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驚變

1

專用煮飯婆就專用煮飯婆吧,也算還人情。沈尋就是這麽想的。萬幸徐瑞天不是特別挑剔的人。

解決了住的問題,沈尋心裏擔心著林容,電話依然打不通,更沒有任何陌生來電。下班的時候,沈尋偶爾會回去看看,但是那邊的家裏已經積累了厚厚的灰,林容依舊沒回去過。那些追債的人也沒來找過。沈尋的眉間罩上了一層厚厚的擔心。

一連好幾天,沈尋都是這副模樣。飯桌上,徐瑞天忍了許久,終於問道:“你最近是不是還有什麽難題?”

沈尋想說沒有,可是一想到林容下落不明,那句“不是”怎麽也吐不出口。

“到底發生什麽事情了?”

在徐瑞天的再三追問下,沈尋這才低聲道出了事實。“我媽賭博,欠了別人的錢,現在不知道在什麽地方,也從來沒聯係過我。”

徐瑞天皺著眉頭,道:“這種事情你怎麽不早點兒告訴我?”

“我……”沈尋也說不上來是什麽原因。

徐瑞天放下碗筷,問了林容的名字等基本信息,然後打了幾個電話,才說道:“我已經托朋友幫忙找人,應該很快有消息。你不用太擔心。”

“徐先生,真的非常感謝你。”

徐瑞天挑眉,道:“你要真想要感謝我,還是先努力提高廚藝吧。”

沈尋臉一紅,低聲答應道:“我一定努力。”

看來,煮飯婆也不是那麽好當的。

隻是沈尋沒料到,還沒等徐瑞天那邊出結果,林容便主動跑到了工作室,當時沈尋差點兒沒認出來。林容的衣服又破又爛,頭發都凝成一塊了,臉上很髒,全是灰塵,模樣十分狼狽。

沈尋驚呼:“媽,你怎麽成了這副模樣?”

林容滿臉都是惶恐。她死死捏住沈尋的手,顫巍巍地道:“你有多少錢,通通都給我。我要去翻本,翻了本還債。”

“媽!你怎麽到這個時候還想著賭錢!你究竟欠了別人多少萬?”

“我欠了五十萬。你快把錢給我!那些人已經找到我了,給了幾天寬限期。如果再拿不出錢,我會被砍死的。你是想眼睜睜地看著我被砍死嗎?”

五十萬,天!這是一筆巨款!現在全部家當也就四萬塊錢,遠遠不夠。沈尋慌了神,一時間也沒主意可拿。

林容不斷念叨著讓沈尋拿錢。

沈尋直直地看著林容,道:“你想拿錢再去輸個五十萬嗎?”

林容的臉色突變,像是枯萎的樹葉,在狂風肆虐後隻剩殘缺的頹敗。她那捏著沈尋的手也緩緩放開,整個人癱軟在地上,六神無主。“不然你要讓我怎麽辦?難道讓我去死嗎?”

“媽,你讓我想想辦法。”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借錢。沈尋第一個想到了徐瑞天,可要是扯上這五十萬,就永遠沒辦法跟他撇清關係。沈尋第二個想到的人是何佳。

沈尋打電話,向何佳借錢。何佳沒問原因,隻說大部分的錢買了車,最多還能借三萬,而且很快就轉賬過來。能想到的第三個人是鄭青秋。鄭青秋大部分錢套在股市裏,能借給她十萬。就算這樣,加起來也才十七萬,離五十萬還差一大截。

沈尋計算著數字,心裏盤算著還有什麽方法能夠來錢。最後,她能想到的是賣家裏的那套房子。那房子雖然麵積不大,好歹能賣個二三十萬。

可是林容聽到這個提議時堅決反對,尖聲道:“那是你爸爸留下的最後的東西!”

