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知道,你認為那是一個偽造的現場,不錯,我也懷疑過,可是沒有證據……不論法醫還是痕檢都沒找到可用的證據。誰能如此天衣無縫地偽造現場呢?”

胡誌遠滔滔不絕地說著,不給羅衛插嘴的餘地。

“還有那幾個半夜三更的電話,我已經問過市局技偵支隊,手機來電顯示根本沒用,就是電子欺騙。你去上網查查,隻要付幾十塊錢,想讓你的手機顯示什麽號碼就能顯示什麽號碼,特別便宜,也很簡單,還難以追蹤,有電腦的小孩兒都能辦到。”

“可是……”

胡誌遠根本不理會羅衛,轉向肖可語:“對於李花花,你們應該第一時間送到收容教育所去。一個胡言亂語的暗娼、吸毒者,拿著寶貝樣,卻什麽都沒問出來。”

“你對她說到的失蹤女孩娟子有什麽看法?還有那些投資失敗出走或自殺的女人。”羅衛見縫插針,搶著問。

胡誌遠搖搖頭。“這是兩碼事。有沒有娟子這個人不好說,如果有,就有爭風吃醋的可能。所謂的投資失敗,自2007年股市走熊後,胡亂投資的人還少嗎,豈是我們管得了的?”

羅衛不以為然。“這麽說是不是太冷漠?”

胡誌遠瞥了羅衛一眼,說:“我明白你的心情,我讓技術部門安排一條專線追蹤電話。”

“目前案子很多,安排專線會占有太多資源。”負責技術的教導員曾全提出反駁,“網絡電話隻能定性為騷擾,算不上案子。”

“可這確實是……”

“羅衛,我並不是不支持你。我想就事論事。對刑警來說,接幾個無厘頭的騷擾電話很正常,不值得大驚小怪。”

曾全深深地歎了口氣,他帶著撫慰的語氣說話。羅衛明白,沒有回答他。事實上,他倆對彼此都很尊重、很理解,這一點非常好,因為換成別的人,說這種話可能吵起來。

胡誌遠說:“我再問你一遍,你還知道些什麽情況?”

羅衛回答道:“情況來源於三個方麵。一是肖可語認為,一個不明身份的人正在引誘,或者利用別的人引誘無知的家庭婦女參與投資。這些婦女的投資都失敗,甚至血本無歸。現在,有人匿名給她寄了六個婦女的銀行流水單據。這六人一人自殺,四人外出,一人下落不明。二是李花花告訴我,她的一個朋友,可能也是個暗娼,叫娟子,失蹤了。一個月前,她看見娟子跟一個叫達摩的男人在一起,那男人似乎是個交易平台的經紀人。李花花在達摩車上發現了娟子的玉佩。我調查了,玉佩定製人叫李楚軒,他定製了一對‘龍鳳呈祥’定情玉佩,李花花撿到的這個是‘龍呈祥’,‘鳳呈祥’可能在另一個定情對象手裏。另外,就是我接到的兩個騷擾電話,都是不明號碼。第一個電話可能是那個人想測試他的設備,以便在半夜打第二個電話,第二個電話才是他的真正目的。但是,我目前還不能證明這一點。”

“你說,打電話的人不是李花花?”

羅衛不敢確定:“我也請教了技偵的同誌,他們說網站能為打電話的人提供聲音選擇,讓聲音聽起來像是任何人。竟然有這麽高級的功能……我怎麽知道呢?”

曾全說:“有些讓人摸不著頭腦。”

胡誌遠將情況記在筆記本上,對羅衛說:“希望你沒有先入為主地做出暗示和誘導……如果這樣,三個情況還是有內在聯係的。”

羅衛沒有辯白,大膽地說:“我覺得打電話的就是李花花,因為見麵的時候我把手機號碼給了她,沒準兒她是想證明她說的話才這麽做的。”

胡誌遠似有似無地搖著頭。羅衛一大早向他匯報此事後,他已經聽了兩遍手機錄音。不用說,他仍然沒有將錄音內容和羅衛匯報的情況聯係起來。

他語氣尖銳地質疑道:“那麽,遭受性侵、威脅的那名女性,到底是李花花,還是娟子呢?他威脅她帶著微笑做事,是讓她做什麽事?還有對話裏出現的妹妹……你能查證嗎?”

