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一切都是他的錯。他應該警惕地防備著才對。

羅衛從昏迷中醒過神來,緊握著拳頭,錘擊在地板上,打得指節破皮,接著又是一拳。真是恥辱,就像一隻羔羊,一隻獻祭的羔羊,悶頭愣腦,便被人打暈在地,留下丁楊一個人對付,還靠著丁楊救下他的生命。

他愣愣地望了望四周,楊昆山帶著幾個特警圍著,似乎剛對他進行過施救,丁楊躺在肖可語懷裏,臉上、衣服粘著血跡。他猛撲過去,肖可語叫了一聲,嚇得後退了一步。

“沒什麽大問題,真是不幸中之萬幸。”楊昆山說,額頭上泛起波紋。接著,他轉向肖可語。“肖教導,麻煩您在這裏等救護車,有事兒喊一聲,門口有我們的人。”

肖可語點點頭。羅衛正要開口說話,樓上傳來一聲槍響。楊昆山偏偏頭,大堂的特警飛躍而起,四人一組分撲電梯和消防通道而去。

羅衛強迫自己站起來,試了試身體,真沒什麽事,不過兩花瓶而已,不是鐵錘。他身體狀況好,受這麽點兒傷真的不算糟糕,他心裏明白。丁楊也已清醒,對著他笑了笑,接著躍身而起,有些眩暈,卻仍然穩穩地站住了。

再沒有槍聲。大堂陷入一片寂靜。

肖可語不敢掉以輕心,拔槍做掩護狀。羅衛發現自己的槍被人撿了回來,放在兜裏,便一手掏槍,一邊拽住丁楊,靠牆站著,仔細觀察著四周的動靜。

樓上又傳來一聲槍響。羅衛將丁楊護在身後,與肖可語互成掎角之勢。

“我沒問題,你傷得重不重?”他問丁楊,“我一定要抓住他,讓肖教導在這裏陪著你?”

“我要去!”丁楊說,“大家有個照應。”

肖可語本想勸解幾句,卻忍下了,她明白羅衛蒙受奇恥大辱的心情。羅衛用手槍指了指消防通道,兩人聽從他的指揮,朝他指的方向奔去。

羅衛堅信達氏父子還藏在大樓裏。特警來得很快,所以達氏父子來不及對他和丁楊下手,也來不及往樓外逃遁,否則他們早就沒命了。

羅衛和丁楊破壞了“矽穀”計劃,達氏父子一直懷著對他們最深刻的仇恨。

又傳來了槍聲,遠處。

羅衛停下來。他不敢對遠處的槍聲妄下判斷,可能是聲東擊西、調虎離山,但他決定用有別於特警的方式搜索,每一個空間每一個空間地逐一排查。敵在暗,我在明,但敵人在做孤注一擲的反抗,隻要他們認真仔細,敵人就無處藏身。

天黑了,疏散中的大廈逐漸恢複了平靜,沒人開廊燈,消防通道有如黑色眼窩,幽邃而無法捉摸,顯示著可怕的陰森。

達氏父子可能在哪裏呢?羅衛掃視前方的暗影,緩緩地垂下手槍。他的手指聽從命令,放鬆了扣在扳機上的壓力。在這樣的大廈裏,誰都不可能知道剛才的槍聲距離究竟有多遠?隻知道開槍人一定還在大廈裏。

寂靜,風在通道裏輕輕掠過,大自然的呼吸也變得緩和。

又響起了腳步聲,一群人有序地從樓上下來,兩三名群眾之間穿插著一名全副武裝的特警。羅衛三人貼牆站著,逐個打量下樓的人,誰低頭,誰手不規矩,誰臉上神色有異,都看在眼裏。

他問特警將這些人送到哪裏去。特警告訴他,楊昆山說了,先送出大廈統一留置,再一個個辨識身份。要從一群人裏清查出能夠變臉和化裝的嫌疑人,這恐怕是唯一途徑。但願能做好群眾工作,贏得理解和信任。

二樓走廊也聚著一群人。羅衛仔細查看一張張臉,不是太老、太年輕,就是性別不對。他聞到一股甜膩膩的氣味,帶著垂死者的衰敗。靠廁所的門口站著兩名白發老者,看見羅衛持槍走過,大聲抗議:“我們也是警察,我們……”

“什麽?”一名特警衝過來,高聲喊道,“是退休警察就更要好好配合。”