沈尋硬著心腸,冷笑道:“ 要麽賣房子,要麽被砍死,你自己選擇一樣。”

“你再想想其他辦法。”

“我已經沒有其他辦法了,賣不賣房子隨你。”

“你這個不孝女!居然要賣掉你爸爸留下的最後的東西!你怎麽能這麽狠心!”林容從地上爬起來,幾乎已經失去理智。

沈尋心裏的悲涼逐漸蔓延。她也不想這樣的,可是卻最終走到這個地步。她整個人像被鋸子來回割般痛苦。她努力吸了口氣,想讓心髒不那麽難受。“我也不想賣掉房子,可是現在真的沒有辦法。房子的事情你自己考慮,我隻有十七萬,就這樣。”

“那你先把十七萬拿給我。”

“讓你的債主來拿。”

林容見沈尋態度強硬,便無可奈何地走了。

沈尋心裏說不出的難受,那顆心一次又一次被最親近的人傷害,千瘡百孔。

門外寒風肆虐,吹得枝丫呼啦啦地響,像是故意陪伴沈尋一般。

這個冬天真的太冷、太長了,為什麽溫暖的春天還不來呢?

晚上,徐瑞天沒有來吃飯,沈尋在陽台坐了許久,把關於林容的記憶一遍又一遍地回放。那些記憶太過稀薄,隻能讓人記起個大概。

一直以來,沈尋都是跟爸爸比較親近,跟林容反而比較陌生。印象中,林容很少管沈尋,偶爾心情好的時候會買些東西給女兒。若是兩個人吵了架,林容還會拿沈尋撒氣。林容經常說自己嫁了一個沒有前途的丈夫,要不是懷著沈尋,兩個人估計不會結婚。

那時候不懂,現在沈尋懂了。林容覺得女兒是她一生悲劇的開始,所以才一直尖酸刻薄地對待。

想到這些,沈尋心裏沒那麽多恨,隻是想著當初就不該出生。說不定現在投了另外的人家,有一個很和藹的爸爸媽媽,生活平淡而幸福。

可她最後也隻剩下這些妄想了。

第二天,鄭青秋沒來工作室,下午的時候林容哆哆嗦嗦地領著債主前來。這位債主四十多歲,大概一米八的樣子,很胖,脖子後麵文著一條張牙舞爪的龍。他後麵還帶著兩個一臉橫肉的小嘍囉,氣勢洶洶。

即使害怕,也不能在這個時候怯場。沈尋昂著頭,走過去。

領頭的人問道:“你就是林容的女兒?”

他一張嘴,滿口黃牙,帶著一種煙熏的惡臭。

沈尋皺著眉頭,忍著臭味點頭。

“她說你能夠還錢。”

“我隻有十七萬。”

領頭的人臉色變了,凶神惡煞地問道:“另外三十三萬呢?你打算什麽時候還!”

沈尋指著林容,道:“她還有一套房子,大概能賣幾十萬。”

“我不要房子,隻要現錢。”

“大哥,你能不能再寬限幾天,我想想辦法。”

領頭的人眼神淩厲,惡狠狠地說道:“我已經寬限這麽長的時間了,你還要讓我寬限?”

“大哥,你行行好,賣房子也要幾天的時間。我保證,等房子賣出去立即把錢還你。”

“老子又不是搞慈善的,少說廢話,趕快還錢!”

麵前的人太過凶狠,沈尋不由得退了兩步。她的背後冷汗直冒。手指無意識地摳著掌心,緊張極了。

領頭人見沈尋拿不出錢,直接讓小嘍囉開始砸工作室。小嘍囉也不含糊,見什麽砸什麽。

沈尋急忙去阻止,畢竟這不是她的店,結果被推倒在地。她隻能叫囂著:“你們不停手我就報警!”

領頭的人直接過來踹了沈尋一腳,把她的手機也搶了過去。

無數的模型被推倒,擺的書通通被摔到地上,畫的草稿通通被撕毀。桌子上的咖啡壺也被摔在地上,咖啡流了一地。落地窗也被敲得粉碎。東西被砸得亂七八糟。

沈尋看著這一切,卻無能為力。她紅著眼睛,惡狠狠地詛咒道:“你們都會遭報應的!”

