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他會殺了你的!”
羅衛將丁楊撲倒在地,槍口仍沒忘對著達方成。剛才,他本來有機會開槍,但丁楊的掙紮造成了他分神,讓達方成搶住了千分之一的戰機。幸好,達方成也有些操之過急,槍口失準,子彈不知飛去了哪裏。
“不,他需要人質。他不會的!”
“他會的。”羅衛說,“我們不能魯莽行事。他說那麽多,就是在激將你,想趁機打死你,你一定清楚,不能做傻事。”
丁楊哼了一聲,退後一步。
羅衛死死地盯著達方成。無論如何,這個人必死,但光憑莽撞無法辦到。達方成很聰明,這是騙子的天分。不過,殘酷的現實證明聰明既可為福亦可為禍,聰明過頭,則會傷及自身。所有人的神經都繃得緊緊的,空氣像凝滯了一般,房間裏變得一片寂靜。
時間在一秒秒地逝去。對羅衛他們來說,時間拖得越長,機會也越大。他準備好打持久戰,右手握槍,左手抓住破爛的陽台門,慢慢轉動,橫亙在房門前,做成掩體,並給舉槍的手一定的支撐。他相信自己手上的酸楚,一定存在於達方成的手上,心裏掠過一絲憂慮,害怕達方成緊張疲勞之下,持槍走火傷及女孩。
“汽油!”丁楊突然吸了吸鼻子,輕聲說,“是汽油的氣味!”
他說的沒錯,刺鼻的汽油味正從對麵房裏飄過來,大約是廚房的風吹進來的。
達方成開口說話了,語氣冷靜得驚人。“汽油流淌出來了,接近火源隻要五分鍾。時間一到,我們都得死。”
“你嚇唬人。”羅衛說。他顯然沒有想到達方成還有這一招,盡管他對達方成跟他一起耗時間的冷靜感到驚奇。但他的槍口依然保持瞄準達方成的眉心。他想起進來時的流水聲,原來那是達方成灌注汽油的聲音。
丁楊茫然地嗅著,有些失措。“讓我跟他談談!”他央求道。
羅衛覺得丁楊有些孩子氣,跟達方成談判無異於用雙手去堵行將崩潰的江堤。
“他在用計,這跟網絡一樣的,你不用跟他多費口舌!”
丁楊有些喪氣,委頓地坐在地上。“怎麽辦呢?我能做些什麽呢?”他聲音嘶啞著說。
如果必要,羅衛真想讓他閉嘴,但他首先得對付達方成。聞著慢慢濃烈起來的汽油味,胃部幾乎要**了。
“哈哈,你聞見汽油味越來越濃了嗎,丁楊?”達方成說,“你想這美麗的女孩和房裏的老頭,跟你一起變成油鍋裏的煎餅嗎?”
“去你×的!”丁楊罵道。他深吸了口氣,真想這是自己今生最後一口氣,然後撲上去跟達方成同歸於盡。然後,防止汽油燃燒,保住女孩和羅衛等人的安全。但羅衛擋在前麵,他什麽都做不了。
“達方成,你是我的殺父仇人,我破壞了你的計劃,我們一對一決鬥,如何?”
羅衛的心怦然一動,猛地轉身。丁楊漲紅著臉,一副豁出去的表情。
“好啊,丁楊。出來吧!”
“羅衛不放我出來。他認為我一出來,你就會開槍,或者企圖在打死我後,點燃汽油,再跟他同歸於盡。”
“我們都在拿生命作賭注。你明白的。”
“好,我出來。我把命交給你,但你要保證女孩的安全。我願意做一次嚐試,你呢?女孩跟你無冤無仇,沒必要費那份心,對吧?”
“別耍花樣了,丁楊。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
“我這就從側麵過來開門,然後沿著西麵的牆向你靠近,這樣你能看到我,也不妨礙我同事瞄準你。我們公平交換。”
達方成沒有作答。
“你想幹什麽?”羅衛不能阻止他換下人質,卻仍有些擔心。
丁楊向羅衛招手,將手機和藍牙遞到他手裏。羅衛不清楚丁楊在做什麽。但是,每挨過一分鍾,楊昆山和特警發現他們的可能性就更大。他接過丁楊的手機,發現他手機連接著藍牙,屏幕上的首撥號碼是雷曉宇和“110”。他點擊重撥,裏麵仍然傳出沒有信號的回音。
“電話可以再打,現在的主要任務是換人。”丁楊在他耳邊輕輕說。
“準備!”丁楊催促道,“我要創造機會,讓你一槍斃了他。”
“他警惕性很高……”
“隻管做好準備就是了。”
“丁楊,磨磨蹭蹭,還想打什麽鬼主意?”達方成問。
“我得看到你的誠意。”這話說得精妙。
達方成發出一連串“噓”聲,繼而一陣大笑,“誠意?你這小孩還真滑稽。”
“我要過來了,達方成。”丁楊站了起來。
羅衛喊道:“站住!等一等。”
丁楊一怔,焦慮地瞅著羅衛,似乎在問:你想幹什麽?
