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擾亂

1

徐瑞天出院那天,醫生絮絮叨叨叮囑了許多東西,讓他好好調養,不然可能發展成胃癌。沈尋看他皺著眉頭,一臉不悅,隻有不斷向醫生說著謝謝,硬拉著徐瑞天離開。

她一邊走一邊婆婆媽媽地說道:“你要聽醫生的話,好好調養胃。”

徐瑞天轉過身瞥了一眼,道:“你要是做飯能好吃一點兒,我的胃也少受點兒罪。”

沈尋不滿地辯解道:“我做的菜就算不好吃也談不上難吃嘛。”當然,這句話沒什麽說服力。

一切恢複正常,徐瑞天堅持要每天一起下班。雖然他念著飯菜不好吃,每天晚上還要來吃晚飯,甚至周末的時候還會帶著徐婉一起來蹭飯。

所以下班的時候兩個人會一起去菜市場買菜,回頭率百分之三百。畢竟徐瑞天穿著不俗,氣質也不像要去買菜的。至於吃飯,徐瑞天很好打發,給他吃再難吃的東西他也不會說什麽。徐婉卻一點兒也不好打發,每次都念叨著飯難吃,但是依舊還來,折騰人。

徐婉特別喜歡折騰人,一會兒要吃水果,一會兒要吃夜宵,忙得沈尋暈頭轉向。弄好這些吧,徐婉抬腳走人,看都不看一眼。沈尋一再跟徐瑞天說不能跟小女孩一般見識。徐婉折騰一番後沒什麽效果,果斷放棄。沈尋是典型的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人。徐婉所有無形的攻擊就像打到海綿一般,毫無反應。

這樣的日子真實平和,沈尋故意忽略掉那天黎昕說的所有話。

不過這個問題能逃避一時,卻不能逃避一世。

某天下班後,沈尋和徐瑞天一起去買菜。徐瑞天自覺地放下架子,兩隻手提著菜。沈尋空著手,比較輕鬆。

兩個人走到樓下的時候,沈尋愣住。不遠處,黎昕站在那裏,低著頭,翻著手機,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她條件反射地去看徐瑞天的表情,發現他皺著眉頭,似乎有些不悅。這個時候黎昕抬起頭,看過來,眼神微微遲疑。

沈尋無奈,硬著頭皮走過去。走到黎昕麵前的時候,她轉身對徐瑞天說道:“你先回去吧,我一會兒就回家。”

徐瑞天麵無表情地點頭。

黎昕的臉色頓時就不好了。

待到徐瑞天走後,黎昕忍不住開口諷刺道:“沈尋,這就是你的答案嗎?”

沈尋低著頭,誠懇地道歉:“對不起。”

黎昕皺著眉頭,問道:“他哪裏好?沈尋,你告訴我,你喜歡他哪一點。”

“我……不知道……”沈尋回答得很老實。

“他除了比我有錢以外還有什麽能比得過我?我比他年輕,也比他更有前途,而且會比他更加愛你。沈尋,你真讓我痛心。原來,你跟那些愛慕虛榮的女人沒什麽區別。”

黎昕的妄下定論無疑給了沈尋狠狠一巴掌,讓她又氣又羞又恨。她原本想大聲吼出來,最後隻是雲淡風輕地說道:“所以,你要尊重我的選擇。”

“你會後悔的。”

“那就等我後悔再說。”

不得不承認,黎昕說的的確都是事實。他的確比徐瑞天更年輕、更有前途,可是那又怎樣?那麽多年的鴻溝,沈尋沒辦法跨過去。那天黎昕說的那些話讓她很感動,但感動歸感動,可是她根本就不信。

黎昕非常憤怒,他的臉漲得通紅。這是沈尋第一次看見他生氣。平時,他的臉上總是掛著淡淡的笑,有著安慰的力量。沈尋有一絲絲的愧疚。

回到家的時候,客廳裏居然沒有人。沈尋四處尋找徐瑞天,卻發現他居然在廁所裏對著鏡子拔白頭發。

看到沈尋,徐瑞天拔頭發的動作僵住了。他扯著嘴角,皺著眉頭說道:“你來幫我把這根白頭發拔掉。”

“白頭發隻會越拔越多的。”沈尋雖然這麽說著,還是走向前去,為他拔掉了那根白頭發。

徐瑞天“嘶”的一聲,抽了一口冷氣,看著沈尋手中的白發問道:“我是不是真的老了?”

