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雨停了,太陽露了一下臉,便扔出大團大團灰色的雲籠罩整個地區。琳琳就在這個黃昏的最後時刻潛入了喬爺家。喬爺默許她進入妻子臥室,一盞燈也不開。他拿出沙琪瑪和橘子汁給女孩吃,自己蹲在客廳的防盜門邊保持警戒。
隨後,他們齊心合力挪動一個大衣櫃封住了陽台,因為喬爺覺得緊靠大樓的陽台,是他家防備最弱的地方。他指使琳琳將所有的窗戶都上了鎖,沒有防盜鐵柵的窗戶,放下窗簾,用箱子、櫃子頂住,做成封閉狀。
喬爺不想讓外麵的人偷窺他們,不想讓外人看見他們的行動,不給外人計劃攻擊他們的機會。如果外人試圖打破窗戶闖進來,喬爺希望箱子、櫃子能夠糾纏他們一會兒,給他和女孩寶貴的逃生時間。
一刻鍾,抑或一小時?喬爺不能確定,他和女孩從這間屋子跑到另一間,要重新加固,重新布置。他突然意識到,他們匆忙布置好的防線,可以阻擋外人進來,同樣也會困住他們。
他沒有告訴女孩這一點。他將防身的匕首用襪子綁在大腿上。他覺得自己已經做好了思想準備。
他沒有撥打“110”,也沒有麻煩其他朋友、熟人。因為他知道,女孩不敢跟穿警服的人說話。而且,警察來了,他也說不清危險在哪裏,如何向警察匯報可能發生的犯罪?
但是,他明白自己和女孩都處在危險之中。他們知道麵臨的敵人是誰,清楚這場戰鬥即將來臨。
喬爺從來沒有遇到過住在隔壁大樓裏的那個男人。當然也從來沒有和他說過話,從來沒有和他四目對視過。他害怕第一次看見,就會成為最後一次見麵。但喬爺可不是個服軟的人,這是他家,他手裏有刀。他相信自己和女孩會笑到最後。
天色暗淡,花園裏亮起了路燈,喬爺打了一個哈欠。即將到來的是一個漫長的夜晚,接著白天也許更加漫長。他多麽渴望躺在客廳心愛的椅子上,讓這把疲憊的老骨頭好好歇一歇。
如果妻子在,一定會讓他躺一會兒。但他們在一起的時候,從來沒陷進過爭鬥和麻煩裏,阿英恐怕拿不出更好的辦法。但他知道哨兵是輪流休息的,他們得這麽做。
女孩一邊吧唧,一邊盯著喬爺,等著看他接下來做什麽。
喬爺說:“你先睡一會兒。睡醒後,我們打起精神一起對付他。”
“我還不想睡。”
“不,孩子。即使是戰士都得睡覺。如果我們倆都不休息好,接下來怎麽辦呢?明天哪裏還有精力?”
“他隨時可能找到我。”
“但是他現在還沒找來。睡覺吧,孩子,你需要睡眠。”
女孩皺著眉頭,但是喬爺的話很有道理。也許,女孩比喬爺想象的更累,她緩緩點了點頭,搖晃著身子進了阿英的臥室。
“我會時刻關注著,”喬爺在女孩身後溫柔地喊,“一有風吹草動,我就叫你。”
女孩感激地看著他,說:“我會很警醒,睡兩個小時就換您。”
“至少六個小時。到我這個年齡,睡不睡覺已不重要。我的睡眠自己能掌握,安心睡,一切我都掌握著呢!”
