的Y國很快穩住陣腳,漸漸占了上風,對手哪兒痛就專往哪裏敲,顯示出壓倒性的信息優勢。盡管我方打穿插的兩個坦克營在訓練和裝備上占有優勢,但在失去數據鏈支持的情況下,戰場感知能力卻極其羸弱,就像蒙著眼睛和敵人打仗一樣,完全摸不透敵方的意圖和部署。戰鬥組織慢慢變得混亂,各營疲於招架,漸漸體力透支。

按照戰前預案,七連乘營主力與敵人糾纏,Y國合圍尚未成形的機會,瞅準敵方一個變陣間隙,迅速改變攻擊軸線。

全連一個大回轉,猛衝猛打、勁透敵陣。

忽然間,四周亮堂了起來,七連仿佛從黑洞洞的地獄中被突然拋到陽光下。此時,營主力已被遠遠甩在身後,再沒有一兵一卒跟上來。

七連不敢戀戰,大踏步脫離戰場。戰車劇烈顛簸著高速衝刺,李鐵連長回首望去,山後仍在混戰的兩軍如噩夢一般虛幻而遙遠。七連乘勢殺入一條山穀,以繳獲的三輛T90為先導,呈一路縱隊,沿公路直插敵後。

顛簸的車艙裏,人剛迷糊了一會兒,耳機裏傳來的聲音一下又讓頭皮繃緊了!

“路邊有塊肉,繞不開了,吃不吃?”

前方偵察車發來暗語。

“吃!”李鐵連長隨口答道,“幹嗎不吃?都到嘴邊了!”

楊華放慢車速,等待指示。李鐵連長的“幺洞”號車卻發一聲吼,搶先撲了上去。

二排、三排高速駛下公路,向兩翼包抄,一排緊緊跟上。

看來七連的戰術默契已經練得爐火純青,絕非一般部隊可比。

Y國一個裝甲連正在路邊休整,遠遠望到一隊坦克正向這邊駛來,知道是己方過路的友軍。他們一邊吃,一邊嘻嘻哈哈地指指點點,山路中間還站著個軍官,兩隻手花裏胡哨地舞弄著一麵聯絡旗。

七連殺氣騰騰地越衝越近,他們才頓覺來者不善!

敵軍官吹開哨子,士兵們頓時扔下咖喱漢堡,手腳並用地往坦克上爬。

“都聽好了,不留活口!”李鐵連長話音未落,手中的炮就響了。

敵軍當頭的一輛坦克“呼”地燒起來。

楊華車身一閃,手上快如閃電,一炮將後麵的敵指揮車掀翻。七連戰車如狼入羊圈般衝入敵陣,大開殺戒,耳機裏全是令敵聞風喪膽的“嗬、嗬、嗬、嗬”的粗野吆喝。各車車長甚至直接探身出炮塔,手中的高射機槍像割麥子一樣,將向兩邊青稞地裏狂奔的敵兵成片掃倒。

敵坦克警戒排見狀,立刻掉頭迎上來。

恰在此時,側翼迂回的二排拍馬殺到,一通側擊將敵車轟得七零八落。

Y國後隊見大勢已去,紛紛轉向逃跑。兜底包抄的三排早已攔住去路,一頓亂炮將敵方揍成一堆廢鐵。全連乘勢向心突擊,形成摧枯拉朽之勢。不到五分鍾就結束戰鬥,敵方坦克殘骸橫七豎八趴滿了公路。

這是楊華頭一回參加七連的實戰,這場暢快淋漓的戰鬥,令他對七連的戰鬥力有了新的認識。他縱身跳出炮塔,一頭鑽進敵指揮車的殘骸,連吹帶拍,奮力扯出半張還在冒煙的地圖。

一回頭,卻見李鐵連長惡鬼一般站在身後,盯著自己。

七連很快收攏隊形,又重新上了路。後麵的步戰班留下徹底執行“不留活口”的命令。這是七連打穿插的規矩,戰場上對敵方的仁慈,等同於對自己的殘忍。

部隊遠程奔襲,戰車摩托化小時的損耗已到了極限,七連又有一輛坦克在路上拋錨。李鐵連長無奈,隻好就地丟棄,將剩餘人員加強到步戰車上。

深夜,七連終於穿插到位。幾位作戰主官馬上碰了頭,商量戰鬥部署。

一排長王金堯已從前麵偵察回來,簡要匯報情況。

“前麵有條小河,淺灘可以涉渡,小河後頭就是艾哈邁達村,有敵人裝甲車隊忙進忙出,規模不詳。”他喘著氣,“村頭右側還有個無名高地,能俯瞰整個河灘,上麵有敵觀察哨。”