“警察有什麽了不起,”一名老年婦女拉高嗓門,卻見她耳朵後方連著根電線,好像在對著衣領說話。特警伸手便扯了下來,原來隻是助聽器。

“對不起,我們正在找一個人。”特警立即認錯。老年婦女的巴掌揚起來,毫不留情地落在特警的臉上。特警一動不動,婦女終於把第二巴掌收了回去。

羅衛將注意力放在一名年輕女子身上。她低著頭,肩膀上下活動,仿佛在包裏找東西。她低頭站了幾秒鍾,接著轉過身來。他的視線跟隨著她,感覺她的行為有些怪異——“變臉”成女子無疑是達氏父子最好的逃遁機會。

她擠過兩名老者,停下腳步,似乎在靜等逃跑的時機。仿佛彈指之間,身影消失了。女子進廁所了嗎?老者右手邊有個衣飾類似的女子正在玩衣角,左邊有兩名女子時蹲時站地望著窗格發呆,前麵兩個小女孩東張西望想找人說話。

他確認剛才的女子不見了,正打算去找,卻聽見右側傳來奔跑聲,一轉頭看見一名雙頰泛紅、雙目圓睜的高大男子朝他疾衝而來。是特警。他知道特警也發現了情況,蹣跚後退,靠上牆壁。特警的手握上他的肩膀,突地抓住廁所門把,猛力拉開,消失在門內。

他保持著警惕,然後緩緩轉頭,卻看見特警羞愧地退出女廁門口,睜大著眼睛,平舉起手槍,臉上露出焦急的神情。過了一會兒,女子淡定地走出來。特警走上前去,將女子推出門,用手槍對著她,並用緩慢而清楚的聲音說:“在這種場合,請遵從警察的命令,否則別怪我槍支走火。”

羅衛看見女子目光一沉,瞳孔因恐懼而渙散,身上掉落一個手機來……

疏散工作緊張而有序地進行,走廊裏的人越來越少。羅衛三人貼著通道口,正要往樓上去,一個老婦人傾身過來,她似乎對肖可語特別有好感,低沉卻清晰地說:“他剛剛離開,從西頭的消防通道,窗戶……”她強調“窗戶”兩個字,顯然認為警察防守這麽嚴,那個人隻有可能翻越窗戶。

羅衛奔入通道,一二樓之間隻有一個通風口,裝著鐵柵欄,不能供人翻越。他衝進大廳,跑下通往前門的台階,看見外麵站著兩名特警,便在門口上大喊:“特警!”

左首的特警轉過頭來,看見羅衛開門出來。

“剛剛有沒有一個一米七五左右的人從西頭經過?”

特警搖了搖頭。

“嫌犯可能翻越窗戶或者像壁虎一樣沿牆而下,”羅衛說,“發布警報。”

特警點點頭,拿起對講機向外圍警衛組通報情況。

羅衛奔回前廳,看見圓臉服務員被兩名特警控製著,問她除了前門之外,大樓是否還有其他出口。

“還有兩個緊急出口。”圓臉服務員說。

“嗯,她已經帶著我們察看了所有的緊急出口,那邊的門都關著,而且有監控設備,現在已經有我們的人把守著。”特警答道。

羅衛站在電梯口,把大堂從左到右看了一遍。達氏父子真的沒有離開嗎?圓臉服務員會說真話嗎?他一邊想著,一邊上了樓。二樓的人都疏散了,但他再度在空氣中聞到了那股甜膩膩的氣味。似乎是那兩名白發老者,或者其中一人身上發散出來的。

那群人已經被特警帶往特定場所進行辨認,難道老者還藏在附近?他立刻明白,事情在哪裏出現了差錯。

拉開廁所門,夜風從開啟的窗戶吹了進來,裏麵是女廁。他低頭往樓外看去,並用拳頭猛捶著窗台:“該死的!”

一個隔間裏傳出掙紮的聲音。

“嘿!”羅衛吼道,“有人在裏麵嗎?”

掙紮聲再度傳來,聽起來還伴隨著啜泣。羅衛掃視一眼隔間門,靠外牆的一個隔間顯示出紅色“使用中”字樣。他蹲下身,看見一雙穿著女鞋的腳。

“我是警察,”羅衛吼道,“你有沒有受傷?”