女孩沒有跟喬爺爭辯。
喬爺看著女孩垂了頭,佝僂著腰,像個七老八十的老太婆似的往房裏走,精神委頓。喬爺知道女孩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她說過,自進入那扇門,每晚上床睡覺的時候,都認為自己也許不會再睜開眼睛。
喬爺想知道女孩如此絕望有多長時間了。如果他們撐過今晚,陽光燦爛的早晨對女孩來說,意味著什麽呢?喬爺覺得如果女孩告訴他這些,他會將自己的故事講給她聽。
喬爺想,如果妻子還活著,她一定願意收留這個孩子。女孩半夜尖叫著醒來的時候,妻子會緊緊地抱著她,溫柔地撫摩她的頭發,在她充滿黑暗回憶的時候,妻子會握緊她的雙手。那些不堪回首的事情不是她的錯。
世界上隻有像阿英那樣的人,才會因認識女孩而感到自豪。
喬爺從來沒有如此希望妻子活著。他是一個唯物論者,生老病死看得很開,對妻子的死雖然悲傷,卻能順應自然。喬爺甚至開始祈求神仙顯靈,因為夜晚即將降臨,因為他愛這個孩子,因為他明白,自己無法對抗女孩的敵人。
他祈禱神仙能讓自己年輕,變得強壯,拯救這個女孩。
喬爺打了個盹兒。他有意這麽做的,因為他必須打個盹兒,以便應對接下來發生的事情。
響起敲門聲。喬爺嚇了一跳,幾乎從躺椅上滑下來,癱軟在客廳的地板上。
接著又是有節奏的敲門聲,仿佛在跟他對暗號。喬爺用手拄著椅腳,費勁兒地站起來。好奇心驅使他越過換鞋走廊。他穿著一條舊睡褲,小腿幫捆著一把匕首,寬鬆的法蘭絨褲腿將它罩在裏麵。
敵人難道要正麵進攻?這超出了喬爺所有的想象和計劃。他忽略了最重要的一點,這個女孩並不屬於他,他甚至並不知道她是什麽身份,如果女孩所謂的敵人帶著警察名正言順地過來要人,他該怎麽辦呢?
想到這裏,喬爺心裏發虛。
他走近防盜門,小心翼翼地從貓眼偷偷向外看了一眼。並沒有凶神惡煞的男人,一個嘴裏嚼著泡泡糖,手裏拎著一隻寵物狗的小男孩討好地看著他。
寵物狗有些眼熟,好像是樓上阿婆的。大約是走失了,小男孩看到,誤以為是他養的,給送回來。但他不認識這個男孩,這怪不得別人,他出門太少,而孩子成長很快。喬爺真希望認識他,知道他是哪家的,父母是誰,這樣他就有開門的理由。
男孩又抬手敲門。好像有些不耐煩,喬爺打開了反鎖。
喬爺開了一條門縫,男孩把狗塞了進來。
寵物狗畏畏縮縮的,男孩子踢了它一腳,狗慘叫了一聲。
“這是你家的狗嗎?”男孩的口氣十分不善。
喬爺想關上門,但狗在門裏。
“是樓上阿婆的。”
“我看到你養著它,怎麽成了他×的阿婆的?你想推卸責任。”
“小狗很可愛,難道有什麽得罪你嗎?”
小男孩皺著眉,看著喬爺,好像根本把喬爺的話當回事,從門縫裏擠了進來,追著去抓寵物狗。
“如果狗不是你的,那我就把它帶走。如果……”
“喬爺——”
聲音從喬爺背後傳來,很輕,喬爺差點兒沒有聽見。他轉過身子,看見了走進客廳的女孩。從她臉上的表情看,喬爺知道自己犯錯了,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
男孩對著外麵喊:“嗨,大叔,美女真的在這兒。”
說完,小男孩一把推向喬爺。喬爺後退了一步,綁著匕首的小腿顫抖了。喬爺想挺住,但把持不了,屁股像垂直落體似的,摔倒在地,脆弱的盆骨裂開了。
喬爺忍痛對著女孩無力地喊道:“快跑,快進臥室躲起來!”
女孩撒腿就跑。
男孩對喬爺撇撇嘴,手裏拿著兩張老人頭示威地對他揮了揮,頭也不回地走了。
門外進來一個高大的男人。
他一言不發,冷靜地掏出一根繩子把喬爺的手腕、腳腕綁住,然後用他家的抹布塞住他的嘴。“死老頭,做好事是要付出代價的。”
接著,男人“啪”地一腳踢在阿英的臥室門上。裏麵傳出尖叫,然後是一番掙紮,最後什麽聲音都沒有了。
喬爺躺在地板上,臀部的疼痛蔓延到全身,一動也不能動。第一次和壞人較量就這樣莫名其妙地失去了戰鬥力。
隨後,響起男人的腳步聲、關門聲,臨走前他把喬爺的鑰匙也摸走了。屋子裏漆黑一團,喬爺的眼睛特別疼。他感覺自己失敗極了,絕望極了。但他咬著牙,忍著劇烈的疼痛,開始慢慢向前爬。
他小聲說:“阿英,親愛的,幫幫我。他還會再回來的,幫我挺過今晚,護住那個女孩。我就可以去陪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