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上午八點三十分,梅陽分局刑偵大隊異常忙碌。
羅衛在機房裏找到丁楊,卻見他桌旁的打印機裏吐出一份文稿,銜頭是省公安廳。
“丁楊,發生什麽事了?”
“省公安廳已全麵接手案件,來函要求調取全部案卷,胡隊打電話召回所有刑警按照省廳要求重新編隊,我也要回市局去,參加大專案組。”
丁楊的語氣十分激動,羅衛一聽,就知道這反映了今早整個大樓的氣氛。知道局勢無法扭轉,他不再打聽,便在丁楊麵前坐下來,問他昨晚發現了什麽。
“嗯,”丁楊說,“隻是找到了達一路的照片。”說著,屏幕上出現了一名頭戴旅遊帽的男子神采奕奕的肖像。
“這就是達一路?”他說道,“那麽,達摩跟他完全不是一個人,達摩為什麽極力護著他呢?幾乎是在充當替身。”
“他們就是幕前幕後的關係。像達摩這樣的人,達一路掌握在手裏的恐怕不是一個兩個,而是有多個,分布在全國各地為他賣命。”
他眼睛緊盯在屏幕上。“你怎麽知道?你還發現一些什麽情況?比如全國各地是指哪些地方,有沒有明確消息?”
“昨晚就得到這張麵孔,別的什麽都沒有,達一路控製的人分布在哪些地方,正在搜索中。真正的貢獻是你,差點兒抓住了那個達摩。省廳領導就是因為達摩的行動軌跡及他的槍支來源引起重視,決定親自介入辦案的。”
“哦,丁楊,昨天對不起。”羅衛說,但瞬即他又轉換了話題。“我昨晚不該去醫院。”
丁楊微微笑望著羅衛,懂得他的心思,卻也不接那個話題。“你昨晚不去醫院,那現在就該躺在醫院裏。”丁楊憐恤地說。轉而看著顯示屏上那個身材瘦小、麵部棱角分明的形象。“看起來很英俊呢!這種人應該有不少女朋友的。”
“我也想知道。”羅衛無趣地說。他突然感覺很無力,案件的偵辦再也由不得他控製了,他隻是指揮棒下的一個小兵。“省廳應該已經頒發通緝令了吧。像這種宅男,可能得有更深入的辦法。這個辦法何不由我們來想呢。如果再次分組,我要求你跟我一起。”
“嗯,這個可以爭取。”丁楊點點頭。
以前屢屢埋怨上級不重視這個案件,上級重視起案件來,卻又擔心自己人微言輕。
羅衛起身想要離開。丁楊叫住他:“不等我的搜索結果了嗎?”
“我倒想待在這裏,但早晚會有人找我……”沒等他說完,兜裏傳來一陣低沉的嘟嘟聲。羅衛一把掏出手機,看也沒看來電顯示,便喊道:“胡隊?”
“嗬,看來你的心另有所係。羅衛,聽著,我是高媛,看在你親自來支隊請教的份兒上,打個電話告訴你一聲。我也抽進你們專案組了,不是你拒絕得了的,哈哈……”
她還不知道昨晚羅衛遇險的事,話說得輕鬆而得意。
“的確。”羅衛回答道。
“嗨,昨晚怎麽樣?怎麽驚動了省廳?”
“追捕中的那個殺手摔死了,繳獲了他的槍。”
高媛依然嬌笑了一聲,絲毫沒有感覺到危險和壓力:“要不要跟我一組?上級決定將網警跟刑警混編,偵捕一體分赴各地,你有什麽打算?”
“跟你在一起當然最好。但不知上級會不會有回避規定。”
這話沒錯,但在高媛聽來,卻很刺耳,很生氣。她不知道羅衛的疲憊和擔心,更不明白羅衛的用心。她沒有說話,直到她發現羅衛也有了同樣的感受。剛開始,隔閡好像並不是最大的問題,但是現在好像有點兒令人害怕了。
羅衛開口道:“晚上值班沒什麽事吧?”語氣刻板,無話找話,並不像平時的羅衛。
“你知道,和平時一樣。你呢,很驚險嗎?”