啜泣聲停止了。“嗚嗚……嗚嗚……”一個女性聲音。

羅衛猛地撞擊廁所隔間門。“哢嚓”一聲,一個女孩戰戰兢兢地坐在便桶上,滿臉淚水,嘴裏塞著襪子,手腳被褲帶綁著。

隔間靠牆有一扇小窗,玻璃拆掉,露出一個剛巧能鑽過一人的窗洞。他轉頭看了一眼女孩,女孩急切地說:“不,不,我什麽都不知道。”

羅衛伸頭往外一看,黑洞洞的,什麽都看不到。夜色哪裏去了?城市的燈光哪裏去了?適應黑暗後,羅衛終於看清,這是舊樓外牆與新樓外牆之間的一個封閉空間,這個空間在二樓產生了一個平台,不知能否貫通東西。

他一手握槍,一手攀住窗沿,爬上窗洞。背後傳來女孩“嗚嗚”的呼叫聲:“大……大哥,幫我解開,幫我解開!”羅衛心有不忍,回身幫助女孩,卻聞見她一身渾臭,原來驚嚇之下,屎尿全留在了她身上。

這時,丁楊和肖可語奔進了廁所。羅衛將女孩交給肖可語,迅速鑽了出去。接著,他聽到丁楊尾隨著跟了過來。平台四麵不透光,很黑,寬度尚可容一人從容經過。羅衛小心翼翼地摸索前進,一方麵擔心嫌疑人就藏匿在裏麵,突施黑手打黑槍,一方麵,看不見腳下的地板,擔心突然出現豁口。

“你看,那裏透出光線。”丁楊伸手指向前方右側的牆麵。

羅衛用腳蹬了蹬地板,試探著往前躍了一步,再朝丁楊所指的右麵牆摸去。

是木製窗枋。

再往前則又是封閉的牆麵。

難道犯罪嫌疑人從有窗枋的地方鑽出去了嗎?

“裏麵有聲音!”丁楊低聲說。是扭動的“吱呀”聲,但是不是人在掙紮,卻很難判斷。

羅衛側耳聽了聽,裏麵卻又靜了下來,靜得掉根針都可以聽見。他搖了搖窗枋,木框好像在晃動。他們已走到了附樓。這是一棟20世紀90年代的舊建築。

他掏出鐵片,插進木框,隻聽“哢”的一聲,窗枋裂了,拉開一條縫來。裏麵又響起輕微的扭動聲,接著聽到腳步聲,**飛濺的聲音。

他的第一念頭是這戶人家有人睡在**,有人在衛生間裏。第二個念頭突然閃出主人可能被人綁了起來,而綁匪正是嫌疑人達氏父子,或許正在衛生間方便呢!

羅衛告訴自己要小心謹慎,否則達氏父子一定會傷害房間的主人。其實,他沒必要猜測,就憑窗枋的鬆動,便明白犯罪嫌疑人一定闖了進去。

他輕巧地鑽入室內,感覺全身冒汗。落地是一個狹窄的陽台,窗戶上掛著很厚的窗簾,除了他們鑽入的窗洞,其他地方用櫃子頂著,難怪平台裏看不到光線。丁楊跟著鑽入室內,蹲下沒動,仿佛在等待答案。他看見左側有一扇門,門縫裏透出亮光,裏麵便是臥房了,但很靜,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水龍頭繼續流著水,似乎有人在洗手,洗得非常仔細。水龍頭關上,接著響起腳步聲,有一道門“吱啦”地叫了一聲,門鎖發出“哢嗒”聲。

羅衛小心地蹲在陽台門邊,把手槍平舉著,對準門裏。

這時,室內再次響起扭動聲,拖動重物的聲音,還有掙紮著喘息的聲音。

羅衛明白了,回頭看了丁楊一眼,俯到他的耳邊說:“犯罪嫌疑人綁架了這家主人。我準備攻擊救人,你在這裏待著,無論發生什麽事,沒有我的示意,你不要出來。”

接著,室內又恢複了平靜。羅衛不知嫌疑人在搞什麽名堂,伏下身一動不敢動,隻是睜大眼睛,屏住呼吸,心髒怦怦狂跳。他曾在《動物世界》上看到,肉食動物的耳朵聽得見獵物恐懼的心跳,這是它們找尋獵物的方法。他不明白自己的心跳,是恐懼還是緊張激動,也不知道敵人是不是能聽到,四周一片寂靜。

他睜大雙眼,感覺自己集中了精神,視線似乎穿透了房門,看見房間陳舊的裝飾和淒冷的景象,看見嫌疑人將這家主人按在地上,看見主人的眼淚。

然後……

羅衛感覺一股氣壓撲麵而來,有那麽一瞬,他以為是自己躍身而起,破門而入了。但他瞬即清楚了狀況,小心地將丁楊護在身後,對著黑影射出一槍。

槍聲撕裂了室內的寂靜。

黑影就地一滾,縮進了室內,隨即手裏的槍對著門外。羅衛側身內牆,謹慎地端著槍,陽台門鎖處隻剩下破裂的碎片,門板往左傾倒,斜斜地倒伏著。室內男子襯衣敞開,露出幹瘦的雞胸和兩排肋骨,臉色猙獰,眼裏冒著血色,年紀大約五十五六歲。

