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重逢

1

徐瑞天很忙,沈尋也很忙。

沈尋忙著怎樣讓那盆茉莉重新活過來。它被大火熏過後,狀態一直不太好,沈尋也跟著難受,在網上找各種攻略,也會去花鳥市場向種花的人討教。

反反複複折騰許久,茉莉花還是徹底枯萎了。

沈尋在花盆麵前站立良久,無聲沉寂,像是在默哀。

她要默哀的不隻是花,還有那不斷走遠的青春。那是有著黎昕的青春。

有些人隻能用來回憶,有些人適合用來白頭。有些人如同夢幻的泡沫,有些人就在身邊,觸手可及。

黎昕是前者,徐瑞天是後者。

沈尋向生活妥協了。她沒辦法不吃飯、不喝水、不睡覺地去仰望天上的月亮。

徐瑞天終於忙完事情,打電話說要來吃飯。沈尋又折騰了一陣。

晚上的時候,徐瑞天七點準時到達。他進了房門,就癱在沙發上,有些暴躁地扯掉領帶,滿臉倦容。

沈尋端上去一碗綠豆湯,輕聲道:“你看上去很累。”

徐瑞天接過碗,一口氣喝掉湯,“嗯”了一聲。

“你是大老板,當然得事事操心。生意場上的事情我不懂,也沒辦法幫你。”

徐瑞天閉著眼睛,盡量放鬆地說道:“你這裏,有一種家的感覺。”

沈尋忍不住去揉他皺著的眉,道:“那你就把這裏當作家。”

徐瑞天一把抓住沈尋的手,沒了後文。沈尋想把手縮回來,無奈被抓得太緊。她的臉開始漸漸發燙,催促道:“你快去洗手吃飯。”

徐瑞天睜開眼睛,嘴角帶著淡淡的笑意。

兩個人的晚飯比一個人的晚飯溫馨得多。以前,沈尋都是一個人吃飯,冷冷清清的,食之無味。如今對麵坐著徐瑞天,沈尋總覺得應該說些什麽,於是就把今天做了什麽絮絮叨叨交代著,徐瑞天竟然沒有覺得煩,反而和沈尋一起討論某些東西。最後,他說道:“如果你覺得無聊,可以到我的公司來工作。工資過得去,工作相對來說不是很難。”

沈尋沒有猶豫多久便點頭答應。她頓了頓,道:“我想憑著自己的實力去你們的公司。”

徐瑞天點頭,大口大口吃飯。

鄭青秋那裏沈尋實在沒有勇氣再去。她想的是,等賺點兒錢後,再單獨開一個小小的工作室。

春天正式來臨,馬路兩旁的闊葉樹都長出新葉,陽光溫暖,微風拂過。廣場上有各種各樣的風箏在飄**。孩子們的歡笑聲相隔很遠都能聽到。人們脫下厚厚的冬裝,換上春裝,愛美的姑娘迫不及待穿上碎花連衣裙,從大街上妖嬈走過。

沈尋為了能夠憑借自身的實力去徐瑞天的公司,做足了準備。她翻看了關於公司的許多資料,也谘詢了徐瑞天她究竟適合什麽職位,權衡之下,她想去挑戰策劃部。對於策劃,她也不是完全不懂。大學的時候她選修了市場營銷課,也有學過關於策劃的東西。在做兼職的時候,也協助策劃過活動。寫簡曆的時候,她寫了許多自己對策劃的見解,還寫了曾經在初戀工作室工作,也寫了自己對徐瑞天公司的一些了解。

上交簡曆後,沈尋耐心等待著。周一的時候,人力資源部打電話給沈尋,讓她周三先去筆試。

沈尋接到電話很開心。在開心之餘也翻出了公司曆年的筆試題目,惡補知識。筆試當天,有不少人,題目也很難,沈尋沒有什麽信心。沒想到的是,星期五的時候,人力資源部打電話讓她下周一去麵試。她開心地快要蹦起來了。為了能給麵試官留個好印象,星期一那天她穿著正裝,還化了淡妝。