雖然羅衛的神經高度緊張,他還是強自鎮定下來,示意丁楊俯下身來。丁楊俯下身,卻沒等羅衛開口,低聲說:“他方寸已亂,就要輸了。我一旦出去,他就會開槍,隻是你一定要抓住機會,在他開槍之前先殺了他。”
“什麽?”
他瞪了羅衛一眼,好像在說,別猶豫了,照我說的辦!“我走出去,他如果想打我,就意味著槍口會離開女孩。這時,你就開槍,一定要準,明白嗎?”
羅衛想爭辯。但丁楊的右手已抓住破爛的門框,掀開來,將門扇一下拉到西牆邊,兩人都暴露在達方成的槍口下。
“這樣滿意嗎?”丁楊對達方成說。
達方成沒有搭腔。他不會說滿不滿意,因為他的精神高度集中著,尋找完勝的機會。
臥室裏隻有一盞頂燈亮著,昏黃的光從頭頂照下,在每個人身邊落下一片陰影,襯托出臉色的陰晦。達方成肯定恨不得搶身過來,一把將丁楊拽到槍口下。但丁楊相當強壯,而且相隔不是一兩步的距離,想扣動扳機前抓住丁楊具有相當的難度。他也知道羅衛的食指時刻扣在扳機上。
“達方成。”丁楊誠懇地喊道。
依然沒有回音。
雖然隔了間臥室,汽油味依然很濃烈。也不知汽油流到了哪裏,是需要達方成親自點燃汽油,還是設計好了火源?丁楊衝動地想跑到達方成身後去,親自探尋如何控製汽油火情。顯然,達方成更清楚這一點,他的槍不是吃素的。
“舉起手,慢慢走過來。”達方成突然說道。
丁楊一隻手扶著門框,穩住身子。他一直從容應對,羅衛簡直以為他確如所表現的那般自信。可事實絕非如此。聽到達方成的話,丁楊似乎六神無主,說不出話來。
但慌亂就隻一瞬。“不用擔心,達方成不會傷害我的。”丁楊對羅衛說,“他也沒有這個膽量。就像達一路連他父親都不要,自顧自地逃跑一樣。”
達方成沒有中計,吼道:“那你為什麽還沒過來呢!”
“我這不走出來了嗎?可我怎麽知道你不會傷害女孩呢?”
“我不知道會不會傷害女孩,如果你還這樣拖延下去,汽油就會流進臥室。你說,我該怎麽辦呢?”達方成說這話時,臉上露出猙獰的笑意,“是你逼我采取冒險行動的!”
“等等!別亂來!”丁楊喊道。
達方成沒說話。
“我這就走出來!”
達方成沒有回答。他的注意力仍留在女孩頭上,隻用眼角的餘光關注對麵的動靜。人質是他唯一的保障,他沒有傻到為丁楊的話分心。
依然沒有動靜。
“我現在就沿著內牆過來。”
仍是沉默。
“別想耍花招,達方成,將女孩腳上的繩子解開。”
“不。”他的回答讓丁楊大吃一驚,達方成答應得好好的,這會兒又反悔了嗎?
“你不是要換人質嗎?我是你的仇人,又是警察,才是最合適的人質,你可以拿我威脅領導,借機逃出去。”丁楊迅速恢複了鎮定。
“琳琳腳下的繩子不用解。”
“那她怎麽站起來跟我交換呢?我走過去,她得走過來。你一個人也控製不了兩個人質啊,難道你想傷害她?”
“不會。”
達方成看似十分聽話,回答卻出奇簡潔。丁楊等了一會兒,又問:“你真不會食言?那我就過來了啊!”
“我看著的。”
丁楊雙手做投降狀,平貼在內牆上。
“沒有時間了。”達方成突然急促地說,“你必須快步過來,我不會開槍的。”他的話如此誠懇,如此陌生,再次讓丁楊吃了一驚。
他警惕地停住腳步,好像看到達方成的身後有個隱約的黑影在移動,是有一道身影,橫亙著沿門洞位移。身影變成了一個在地上滾動的人影。汽油味越來越重了。
“你怎麽就沒死呢!”達方成惡狠狠地說。他把女孩抓在胸前,踉踉蹌蹌地退了兩步,像狗撒尿似的,朝後麵踢了一腳。地上躺的正是衰弱不堪的老男人喬爺,臉上帶著鮮紅的印記,鮮血糊滿了臉和衣襟各處。
喬爺早先就挨過打,掙紮中又經曆了難以想象的磨難。女孩盯著喬爺非常傷心,淚水撲簌簌往地上滴落,恨不得立即撲過去,可手臂被達方成勒著。
“你這個老不死的,給你燈芯當扁擔,是嫌沒早點兒見閻王吧!”達方成謾罵著。一邊緊緊地扣著女孩,槍口從未離開她的腦袋,一邊不停地踢向喬爺。
喬爺不屈地弓起身子,被捆綁的兩手徒勞地扭動著,似乎試圖抓住達方成亂踢的腳,有那麽一兩回,他還真的抓住了腳,但他太衰弱了,腳輕易便甩開了他,並留給他更重的傷害。喬爺不得不勉強地躲避,往客廳裏退縮。
“我怎麽和你說的,災星!不要想反抗,你會沒命的。”
喬爺什麽也沒說。他的臉蒼白委頓,毫無表情。羅衛能感覺到喬爺的心情,竭盡所能地拯救,哪怕隻能盡到一點點的心力。
達方成好像也知道這一點。“你再靠近試試,我叫你當場喪命。”喬爺沒有回答,但他的身子接著又往臥室裏扭動。
羅衛緊盯著達方成,以為他會用腿踢喬爺,甚至掉轉槍口。但他隻是迅速掃了一眼房間四周,目光仍落在了羅衛和丁楊的身上。
“滾開,老不死的!”