那不是達一路。不,那模樣也沒有化裝或刻意變臉。

難道自己追錯了人?或者根本就是其他在逃犯看到特警搜捕躲進了這裏——以前的追捕中,這種事常常發生。

不論他是誰,一定犯了重罪,做了什麽見不得警察的事。

羅衛舉著手槍,緊盯著對麵男人,右腳悄悄踢了踢丁楊,暗示他報警。丁楊給了他一個沮喪的眼神,晃了晃手機——沒信號,撥不出去。

難道達一路還在樓裏,難道這又是表示達一路故技重演?如果特警聽不到槍聲,或者不能辨明槍聲的來源,他們必須自己解決這裏的問題。

“把槍扔過來!”對麵的男人沉聲喝道,“否則,我就打死她。”

羅衛這才注意到地上還躺著一個人。是個成年女孩,穿著原白色花點的睡衣,蜷縮著,戰戰兢兢,手足被捆,嘴裏塞著布卷,隻從喉嚨裏發出低低的啜泣。

他心裏一凜,怒火中燒,恨不得當即一梭子過去。那人已把槍口收回,按在女孩的頭頂上,羅衛一旦有所舉動,可能造成女孩當即香消玉殞。但是,他不會接受犯罪嫌疑人的威脅,隻有影視片裏才有那種為了人質的安全而放下武器的愚蠢行為——結局是兩個人都落入犯罪者的手裏。

羅衛緩緩地退了一步,將門框當作掩體,吼道:

“我是警察,把槍放下!”

男子並未放下槍,卻再次用槍按了按女孩的頭,用帶有雁南口音的普通話說:“嘿,你是羅衛還是丁楊,我可是一直在等著你們呢?”

“我是警察。”羅衛再次提出警告,“你已經被包圍了,放下武器,爭取寬大處理。”

“包圍?哈哈,如果有人包圍,還用你鬼鬼祟祟地躲在陽台上跟我玩捉迷藏嗎?哄鬼去吧!你趕快放下槍,否則,我一個個處決他們。”

“你手裏沾染的鮮血還少嗎?”羅衛口氣嚴厲地試探。

男子身子一僵。隨即放肆地大笑起來。“哈哈,我是殺過很多人,你要怎麽樣?”男子說,“你憑什麽認為我殺了很多人?哈哈……”

“因為陽洲的火場裏有你留下的痕跡,因為王芳死都不會放過你!”

男子再次僵住了,目瞪口呆地盯著羅衛。

過了一會兒,他緩緩點了點頭。“原來如此。那你就是丁楊了,隻有丁楊才能找到我。好,好,你們父子一輩子跟我陰魂不散,那我隻有先殺了你,讓我們有個了斷。”

男子猛地將女孩一提,攔在身前,一槍射向羅衛。

羅衛憑借陽台內牆閃身躲過。他明白追蹤對了人,對麵就是達方成,達一路的父親,隻不知達一路躲在哪裏,為什麽這麽久沒有露麵?還有,他說丁楊父子“陰魂不散”是什麽意思,難道他跟丁楊父親的死有什麽關係?

“丁楊,你這個縮頭烏龜。如果你還有骨氣,就出來啊!躲在牆後麵算什麽英雄,躲在電腦網絡裏算什麽英雄?我們真刀實槍的幹啊,你好像沒有繼承你父親的基因?”

丁楊蠢蠢欲動,羅衛按住他,勸他先隱忍,待探明情況再做決定。

現在不是逞強鬥狠的時候,丁楊當然明白這個道理。他縮了回去,心裏一直嘀咕著:“他認識我父親,他認識我父親,難道父親是他殺的?”

“丁楊?”達方成喊道,“沒想到你真是縮頭烏龜,難道你不想知道你父親是怎麽死的嗎?他死得可慘呢!”