星期一的清晨,沈尋早早出了門,有些不一樣的感受。傷疤雖然還在,但是已經慢慢開始愈合。沈尋知道,她的心上永遠都會有條傷痕,可那又怎樣?在這個世界上,活著的人總是比死了的人多些幸福和痛苦。

這才是生活的真諦。

沈尋去公司麵試。

麵試時,沈尋非常緊張,手心裏都是薄薄的汗水。參加麵試的人一共有十五位,她的筆試成績不高不低。

一共有五位麵試官,沈尋一個都不認識。她做了自我介紹之後,麵試官開始提問,她一一作答。麵試官問的問題有些是她做過準備的,也有她臨時發揮的。不管怎樣,好歹都能回答上來。最終,沈尋麵試通過了。接到通知上班的電話時,她開心得快要飛起來。第一時間就是給徐瑞天打電話。

徐瑞天在電話裏說道:“你的努力老天看得到。”

沈尋也比較有成就感,就好比獨立完成了一件衣服一般那麽開心。

沈尋周一正式去上班。進公司的新人有三位,陸挽霜帶著他們去人力資源部報到。沈尋看到陸挽霜的時候,明顯看到她眼中的詫異。陸挽霜心不甘情不願的,但還是帶人過去。

陸挽霜對著人力資源部的主任道:“王主任,這些人的去處你們自行決定,我還有事情,先走了。”

等待陸挽霜離去,沈尋這才向這位王主任微笑著鞠躬問好,並做了自我介紹。“王主任好,我叫沈尋,請多多指教。”這個王主任沈尋記得,他是麵試官之一。

“我看到你簡曆上說你曾經在初戀工作室工作,你是說鄭設計師開的那個初戀工作室嗎?”

“是的。”

“我愛人特別喜歡那裏的衣服,可惜總是預訂不上。而且聽說那個工作室已經被燒毀了,可惜。”

“新的工作室正在籌備中,開業的話,您可以帶著您愛人再去看一看。”

“原來如此。那你為什麽不繼續在那裏工作呢?”

沈尋微微一笑,道:“我想體驗不同的生活。”她可不敢說是因為沒臉再去。

王主任把沈尋帶到了策劃部,平時策劃一些活動或者是提些方案。策劃部的主任姓辜,叫辜敏,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婦女,每天穿著一成不變的黑色職業套裝,上麵穿著西服,下麵穿A字裙,踩著一雙粗跟的高跟鞋,頭發一絲不苟地綰成一團,看上去老練成熟。

辜敏離異,帶著一個小女兒。或許是因為單身許久的緣故,內分泌失調,脾氣非常暴躁,經常把策劃部的人罵得狗血淋頭,更不用說是剛來的沈尋。她做事雷厲風行,要求不管是什麽策劃案都力求完美。

一開始,沈尋隻能在策劃部打雜,幫忙複印文件、買咖啡、早點、送東西,等等,每天從早跑到晚,又苦又累,偶爾其他人也會教沈尋一些東西。所以沈尋在策劃部的做的事情比較分散,因為當初王主任也沒指定誰帶她,辜敏也沒指定。沈尋就像一塊磚,哪裏需要她,她就去哪裏。這就是新人的必經之路。

中午吃飯的時候,公司有食堂。眾多員工驚訝地發現,大老板開始在食堂吃飯了。當然,沒人敢和他坐在同一桌。

沈尋在公司幾乎遇不到徐瑞天,兩個人都有空的唯一時間點就是食堂。所以食堂師傅的手藝大大見漲。吃飯的時候,沈尋會偷偷地看徐瑞天。當然,偷看徐瑞天的人也不止她一個,所以沒那麽顯眼。

徐瑞天吃飯從來不左顧右盼,吃完之後,直接拿著餐盤從沈尋身邊經過,目不斜視,每次都是這樣,仿佛是一種默契。

沈尋在心裏偷笑。

這樣的生活很累,累得沈尋沒辦法胡思亂想,心中的傷漸漸減少。

但是生活從來不會如想象中那樣平靜,沈尋遇見了黎昕,一切全亂了。

在很久以前,沈尋腦海裏無數次想象過與黎昕究竟會有怎樣的再度相遇。在她的那些想象中,黎昕已經是成功的青年才俊,沈尋已經成為服裝設計師,穿著時尚,打扮精致。但是沒有一種想象是描述當時的境況。