領頭的人冷笑著說道:“欠債還錢,天經地義。”

說話間,咖啡順著地板流到了插線板處。插線板短路,瞬間爆出了花火。那火花剛好蹦到了布料上,布料“噌”一下燃燒起來了。那堆全是布料,火勢長得飛快,沒過幾秒鍾布料燒了一大半。

那幾個人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切,瞬間跑得沒影。而林容還在發呆。

沈尋沒空管這些,拔腿去拿著桶接水滅火,可是火勢蔓延得太快,快到來不及用水澆滅。沈尋當機立斷,去瘋狂地搶救一切能夠搶救的東西。才跑了四趟來回,工作室已經燒了一大半,濃煙四處彌漫。

沈尋再度衝進去,想再搶救一點兒什麽,可是裏麵溫度高得嚇人,沈尋**的皮膚已經感受到了灼熱,而且眼睛也進了煙。沈尋被熏出了眼淚,拉著林容跑出去。

周圍已經聚集了許多人。

待到視線好一些,沈尋不顧林容的勸阻,又一次捂著鼻口衝了進去。這一次,工作室所有的東西幾乎都在燃燒。沈尋急忙去救那盆茉莉花。因為被大火熏到,茉莉花的葉子已經萎靡了不少。沈尋的手剛拿起花盆,就被高溫燙傷了,花盆沒拿穩,碎了一地。她隻好蹲下身,將茉莉花連根帶土捧在手裏。 到處都是火,熏得沈尋看不清楚路,頭發也被燒焦了幾縷。

林容站在門口,高聲罵道:“都這個時候了,你還管什麽花啊!”

沈尋一邊護著花,一邊看還可以搶救些什麽。林容大聲叫她走都沒有聽見。

這個時候,林容突然衝了進來。沈尋還沒能反應過來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被狠狠一推。原本放著布料的大架子“轟隆”一聲倒了下來,重重砸在林容的身上。她當場吐出一口鮮血。

“媽!”沈尋驚恐地看著麵前的人,準備拔腿衝進去。路人一把將她死死拉住,並勸慰道:“你別進去,你進去了隻會送死。”

沈尋扔了花,用盡全身力氣,瘋狂地想掙脫牽製,但是又來兩個人將她拉了出來。

林容有氣無力地說道:“我知道我不是好母親,但是看到你有危險,身體總是比腦子先做出決定。這輩子欠你的我都還上了……”

“媽!”沈尋撕心裂肺地喊著裏麵的人,卻已經沒有任何回音。

這一切是那麽不真實。

那個尖酸刻薄、隻會打罵人、隻會伸手要錢的媽媽居然在關鍵的時候犧牲了她自己。

沈尋愣愣地看著大火吞噬著一切,無力地跪在地上,捂著臉,失聲痛哭。

119刺耳的鳴笛聲急促響起,周圍十分混亂。

沈尋的耳朵嗡嗡作響,那顆心被碾壓成泥,無法恢複原狀。身上的每根骨頭仿佛都被一一敲碎,渾身沒有任何力氣。嗓子已經完全啞掉,眼睛又紅又腫,滿是刺痛。

沈尋覺得這些真的太痛苦,就一如當初她勸徐瑞天,可是卻沒看透。能勸慰別人,卻勸慰不了她自己。

此時此刻,沈尋覺得她就像是痛苦洪流中的螞蟻,瞬間被淹沒,從此不見天日。

世界上,唯一的親人,沒了。

什麽是死呢?

死亡就是永遠失去。這是最殘酷的懲罰。

沈尋承受不住如此巨大的打擊,眼前模糊,直接暈了過去。

2

這一定是個夢。

沈尋發現自己處於一個黑色的巨大漩渦中,整個人被墨色的水花卷起再拋下,五髒六腑都要被甩出來。整個天空是昏暗的,風掀起巨浪,用力拍在臉上,鼻口間全是水。

沈尋努力想要抓住些什麽,周圍除了水,什麽都沒有。她的手在虛空中做著抓的動作,在水中掙紮又掙紮,最終還是被像惡鬼一般拖進地獄。

這一定隻是一個夢而已,醒來就好。沈尋努力想睜開沉重的眼睛。

當沈尋費力睜開雙眼的時候,思緒還處於混沌之中,幾秒鍾之後,意識才清醒過來。這是一間病房,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消毒水的味道。更重要的是,那株茉莉花已經被移進花盆,放在床頭。而旁邊坐著徐瑞天。