羅衛肯定地說:“總能調查出結果的。”接著,他卻又感到底氣不足,“我得找到李花花,找到娟子。隻是李花花連身份證都沒有,年齡、地址都是假的,調查需要花點兒時間。”

胡誌遠用懷疑的目光看了他一眼,轉向教導員曾全:“不遺餘力地調查打進來的兩個電話,網絡電話總有網址,現場還是錄音,可以辨識。”

曾全的語氣仍然十分猶疑:“網址調查和錄音辨識有不確定性。”

“解釋一下。”

“網絡電話不是靠基站,它可以盜用任何一個IP,地址沒有確定性;錄音辨識需要背景雜音,如果是在十分安靜的場地裏……”

胡誌遠沒有聽完,轉頭冷冷地看著羅衛。

“昨晚接聽電話時,我覺得是現場傳來的。但今天再聽,卻又感覺是錄好的。”

胡誌遠有些不耐煩,轉而問肖可語:“你收到兩個信封,涉及六個人,但沒有跟其中任何一個人接觸過,不是死,就是逃,或者失蹤。聯係到羅衛接聽的電話,你覺得她們身上發生的事情,是不是就是電話裏男子威脅女子去做的事?考慮到這些事情都已發生,電話裏聽到的會不會是幾個月前的錄音?”

曾全接著說:“我說個大膽的估計:經紀人男子來到漢洲,找到並威脅電話裏被性侵的女子,利用某個項目引誘婦女投資。投資婦女一個個血本無歸,卻又有苦難言。”

“猜測聽起來合情合理。”

“可畢竟隻是猜測。”胡誌遠聳聳肩,“現在大隊負責的案子很多,好幾個案子上級催辦得緊。想要立一個莫須有的案件,必須有紮實的證據才行。”

羅衛說:“剛才談到的幾個證據——”

“那都算不上證據,隻是一些情況反映,需要證據證明。”

“那枚玉佩——”

“它不能自證是某起案件的證據。”

“李花花的供述呢?”

“都是些騙人的鬼話,你信了,我反正不信。”胡誌遠說,“這麽說,夠嗎?”

羅衛皺著眉頭,說:“電話裏的對話,不論是錄製的,還是現場傳來的,那場景總是真實的吧!一個女人被性侵、被威脅,還有一個被挾持的妹妹,我們能坐視不管嗎?”

“我們這是坐視不管嗎?”

羅衛呆呆地看著胡誌遠,“坐而論道有用嗎?”

“不,我決定了,這事必須查。肖教導在這裏,這事兒是可語先獲悉的,那就交給她調查。調查投資情況,追蹤李花花和娟子的下落。沒準兒還能發現電話裏的男人,順利的話,抓獲那個男人,很多事情可以大白於天下。不管怎麽說,人和事都發生在梅雁轄區,先讓派出所初查,理所應當。”

“但是李花花不肯跟肖教導對話。”

“她不是也沒有向你提供有價值的信息嗎。說不定,肖教導可以教教她怎麽做一個合格的公民,而不是當沒有素質的下流暗娼。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手裏還有四五起案子待查,抓緊時間,一起辦了了結,我給你請功。”

羅衛惱火地低下頭,不服氣地說:“如果技偵要監聽我的電話呢?”

曾全看了一眼羅衛,說:“我會按胡隊的指示,給你一條專線,隨時聽候招呼。不過,資源是有限的,我們還要考慮市局技偵的配合。”

“嗯。”羅衛抬起頭,看胡誌遠似乎首肯了教導員曾全的話,臉上浮起笑意。

散會的時候,曾全跟他一起下樓去。“高媛最近怎麽樣?”