達方成突然飛起一腳,踢在喬爺骨裂肉綻的臀部。喬爺身子抽了一下,無處不在的疼痛幾乎令他發瘋,他要癱了。
“你自找的,渾蛋。你私自跟琳琳接觸,看我沒懲罰你,便日益囂張。我早就想警告你了,就你這把老骨頭,還想英雄救美,真是不知死活!”
他說著,又拖著女孩往後退,一腿踩到喬爺身上,用槍指著女孩的腦袋。“說再見吧。哈哈,看來兩人培養出感情來了,我發一次善心,讓你們說聲再見吧!”
“住手!”丁楊一聲斷喝。
達方成冷冷笑著,好像羅衛和丁楊不複存在似的,腳下開始用力。
喬爺閉上眼睛。他聽見了自己骨頭斷裂的響聲,想象著最後一根肋骨刺入心髒,迫停心跳的感覺。他盡力讓自己的臉色顯得平靜,他想讓女孩看見自己的臉。他想讓女孩知道自己死得很安寧,很滿足,他願意為她去死。
“哼哼,我讓你覺得我很愚蠢,很仁慈,讓你覺得我會輕易放過你。”
時間模糊了,凝固了。
女孩嚇蒙了,嚇得手足發軟,動彈不得。羅衛大張著嘴巴,瞪著她的空當兒,突然意識到她的眼裏好像有所暗示,在讓他快點行動。羅衛更用心地盯著達方成:他在說出報複喬爺的話時,臉興奮得發光,眼睛如黑暗中的幽靈。
“不要啊——”
丁楊一聲大叫。羅衛向女孩的頭頂瞄準。她用力甩了甩頭,拚盡全力往下低——
第一槍擊中了達方成手裏的槍。
第二槍的回聲高遠悠長。
達方成頹然委頓下去。
“啪、啪。”
不知從哪裏飛來兩顆子彈,打滅了臥室頂燈。羅衛愣了一下。房裏立即陷入一片黑暗。
“丁楊!”羅衛大叫一聲,撲了過去,反身朝子彈射來的方向打出一梭子。瞬間,四周死一般沉寂,甚至連風也不再輕吟。
羅衛在地上趴了一會兒,和丁楊匍匐著向客廳爬去。他摸到了喬爺,輕輕地解開他手腳上的繩子。喬爺還活著,發出沉沉的呻吟。女孩被達方成的屍體壓著,丁楊將她翻出來,取掉嘴裏的襪子。女孩“嚶嚀”一聲,猛地撲到喬爺身上,大哭起來。
黑暗中,羅衛檢查了手槍,彈夾空了,其餘的彈夾裝在包裏,包在肖可語身上。他想起達方成的槍。稍停一下,爬著在臥室裏摸索,如他所願,那支擊飛的手槍落在臥**,扳機和槍管完好無損,彈夾裏子彈滿滿的。
情況不明,喬爺隻能交給女孩照看。羅衛將手槍舉到胸前,不敢貿然開燈。他把丁楊叫到麵前,問道:“準備好了嗎?”
他點點頭。
羅衛猛地跨進客廳,用槍指著前門,以防達一路闖進來。丁楊穿過廳堂衝向廚房,轉身衝進衛生間,那裏溢出強烈的汽油味。原來達方成將汽油裝進了電熱水器,一邊讓汽油溢進客廳和臥室,一邊利用電子打火的方式,設定了時間,準備將這套房付之一炬。幸虧喬爺事先發現了陰謀,掙紮著關閉了熱水器,並用自己的身體滾在汽油上,防止汽油流往臥室。
隱患消除了,丁楊建議:“也許我們應該立即撤出去。”
羅衛點點頭,用手槍挑起廚房小窗的窗簾。月光下庭院裏一片墨藍,白天大雨留下的水窪閃閃發光,晃人眼神。他定睛一看,綠化灌木叢裏蹲著一個人,兩眼圓睜,平舉的微衝槍口黑洞洞地對著他,隨時可能噴出火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