“有點兒。我們追捕他到了一棟大樓裏,沿著消防通道一直往上跑。那種老式的消防井,你見過嗎?他想在那裏殺丁楊,結果自己摔進了消防井裏。”
高媛溫柔地問:“丁楊和你都沒事吧?”
“沒事,丁楊就在這兒呢?”
丁楊拿過羅衛的手機,他的話讓他們兩人都吃了一驚。“媛姐,羅隊隻想著保護我,讓特警和我躲進了樓道裏,他一個人跟達摩搏鬥,結果兩個人差點兒一起摔進消防井。後來,羅隊雖然攀住護欄,翻上了台階,但他傷得很厲害,暈了過去。當即送進了醫院,但他又不願在醫院待,清早就跑了出來。這都怪我判斷不準,我以為達摩就是黑客,想以身引誘他,但他不是,他隻是一個殺手,是幕後組織者聘用的殺手之一。據我在網上調查,那個達摩也是詐騙的受害者,我們本可以挽救他的,雖然他殺人,但他是被蒙騙的。我真恨自己,真的,案件結束後,你處分我吧。不受處分,我會……懲罰自己。”
高媛沉吟了一會兒。“別這麽說,我們都不是神。要論過錯,娟子的死我也有責任。我料到了他會侵入‘孕婦群’,卻任由肖可語將她拉進來,而沒來得及編製更強大的防火牆,結果聊天記錄泄了密。”她說,“你們在哪裏,我開車過去。”
羅衛一把搶過手機,說:“沒事,別聽他的。你值了通宵班,先睡會兒,馬上要出差。”
“你是在醫院,還是在單位?”
“單位。但分局距你不近。”羅衛說,他自己吃了一驚。
“十幾分鍾就到,讓丁楊一起等著,我會給你們帶來好消息。”
“媛媛……你真的應該去睡覺。”
“出差路上可以睡。羅衛,多想想我和兒子。”
掛斷電話,羅衛站在隔間裏,想弄明白自己到底是緊張還是擔心,是害怕還是困惑。他感覺到自己的脈搏、脖子上的血管超乎尋常地暴跳著。他想起高媛高挺的肚子,肚子裏的孩子,他能以此製止高媛參與嗎?不能。高媛說,正是為了孩子,她要跟他在一起;正是為了孩子,她要參與到偵查隊伍裏。他能說什麽呢?
“孩子,對不起。”
他眼角看到胡誌遠走進機房。隊長的眼裏閃過一絲驚疑。羅衛壓製住內心的歎息,有意舒展了一下雙臂,向隊長走去。
胡誌遠問:“檢查沒問題嗎,有沒有跟高媛聯係?”