“還好。”

“你的工作量很大,羅衛。既然高媛臨近預產期,作為丈夫你要多給她一些關心,兩者兼顧,會不會感覺吃力?”

“沒事兒,高媛能理解的。”

“我是教導員,我得關心你的家庭。”

“謝謝,作為技術領導,支持我的偵查是最大的關心。”

曾全翻了翻白眼。羅衛快步走向肖可語的汽車。大隊兩位主要領導準許他與肖可語辦理這個案子,他心裏有了更進一步的偵查主意。

“我需要引薦人的名字。”

“‘股市有風險,投資需謹慎’,我們公司時刻這樣提醒投資者。因此,任何一個投資人賠與賺都與我們的工作人員沒有關係。”

“吳經理,我這是凶案調查。我找引薦人,隻是了解情況,並不是追究他的責任。”

“再重複一次,證券公司隻是接納所有公民自由投資,不一定有介紹人,即使有,也不一定是我們的工作人員。”

“好吧,換一個人。請劉群的客戶經理來見我。”

吳小毛,劉群炒股的梅陽證券公司經理,終於無法推托。他是一個矮小幹瘦的老頭子,焦黃的眉毛下一雙老鼠似的眼睛,滴溜溜地,比老鼠還警覺。他穿著純白的襯衣、筆挺的西褲和鋥亮的皮鞋,但舉手投足不論如何拿腔作調,總有些像卡通片裏走出的人物。羅衛猜測他因吝嗇被妻子踢過多次,或者家裏有個低眉順眼、抬不起頭的老婆,年輕時還是個煙鬼。不過,現在講究養生,已經戒絕煙酒、檳榔,但嘴裏仍然噴出劣質煙的臭氣。

羅衛確信自己一輩子不會跟這種人交朋友,甚至不想跟他打交道。但是,他現在隻想找他手下的一個員工,或者了解那個員工的去向。

已經是上午十一點鍾。羅衛的日程排得很緊,幾乎兩三個小時一個安排。他忽然毫無理由地越來越擔心那幾個出走的婦女。換句話說,他不喜歡這樣虛度時間。

吳小毛歎了口氣。沒有托詞外出,是因為聽說前幾天墜樓的劉群被警方重新提起偵查。現在,他很後悔這個決定。他從時髦的大板椅上站起來,將他那穿得引人注目的小身軀移到門口,牢牢地把門關上。

“請理解我的難處。”他討好般地對羅衛說,“證券公司有金融隱私保護規定,員工也一樣。理論上講,我們對警察也不能提供有違規定的東西。對於投資者來說,這裏延續著他們的夢想和生命。”

“也許,對於劉群來說,這裏剝奪了她的夢想和生命。”

“對她的死,我也很遺憾。但跟我們沒有關係。”

羅衛突然十分生氣。“沒有說跟你有關係,但你去過她墜樓的現場嗎?從七層樓墜下來,腦漿迸出、鮮血淋漓。或者給你看看照片?你也體驗體驗利害關係。”

“不不不。”吳小毛斷然擺了擺他那枯枝似的手,想離羅衛越遠越好。

“你明白就好,吳經理。”羅衛說,“劉群的死一定有原因,你要幫助我找到那個原因。”

“也許,”吳小毛囁嚅道,“我們可以私下裏聊聊,不做記錄。”

“可以。你請坐,隨便點兒。”

吳小毛回到他的大板椅裏坐下。羅衛掏出筆記本。

“你記得劉群嗎?”羅衛問。

“是的,三年前她從另一家證券公司轉過來,因為我們手續費低。”

“一定有介紹人吧?”

