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親愛的媽媽:

我已派人趕到那個追蹤者的門外,清除隻在即刻間。

當然,這是預料之中的事情。我並不是害怕此人會找到我,隻是有他在,發展客戶得格外小心。我應該想到警察部門有這種人存在,或者出於偵查需要從網絡科技部門聘請。後者,我早就已經想到,誰出麵,誰將成為係統崩潰的目標。我已經準備了所有的係統漏洞。

或者他們會自己修補漏洞,也許國有公司會竭盡全力協助警方,他們以為這是自己應該做的,而且當作什麽驚天偉業對待,因為這是申請增加投資的資本。總有一天,我會叫他們瞧瞧,得罪我付出的代價不僅僅是增加投資能夠解決的。

寫到這裏,我可能有些得意忘形。不得不說,這幾天,是您離開後,我過得相當糟的時段之一(以前有過很多這樣的日子)。我的地下室散發著臭味。床單、髒衣服……每件東西都散發著臭味,還有幾天沒洗澡散發的汗酸,整個陰沉的房間裏都有這種味道。屋角堆著副食垃圾、水槽放滿沒洗的碗筷,蟑螂、臭蟲在地板上亂竄。

我有些跟自己生氣。如果僅僅為了生存,我有無數的謀財機會,比如破解“刷臉支付”的麵相代碼、收集朋友圈“砍價”個人信息等,隻要稍施手段,跟那些信息綁定的銀行卡裏的錢,就會嘩嘩地流入我的口袋。但我沒有自己選擇的機會,因為您離開了我,一切隻能全憑父親。

屋裏響著空調和電腦的嗡嗡聲,桌麵上下載的資料足夠看上一個晝夜,軟件還在源源不斷地收集信息。這些信息不隻涉及客戶的情況,還有警方的偵查方案、進程、結果,專案組組織成員及家屬的活動軌跡。假設我是一個法官,它們就是審判證據,我將依據危及父親目標實現的嚴重程度,裁量他們的徒刑。

發展客戶的工作基本停頓了,隻有部分嚐到甜頭的老客戶,仍在不斷地往賬戶裏投放資金,就父親的收割計劃而言,這種投放不會持續很久了。

我所擔心的是“矽穀”軟件的命運。這幾天埋頭研究,終於從混亂無序的狀態中捋出了一種新的關係,像綜合衍射圖一樣,指向了最大的對手。我的智力可能在分析如何對敵方麵顯得無能為力,麵對這些不斷危及軟件安全的信息,我的思維仍停留在病毒攻擊……無法把自己放到合適的距離來客觀地研究,也許這是我偏離父親旨意的原因。

父親也沒有能力處理好這個問題。他的能力在於組織和管理,發號施令。而我不得不像孩子一般摸索。奇怪,智力是在實踐中提升的,特別是傷害和痛苦的感受越是強烈,對需求的理解越深,越容易撥開敵人的神秘。

我發現,我的確明白了父親和我需要幹什麽,我們需要的是複仇。

但是,複仇要等到敵人接近自己,舉起長矛,向自己投擲而來時才能實施。摸清敵人的目標和方向,是首要條件。不過,我的邏輯很有道理,足以把握問題的尺度。“如若初見”已經毫無阻礙地幹了一段時間。在網絡世界,隻有我——因為網上的一些波動——意識到他邪惡的動機。我反應雖然遲了,不過終究有反應,而且通過反應創造了良機。

現在,“如若初見”無法躲藏了,而我還有無數種可能隱蔽自己。每個城市都是一個旋渦,每個城市都是能夠毫無痕跡地吞噬成千上萬人的大旋渦。網絡也是如此,鼠標就是大海的航標,席卷而去的千百萬人隻如浮萍,我躲在這塊浮萍裏,憑著鼠標直指“如若初見”。

我看著下載的資料,知道同樣的大海什麽地方有個人也在看著這些資料,不一定有這麽齊全,但帶著不同的情緒。

我幾乎可以聽到他嘴裏講的話,一個感歎詞、一個祈求或者一聲怒罵。我愜意地移著步子,知道沒有航標會把敵人引向我,他可以安然地做恐怖的活計,甚至奚落追殺者。我知道,唯有意外事故才會現出真相,我給自己起了一個最後的網名:該隱的兒子。

我盡自己最大的努力保持冷靜,決定走出房間,去幹一件冒險的事。

我想起了七年前那個開心的男孩。我以為我們在一起能夠發財,擺脫暫時的困境。我不知道那件事是怎樣的結局,沒準兒是他與“梭哈”從此改變了命運。

想起來我就很生氣。我抓起槍,將彈夾裝填進去,那聲“哢嚓”讓人驚心動魄。

電腦守護神警示窗口,不斷跳出提醒的紅字。

他已經成功追蹤到“矽穀”軟件,觸碰到“守護神”,探索到軟件功能,但不了解它靠什麽源代碼生成。術業有專攻啊!

我恨死他了。

他又在進攻,超級搜索軟件像章魚一樣放出無數的探角。一個在追,一個在逃。“絞肉機”哆嗦了一下,僵住了,像受欺侮的小孩兒,一動不動地待在那兒,眼睛裏含著淚水。

突然,我仿佛看到他在對著我得意地大笑。

“小子哎,看你還往哪裏去?”

這一刻,我明白了,“如若初見”必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