羅衛聳聳肩,正要用油嘴應對隊長的嚴肅,肖可語和蘇南從外麵進來,背後跟著龍倉健。
龍倉健搶先說:“淩晨開始,‘黑基站’和‘呼死你’活動猖獗。我想一定跟你們偵辦的案件有關係。我給一個建議,找羅隊夫人,她一定可以幫到我們。”
原來如此。羅衛明白了胡誌遠的問候——高媛是這方麵的專家。當然了,隊長並不總是這樣。但一旦需要,便毫無選擇,他得把工作擺在第一位。
高媛沒有讓他們幹等。幾個人交流了一會兒信息,她就到了。高媛打開一台電腦,輸入密碼,進入她的專用偵查用戶。不到半個小時,就找到了他們需要的東西。
“你說對了,”她抬起頭,對胡誌遠說,“這些‘黑基站’都受同一個軟件控製,‘呼死你’軟件則來自同一個平台。隻是,它不在本地,而是位於雁北省境內。”
“呃,意料之中。”
龍倉健佩服地看著高媛。他在高媛操作電腦時,手寫了一份記錄,上麵大都是些地址,那是“黑基站”和“呼死你”的出現區域。“黑基站”出現在沿海三個特大城市,“呼死你”則遍布了中西部多個省份。
羅衛皺著眉頭,從名單裏看出些許竅門兒。“黑基站”所在地就是騙子所在地,或者說騙子虛擬的偽身份所在地,“呼死你”對象則是受騙對象。
“完全正確。”高媛表示首肯。
“結合前期偵查情況,基本可以肯定那個平台IP地址就是幕後者常住地,應該可以跟資金流轉的最後歸宿地畫上聯係。”
“見鬼了,”胡誌遠低語道,“你是對的。你可能太對了。”
他從龍倉健手裏取過名單,用手機拍成照片,立即傳給黎政,並請高媛立即起草一篇說明文字,以情報簡訊的形式傳送到專案組微信圈裏。
“我這裏還有個情況,”丁楊說。他迅速地打開一個文檔,“給我五分鍾,它或許能揭開一個謎題。”
如果說昨天晚上的追捕顯得緊張而刺激,那這個上午就更激動人心了。兩台冷冰冰的電腦,幾雙火辣辣的眼睛,還有高速運轉的大腦、怦怦狂跳的心,深潭下的狂濤漩渦比瀑布急流更加驚心動魄。
“答案出來了,”丁楊說,“通過銀行流水追蹤和網點排查,達摩匯付的收款者是同一個人,同一個地址,那人叫王芳,地址是雁北陽洲市,距省會武州市不到五十公裏。”
“王芳?”羅衛冷靜地說,“陽洲市,這個名字太普通,同名同姓者不知多少。”
丁楊停頓了一下。“對,我明白你的意思。這裏有身份證號碼,還有居住地址。”
“立即給省廳反電詐中心打電話。”胡誌遠說。
他正站在一邊抽煙,剛抽完一支,就著未熄的煙頭點燃了下一支。羅衛撥通電話。省廳反電詐中心已經接到黎政發給他們的地址,並看到了高媛發在群裏的情報快訊,將梅陽的情報提升到了優先級。羅衛話音剛落,便響起“劈劈啪啪”的鍵盤敲擊聲。
“謝謝。”羅衛掛斷電話,接著扭轉身來,朝著丁楊點了點頭,給了他一個燦爛的微笑,並且緊握拳頭當空揚了揚。終於突破了,他心想。很關鍵的突破口。
他正想誇獎丁楊幾句,還沒醞釀好,手機又響了。竟然是雁北武州的區號。雁北省公安廳的同誌親自打來電話。羅衛打開免提。
“王芳的兒子吳承歡在漢洲犯案,對嗎?你們有沒有吳承歡的照片,請發電子郵件給我們,以便進一步核對。”
“好的,你給一個郵箱號,我馬上發給你們。”
對方報出專網郵箱號碼,接著說:“王芳是一個寡婦。很顯然,她兒子已經好一段時間沒有回陽洲了,也沒有跟她在一起。不過,我們已經電話指示陽洲方麵悄悄搜查她家,並準備立即派人過去,進行過細的調查。”
顯然,王芳的兒子吳承歡就是摔死的達摩。
“所有的情況我們都需要,”羅衛抑製住內心的驚喜,平靜地說,“朋友、交往、同學……她和兒子的整個生活。”
“這個我知道,”雁北領導說,“我們會盡量詳細的。你就繼續關注電話和郵件吧!如果你還有什麽需要,可以直接跟我聯係。”
“好的,辛苦你們了。王芳是一個重要突破口,將決定我們下一步偵查方向。”
“放心吧!”