那天下著大雨,整個城市籠罩在厚厚的雨簾中。沈尋被派出來買咖啡,雨水嘩啦啦地下著,盡管打著傘,她的裙子還是濕透,鞋子裏麵也進了水。有汽車飛馳而過,濺起路邊來不及流入下水道的水,沈尋左邊的襯衣也濕了一半。

買好咖啡後,沈尋盡量將傘打低一點兒,遮住雨,急匆匆地往公司裏趕,一不小心就撞上什麽人。沈尋退後幾步,滑了一跤,順勢摔在地上,傘落在一邊,手裏滾燙的咖啡全灑在了她的衣服上,再加上瓢潑的大雨,整個人狼狽極了。

沈尋齜牙咧嘴地抬頭想道歉,當看清楚眼前人的時候,表情都凝固了。

“沈尋,好久不見,別來無恙。”

“黎昕……”沈尋的聲音都是顫抖的。

黎昕長高了,臉上已經褪去高中時候的青澀。他穿著白襯衣,撐著一把黑色的傘,一隻手插在褲子的口袋,看上去依舊帶著王子般的貴氣。那雙眼睛依舊明亮,卻已經沒有當年的澄澈,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社會磨煉出的深沉和睿智。

而沈尋還四仰八叉地坐在地上,裙子是濕的,襯衣上都是咖啡,隱隱約約能看見胸衣。頭發被雨水淋濕成一縷一縷的,模樣太過狼狽,實在是丟人。

黎昕向前走一步,將傘遮在沈尋頭上,緩緩伸出手。

沈尋的腦袋裏晃過當初黎昕冰冷的語氣,沒有勇氣去抓住那隻手,而是隻靠著她自己爬起來。

黎昕收回手,臉上沒有任何不自在,仍舊帶著笑,道:“我帶你去買一套衣服換吧,畢竟這有我一半的責任。”

沈尋慌忙搖頭,低聲道:“不好意思,我得趕回公司了。下次有空的時候再約你。”最後一句話隻是客套話罷了。

回到公司,沈尋一頭紮進廁所,打電話找徐瑞天救急。原本徐瑞天還在開會。會開到一半,老板一聲不響走人,其他人麵麵相覷。

沈尋今天的臉是丟盡了,還連累了徐瑞天。沈尋在廁所裏,而徐瑞天機警地避開人,進了女廁所,親手把衣服遞進去。口袋裏麵不僅僅有一套衣服,居然還有內衣和**,標簽都還沒來得及撕。而且,尺寸剛剛好。

沈尋很難想象徐瑞天究竟是如何去買內衣**的。那別扭的模樣應該很好玩兒。想到這裏,沈尋忍不住笑出聲。

可憐的徐瑞天回去開會的時候,臉都是黑的,下麵的員工戰戰兢兢,生怕被罵得狗血淋頭。

因為遇見黎昕的緣故,沈尋的腦袋裏亂糟糟的,下午的工作不斷出問題,被辜敏狠狠罵了一頓。陸挽霜剛好經過,眼裏滿是蔑視。沈尋不斷道歉,並且再三保證以後這些錯誤不再犯。

下班回家已經是很晚,沈尋胡亂吃了點兒東西,洗個熱水澡,疲倦地躺在**,腦袋裏空****的,仿佛所有的思緒都在遇到黎昕的那一刻被抽空。

這一場相遇完全沒有預兆,沈尋也沒有任何心理準備,那個人就這樣再次突兀地闖進她的生活,攪亂了平靜的湖麵。

2

工作照常繼續,沈尋沒有再去打聽黎昕的任何信息,哪怕知道他在同一個城市。但要命的是,中午食堂吃飯的時候,徐瑞天直接坐在了沈尋的對麵,沒有任何表情。

當時沈尋正在夾菜,嚇得筷子都掉了。她拚命給徐瑞天使眼色,徐瑞天當作沒看到。周圍的人議論紛紛。一連好幾天都是這個樣子。

策劃部的人都八卦地湊上來,問沈尋和大老板是什麽關係,沈尋尷尬地笑著說是親戚關係。至此,策劃部的人對沈尋無比熱情,但是依舊止不住公司流言蜚語。畢竟,名義上,徐瑞天是有妻子的人。在別人眼中,大老板與年輕的姑娘總是有一段肮髒的故事。