“是的。公司為了促進發展,當時設立了新人推薦獎。”

羅衛沒有說話,隻是盯著吳小毛。他接著說:“她叫吳美鳳,是公司最早的客戶之一。”

“她們倆是什麽關係?”羅衛心裏一驚,這個名字很熟。

“看起來像是閨密。吳美鳳是公司的首批客戶,相當於公司的業餘客戶經理,設推薦獎的那幾年,她拉了很多客戶來這裏。”吳小毛瞥了他一眼,“基本上是沒有職業的家庭婦女。她們掌握著家裏的財政大權,又無所事事,想著錢生錢……”

羅衛盯了吳小毛一眼。就在這時,他想起肖可語說的六人中有個叫吳美鳳的,在劉群墜樓前墜樓死了,隻是她丈夫安葬得快,沒有驚動其他人。顯然,事情越來越複雜,越來越驚人。他調查的路子走對了。

“你知道吳美鳳的事情嗎?”

“美鳳?”吳小毛驚訝地看著羅衛,“她差不多有一年沒來公司,戶頭空了半年多。半年前我給她打過一次電話,問投資的事。她說她已經洗手不幹了。她出了什麽事兒嗎?”

“你不知道?”

吳小毛坦誠地搖搖頭:“我說的都是真的。”

羅衛不想嚇他。“吳美鳳不來公司,劉群常來嗎?”

“也不是。劉群住在公司附近,有時見到,而且她的賬戶偶爾有交易,所以我關注著。”

“你可以看到她的交易?”羅衛問,“資金量大嗎?”

“吳美鳳離開後,劉群也把絕大部分資金抽了出去,我打電話給吳美鳳就是問這事兒。她吞吞吐吐地說,行情不好,隻虧不賺,不想炒了。”

“劉群呢?她為什麽抽走資金?是不是有人介紹了更好的投資機會?”

“可能吧,她好像有搞投資的親戚。”

“你認不認識她搞投資的親戚,見過麵,或者聽人介紹過?”

吳小毛有些猶豫。羅衛盯著他。他拿起一匹紫檀馬,用手指細細摩挲,應該來自東南亞,價值不菲。羅衛盯得更緊了。

“似乎有這麽一個人。她刻意帶過來的,但那男人好像不太願意。”

“名字?長相?”

“達……達摩,怪怪的。”吳小毛遲疑了一下。“三十來歲,一米八上下,長得還挺帥氣,身材可用彪悍來形容,強壯有力。”吳小毛一邊說,一邊炫耀地甩了甩短小卻堅實的膀子,“聽口音,他應該不是本地人,安徽或河南的可能性大。”

羅衛皺著眉頭,望著窗外碧油油的草地。這和他預料的不一樣。“你確定是安徽或河南人?不僅僅是因為講普通話。你確定跟著劉群來的就是此人?”

“相當確定。我走南闖北,哪裏人沒見過。以我的見識,此人不論講洋文、中文、古文,他的淮北口音是無法改變的。我多次看到他們在一起。”

“那麽,就是這個墜樓的劉群認識了一個淮北口音的、搞投資的帥氣男子。她從你公司抽走資金是在認識這個男子之後?”

“這個不能確定。但從她給我介紹他的情況看,應該是這樣。”

羅衛反而有些猶疑。“真有這麽肯定?”

“我隻能肯定她認識這麽個人,投資的情況我哪裏知道呢。不過,告訴你實話,我也就最初見過他一次。後來,她再沒到公司來,我也再沒碰到過。劉群出事後,我懷疑過她會不會是因為婚外情。”

“這是你對他們親密程度的判斷嘍?”