羅衛掛斷電話,手指懸在屏幕的數字鍵上方,遲疑了一下,放下手機。他將電話內容向胡誌遠做了匯報。黎政和省廳反電詐中心那裏就交給胡誌遠了。
省廳牽頭的專案動員會議正在進行中。羅衛大腿“嗞”地麻了一下,是手機振動,有電話進來了。他偷偷掏出來瞄了一眼,又是雁北武州的區號。他俯下身子,輕輕地“喂”了一聲,話筒裏反饋來急促的聲音:“王芳住處發生火災,人被燒死在家裏。”
這個消息非同小可。羅衛僵了一瞬,然後用左手捂住話筒,轉身麵對主席台舉起右手,得到領導同意後,簡要地報告了電話內容。
原有的議題停了下來,幾分鍾之後,會議決定由羅衛任組長,帶領丁楊、肖可語、蘇南三人前往雁北省陽洲市。
飛機落地,他們首先趕到王芳家。陽洲警方懷疑當地一個精神病人是縱火犯,但羅衛堅決反對。對王芳的調查報告已經出來了,她的初中同學裏除了她丈夫吳建平,還有一個初戀情人叫達方成。此人丁楊熟悉,就是他的老朋友、老對手達一路的父親。
羅衛一邊觀察周邊的環境,一邊權衡著火災發生的細節。他寧願相信隻有精神病人才會對這個可憐女人看不順眼,才會對她下毒手,但事實可能正好相反,這事一定是達方成幹的。
不一會兒,搜查民警報告,在前往武州的公路上,發現一輛黑色現代汽車,與王芳家縱火案發生前後出現的車輛特征相符。“現代”停在高速互通口的岔道附近,盡管下著雨,引擎還是熱的。痕檢技術員已前往勘查。
目擊者證實,走進王芳家,並與她發生激烈爭吵的老年男人,便是駕駛黑色現代汽車過來的。目擊者說,他親眼看到男人邁出汽車,神色陰鷙地敲響王芳家門。但對老男人的長相,幾個目擊者卻發生了分歧,附近沒有監控視頻可以提供佐證。
羅衛向胡誌遠電話通報縱火案情況的時候,高媛在不斷地給他發送有關“黑基站”和“呼死你”的調查情況,專案組已派出多支小組分赴各地開展工作,移動通信企業和銀行方麵都提交了對吳承歡前期活動情況的常規報告。
羅衛給她回複了問候信息。“我最需要的是達一路和達方成的地址,如果你能繞過他的‘絞肉機’和‘矽穀’的‘守護神’,破解軟件源代碼,那就是大功一件。”等她將短信發送完畢,他在手機裏跟她說。
“我懷疑,所有‘黑基站’和‘呼死你’隻不過是他的下線而已,他真正的藏身地可能跟所有呈現出詐騙線索的地方沒有關係。”
“這正是他的狡猾之處,”高媛答道,“不過,綜合丁楊留下的資料,重點是雁北省。黎政局長帶了兩個小組去了武州,你可以跟他取得聯係。”
“好吧,這邊你可以放心。如果你在網上發現線索,要隨時跟我聯係。”
“一定。”
稍微停頓了一下,高媛又說:“羅衛?”
“什麽事?”