一如當年,流言正盛的時候,沈尋正在上廁所,卻聽見外麵竊竊私語。

“那個沈尋長得也不怎麽樣,卻勾引徐總。”

“隻聽新人笑,哪聞舊人哭。徐總和他的妻子明明那麽恩愛,卻要被這個叫沈尋的橫插一腳。”

“現在的小三都比原配還囂張。”

“我聽說她的媽媽以前是小三兒。”

“你聽誰說的?”

“我聽陸助理說的。據說陸助理和那個姓沈的還是高中時候的校友。”

“這叫上梁不正下梁歪。”

突然辜敏的聲音響起:“你們嘰嘰喳喳討論什麽!還不趕快去工作!”

八卦的人瞬間從廁所散出去。

沈尋站在廁所,有一種說不出的難過,仿佛一瞬間回到了高中的時候,千夫所指。隻要有陸挽霜的地方,全世界的人都會知道沈尋的媽媽曾經給別人當過情人。

從廁所出來後,沈尋沉著臉,直接去找陸挽霜。兩個人來到僻靜的地方。沈尋也不拐彎抹角,直接問道:“你為什麽總是要抓著我媽媽的事情不放?”

“這些是事實,你一輩子都會背負這些。”

“你為什麽要這麽針對我?我哪裏對不起你?”

“高中的時候,黎昕沒有選擇我,這就是你的錯。”說這話的時候,陸挽霜的臉上是森然的恨意。那種恨仿佛要將沈尋生吞活剝一般。

沈尋無奈地問道:“你要我怎麽做才能不揪著我媽媽的事情不放?”

陸挽霜猙獰地笑著說道:“沈尋,你做夢!你毀了我的人生,我也不會讓你好過!”

“你現在是光鮮亮麗的陸助理,而且黎昕也回來了,你又有機會跟他在一起。怎麽談得上我毀了你的人生?”

“你永遠不懂!”

沈尋是不懂,也不想去懂。陸挽霜已經如此不可理喻。

中午吃飯的時間,沈尋不再去食堂,而是隨便買了一點兒麵包和牛奶。讓人想不到的是,徐瑞天竟然會來策劃部的辦公室,他手裏還打包了飯菜。看到他的身影,麵包直接堵在沈尋的喉嚨,吐不出來,咽不下去,噎得眼淚都流出來了。

徐瑞天走過來拍著沈尋的後背,皺著眉頭道:“你吃東西怎麽這麽不小心?”

沈尋灌了一大口水,終於把麵包灌了下去,這才能夠喘氣。“你怎麽來了?”

“你為什麽不來食堂吃飯?難道是不願意跟我坐在一起嗎?”

“公司裏有太多的流言蜚語。”

徐瑞天將打包好的飯菜放在桌子上,很直接地說道:“沈尋,你這輩子最大的失敗就是永遠活在別人的目光中,可悲!”

這句話傳到沈尋的耳裏,猶如雷鳴般振聾發聵。

的確,從小到大,沈尋一直在意別人眼中的她是什麽模樣,所以活得也累。在這人生當中,每個人都有自己在意的,沒法改變。這已經是一種習慣。就好像高中的時候她怕別人說她是“小三的女兒”,包括現在也怕。她沒有勇氣去辯駁,如同陸挽霜說的,這些都是事實。哪怕那個人已經死了,事實依舊存在著。

不知道為什麽,這一刻,沈尋的眼淚突然奔湧而出。在意這麽多年的東西明明可以不去在意的。沒有誰會永遠地活在別人的眼光中。

徐瑞天淡淡地說道:“人,是為自己而活的。當你活在別人的眼中時,你就沒有了自己。沈尋,你不能從別人的目光中去尋找自己的價值。”

大道理人人都懂,但又有誰能真正做到呢?