“徐先生……”不知道為什麽,她剛剛低聲喊出這三個字,淚水就奪眶而出。

徐瑞天抓著沈尋的手,聲音喑啞道:“我在。”

沈尋哭得更厲害了,從**翻起來,一把抱住徐瑞天,嗚咽道:“我的媽媽也沒了……”原本不該有這樣親昵的動作。可是睜眼看到徐瑞天的那一刻,沈尋那顆惶惶不安的心像是找到了能夠依靠的地方。她這幾天實在太累,隻想靠一會兒,一會兒就好。

徐瑞天整個人都是僵硬的,最後聽到如同小獸般的嗚咽聲,身體才漸漸放鬆下來。他的手放在沈尋的背上,輕輕地拍著,有一種莫名的安慰。

沈尋哭了多久,徐瑞天就保持這樣的姿勢有多久。窗外的陽光正盛,傾瀉進來,落在兩個人的身上,有一種明亮的溫暖。

沈尋努力汲取著徐瑞天身上的暖意,企圖讓那顆涼透的心蘇醒,但一切都是徒然。

徐瑞天退後一步,雙手安慰似的搭在沈尋的肩膀,認真地看著她,道:“你不用擔心,一切有我。”

一切有我。

多麽暖心的四個字。

“我去給你買點兒吃的東西,你已經很久沒有吃東西了。”

沈尋含著淚光搖頭,如今的狀況實在是吃不下去,仿佛還有許許多多的事情。比如林容的葬禮,比如怎麽向鄭青秋交代,再比如怎麽還債。

徐瑞天勸道:“身體最重要。有力氣才能去處理事情。”

沈尋這才輕輕點頭。

徐瑞天走後,沈尋歎氣,重新躺在**,呆呆地看著窗外。

光禿禿的樹枝上不知道什麽時候長出了綠色的小芽,隻有米粒那麽大,遠遠看去,有一層薄薄的綠色。

仿佛春天很快就會來的。

沈尋原本想給鄭青秋打個電話,卻發現手機不在身邊,似乎被債主一起帶走了。

關於工作室的損失,沈尋覺得自己要負擔全部的責任,這又是一筆巨款。更重要的是,這場火把鄭青秋多年的心血毀掉了,也把沈尋的前途毀掉了。

沈尋突然覺得自己一瞬間一無所有了。人孤獨地來到世上,又孤獨地死去。可是沈尋卻不願意中途的過程也是孤獨的。在困難的時候,得鄭青秋幫助。如今卻用這種方式去“回報”,沈尋慚愧不已。

正當發呆的時候,不知道債主是怎麽找到這裏的,他帶著兩個人直接闖進來,沈尋嚇了好大一跳。

領頭的人依舊麵目暴戾,“你果然在這裏。”

沈尋看著這三個人,有一股深深的恨意。若不是這三個人,原本可以避免那場大火的,後麵的事情也不會發生。她直接從**跳起來,氣勢洶洶地走到那個人的麵前,高聲控訴:“你們引起的那場火災不僅燒掉一切,也害死一條人命!我要去報警,讓警察抓你們!你們會得應有得的報應!”

領頭的人冷笑。“有誰看到是我們哥幾個親手放的火嗎?有誰看到嗎?”