“在外麵一定小心。”
他沉沉地“嗯”了一聲,又點了點頭,仿佛她就在眼前,然後掛斷了電話。
事態的發展已遠遠超出了他的預計,黎政來了武州,而據他所知,案件還涉及上海、杭州和廣州、深圳,那些地方一定也派出了重要人物。眼下,偵查變得艱難起來,危險在所難免,他必須表現出老牌偵查員的狀態,掌握偵查的先機。
他猜測,更高層一定也在監督著案件的辦理。如果形勢被認為足夠嚴峻的話,那麽案子就會上升到部一級了。
羅衛在轄區的後街派出所裏與丁楊、肖可語和蘇南一道熬了大半夜,研究陽洲警方收集的有關王芳和吳承歡的消息,關於前者有大量的消息報上來,而關於後者卻寥寥無幾,隻有陽洲第十中學送來一份學生名冊,十二年前,叫那個名字的男孩在該校上過初中,他登記的母親名字就叫王芳。
事情很棘手,他們最終都疲倦地眼皮發沉,可羅衛一直堅持挺著。
大約淩晨五點鍾,四人回到了酒店,試圖睡上一會兒。可是,羅衛喝多了派出所的茶,腦袋直發飄。他躺在**,把空調開到最低溫,蒙上被子,仍強烈地感受到灰蒙蒙的晨光慢慢地照亮了窗簾間的縫隙。
終於,他漸漸地幾乎就要沉入夢鄉,卻就被高媛打來的電話拽回到現實之中。她在電話裏提醒他,讓丁楊接收她發送在郵箱裏的信息。
為了節省開支,他們三個男警睡一間房。羅衛接電話時,丁楊就醒了,羅衛索性開了免提。丁楊睡眼蒙矓地打開筆記本電腦,調出最近的郵件。
郵件先是通報了專案組的前期偵查情況,告訴他們,犯罪集團已經被驚動,最初活動猖獗的“黑基站”“呼死你”大都銷聲匿跡。接著,高媛說她將目標對準陽洲時,找到一條重要線索:縱火案發生前後陽洲出現過“黑機站”的蹤影。
急需!重複一遍,急需“黑基站”在陽洲傳遞的電話、短信及使用網絡情況。丁楊在鍵盤上敲著。電話號碼?IP地址?聯係內容?請電信公司無條件配合……
羅衛衝了淋浴出來,看了信息和丁楊的回複,接著帶丁楊三人一起在酒店餐廳裏靜靜地吃早餐。七點半,他們回到派出所。盡管下著大雨,肖可語帶蘇南按照計劃去臨近的幾個社區調查,隨身帶了一捆吳承歡和達一路的印刷肖像。
丁楊一直待在派出所機房,臨時專案組裏隻有羅衛和陽洲市公安局的一位副局長唐道生。唐副局長手邊那隻堆滿了煙頭的煙灰缸表明,羅衛五點鍾離開後,他一直沒有回家。
他們坐下來,一起盯著A3打印紙上達一路的大幅照片。這是丁楊從網上搜來的旅遊照。達一路頭戴旅遊帽,臉色略顯蒼白,雙眼分得很開,目光熱烈,神采奕奕,顯示出一個聰慧卻性格乖戾的年輕男孩模樣。
“我有一個這麽大的男孩兒。”唐道生說。
“在哪兒讀大學?”羅衛問道。
“住在家裏,給我們添了一屋子的麻煩。不過,不是這類麻煩。”他聳聳肩。
羅衛點點頭。“據我所知,這個人非常聰明,卻視生命如草芥。”
“聰明?聰明不是做壞事的理由,更不是視生命如草芥的前提。”
他直視著達一路二十多歲的目光。“我感覺他也是曆盡苦難來的。苦難是把雙刃劍,自己走不出來,卻把責任推給社會,推給別人,是最可怕的。”
唐道生噘起了嘴唇。他那整齊的牙齒,羅衛注意到,已被尼古丁染成了黃色。他看起來一副精疲力竭的樣子。
羅衛看著他不斷地接聽電話,聽不懂陽洲方言,隻從他嚴肅的表情裏辨別他派出去的偵查小組取得了成績,還是造成了失誤。
唐道生時而走到一比一萬的軍事測量圖麵前,在陽洲市郊各區插上一圈大頭針,共有二十幾根,每根代表了一個路障。羅衛估計,陽洲方麵的追蹤目標自從拋棄了現代汽車,並很可能強搶了一輛新車後,從陽洲開出去,即使上了高速公路,不會超過二十公裏。
唐道生根據這個判斷布下了圈套。“我們出動了三架無人偵察機和唯一的直升機。地麵有四個機動小隊配合增援,”他對羅衛說,“我們很快就會抓住他的,不用等著省廳來人。這個嫌犯走的不是武州方向,來人也沒有用。”
“你不希望省廳來人指導辦案嗎?”羅衛充滿好奇地問。
“來人當然好啊,”唐道生說,“不過,他們人生地不熟,要做出準確判斷,還得從頭了解情況,可是戰機稍縱即逝呀!還不如由我來抓住這個喪心病狂的東西。我會在他可能毀滅更多生命,引發更多絕望和不必要的悲傷之前抓住他。”
但雁北省公安廳專案領導小組很快就到了。
黎政小組剛到武州,也隨行來了陽洲。他與唐道生見麵就握手擁抱,原來他們是政法大學的同學。雁北省公安廳帶隊的負責人叫雷曉宇,大家叫他雷總,強悍務實,沒有半句廢話,立即召開案情分析會,排出兩條最具價值的線索,請各方麵的技偵專家會商診斷。
羅衛聽見手指在鍵盤上快速擊打的聲音,對麵幕牆上閃現出無數的光線,勾勒出一個人影。“這是出現在陽洲的老男人視頻截圖,不知在座的哪位熟悉?”