沈尋早就明白這些的,隻是端了這些年,卻不知道該如何放下罷了。不過既然徐瑞天這麽說,總要試一試。

沈尋努力工作,當被人指指點點的時候,就當沒看見。中午食堂和徐瑞天坐在一起,試著不去在意別人的目光,也不會如坐針氈,甚至還能和麵前的人談笑風生。當有人討論沈尋媽媽當過情人的時候,沈尋盡力大大方方走過去說那是事實,但不代表她的女兒也會這樣。當然,最後一句往往沒什麽說服力。

畢竟真相隻掌握在少數人的手中。沈尋說過願意等,那就隻能等下去。

可是為什麽偏偏在這個時候黎昕回來了呢?那一點點的火明明快要熄滅了,卻突然間添了幹燥的柴火進去。

沈尋不願意去打聽黎昕的消息,但讓人意外的是,下班時她在公司門口看見了黎昕。他坐在寶馬車的駕駛座上,看樣子似乎是在等什麽人。沈尋猶豫著要不要直接掉頭走人,卻想不到黎昕先下車,朝她走過來。

“沈尋,我們又見麵了。”

沈尋不敢看黎昕溫潤的眼睛,低著頭道:“好巧,你在等什麽人嗎?”

“等你。”

沈尋驚訝地抬頭,“等我?”

“我和你好多年未見,一起去吃個飯敘敘舊吧。”

沈尋的第一反應竟然是看背後有沒有徐瑞天的身影。

“不給我麵子嗎?”黎昕笑著問道。

“給。我怎麽敢不給你的麵子?”

沈尋坐在黎昕的副駕駛上,像做賊般心虛,生怕徐瑞天會看到。說實話,她不知道為什麽那麽緊張,手心都是汗。餘光中,黎昕的側臉線條堅毅,少了些柔軟,依舊那麽迷人。黎昕似乎特別鍾愛白襯衣,所以穿著白襯衣的他看上去依舊是沈尋夢中的少年。

與其說是敘舊,不如說是黎昕絮絮叨叨講著他後來的故事。高中畢業後,他去了美國芝加哥大學,學業修滿後,三個月前才回國,成立新公司。美國的生活節奏很快,也經常有熱情的女孩兒約他,他也交了幾個好朋友,利用寒、暑假的時間走遍美國各大州,感受生活。

“有人說,愛芝加哥就像愛一個塌鼻子的女人,你完全有理由尋覓到更好的,但卻很難找到這麽真實的。”

“看來你很喜歡芝加哥,那為什麽不留在那裏發展呢?”沈尋問道。

“沒有愛人的城市是一座空城。芝加哥沒有我愛的人,所以我要回這裏。”說這話的時候,黎昕的眼睛凝視著沈尋,目不轉睛,帶著專注,眼神裏還有其他不懂的情緒。

沈尋把臉撇向一邊,努力掩飾那顆急劇跳動的心,也沒有問他的愛人是誰,但是心裏不免有些刺痛。

其實這沒什麽好問的。反正他愛的人一定不會是她。

“那麽你呢?你這些年過得怎麽樣?”

沈尋看著窗外大片的陽光,半眯著眼睛,似乎是在回憶。她很想說其實她一直過得很不好,一直在想他,一直在盼著再遇見他,連夢裏也都是他。

可是現在才說這些話已經毫無意義。所以沈尋淡淡一笑,道:“我過得很好。”

所有的想念與委屈通通留在過去,也想把黎昕留在過去。

說了這話之後,兩個人都沉默許久。五年的距離,足夠改變許多東西。黎昕是越來越優秀,而沈尋似乎還在倒退。

吃過晚飯,黎昕執意要送沈尋回家,怎麽也推不掉。黎昕一直將沈尋送到樓下的路燈處。橙色的燈光灑在黎昕身上,平添一絲暖意。

沈尋低著頭,“我已經到家了,你回去吧,注意安全。今天謝謝你。”

黎昕沒有道別,也沒有動,而是看了沈尋半晌,才用一種低不可聞的聲音說道:“沈尋,我可不可以抱抱你?”他的聲音喑啞有磁性,帶著一絲請求,又像是一種**。

還沒等到沈尋回答,黎昕已經抱起了沈尋。沈尋的鼻尖全是屬於黎昕的味道。這個擁抱來得太遲。

沈尋覺得周遭的一切都停止了,包括那顆心髒。她空虛地仰望著漆黑的夜空,似乎有一種迷人的暈眩。那個瞬間,她的腦袋裏迅速劃過徐瑞天的臉。她急忙推開黎昕,臉微紅道:“我先上去了,再見。”