吳小毛猥瑣地“嗯”了一聲。“如果你看到,你也會這麽想的。男人的愛情就像春潮的波浪,晃**到哪裏,就愛到哪裏,哪裏有定準,隻有傻女人才會中計。”

“還有其他人看到過他們在一起嗎?或者,你還看到那個淮北人跟其他女人走在一起嗎?過於親密的。”羅衛想找人印證吳小毛的說法,還想知道有沒有看到李花花或者娟子跟達摩在一起,但吳小毛搖了搖頭。

“沒看到過?”羅衛不甘心。

“你可能不是個炒股的人。現在的股民都在網上操作,根本不需要到公司來,公司管理者也不用出去,管理好後台便行了。所以,我其實是很寂寞的,幾乎不跟外界打交道。”

羅衛又皺了皺眉頭,知道達摩跟劉群在一起,他比以前更加迷惑。他仔細研究了一下眼前這個過於矮小且過於精明的男人。吳小毛似乎放下了心裏的芥蒂,也迎著看他的目光,眼神竟然顯得十分清澈、明淨。線索夠雜亂的。

羅衛抬了抬腕,快十二點了,接著還有更重要的事情。他站起來,握住吳小毛的手,盡力讓他不要因為自己的離去而顯得輕鬆。

走向門口,他突然回頭問:“你們三句話不離投資賺錢,對嗎?”

“嗯。”吳小毛點點頭。

“除了炒股,還有什麽是一個普通投資者能做的?”

他猶豫了。

“劉群已經墜樓了,吳經理,你不會……”

“投資的項目多了去了。期貨、期指、股指、外匯、白銀、黃金、石油……五花八門。說句不好聽的話,這裏麵騙子可多了,有些是騙你進去賺手續費,有的純粹是騙局。”

“投資騙局?”

“總有人相信天上會掉餡餅,羅警官。殊不知,高回報與高風驗往往如影隨形,所謂高額利潤隻是騙子的詐騙套路而已。他們有的從網上,有的從身邊尋找利欲熏心的人,先建立感情,取得信任,然後以‘投資顧問’的身份聊天,提出建議。一旦有人進入‘圈套’,就把他拉入團夥成員群,其他同夥以‘投資人’的身份繼續騙,誘導投資。一旦錢投進去,他們就會耍各種花招,讓人血本無歸。這些‘顧問’卻在後台跟老板分成。”

本來想叫上肖可語,但她去市局辦事還沒回。羅衛在一家快餐店吃了個煲仔飯,就駕車往吳美鳳家裏去。他向肖可語打聽了一下吳美鳳家的情況,知道她有一個讀小學的兒子,丈夫莊鑫原來開了一家製鞋代工廠,因為接不到單,解散了工人,賦閑在家。

三十多歲的男人突然喪妻,又失了工,哪在家閑得住,於是在街坊茶館跟鄰居打小牌。打牌賦閑跟喝酒澆愁一樣,隻會愁上加愁。羅衛來到茶館門口,莊鑫不用他多說,便推了牌局。他的到來讓這位心情煩悶的丈夫感覺有了發泄的機會。

羅衛先是溫和地笑笑,對莊鑫點了點頭。莊鑫佯裝鎮靜,但神情中有著深入骨髓的頹廢。羅衛明白,任何人,如果其人生受運氣支配,或者被魔鬼左右,遭到了命運的伏擊,悲劇演出之後,都會如此吧!

莊鑫好奇地打量著他,倒是沒有太大的抵觸情緒。相反,似乎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吃過了嗎?我們去小店喝一杯。”說完,他又自嘲似的嘀咕,“哦,警察中午不準喝酒。”

羅衛點點頭,說:“如果你還沒吃,我陪你去。”

“算了。”他說著,轉頭往一棟舊家屬樓走去,“去我家喝杯茶吧!我雖然不明白你為什麽找我,但我知道你們的套路,家是必定要了解的。我也喜歡在家裏談事,最近手頭有些緊,外麵的場所都是收費的。”

“說得對,充分用好自己的空間,利人利己。”羅衛說,這讓他贏得了這個身材壯實、麵相有些斯文的男人一個大大的微笑。

“家是好地方,我不會讓你感覺我有愧於這個家……”

“那是,”羅衛氣餒地說,“我一定趕不上你。”