“我感覺姿勢神情有些眼熟,可是……”羅衛貿然地說,聽見自己語帶迷惘。
“再繼續往下看。”操作鍵盤的是雁北省廳的技偵專家。
畫麵中的老男人進超市買了一瓶水,然後走到現代車旁仰頭喝了一口,露齒而笑。那是個假笑,背後的含義跟笑容正好相反。
專家回頭看了一眼羅衛,接著問道:“還熟悉嗎?”
沒人回答。專家在鍵盤上敲了幾下,屏幕上出現另外兩個畫麵,其中一個正是通緝令上的達一路,另一個則是神色陰鷙、邁步走動的年老男人。
“我選這兩個畫麵作對比,是因為他們的臉大概在相同的方向。這樣比較容易比對,兩個畫麵的神色也有類似。你們看出來了嗎?”
“看不出來,”羅衛若有思地說,“看來我對這個不在行,我連這兩個畫麵中的人是不是同一個都看不出來,甚至對那兩個老男人畫麵都有些難以分辨。”
“很好,你能這樣說,說明你看出了端倪。”
羅衛一頭霧水。
“這是達方成的大頭像,”專家按了一下鼠標,屏幕上出現一張照片,是一個架著副黑框眼鏡的中年男子。
“這是我們從網絡上搜索來的一張照片。”屏幕上又出現一個中年男人。
專家問道:“你們看得出這是同一個人嗎?”
“呃,看不出來。”
“我也看不出來。”專家說。
“你也看不出來?如果你也看不出來,那就表示這不是同一個人吧!”
“不對,”專家說,“這表示我們麵對的是所謂超彈性臉的案例。這種臉,極易化裝、易容,甚至不用整形,就可以改變他的容貌,也叫‘千麵人’。”
雷曉宇待所有人都沉默後,說:“現在我們知道,要追查的是一名男子,一名擁有‘千麵人’能耐的男子。漢洲的同人提供他的個人信息,名叫達方成。不錯,達方成是一個老男人,而且達方成確實擁有‘千麵人’的能耐。但也有人提出可能是達一路,他們是父子,會不會達一路也有‘千麵人’能耐呢?除了漢洲同人提供的這一張達一路照片,我們沒有其他照片可以佐證。那麽,我們暫時先叫他達方成。”
專家將達一路的照片跟達方成的大頭照並排映現在屏幕上。
“仔細看,還是可以看出父子相似的痕跡來。”羅衛聽出這是黎政的聲音。有人表示認可,雷曉宇回頭看著他。
“黎局觀察非常細致。我們的大腦用來辨認麵孔的區域,叫校狀回,對於細小的改變或者類似都非常敏感,因為它的功能就是區分成千上萬張在生理結構上非常相似的麵孔。臉部肌肉即使做了調整,骨骼輪廓卻難以改變,相似的本質不能改變。”
接下來是一片沉默,隻聽見投影機的嗡嗡聲。
雷曉宇繼續說:“每個人臉部肌肉的彈性或活動性不盡相同,有的人可能來自遺傳,但有的人可以靠訓練來提高。訓練甚至有可能超過遺傳,可以獨立運動每一條肌肉,就好像鋼琴家那樣。不過,基因遺傳還是很重要的因素,隻是臉部彈性非常高的人通常患有人格障礙,或在成長期間經曆過嚴重創傷。”
“也就是說我們麵對的人可能是個瘋子。”專家補充道。