“沈尋,晚安。”

沈尋腳下跑得飛快,根本不敢停留,更不敢回頭。

打開房門,徐瑞天的身影就在窗邊。他在抽煙,麵無表情,周圍煙霧繚繞。沈尋很少看到徐瑞天抽煙,她有些驚魂未定。而且從那個窗戶可以看到樓下路燈那兒,剛才那個擁抱他一定看到了。

徐瑞天滅掉煙,轉過頭來,問道:“你去哪裏了?”

“我和一個朋友去吃飯。你什麽時候來的?”

“我一下班就來了。”

“那你為什麽不給我打電話呢?”

“我打過電話,不止一次。”

沈尋沒有聽到電話響,摸出手機的時候才發現關機了,“原來是手機關機了。對不起,我沒接到你電話。你吃飯了嗎?”

“沒有。”

“那我去給你下一碗麵。”

沈尋放下包,轉身就鑽進廚房,而徐瑞天依舊站在窗口,保持著原來的姿勢,不知道在想什麽。

待到沈尋把麵端上桌子,徐瑞天這才緩緩走過來,他的臉色很不好,吃著麵,把沈尋忽略得幹幹淨淨,問他話也不回答。

沈尋暗道糟糕,要向組織解釋。可是要怎麽解釋那個擁抱呢?她也很莫名其妙。當初黎昕說得那麽無情,如今再來惦念什麽呢?

最後還是徐瑞天開了口,“那個人是黎昕吧。”

“嗯。今天他叫我出去敘舊。你是不是不高興了?”沈尋問得小心翼翼。

徐瑞天皺著眉頭,不回答。

那就是不高興了。

沈尋急忙解釋:“我也不知道他為什麽突然就找來,也不知道他為什麽要抱我。”

“那你對他又是什麽感覺?”

沈尋猶豫了一陣,才低聲回答:“我不知道。”她對愛與不愛的定義早就分不清了。

“沈尋,你還忘不了他。你什麽時候忘記他,我什麽時候再過來。縱使我再縱容你,也不允許一個一心二用的人把我玩兒得團團轉。”說這句話的時候,徐瑞天臉上已經有了隱隱約約的怒氣。

沈尋心一慌,站起來,想要習慣性地去解釋什麽。可是她張著嘴巴,卻說不出一句話,任由徐瑞天甩門而去。轟隆的聲響在客廳裏回**,連牆都在微微抖動。她懊惱地坐在沙發上,靜靜發呆。

3

何為愛?何為不愛?如何分辨?

這兩者之間的界限很微妙,也很模糊。

《聖經》說,愛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愛是不嫉妒,愛是不自誇,不張狂,不做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處,不輕易發怒,不計算人的惡,不喜歡不義,隻喜歡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愛是永不止息。

那不愛就是把這些都否定嗎?

沈尋不明白,晚上的時候她思考了許久,卻找不到答案。

沈尋“被甩”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公司。就因為中午的時候徐瑞天已經不在食堂,所以流言就此傳開來。有時候不得不佩服這些同事的八卦心。

徐瑞天也真正做到了不聞不問,哪怕在公司碰到,他們也是毫無眼神交流。沈尋幾次想找他談談,然而對方一直不配合。

最令人煩惱的還是黎昕。每天下班的時候,黎昕的寶馬準時等在門外,沈尋加班多久,他就會等多久。公司裏又是流言紛飛。沈尋躲了黎昕一周,終於忍不住把他拉到僻靜的地方。

“黎昕,你究竟想做些什麽?”沈尋皺著眉頭,十分不悅。

黎昕一如往常微笑著說道:“我等你呀!”