他身後的人也跟著笑起來。

“你最好趕快還五十萬,不然老子保證,以後你的日子肯定不好過。”

沈尋紅著眼睛,心裏隻能惡狠狠地詛咒這幾個人。

“你們想要讓誰的日子不好過?”徐瑞天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帶著一種威嚴。他走進來的一瞬間,三個人都愣住。

領頭的人臉色變了又變,換上笑臉,道:“原來是鼎鼎大名的徐總。”

徐瑞天站在沈尋的麵前,將女子護在身後,道:“道上的規矩我也懂。”徐瑞天從懷裏掏出支票,“唰唰”地簽上名字,眼也不眨地遞過去,“欠債還錢,天經地義。”

領頭的人笑眯眯地接過支票,道:“原來這位美女有徐總罩著,剛才多有得罪,還請見諒。”他一邊說話,一邊將帶走的手機拿出來,放到沈尋的手中。

徐瑞天冷哼一聲,繼續說道:“這一碼算清,再來算另一碼。工作室起火的事情你們三個誰也逃不了責任,等著法院的傳票吧。”

麵前的三個人互相看了一眼,臉色慘白。

徐瑞天撣了撣袖子上的灰塵,漫不經心地說道:“至於證據,這個東西太好辦了。如果有的話,肯定能夠找出來。我徐瑞天要讓你們看清楚,今天你們得罪的究竟是什麽人!”

最後一句話擲地有聲。

其中有個人被嚇得腳軟,直接摔到地上。

“還不快滾!”

三個人嚇得屁滾尿流地走了。

沈尋站在徐瑞天的背後,看著眼前人的背影,眼眶漸漸濕潤。這五十萬還得太容易,讓人疑心在做夢。她從來沒想過,徐瑞天會主動幫她還錢。徐瑞天做債主總比別人做債主好。

“徐先生,我該怎麽報答你……”沈尋現在滿腦子都想著要不要像電視劇裏一樣,把這副還算幹淨的身子給他。“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剩下的話說不出口。她的手覆在領口的扣子上,心跳飛快,麵色緋紅。

徐瑞天饒有興趣地看著,眉毛一挑,道:“沈尋,我真想不到你居然會用這種方式。”

沈尋把頭埋得死死的,連耳根都是紅的。

“你是不是霸道總裁文看得太多了,腦袋裏裝了些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我徐瑞天是貪圖軟香溫玉的人嗎?你未免看低了我。”

徐瑞天的話讓沈尋更加無地自容。可是這實在是沒辦法,欠得太多太多,心中愧疚。“徐先生,我不是那個意思……我隻是……”她也沒辦法解釋。

“這件事以後再說。你先吃點兒東西,我還有事情處理,先走了。如果你先想出院,隨時可以。”

說完這些話,徐瑞天頭也不回地走了。

沈尋懊惱,好像又惹他生氣了。

沈尋出院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鄭青秋。兩個人約在咖啡館見麵。鄭青秋依舊滿麵春風,仿佛工作室燒毀這件事並沒有對她產生什麽影響。

沈尋站起來,深深朝她鞠躬,真誠地說道:“鄭姐,對不起,一切都是我的錯。這筆損失我會慢慢掙錢還你。”

鄭青秋笑著擺擺手,道:“托你的福,現在我終於能換新的工作室了,比以前的還要大。小尋,你遇到了一位貴人。”

沈尋抬頭,滿臉疑惑。

“徐瑞天難道沒跟你說嗎?我開一家新工作室的費用全部找他報銷。”

沈尋愣住,久久反應不過來。沒想到徐瑞天連這個也考慮到了。

“你媽媽的事,我很抱歉。你是一個堅強的姑娘,一定能挺過去。”

“謝謝鄭姐。”

“工作室重新弄好,你再來上班吧。如果不願意的話,我也不勉強。”

沈尋輕輕點頭,沒說願意,也沒說不願意。所有的事情需要好好捋一捋,沈尋現在的狀態根本不適合工作。

林容的死無疑是巨大的打擊。她的葬禮很簡單,也隻有很少的三個人,包括徐瑞天和何佳。沈尋站在墓碑前,模樣呆滯。她伸手留戀地撫摩著墓碑,就像撫摩著林容的臉,冰冷刺人。那個人明明就在眼前,卻永遠也看不到了。生與死的距離如此近,又如此遙遠。