“村裏有多少敵人?”李鐵連長問。

“不好說。”王金堯兩手一攤,“我怕驚動敵哨,沒敢過河。”

“上級通報說有一個坦克加強連。”二排長拿來北鬥終端。

此言一出,大夥臉上明顯鬆弛下來。

借著那場砍瓜切菜的餘威,全連正是摩拳擦掌、氣勢如虹的時候,李鐵連長更是殺上了癮,根本沒把那個敵加強連放在眼裏。他用木棍在地上比畫了幾下,然後挺直上身,大手在空中一揮,做了個向前劈砍的動作,兩眼惡狠狠地直瞪對岸。

“全連渡河,一鼓作氣殺進村去,殺它個措手不及!”他一拳砸在地上,“步兵班也都給我拉上去,捅它的觀察哨,高地能奪就奪,要是啃不動,回頭咱再用坦克炮把它給轟平了!”

李鐵一口氣部署完畢,環顧眾人,忽又想起了什麽。

“指導員說說看。”

大家這才注意到楊華一直沒吭氣,便一起轉過臉來看他。

“我補充幾點。”楊華點點頭,說,“戰鬥已經打響兩天了,村裏敵人很可能已得到加強,咱們剛敲掉的那個裝甲連,估計是給艾哈邁達村打外圍的。從繳獲的地圖來推斷,當麵之敵至少有一個裝甲營的兵力,外線部隊突然失去聯絡,必然會引起敵方的警覺,進而加強戒備。”

眾人聽完,都皺起眉頭不吱聲了,李鐵連長一時語塞,漲紅了臉。楊華稍稍停頓了一下,又拿了塊石頭放到李鐵連長地上畫的“小河”旁,繼續分析道:“村頭無名高地是戰場唯一的製高點,能控製整片戰區。這個高地既然設有防禦工事,那Y國肯定也在上麵構築了反坦克陣地,咱們的坦克一動就會被發現。我方進攻一旦受阻,讓村裏的坦克反衝鋒上了河灘從容展開,實施半渡而擊,對我形成兩麵夾擊之勢,那咱們就危險了。”

楊華這一分析,讓所有發熱的腦袋頓時冷靜下來。

七連險仗惡仗打得多了,不管什麽對手都敢殺它個人頭落地血流成河。可照這股狠勁,就怕全連殺紅了眼,最後拚光了老本也沒拿下艾哈邁達村!大夥死得不明不白且毫無意義。

李鐵連長和幾位排長也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大家都沉默不語,一下冷了場。

過了半晌,王金堯似笑非笑地開了腔:“您這哪兒是補充啊,是一票否決嘛!”

他手裏甩弄著一副白手套。

“事關重大,要不再派人去探探?”二排長兩邊看看,問道。

“一去一回時間來不及,還可能打草驚蛇。”王金堯嘴上又叼了根野草。

李鐵連長抬起頭,目光如炬地瞪著楊華。

“別光提意見,說想法!”

楊華一笑。

“先派人摸掉無名高地,然後居高臨下‘查打一體’,為全連指示目標。”

幾位排長麵麵相覷,各自悶頭琢磨了一陣兒。

“我看,可以試試。”

“時間夠用嗎?”

“夠用。”

“這招挺凶險。”

“搞不好,上去的人都得‘光榮’了。”

“誰去?”

“我帶隊上去。”楊華以不容置疑的語氣說道。

白鴿渾身一哆嗦,她放下手中筆,看看楊華,又望望李鐵連長。

李鐵連長沉吟不語,也不看她。

王金堯看在眼裏,他眨巴了一會兒眼睛,忽然兩眼賊亮。

“我琢磨著吧……”他臉上說不上是激動還是興奮,“指導員,他說得有道理啊!”

李鐵連長一下側過臉,詫異地瞅著他,王金堯也目光灼灼地直瞪著李鐵連長。倆人一瞬間的眼神交流,勝似千言萬語。

李鐵連長的臉一下陰了下去,他轉向楊華問:“如果偷襲失利咋辦?”

楊華笑了笑。

“如果偷襲失利,你立即對無名高地實施火力覆蓋。全連乘亂衝過去,變奇襲為強攻,或許還有取勝的機會。”

一陣陰風襲來,眾人不禁打了個寒戰,都沉著臉不說話。

王金堯急得滿麵通紅,他瞅瞅李鐵連長,又瞧瞧楊華。

“二位都沒意見吧?”他又四下看了一圈,說,“那就照指導員說的辦!”