“你是事業型男人。”他嚴肅地說。羅衛感覺相見恨晚。

他們進門,直接來到小廚房裏。這是20世紀80年代修建的住房,小廚房、小廁所、小客廳,麵積盡可能地放在臥室。客廳布置得像靈堂,悲慘的氣氛讓羅衛透不過氣來。或許這就是莊鑫說的對得起這個家。他在讓死亡的腐敗氣息延續。

莊鑫打開消毒櫃,拿出一套精美的茶具,然後將一隻茶罐遞給羅衛。兩人轉過壓抑的客廳,來到書房裏。

樹蔸式實木茶桌占了書房的大半麵積,帶四根笨大的茶凳。羅衛看著這個十幾年前流行的東西,真是哭笑不得。這麽一擺放,還叫什麽書房呢。不過,裏麵確實一本書都沒有。

兩人聊了幾句茶藝,感覺熟悉起來。莊鑫對沏茶很上心,每一個步驟都中規中矩。但是,他動作僵硬且不自然,像機械臂似的,晃悠悠地吃力;喉嚨裏像堵著沙石,咽不下去,吐不出來,無論他怎麽鎮靜都無濟於事。

羅衛看到他眼裏溢滿了悲痛的淚水,不知這淚水是用以治愈他心靈的創傷,還是來自他對自己的憎恨。莊鑫覺得,妻子的墜樓,有他一份責任。他對妻子的疏於關心,近乎是他犯下的罪行;而在另一方麵,在他大腦的某個黑暗的小房間裏,那個支配他潛意識的可怕的小動物,也怨恨著妻子對財產的肆意揮霍。

羅衛理解他的心情,並不把喝茶放在心上,瞅著把談話往正題上引。

端起第一杯茶時,羅衛切入正題:“我來找你,沒別的意思,你也別多想。我剛去了證券公司,聽說你妻子在股市投資金額不小。”

“投資?簡直是敗家!”莊鑫很來氣,“背著我將存款全投入股市不說,還賣了我以她名義新買的住房,不然我們怎麽會還住在舊屋裏?”

“哦,她在哪家公司炒股,或者做其他什麽投資,你清楚嗎?”

“我哪知道!都是背著我做的,近幾年生意一直不太好做,我把心思全放在打開市場,拓展業務上,沒有顧得上管她在幹什麽。”

羅衛同情地點了點頭。很明顯,莊鑫雖說無愧於家,恐怕隻是滿足於不斷地往家裏拿錢,對妻子的關心是很不夠的。

“她幹什麽你不知道,賣房也不知道?”羅衛問莊鑫。

他彎下身子,把頭埋在雙膝下麵艱難地呼吸著,仿佛腹部給踹了一腳。“如果知道就不會準許她那麽做了,她也是有意瞞著我的。期間,我生意不好,幾次向她要錢開支,她都不肯。那時,我就應該想到,但隻以為她怕我虧錢,便沒想那麽多。”

羅衛拍了拍莊鑫的手,接著問:“你認識她身邊炒股的朋友嗎?或者說,最有可能是哪個熟人拉她投資的,知道嗎?”

莊鑫直起身,將眼睛裏的濕氣擦掉。他的心還在急劇跳動,但手已經穩了一些,燈光下,臉色陰晴難測,不過迅速調整了過來。

“你是為我打人的事來的?”

羅衛驚訝地看著他,實話實說:“打人?我沒聽說你打人。”

莊鑫釋然地端起壺,分別給兩個杯續滿。“那個娟子,這半年多一直往我家跑。開始我以為鳳妹子一個人在家帶崽,多結交幾個朋友也好,後來聽說她不僅暗地裏做婊子,還到處騙人。鳳妹子跳樓後,她假惺惺地來悼念,我就扇了她兩耳光。”

羅衛疑惑地問:“哪個娟子?長什麽樣,多大年紀?”

“還能有哪個娟子!狐媚**,二十五六歲,經常在梅陽路酒吧一條街拉客的那個李娟唄。我要早了解到這些情況,第一次就不準她們來往,見一次打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