羅衛站起來,手槍平舉,緊緊地盯著達方成。“我出來了,達方成,快說。”

達方成獰笑著,槍口移到女孩的後頸脖,但他時刻瞅著對羅衛開槍的機會。他用激將法激丁楊出來,目的就在這裏,當年他就是用這一招引丁建中現身。他越過女孩的頭頂,和羅衛四目交接,奇怪的是對方的眼神有些憤恨,卻十分冷靜。看來自己的話還沒能讓丁楊真正明白,沒有激起仇恨,他想。

“哪一年不用我說了吧,那一定是你記憶最深刻的。”達方成說,“當時,你父親得罪的人可真多啊,他們在酒店聚會,談到丁建中就一個個咬牙切齒,恨不得將他活剝生吞。哈哈,殺死你父親隻是順應天理,因為有這麽多怨恨,他不死老天都會發怒的。”

說起過去,達方成越來越興奮。他想說,他要傾訴,那些事壓在心裏太久了。這時,他竟然沒有其他更想做的事,隻想把一切都說出來。

他眼前浮現當日景象。聚會的人酒足飯飽之後,商量怎麽幹掉丁建中。有人提議湊錢買凶,立即得到所有人讚成,他們覺得這樣能夠一起進退,又不會都賠進去。但如何買凶,大家卻沒有主意。這時,達方成站了出來,他生意做得不好,期貨需要補倉,手頭正緊,而且他跟丁建中熟,容易找到下手的機會。

但要殺掉一個人,不同於跟那人說幾句話。兩人雖熟,丁建中對他並不信任,達方成心機很深,既想殺人,又想保住自己,製造不在現場的假象。打定主意,他便幽魂一樣時刻關注著丁建中,直到一天獲悉丁建中去南郊收一筆貨款。那天,他買了一張去雁北的火車票,並大張旗鼓地讓人送他上車。

但他僅坐了一站就下了車,接著以變臉的形象,趕到南郊,激將丁建中在郊外的林地裏跟他見麵。

“你這個卑鄙小人!”聽到這裏,羅衛狠狠地罵道。

激怒,正是達方成需要的。他囂張地說:“哈哈,我不僅卑鄙,而且殘忍。”

丁建中一出現,他便從後麵衝出來,揮起小刀,不斷猛刺,但一直沒有刺到頸動脈,反而受到丁建中激烈的反抗,幾乎將他打翻在地。

惱羞成怒之下,他抓住丁建中的雙臂,像甩布娃娃似的扭身過來,最後一刀刺進胸口。丁建中的身體像泄了氣的皮球一般,垂軟下去。但他仍不放心,凶殘地猛刺數刀,幾乎肢解了屍體。接著,他貪婪地搜走貨款,偽裝成搶劫的模樣。

“血債必用血來還的!”羅衛恨恨地說,槍口卻絲毫沒有偏離。

“丁楊!我殺了你父親。”達方成嘶啞著喊道,猶如死前的哀鳴,“我殺了你父親,我像殺雞仔似的殺他,我也要像殺雞仔似的殺掉你。”

“做夢吧。多行不義必自斃,該死的是你和你兒子,今天你別想逃出去。”

達方成搖搖頭,對麵的警察太鎮定、太冷靜。“你不是丁楊,今天我死也要拉著丁楊墊背的。你不是丁楊,我跟你廢話什麽呢?”

“你如此卑鄙,沒有資格拉丁楊墊背。”羅衛激將道,“也難怪,你生出那麽個卑鄙的兒子,他根本沒辦法跟丁楊比。達方成,現在放下武器,還來得及,否則,你們父子都會死在這裏。達方成,自己選擇吧!”羅衛舉槍的手臂有些酸痛。

“選擇?哼哼……”達方成說,“我的選擇就是先殺了你,再殺她,再去追丁楊。”

敞著雞胸的達方成扳動擊錘,金屬活動聲和彈簧拉緊的聲音在寂靜中無限放大。

“我是丁楊,我要跟你拚了!”

丁楊突然從背後跳出來。羅衛嚇了一跳,猛地撲身過去,將他再次拉回。

“丁楊?”

“對,我就是丁楊,你不是要我嗎?你開槍啊!”丁楊在羅衛背後掙紮著,突然換了一種口氣。“你有種,就拿我當人質,換那個女孩!”

“哈哈,哈哈……好啊,好啊!”

羅衛跳到喉嚨口的心平靜下來。他明白了丁楊的用心,但仍沒放丁楊起身,免得給達方成可乘之機。“別動,他真會對你開槍的。”

“讓我換下那個人質吧,她是娟子的妹妹。”丁楊說。

“不行……”羅衛正要製止,看見女孩吊在胸前的玉佩,跟娟子交給他的證物一模一樣,那一定就是“龍呈祥”了。他終於理解了娟子的苦心,她是要請他們尋找她妹妹啊,可惜她再也見不到了。

必須保護好這個女孩!羅衛手一鬆,丁楊猛地掙脫,躍身跳了出來。

達方成的槍口冒出耀眼的火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