李鐵連長臉上抽搐了一下,手中木棍“啪”地捏斷了。

午夜的河麵上,浮動著一層薄薄的潮霧。星光寥落如瞌睡人的眼,清冷的下弦月在漆黑的雲團中時隱時現。空氣悶得喘不過氣,對岸深不可測的黑暗中,不知隱藏著怎樣的凶險。

楊華匍匐在一塊岩石後,以極緩慢的動作探出熱成像夜視儀,向河對岸仔細觀察。

河麵不寬,對岸的河灘上還覆蓋著一大片積雪。楊華細心估量著無名高地的坡度和土石、植被,停頓了片刻,鏡頭又順著山坡慢慢往下移,最後,他的視點落在山腳的一處亂石崗上。

楊華觀察了這個石崗好一會兒,心中暗暗慶幸:如果是自己布防,肯定會在那兒構築一個機槍陣地,既可掩護高地側翼,又能兼作主陣地的觸角。

他正這麽想著,亂石崗上有兩塊“石頭”忽然動了一下,一名佩戴微光夜視儀的敵哨露出半個腦袋,無聲地向四下警戒。

楊華猛然一驚,毒火一下攻上心頭!

他伏下臉,深深吸了一口冰涼的潮氣。

一定要沉住氣!他提醒自己,隻有能沉住氣的獵手才能瞅準機會,再精明強悍的對手也有犯迷糊的時候。他繼續不動聲色地觀察對手。過了好一陣兒,那兩名敵哨也開始倦怠地打哈欠,腦袋點頭垂首地慢慢打起了瞌睡。

戰機!

楊華向背後比了個手勢:刺刀突擊!

狙擊手留下做掩護,其餘的戰士涉水直撲亂石崗。

流水聲掩蓋了突擊隊涉渡的聲音,一上岸,楊華就率先脫下戰靴,赤腳悄悄踩在積雪上,其餘的戰士也跟著照做,他們拔出匕首,無聲無息地向敵人摸去。

敵哨猛然警醒,“嘩啦”一下拉開槍栓,另一名敵兵也本能地向前出槍!

“噗!”

一顆子彈掠耳飛過,敵哨無聲地向後一仰,我方狙擊兵果斷出手。

大魁猛撲上去,寒光一閃,血濺三尺!他用另一隻手穩穩托住敵屍。

高地上的敵人似乎察覺到了什麽,一道雪亮的探照燈柱“嘩”地橫掃過來。

“噗!”

“噗!”

我方微聲狙擊槍再度出手。

敵哨悶哼一聲,滾下山坡。

楊華一躍而起,帶領戰士不顧一切衝上高地。

“哢嗒、哢嗒哢嗒……哢嗒……哢嗒哢嗒哢嗒……”

05式微聲衝鋒槍的擊發聲響成一片,突擊隊旋風般席卷整個無名高地。

奇襲成功!

李鐵連長的耳機裏傳來“噝——噝——”的吹氣聲。

全連精神為之一振。

“拿下啦?!”

“這麽快?”

“指導員真是神哪!”二排長讚歎道。

王金堯摸摸後腦勺,呆呆望著無名高地。

“這小子命真大啊!”

“扯他媽什麽淡!”李鐵連長瞪他一眼,低聲吼道,“登車!”

戰士們“呼啦”扯下偽裝網,三步登車,坦克群騰起一片白霧,黑沉沉的鐵甲泛著烏光,展開奇襲隊形,徐徐向前壓去。

楊華匍匐在高地上,第一時間透過夜視儀偵察敵陣。

這一看不要緊,一遍觀察下來,驚出他一身冷汗——對方整整兩個裝甲步兵營的陣容!

正在驚愕之際,忽見山下一條黑影一邊鳴槍,一邊大喊大叫沒命似的逃入敵營。片刻間一陣**,敵營哨聲四起,軍官衝出帳篷狂吼亂比畫,士兵們手忙腳亂奔向各自的戰位。

大概剛才漏了一個出去“方便”的敵兵,讓他溜下高地去報信了。

現在,好運氣到頭了。

“敵裝步營兩個,正在展開。”楊華用明碼呼叫,“情況危急,強攻!強攻!”

李鐵連長聞訊,對著送話器吼了聲:“給我衝!”

全連坦克驟然加速,瞬間變成了楔形陣,李鐵連長驅車衝在最前麵,七連雷霆萬鈞強渡河麵。

部分敵兵迅速登車完畢,幾輛敵坦克噴出尾煙,高速轉向。

楊華見狀,奮力拖過一部“長釘”反坦克導彈發射架,迅速加電啟動,對準敵營的方向。

“堅決劈入,動作快!”楊華再次用明碼大喊,“決不讓敵人組織起反擊!”