“在我心中,您永遠十八。”

“歲月真是不饒人。看見你那麽年輕,我才發現自己真的老了。”

“我快滿二十四了,你快滿四十了,你比我大一輪都還有餘,拔掉白頭發也沒用。”沈尋說得一點兒都不留情麵。“不過你放心,現在你這樣的人在外麵是很受歡迎的,現在有不少的大叔控。”

徐瑞天嘴角勾起,問道:“那你是大叔控嗎?”

沈尋抽了抽嘴角,回答:“看臉。”

“我的臉還是挺耐看的。”

沈尋盯了徐瑞天一眼,仿佛不認識一般。

最開始的時候,沈尋心中的徐瑞天一直是高高在上的,接觸後,才發現他不端架子,有風度,比較細心,會照顧人。再進一步接觸以後,發現他也有孩子氣的時候。

看到一個人從完美到不完美,說明越來越接近真實的他。

沈尋也發現自己對黎昕是越來越不了解了。

關於黎昕的事情,徐瑞天從未細問過,那天之後也隻是淡淡說了一句“一旦有了選擇就要遠離這個人”。

不過沈尋和徐瑞天說是朋友又不像朋友,說是戀人也不像戀人。

沈尋的心中,關於黎昕的一切都在發酵,再加上許久沒有約何佳,所以給她打了個電話讓她出來吃夜宵。

兩個人去了一家燒烤攤。

高中的時候,何佳最喜歡帶著沈尋去吃夜宵,每次必吃燒烤。在家裏,何佳的爸媽從來不讓她吃這些。

兩個人叫了一桌子的菜,然後又叫了兩瓶啤酒。沈尋一直不明白酒那麽難喝,為什麽還有那麽多人要喝。當然,這個問題何佳已經給她解釋過無數次了。這是中國的酒文化。開心要喝酒,不開心更要喝酒,結婚要喝酒,失戀要喝酒,生娃要喝酒,等等。要是沒有酒,這些人生大事通通沒有味道。

雖然理由有點兒歪,但仔細想想吧,也有那麽點兒道理。

沈尋一口酒灌下喉頭,齜牙咧嘴地拿起筷子去夾菜。

何佳喝了一杯酒,打著嗝兒問道:“你找我出來有什麽事情?”

“黎昕回來了。”

“這件事情我早就知道,隻是一直在猶豫要不要告訴你。”

“他說他喜歡我。”

“這不可能吧?”何佳瞪大眼睛,明顯覺得沈尋是在胡說八道。

“我也覺得不可能。”

何佳搖頭晃腦地分析道:“他要真喜歡你,這麽多年肯定不會對你不聞不問。換作我的話,我也不會這樣。”

從理論上來說,何佳說的不無道理。

“那你答應他了嗎?”這才是何佳關心的重點。

沈尋搖頭,道:“我覺得黎昕就隻是一場夢,他越是真實,我越是害怕。那些對他的喜歡統統在看不見他的幾年中被放無限大,最後又統統被消磨掉。而且……”

“而且什麽?”

“我……那個……最困難的時候,徐瑞天在我身邊。”

“對啊!上次在阿姨的葬禮上,我見過他一次,一直沒機會問你!老實交代,你們兩個是怎麽勾搭上的?”何佳明顯一副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的架勢。

於是沈尋就絮絮叨叨說了和徐瑞天之間的整個故事。其實,這個故事沒什麽新意,也就比那些霸道總裁文多了一些現實感。

何佳聽完故事,繼續搖頭晃腦地說道:“也就是說,現在你和徐瑞天的關係也很尷尬。”

沈尋點頭。

兩個人沒有任何親昵的動作,頂多就像搭夥吃飯一般。這樣的日子也讓沈尋懷疑徐瑞天是不是早就忘記自己那天說了什麽。

“你和周鶴軒準備什麽時候結婚?”