沈尋久久凝視著眼前的人,仿佛要將他看穿一般,想看看那笑的背後究竟是什麽。她忘不掉,曾經黎昕冷言冷語地說不跟小三的女兒做朋友。或許別人說這句話,她隻是覺得刺耳。可那個人是黎昕。“我媽媽已經去世,過去的事情也就過去了。黎昕,你曾說過,我和你已經不再是朋友。”最後一句話,帶著埋怨,也帶著一種報複,她是故意說的。

黎昕微微一愣,然後笑著回答:“我不想和你做朋友,我想成為你的戀人。”他的語氣說得太隨意,很像說了一句“今天太陽真好”。

沈尋的腦袋卻轟地被炸成空白,滿眼隻有黎昕的微笑。那樣的笑真好看,帶著一種讓人無法拒絕的溫暖。他溫潤的眼神仿佛也在誘導著讓人想要有答應的衝動。

真的,沈尋差一點兒就答應了。可是,那一刻,她也猶豫了。

黎昕緩緩說道:“高中的時候,我就開始喜歡你。可是因為當時爸爸的事情,心裏也埋怨過你。後來想一想,當初還是太過意氣用事。這幾年,我一直都很想你。這次回國,也是為了你。”

沈尋木然地聽著這些話,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抱歉,我回國的時候調查過你,你和徐瑞天之間的事情我也知道一些。如果他是你的顧慮,我可以幫你把錢還給他,你來我的公司上班。我保證給你最優厚的待遇。”

三個月前正是出事的時候。

“那為什麽當時你不出現?”如果當時黎昕出現,現在這一切都不一樣了。

黎昕解釋道:“當時我正在忙著籌備新公司,得到消息的時候已經晚了。”他頓了頓,輕聲問道:“沈尋,你能不能給我一個機會?讓我補償這些年的缺席。從此以後,你人生裏的每一件事,我都不再缺席。”

這些話,如此深情,直達沈尋內心深處。她早已淚流滿麵,隻能捂著臉,小聲地嗚咽。

“你現在可以不給我回複。我願意等你。”

沈尋嗚咽著說不出任何話,沉默很久後,她才低聲道:“你暫時別來找我,讓我好好想想。”

上帝怎麽去安排故事,世人總是不懂。命運怎麽去演繹這些起承轉合,誰也沒辦法預料。

黎昕開始大張旗鼓地追求沈尋,每天一束紅玫瑰,準時準點送到公司。策劃部的人每天都會起哄。而沈尋心裏卻是波瀾不驚。她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

這些事情,徐瑞天也是知道的,他從來沒說什麽,也沒來吃過晚飯,電話也不曾打過。

沈尋像是在進行一場拉鋸戰,腦子裏亂成一團,沒有任何主意。因為黎昕的追求,又因為徐瑞天的不聞不問,陸挽霜開始頻繁針對沈尋,各種雜事都要吩咐沈尋跑一趟。如果是策劃部提上去的案子,辜敏必然叫沈尋去上交。陸挽霜會先看一遍策劃,然後挑各種毛病讓回去改。因為沈尋的關係,策劃部也跟著受氣。策劃部的人都非常討厭沈尋,也自動離她遠一點兒。

中午吃飯的時候,沈尋孤零零一個人,食不知味。她也動過辭職的念頭,卻又不知道去什麽地方,所以隻好放棄。

堅持和忍耐一定會開出美麗的花,一切都隻是暫時的。

事情的轉機來自徐瑞天生病。

那天徐瑞天正在開會,突然昏倒在辦公桌上,整個公司人仰馬翻的。沈尋看著醫護人員將徐瑞天抬上救護車,心揪成一團。聽說,白天去探望他的人通通被擋在門外。沈尋隻好下班後,在家熬了粥,炒了些清淡的小菜,好好收拾了一番,這才去了醫院。

醫院裏的味道依舊令人生厭。

透過房門上的玻璃窗口,沈尋看到病**的徐瑞天還在看文件。房間裏隻有他一個人,連照顧他的人都沒有。

沈尋提著保溫盒,小心翼翼地推開門,忐忑不安地走進去。

徐瑞天抬頭,麵無表情,目光清冷。沈尋有些小小的失望。好像他也並不是那麽期待,好像她自己有些自作多情。

沈尋將保溫盒放在床頭櫃上,一一打開,問道:“你吃嗎?”

“你做的?”