清冷的月光下,七連坦克一聲不吭地插向敵陣,就像一片高速衝刺的狼群,炮管前指,戰甲森森。

此時,敵十多輛T90坦克已呈戰鬥隊形展開,他們高速碾過戰壕,前出迎戰。

高地上,楊華導彈出膛,“長釘”反坦克導彈拖著明晃晃的尾焰直撲目標。

“轟!”

為首的一輛T90中彈,炮塔上猛地躥起十來米高的火柱,明晃晃的格外刺眼。隨後,車身上下“劈劈啪啪”劇烈燃燒起來,突然山崩地裂的一聲巨響,車內彈藥殉爆,炮塔一下被掀上十幾米高空,那個黑影在空中支離破碎地飛舞著、劇烈翻滾著,又帶著風聲黑壓壓地橫拍下來,最後“嘭”地重重拍在旁邊一輛步戰車的車首。那輛BMP2被這天外來客砸得猛跳了一下,殘片四處飛濺。

這突如其來的打擊令敵軍莫名其妙,茫然愣在那裏。

眨眼間,又一輛T90被攻頂彈開了花,衝天的火焰像一把耀眼的火炬,照亮了整個陣地。敵方頓時醒悟過來,一下炸了群,餘下的坦克紛紛四散逃開,陣形大亂,恐慌和挫敗迅速蔓延開來。

敵方的注意力一下被吸引到了無名高地,敵山地連迅速搶占高地兩側陣地,營屬迫擊炮群開始對突擊隊實施火力急襲,山地連一陣發喊,很快組織起兩個步兵排,分成三個攻擊波次,向無名高地發起波浪式衝鋒。

八二迫擊炮彈劈頭蓋臉地打來,楊華的耳朵“嗡”地一下盲聽了,無名高地頓時硝煙滾滾、彈片橫飛。四下望去,全是交替掩護著向上攀爬的敵人,這不是突擊隊所能應付的兵力。

楊華這幾個人守在炮火裏死磕隻有死路一條,他出了個險招,指揮突擊隊且戰且退,躲進坑道實施“彈性防禦”,高地上的槍聲迅速稀疏下來。

對手被壓製住了!Y國兩個步兵排頓時氣焰大漲,彪悍的廓爾喀兵還齊刷刷地亮出彎刀,他們打著赤膊,高聲咒罵著紛紛擁上高地。

楊華突然打開探照燈,趁敵兵被晃得頭昏眼花之際,他帶著戰士“嗷嗷”怪叫著,如惡鬼一般從坑道裏猛撲出來!

根本來不及出槍,雙方一下攪在一起,殘忍血腥的白刃戰在瞬間爆發,身前身後全是揮刀猛砍的暴徒,拚殺聲、咒罵聲、慘叫聲,還有金屬豁開肉體的悶響混作一團,聲浪驚天動地,簡直不像是人發出的。

頃刻間,地上就橫七豎八躺滿了人,後麵的敵兵被血淋淋的場麵嚇破了膽,怪叫著退了回去,突擊隊硬是用工兵鏟把敵人拍下高地。

緊接著又是鋪天蓋地的炮擊,波浪式衝鋒,爭奪製高點的拉鋸戰進入白熱化。

槍管打紅,彈藥拚光,工兵鏟卷了刃,坑道也早被炸塌了。大魁雙手掄起兩把彎刀,像堵牆一般,死死護著指導員。無名高地被廓爾喀兵死死纏住,戰局急轉直下。

敵右翼坦克群乘勢收攏隊形,向灘頭發起反擊。

李鐵連長命令發動遠程打擊,紅箭十導彈拖著長長的光纖躍入夜空,猶如一條高高揚起的“打神鞭”。王幹事在顛簸的戰車裏手握操控杆,兩眼緊緊盯著屏幕,另一隻手的五指眼花繚亂地跨在按鍵上疾速敲移,紅箭十導彈首選敵團部指揮所,如捕獵的鷹隼一般,淩空劈下。

霹靂一聲,火光如炬!

突遭“斬首”的Y國失去指揮,部隊各自為戰,步坦協同立刻脫節。

此時,第二枚遠程導彈早已淩空,它牢牢鎖定一輛裝甲指揮車。白光一閃,天崩地裂。敵坦克B連指揮官當場陣亡,衝天的蘑菇雲撼動敵陣。

敵左翼“阿瓊”II坦克群超越步兵高速前出,試圖再次組織反衝擊。

關鍵時刻,李鐵連長催炮殺到,行進間當頭一炮,首發命中。

鎢鋼彈芯“鏘!”地撕開鋼甲,長杆脫殼穿甲彈透過“阿瓊”坦克的前裝甲,徑直鑽入炮塔下的旋轉彈倉,強大的後效動能令坦克旋即殉爆!炮塔炸飛起來,在半空中翻了個麵,又重重倒砸回座圈,全車“呼”地一下爆燃起來,車內殘餘彈藥“砰砰啪啪”地放射狀炸開,猶如夜空怒放的節日禮花。

七連士氣大振!