“關鍵是怎樣才能抓到這個怪物呢?”追捕組的一個領導提出問題。
“是啊,追捕民警總得有所依憑吧?”又有人附和道。
雷曉宇跟專家交換了一個眼神,咳了一聲。
“動機,抓捕線索就是他的作案動機。”他說,“下麵,請漢洲專家丁楊同誌介紹情況。”
“動機是錢,”丁楊清了清喉嚨接著說,“這對父子確實是兩個有心理障礙的人,他們懷著極大的貪欲,也就是扭曲的妄念,妄想錢就能改變一切,甚至改變自己。”
“錢?”追捕組領導看著丁楊,“這是最普遍的犯罪定律。”
丁楊朝著灰蒙蒙的屏幕看了看。“找到錢,追蹤它的流向,錢總是可以帶你找到答案。”
羅衛從未聽過丁楊用這種語氣說話,說得這麽堅定,這麽無奈,仿佛他寧願不曾擁有這種洞察力。
接著,丁楊解釋了在網上追蹤達一路的過程,從中分析出這對父子最根本的目的。他介紹了搜索到的幾則信息,死者王芳和她二十多年前死去的丈夫都跟達方成是同學,她和達方成還是早期的戀人。任何不顧一切也要逃避規則的人,往往也是最容易謀害夥伴的,為了錢,他更不會因為早年的戀情而手下留情。
雷曉宇點了點頭,對著會場,煽動性地說:“追蹤錢的流向,同誌們。散會,都去做你們該做的事情。”
步出會場,黎政對羅衛揚了揚手,問他肖可語兩人怎麽沒有出席。羅衛正要回答,手機響了,正是肖可語打來的。他借機向黎政解釋了兩人的去向,黎政示意他先接電話。
“我們拿到吳承歡的初中照片了,”肖可語說,“有幾張合影,據指證,裏麵有達一路,不過變化很大,我們都沒認出來。”
“做好標記就行。關於他們的過去,打聽到什麽細節沒有,比如性格、愛好、小動作或者小故事、打架鬥毆什麽的。”羅衛問。
“都有。”
“好,見麵詳細說。”羅衛說,“黎局長過來了,問起你們呢,跟他打個招呼吧!”
手機到了黎政的手裏。“看來你們的工作卓有成效。”他說,“不過,我還是要說一句,工作一定要走在雁北警方前麵,要沉下去。”
“大家都很努力,黎局。”羅衛說,心裏隱隱有些不快。
“這不是批評你們,我是從雁北的同人身上看到了緊迫感。我們已經追到了這裏,我不希望果實落在雁北手裏。我敢肯定,今天分析的這一對父子就是罪魁禍首,但抓他們的主動權似乎不在我們手裏。”
羅衛終於理解了黎政的擔心。
“您覺得他還在搜索區嗎?”羅衛話裏有話地說,“我也許沒辦法追蹤到他,但丁楊一定行,他一定逃不出我們的掌心。”
黎政走進樓坪裏。天氣顯示出放晴的跡象。雨幾乎停了,天空裏濃重的鉛灰色已經有所緩和,變成了顏色更淺的一片朦朧灰。
“一定能找到他們的。”丁楊自信地說,“我想了很多很多,以他們的性格,幾乎不可能放棄,一向如此。那麽,他們一定會犯錯誤的。”
“我們要等著他犯錯誤嗎?”黎政反問。
“不,但他們一定會,我可以肯定。”
“你怎麽知道呢?”