“嗯。”

徐瑞天放下文件,接過粥,慢條斯理地喝起來。

沈尋偏頭,有些擔心地問道:“醫生怎麽說?”

“胃病而已。”

“那你應該好好休息,不應該再費神看文件。”

“最近新成立了一家公司,是個很強力的競爭對手,我在分析他們的資料。”

沈尋沒有多問,安靜地坐在旁邊,細細打量徐瑞天。好久不見,他似乎瘦了許多,發間也冒出幾根白頭發。不知道什麽時候,眼角竟然多了些魚尾紋。

原本喝粥的徐瑞天忽然問道:“我是不是很老?”

“男人四十一枝花。”

“還有幾個月我才滿四十歲。”徐瑞天略微不滿地爭辯,模樣看上去有些孩子氣,沈尋不由得笑了。

可能是剛才孩子氣了一把,所以徐瑞天繼續哀怨地問道:“你為什麽現在才來?”

“白天要上班。”

“那好,我放你三天假。”

“為什麽?”

“我要在醫院住三天。”

沈尋頓悟。看來這幾天又要淪為徐瑞天的煮飯婆。

除了煮飯外,沈尋和徐瑞天幾乎就待在病房裏。她怕大老板無聊,還帶了幾本財經雜誌,也為她自己帶了幾本書。

病房裏,歲月靜好,他們各看各的書,偶爾討論些話題,不尷尬、不突兀,安靜的時候也不會覺得有什麽不適感。

這樣的安靜被徐婉打破了。

徐婉像個小鳥一般,闖進病房,看到沈尋在這裏,步伐突然停住,臉上的不悅立即表現出來。“爸,為什麽這個人會在這裏?”

“你怎麽來了呢?”

“她能來我就不能來嗎?”徐婉仰起下巴指著沈尋,非常不滿。

徐瑞天皺著眉頭,指責道:“你怎麽說話呢?”

徐婉抱臂,嘟著嘴,“你這麽久不來接我原來是和這個女人搞在一起。”

“徐婉!注意你的言辭!”徐瑞天氣得捂著胃,眉頭擰成一團,臉色很不好。

徐婉的眼神有些怕,但還是強硬地反問道:“難道我說得不對嗎?”

兩父女的脾氣簡直是一模一樣,連生氣起來都很相似。

沈尋急忙拉著徐婉出了病房。

走出病房,徐婉狠狠掙脫沈尋,不屑地看著她,道:“你想說什麽!”

沈尋耐心地解釋。“你別氣你爸爸了,這段時間他真的很忙。醫生說他有嚴重的胃病,搞不好會惡化成胃癌。你這樣氣他,他的病情會加重。我覺得你肯定不希望這樣。”鑒於上次的唬人效果還不錯,這次打算再唬一次。

徐婉想爭辯些什麽,最終張張嘴,什麽也沒說。

“如果接你回來,他沒辦法照顧你。”

徐婉吼道:“說得就好像我媽那邊有人照顧我一樣!”吼出這句話,她立即紅了眼睛,一副受傷的模樣,訥訥地說道,“我在我媽那邊每天都是一個人,家裏隻有一個保姆。那房子空****的,我一點兒都不喜歡!”

“要不然晚上你住我那兒,隻要你不嫌棄飯難吃就行。”

徐婉臉色難看地諷刺道:“你少跟我套近乎!反正我是不會承認你的!”

“這是朋友間的邀請而已。”沈尋也沒解釋太多。麵前的小姑娘固執得近乎可怕,認準了一件事情很難被改變。而且,在徐婉心目中,她一直都是一個破壞者。估計連這個小姑娘都不知道其實自己的爸爸媽媽已經離婚。想到這裏,沈尋對徐婉又多了一分憐惜。

徐婉再進病房的時候,不再像一頭小獅子,而是心平氣和地坐了半小時,然後被徐瑞天趕了回去。沈尋一直在門外守著。她不放心徐婉晚上一個人回去,於是便送她回家。徐婉的臉色依舊很難看。

來回奔波是一件很累的事情,沈尋想著一定要讓徐瑞天給她漲漲工資。當然,這件事情她也隻能想想,不敢光明正大提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