在兩千三百米的距離上,坦克連依次開火進入交戰。

全連第一輪齊射就在氣勢上壓倒了敵人。Y國一輛步戰車遠遠地打出一發“**”反坦克導彈,正忙著調整激光製導駕束,反被我方回射的一發破甲彈搶先打得四麵開花,天崩地裂的爆炸把周圍映得一片血紅。

雙方坦克對射進入**,敵我戰車在夜視能力上的差距迅速凸顯出來,七連凶狠淩厲的搶攻很快讓戰鬥變成單方麵屠殺,Y國丟下十幾輛熊熊燃燒的殘骸,紛紛棄車逃竄。

李鐵連長不給對方喘息之機,緊緊咬住潰退之敵,順勢殺入敵陣的中央,將敵軍一劈兩段。接著,七連又突然變陣橫掃,敵防禦體係頃刻瓦解。

王金堯霸氣衝天,他單車揮炮直接碾入敵迫擊炮陣地,驚恐萬狀的敵炮兵像一片驚飛的螞蚱,轉眼間蹦得一個不剩。

兵敗如山倒,敵軍的戰鬥意誌徹底崩潰了。

大群、大片的敵兵丟下自己的坦克、戰車等重型裝備,沒命似的鑽入四周的山林潰逃。七連再次轉移火力,還在無名高地前沿苦戰的敵山地步兵,頃刻間就被步戰車的“30炮”打得抱頭鼠竄,潮水一般潰下高地。

敵軍組織不起像樣的抵抗,七連完全控製了戰場,槍炮聲漸漸稀疏下來。直到戰鬥結束,Y國眾多的坦克和步戰車仍然處於宿營排列的狀態。

李鐵連長遙望無名高地,焦黑的山頭籠罩在一片血色慘霧中。他帶著人登上高地,眼前的場景令人震駭,令人膽寒。

黑沉沉的陣地上陰森猙獰,沉寂的戰壕裏淤滿死亡的氣息。敵我雙方的陣亡將士們,橫七豎八地倒臥著、疊壓著、彼此糾纏著,這些血肉模糊的軍人還保持著生前殊死搏鬥的姿勢。

突擊隊拚光了,隻剩楊華如孤魂野鬼一般,守著奄奄一息的大魁。

大魁腸子被炸出來了,人已經不能挪動,他半張著嘴,隻是一抽抽地急促喘息,就像一匹垂死的狼,用異樣的眼神瞪著指導員,似乎有話要說,然而卻喘得連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楊華渾身是血,已經被炮彈給震傻了,那張沾了血的麵孔更顯得猙獰可怖。他背對著這群衝上來的軍人,不再關心他們是敵是友,他隻顧埋著頭,徒勞而執著地為大魁綁著繃帶。

大魁又把目光緩緩移向連長,那種眼神像是在乞求什麽。

白鴿把臉扭到一邊,無聲地哭了。

李鐵連長一把扯開楊華,自己俯下身,長跪著慢慢抱起大魁。

他們以一種奇特的儀式,做最後的訣別。李鐵連長與大魁緊緊貼著額頭和鼻尖,一隻手拔出配槍。大魁終於鬆了口氣,他疼得幾乎支持不住,劇烈地咳起血來。然而,他的嘴角卻掛出幸福的微笑。

“砰”的一聲悶響,像座山一樣轟然倒地。

大魁沒發出一點聲音,他帶著榮耀、滿足,倒在了戰場上。他如願以償地成了一名真正的“老七連”。

那個瞬間,楊華覺得自己的靈魂被那個聲音震出軀殼,那個無所羈絆、冉冉飄升的東西永遠不再回來了。他像一根慘白的冰柱,凍結在那個彌漫著硝煙和血腥的高地。

此時此刻,楊華的靈魂仿佛被一種東西接納了、同化了。他仰起頭,眼神異樣地望著七連的獵獵戰旗,胸中忽然湧起一種暖暖的歸屬感。現在,他的胸口湧動著一種狼性,這種狼性將他的整個靈魂,慢慢融入了那麵飄揚的圖騰。

西風舞動七連的戰旗,把這血染的圖騰梳理得光彩奪目,梳理得幹幹淨淨,它自由自在、無拘無束地在空中飛揚著,就像英靈飛天赴宴的盛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