丁楊說:“我能感覺到他是什麽人,而且明白他是如何行動的。我要做的就是讓他開始感受到每時每刻的壓力,覺得自己不能休息,不能停下來,甚至不能思考。我想在達一路已有的壓力上再加上他對母親的孝與罪的矛盾感。”
“他內心裏有這種矛盾?”
“相信我。雖然我從沒見過他,但我知道,他內心裏正在遭受精神分裂,這就是使他變成危險人物的力量。通過網絡暴力,向自己證明什麽的必要性,證明他已經全身心地走上了……孝敬長輩,特別是孝敬母親的路。”
黎政露出一絲疑惑的笑。“這麽說,我們都是旁觀者,一切都是你們兩人在較量?”
“不,我隻是在牽製他的內心。某國外軍事家說過,在任何戰役中,你必須占領的首要堡壘是敵人的意識。”
黎政不由得豎起大拇指,說:“他是蘇聯的軍事家,克格勃的創立者。看來,你把他當成了精神導師啊!”
丁楊聳聳肩。“我隻做些粗淺的考慮,哪及局長您。”
停頓了一下,黎政點點頭。“先給你們介紹一下今天收到的情況,省廳派出六個小組分赴各地,其中三個小組根據‘呼死你’針對的目標,找到三家投資公司。但都已人去樓空,據知情人介紹,這些公司隻是網上聯係的代理商,隻是幫助那個投資平台吸納客戶,按照投資額度收取傭金。其中一家公司負責人已經抓獲,他顯然完全明白那個平台是騙局,但利欲熏心,還是跟幕後老板勾結在一起。”
“無論如何,他們逃不脫脅從詐騙罪。”
“不僅如此。省廳要求各個小組對摧毀的窩點進行徹底清查,不管它是什麽,不論是另有所謀,還是隻是無知代理,都不能放過。不管是哪一種情況,都要以經營者的眼光看待這個平台及其贏利模式。”
“領導從其他摧毀的幾個窩點得出了什麽結論呢?”
“從代理商的聯機方式看,這個虛擬平台跟其他投資平台沒什麽兩樣,資金進賬出賬、外匯交易頁麵及交易波動看似十分正常,隻是後台密碼幾乎不可逾越。據抓獲的代理商說,他也是一個懂電腦的人,試圖破解密碼進入客戶的賬號,幾乎完全沒有可能。他的第一念頭就是,這家平台的軟件設置非常縝密。可是,當他發現自己的客戶屢屢虧損,甚至血本無歸後,仍然幫著平台吸納客戶,還顯得心安理得,關鍵在於幕後人給出高額代理費。”
“任何安全密碼都能攻破。”丁楊說,“除非根本就是一個空賬號。”
黎政似懂非懂地看著他。
“窩點的聯網電腦上還有平台嗎?”丁楊問,“電腦裏有沒有儲存下載的源文件?文件還能生成係統嗎?係統還能生成賬號,或者看到行情和委托嗎?”
“不能。每個小組都有省廳反電信詐騙中心的技術人員,臨走前每個人都認真看過你留下的資料,並且做過相關培訓,應該都會做這些操作,但沒人做出這方麵的回應。”
“電腦有自毀軟件爆炸痕跡嗎?”
“有的,這個問題在報告裏都有記載。不僅平台被毀,文檔裏所有客戶信息,能夠引導我們找到知情人的信息都沒有了。”
“這就說明,我們的偵察方向是正確的,不把希望寄托在平台上、網絡上。犯罪嫌疑人之所以有恃無恐,原因也在這裏。他知道我在找他,但他賭我隻會從網上追蹤他,他賭我絕對找不到他。但他不知道,我們會用兩條腿走路,會從線上線下找他。”
黎政臉上浮起慣常的微笑,伸了一個懶腰,說:“你的話讓我充滿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