問到這個問題,何佳突然沉默。她灌了一大口酒,然後高聲喊著讓老板再來兩瓶酒。她臉上的落寞絲毫沒有逃過沈尋的眼睛。

“小佳……”沈尋低聲喚她,“是不是周鶴軒對你不好?”

何佳搖頭。“周鶴軒對我很好……可是,我總覺得少了些什麽。結婚的事情我也跟他提過,不過他沒說同意,也沒說不同意。”

“你們究竟怎麽在一起的?”上次周鶴軒那麽輕浮,讓沈尋心裏十分不踏實。

“其實,我也不知道。我給他表白過,也被拒絕過。那個時候我真的很難過,爸媽都替我著急。可是有一天,周鶴軒突然約我出來,跟我說,他喜歡上我了。然後我們兩個就在一起了。人生是很奇怪的,越是渴求的東西越是得不到。或者,表麵看上去你得到了這件東西,但實際上並沒有。”何佳說得顛三倒四的,不過沈尋也明白。

何佳繼續說道:“我太愛周鶴軒了,所以想用最寶貴的東西困住他。但結果不盡人意……有愛就有欲望,但是有欲望不一定會有愛。我覺得周鶴軒就像霧一樣,有好多不為人知的秘密。我不敢問,怕問了,我們兩個也散了。”說到這裏,何佳的眼裏有了淚水。卻依舊笑著道:“不過,我不後悔。”

那語氣帶著堅定,沈尋都快被感染了。

她一直很佩服何佳。何佳對待生活總是勇敢的,哪怕前麵是懸崖,也要跳上一跳,從來不計較後果,不管代價如何。

那天晚上,兩個人喝了許多酒,三更半夜周鶴軒來接人。何佳開心地摟著他的脖子,衝著沈尋笑,一臉幸福。

沈尋也想笑,可是心裏酸酸的。

何佳那麽賣力表演的幸福,能騙得過誰呢?

2

五月下旬,天氣漸漸變熱。

五月裏有特殊的一天,沈尋二十四歲的生日。

小時候每個人都盼著快快長大,可是長大後又盼望這歲月慢些。沈尋覺得過得最快的要數上大學後的那些日子。她甚至想不起來這幾年到底做過些什麽,仿佛一眨眼就晃到了這個年紀。

沈尋已經很多年不過生日了,或許是因為那個時候,隻有她一個人。沒有人說生日快樂,沒有人送蛋糕,也沒有人唱生日歌。

如果不是徐瑞天,她根本想不起來還有生日這麽一說。

那天是星期五,大清早就有快遞小哥來送玫瑰花,上麵有一張小卡片,寫著地址和時間,沒有落款。

當然,這個筆跡沈尋是認識的。徐瑞天寫字有個習慣,最後一筆總是勾得特別重,包括簽名。毫無疑問,這束花是徐瑞天送的。

沈尋腦海裏回憶這天到底是什麽日子,最後想起來是她自己的生日。

下班後,她匆忙趕去約定的地方,卻沒看見徐瑞天,正準備給他打電話的時候,有個長相斯文的男子站在麵前,很客氣地問道:“您好,請問是沈尋小姐嗎?”

沈尋點頭。

“請跟我來。”

男子走在前麵,沈尋跟在後麵,心裏有說不出的疑惑。男子將她帶到一家店麵前,並且給了一把鑰匙,道:“沈小姐,這是徐先生送給你的生日禮物。”

沈尋看著麵前的店鋪,張大嘴巴,驚訝到說不出話來。店鋪很大,有兩層,裝修得很華麗。店麵的門口兩側有個小花園,種著茉莉花,散發著陣陣清香。店麵的下麵一層左邊放著一排排的布料,布料看上去很昂貴。右邊放著幾個模特,模特後麵的玻璃櫥窗裏放著做衣服的其他材料。後麵有個小房間,放著縫紉機等工具。店麵的二樓是休息間,有一張很大的床,看上去很有質感。沈尋目瞪口呆看著這一切,不知道要說什麽才好。

她顫巍巍地拿起手機給徐瑞天打電話,很快電話被接通。

“喂,你在哪兒?”

“你先說說禮物喜不喜歡?”