原本死的人該是她。

沈尋一直以為林容心裏隻有恨。但是,那一瞬間的抉擇,最終還是沒能逃掉這深埋的愛意。她內心深處對林容的怨消失得幹幹淨淨,隻餘下無盡的悔恨。

從此,隻剩下她一個人。想到這些,沈尋忍不住淚流滿臉。

何佳忍不住向前去抱住她,嗚咽道:“阿尋,我也是你的親人。”

沈尋哭著用力回抱何佳,低聲道:“我真的隻有你……”

“很高興,我能成為你的唯一……”

風很大,吹起樹枝嘩啦啦作響,也吹起那顆不想孤零零的心,輕飄飄地在找家。

3

很長一段時間,沈尋處於一種靈魂出竅的狀態,做什麽事情都要愣上好一會兒,記性也不好。常常做一件事情總要忘記什麽東西。比如吃飯的時候,要愣很久才知道要拿筷子。炒菜的時候喜歡發呆,總是忘記放鹽。她的臉上,一直是鬱鬱寡歡的模樣。何佳隔三岔五地過來陪伴,講些笑話。雖然沈尋會很給麵子地笑,但是很勉強,笑不達意,看上去讓人無比心疼。每個夜深人靜的夜晚,思念瘋長。沈尋隻能躲在被窩裏,撕心裂肺地哭泣。

徐瑞天偶爾也會過來看看,兩個人卻沒什麽話可以說,誰也沒打破這樣的平靜,直到沈尋在廚房切菜的時候不小心切到手指。

她“哎呀”一聲,原本在沙發上坐著的徐瑞天蹦起來直奔廚房。

沈尋的食指被切了一條口子,鮮血直流。徐瑞天找出消毒水和創可貼,處理傷口。沈尋呆呆地看著徐瑞天認真而緊張的臉,低聲說道:“我記得以前你也這樣為我處理過傷口。”

“所以呢?”

“自從你出現後,我的生活從未平靜過。”

“這點我承認,但是結果卻不是我想要的。”

沈尋知道這些事情都怪不到徐瑞天的頭上,可是有些話,她還是要說出口。“徐先生,以後你能不能不要出現在我麵前。我會把欠你的所有東西都一點兒一點兒還清,哪怕這一輩子都是在還債。”

誠然,這些話都不是真的。她害怕擁有,害怕去依靠,更怕以後習慣這種保護後再也無法獨自生活。她想戒掉這罌粟,一切從頭再來。

徐瑞天倏地抬起頭,墨色的眼睛凝視著沈尋,目光灼灼。

沈尋禁不住看,將臉轉到一邊。

令人沒想到的是,徐瑞天將沈尋緊緊摟在懷裏,聲音竟然有些顫抖地說道:“沈尋,把你的以後交給我好不好,我將視你如珍寶。”

風忽然停住,時間忽然停住,連心髒似乎都停頓了兩秒鍾。溫暖的氣息轟然炸開,沈尋猝不及防,腦袋有輕微的暈眩。徐瑞天的懷抱太過溫暖,沈尋還未擁有,已經開始貪戀,可是,人終究是要清醒的。

沈尋硬下心腸,輕輕推開徐瑞天,往旁邊挪了兩步,低聲道:“徐先生,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這個故事關於林容給別人當情婦,也關於黎昕最終的厭惡,更關於她從小背負“小三的女兒”五個字。這些故事發生太久太久,沈尋卻從未忘記當初的感覺。最後她說:“我不願意重複我媽媽的路,不願意讓我的女兒被別人戳脊梁骨。徐先生,我相信你一定是一位很好的伴侶,可是我已經沒資格。”

徐瑞天聽到答案,嘴角微微揚起,道:“沈尋,給我一點兒時間。”

能給多少的時間呢?沈尋不明白,更不想去觸碰這樣的底線。或許,徐瑞天是特別的,又或許,在徐瑞天心中,她也是特別的。可是,這樣的特別又能持續多久呢?所以,等與不等已經沒有任何意義。

沈尋開始謀劃一場不辭而別。愛情令人智昏,而沈尋一直都是清醒的。

不過遺憾的是,這場計劃很快就被打破。沈尋原本在收拾東西,門鈴響起,顧卿竟然站在門外。

沈尋有一瞬間的慌亂。

門被打開,顧卿踩著高跟鞋,姿態高傲地走進來,左顧右盼,看見地上打包的行李,諷刺道:“沈小姐,想不到你還真有幾分本事。怎麽?你這麽快就打算搬進徐家嗎?”