“這禮物太貴重了。”

“沈尋,我最不缺的就是錢。”大老板的語氣自豪又囂張。

沈尋攥緊手中的鑰匙,從來沒想過會有這一天。徐瑞天做事情總是能輕而易舉地討人歡心。他對人的那些好又狠又準,讓人毫無拒絕的念頭。

可是見麵吃飯的時候,沈尋把鑰匙推到徐瑞天的麵前,收回依依不舍的眼神,道:“我真的不能收這份禮物。”

徐瑞天輕笑,道:“看來我沒親自拿鑰匙給你是正確的選擇。”他將鑰匙重新推到沈尋的麵前,道,“從現在開始,我聘請你為店長,名字你來取,你來給我打工。如果你不做的話,這店會一直閑置著,我的經濟損失會更大。”

沈尋看著鑰匙,忍不住回答:“你不是說你最不缺的就是錢了嗎?”

徐瑞天道:“遇見你,我才發現原來有錢是一件很快樂的事情。”

現在常說:錢不是萬能的,但沒有錢是萬萬不能的。在這個弱肉強食的年代裏,除了靠權說話,便是靠錢說話。對於有錢人來說,錢多少隻是個數字,沒有其他任何感覺。看著錢越來越多,的確會很滿足,但是金錢帶來的空虛往往更能把人拖入地獄。

沈尋沒有錢,所以盡管明白這些道理,她卻沒辦法感同身受。

徐瑞天接著說道:“我突然很慶幸能在這個年紀遇見你。如果換成二十多歲的話,我肯定會錯過你。”

現在說這個又有什麽意義呢?

其實沈尋盡管進了策劃部工作,但是並沒有停止對夢想的追求。休息的時候她還是拿著速寫本塗塗畫畫,有零碎的想法,也有完整的作品。在策劃部工作雖然也能學到東西,卻不能繼續何佳的夢想。哦,不對,話也不能這麽說。這應該是兩個人的夢想。

權衡之下,沈尋正式提交了辭呈。她在收拾東西的時候,辜敏過來拍著她的肩膀,說道:“沈尋,其實你很努力。”

“謝謝辜姐的照顧。”沈尋給辜敏深深鞠躬,表示感謝。

這句話無疑是對沈尋這些天工作的肯定。

沈尋辭職,最開心的當然是陸挽霜,她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

新店的名字沒什麽新意,叫恒溫。不得不說,這對沈尋既是一次挑戰也是一個機遇,更是檢驗成果的時候。以前,她總愛依賴鄭青秋,這次,全靠她自己。

新店剛開張,沒什麽客人上門,沈尋做的第一件衣服是套西服。不用說,肯定是送給徐瑞天的。

因為停工幾個月,沈尋的手有點兒生,不過很快就找回了感覺。給徐瑞天做衣服一定要做到最好。她畫了好久的草圖,又參考各大時尚雜誌,不厭其煩地修改。她終於明白為什麽鄭青秋力求每件衣服都完美無缺。

這套西服做了整整有一個多月,不斷返工,連用的紐扣都挑選了很多次,廢了許多的心血,最後終於成型。後來想了想,她也給徐婉做了一條裙子。這條裙子她沒費什麽心思,以簡單為主。

周末的時候,沈尋帶著兩套衣服去了徐瑞天家。

徐婉在做作業,徐瑞天在書房看書,難得清閑,徐瑞天的說法是“既然你要來這裏,我肯定不會去公司”。

沈尋把衣服送到徐瑞天的麵前,笑著說道:“老板,來檢驗成果。”

徐瑞天換上西服,一個字,帥,而且是越看越帥的那種。或許本來就因為他的身材比例很好,再加上一張俊臉,無論穿什麽衣服都有韻味。

徐婉早就聽到沈尋的聲音,故意在房間裏待了一會兒,然後才緩緩出來。

沈尋把那條裙子遞到徐婉的手中,柔聲說道:“我給你爸爸做了一套西服,給你做了一條裙子。”

徐婉接過裙子,冷哼一聲,轉身進了房間,再出來的時候,手裏已經多了一把剪刀,當著沈尋和徐瑞天的麵,把裙子剪得粉碎。“你別假好心,我不稀罕。”

“徐婉!回你的房間!”徐瑞天的臉色很不好。

沈尋反倒覺得沒什麽,勸慰道:“你別跟小女孩一般見識。”其實這種結果她早就預料到了,也做好了心理準備。

徐婉高聲吼道:“在我眼中,這個人跟那些貪慕虛榮的人沒什麽兩樣!她用盡手段接近你,裝可憐,博同情,難道你都沒發現嗎!”

徐瑞天實在是氣極了,道:“這些都是你那個媽教你的吧!”

“你別管誰教我,這就是事實!”

沈尋忽然覺得徐婉是可憐的,被親媽用來當槍使還不自知。再尖酸刻薄的話,在這一刻,她都能原諒。

徐瑞天不想多言,轉過身,冷聲說道:“既然你那麽聽你媽媽的話,可以去你媽那兒。以後,我也不再管你,也管不了你了。”

聽到這句話,徐婉的小臉頓時慘白,眼睛裏有了眼淚。她賭氣轉身進了房間,重重關上房門。

徐瑞天坐在沙發上,低聲歎氣。

沈尋坐在旁邊,安慰道:“你別擔心,總有一天她會明白的。”

每個人終究會脫離父母的保護,獨自去麵對世界的醜與惡,了解生命,探索真理,曲折成長。

“小婉自小被她奶奶寵壞了,所以當初我和顧卿離婚沒有忍心告訴她,才造成今天這個局麵。我一直想告訴她這件事情,可是不知道要怎麽去解釋。”

“如今隻有慢慢來吧,這種事情急不得。當初你媽媽去世後,她傷心成那個模樣。若是知道你和你前妻離婚,悲傷肯定不會少,說不定還會造成更深的傷害。”

小孩子的心太過脆弱。沈尋沒有孩子,卻當過孩子。小時候隻要爸爸媽媽吵架,她也會躲在被窩裏偷偷地哭,若是聽到兩個人吵到要離婚,會害怕這個家是不是真的要散。小孩子的依靠就是家,如果家沒了,那該有多傷心。

所有人都應該自然而然地成長,而不是被催促著長大。那些傷痛的意義大概就在於此。

3

徐婉正處於青春叛逆期,渾身帶著刺,也因此惹下不少事情。

學校讓開家長會,徐瑞天直接讓沈尋去,這個舉動讓她很尷尬。畢竟,她的位置也比較尷尬。

徐婉的班主任是個中年婦女,姓張,戴著一副老式的黑框眼鏡,看上去嚴肅古板。她說話之前,喜歡扶一扶眼鏡。開完家長會後,沈尋被留到辦公室。班主任拿著花名冊說道:“你應該不是徐婉的媽媽吧。”

沈尋訕笑著回答:“我是她姐姐。”

張主任語重心長地說道:“徐婉這個孩子比較聰明,但是心思從來不用在學習上。她在學校裏整天惹是生非,早晚要出事情。”

沈尋說:“您放心,我回去一定好好教育她。”當然,她隻是說說而已,畢竟徐婉也輪不到她來教育。她頂多把班主任的話複述給徐瑞天聽。這在徐婉的眼中,叫打小報告。

徐瑞天給徐婉立下了許多規矩,沒收所有的漫畫書和零食,沒收遊戲機和電腦,一切與學習無關的東西統統不能出現在房間裏。所有強烈反對的意見都被鎮壓了回去。因為這個,徐婉恨死了沈尋。她覺得爸爸總是對著其他的女人笑,卻連一丁點兒的慈愛都不給自家女兒。因此她也千方百計想要讓沈尋栽大跟頭。

徐婉屬於一天不惹事就不自在的人。沈尋半個月裏被徐婉的班主任叫去了兩次,每次內容都一樣。每次徐婉在旁邊都是仰著下巴,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可憐了沈尋,在這個年紀還被老師念叨。

沒過多久,沈尋又被班主任召喚。這次沈尋被請到校長室,房間裏有徐婉的班主任、校長,還有一位額頭被簡單包紮的男子,而徐婉就站在一旁。

沈尋進去的時候,張主任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罵:“你說你們這些人是怎麽當家長的?跟你們說過多少次,回去要好好教育。現在可好,徐婉把數學老師的頭敲破了。現在數學老師要告徐婉故意傷害罪!”