“你來找我有什麽事情?”沈尋既沒有讓顧卿坐也沒有倒茶,直接轉身去收拾東西了。

顧卿擋在沈尋的麵前,臉色不善地說道:“現在有件事情,你必須立即去做。”

“什麽事情需要我做?”沈尋冷哼。

顧卿臉上帶著一股戾氣,道:“你知不知道,徐瑞天為了你要開新聞發布會,公布我和他離婚的消息。”

“嗯?你們已經離婚了?什麽時候的事情?”沈尋滿是疑惑。

“嗬,聽到這個消息你是不是特別高興?我和他三年前就離婚了,但是為了公司,也為了我爸爸,一直沒有公布。如果徐瑞天公布離婚,你知道會給兩家公司造成多大的損失嗎?”

沈尋神情不變,道:“這件事情你應該去找他,而不是來找我。”

“可是罪魁禍首卻是你!”顧卿麵目猙獰地控訴。

“這是你們之間的事情,與我無關。”沈尋冷著一張臉,擺明不願意去勸徐瑞天。第一,徐瑞天決定的事情,沒有任何人能動搖,沈尋深知這點。第二,沈尋也沒有義務非要去維護這兩家公司的利益。第三,沈尋十分討厭顧卿咄咄逼人的樣子。

“你真自私!”

沈尋冷笑,“顧小姐,你把賭注壓在我身上,又何嚐不是自私?從前我什麽都沒做,但你從頭到尾都在針對我。現在你有難,卻來求我幫忙,這究竟是誰更自私一些。”

顧卿的臉色很不好,胸中有股憤怒的火,氣得手都在發抖。

“你與其來求我,不如去求徐瑞天,說不定看在以前的情義上,他能罷手。”

“情義?”顧卿仿佛聽見了天大的笑話似的,哈哈大笑起來,笑著笑著眼角有了淺淺的淚,“徐瑞天從未愛過我。”

是的,從未愛過。

年輕的時候,顧卿無奈嫁給徐瑞天,徐瑞天被逼迫之下娶了顧卿。但是沒想到顧卿動了心,而徐瑞天隻記得了顧家的逼迫,後來借助顧家做生意,開公司。最先提出離婚的是顧卿。她受不了徐瑞天那種冰冷的眼神,仿佛隨時都會把人凍成冰塊。原以為,隻要她有毅力,哪怕石頭也會開花。可是十幾年過去了,顧卿從滿懷希望到失望,最後絕望。漫長的歲月浪費在一個男人的身上,卻毫無結果。最美的年紀沒能開出最美麗的花朵。

沈尋的出現,讓她有了危機感。有時候,女人的直覺非常敏銳。第一次看見沈尋的時候,她就知道,徐瑞天要來真的,任何人都無法阻擋。

原本以為,徐瑞天就算來真的,也不會持續很久,直到他打電話通知要開新聞發布會。那語氣就是已經沒有轉圜的餘地,隻是來通知一下而已。

顧卿嫉妒得快要瘋掉。沈尋是那麽普通,長相一般,身材一般,能力一般,憑什麽能走進徐瑞天的心!

顧卿不明白,沈尋也同樣不明白。

其他的事情,顧卿沒有細說,沈尋也沒有細問。她隻知道,徐瑞天如今在法律上是單身就夠了。

這個消息太意外,也太讓人震驚了。

顧卿走後,沈尋猶豫再三,還是給徐瑞天發了一條短信:不要開新聞發布會,我願意等。

徐瑞天一再幫她解決難題,這個時候,她也不想忘恩負義地再給他增加難題。

徐瑞天很快就回短信說“好”。

沈尋看著這簡簡單單的一個字,終於露出了這些天第一個真誠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