看來那位包紮著額頭的人就是數學老師,他叫囂著喊道:“對,我要告你們家的小孩故意傷害罪。”

一旁的校長也說道:“這孩子成天惹是生非,教也教不好,已經沒救了,我看你們還是領回去算了。”潛台詞約莫就是讓徐婉退學。

沈尋的臉色變了又變,下意識地回頭去看一旁的徐婉。徐婉那張臉上滿是倔強,淚水就在眼眶裏打轉,遲遲不肯掉下來。

校長的話讓沈尋心裏憋著一股火,道:“小婉打人是不對,可是她肯定不會無緣無故打人,肯定有原因。”

聽到這句話,徐婉驚訝著抬頭,愣愣地看著麵前的人。

沈尋轉過頭,低聲問徐婉道:“我想聽你說事情的經過。”

“數學老師說我有媽生,沒媽教。”

聽到這裏,沈尋板著一張臉,沉聲道:“小婉的確做得不對。但是校長,這你是不是必須給一個交代?貴校的老師就是這樣的素質嗎?貴校的老師可以隨意辱罵學生嗎?”接著她站到數學老師的麵前,深深一鞠躬說道:“我代徐婉向你道歉。你所有的醫藥費,還有什麽精神損失費、誤工費徐家通通負責!”接下來,她話鋒一轉,繼續說道,“不過我也要麻煩你跟徐婉道個歉,作為一名教育工作者,居然能說出這樣的話。說得嚴重一點兒,這是對學生進行人格侮辱。要是這件事情被大肆報道的話,貴校聲譽不保。”最後,她掉轉個頭,對著校長,說道:“校長,您說呢?”

這話像機關槍一樣“嗒嗒嗒”地掃射,在場的三個人同時變了臉色。校長辦公室一片死寂。

徐婉原本暗沉的眼睛開始變得亮晶晶的。

數學老師的臉色成了豬肝色,猶豫好半晌,在校長嚴厲的眼神下才極其不情願地說了一聲“對不起”。

沈尋拉著徐婉的手腕,提議道:“要不然我們轉個學吧?”

徐婉愣了愣,然後點頭。

沈尋抬腳準備走,被校長笑眯眯地攔下來。

“沈小姐,有什麽事情好商量。既然主要不是徐婉的責任,退學就沒有必要。你們家的徐婉很聰明,要是再努力一點兒,可以考出很好的成績。”

沈尋歎口氣,聳聳肩回答:“我們回去再考慮考慮。對了,這三天徐婉暫時不來上課。這裏應該沒什麽事情,我們就先走了。那位數學老師,記得發個銀行卡賬號給我。”

說完這句話,沈尋拉著徐婉,頭也不回地離開,動作那叫一個瀟灑。

兩個人一路沉默。

徐婉的心思比較複雜。她在想這個女人該不會又是使手段、套近乎,諸如此類。胡思亂想了一陣,徐婉覺得餓了,拉著沈尋的衣袖,道:“我餓了。”

一聽見說餓,沈尋也覺得餓,豪氣道:“走,我請你吃飯。”

“我要你做給我吃。”

沈尋瞪著徐婉,奇怪地問道:“你不是嫌難吃嗎?”

“在外麵吃浪費錢。你懂不懂什麽叫節儉。”

活了二十多年的沈尋被一個十幾歲的小女生給教訓了,簡直無地自容。她反駁道:“小女生,麻煩你對我客氣一點兒。今天要不是我,你肯定會被徐瑞天打死。”

徐婉高傲地昂著下巴,道:“別以為你這樣我就會對你感恩戴德。”

“白眼兒狼。”

“敗家子兒。”

“白眼兒狼。”

“敗家子兒。”

……

他們不斷重複以上對話。沈尋琢磨著,活了二十幾年,居然跟一個小屁孩兒在大街上有如此對話,簡直幼稚。

回家後,沈尋下了兩碗素麵。

徐婉一邊搖頭說難吃,一邊把麵往嘴裏塞,簡直跟徐瑞天一個德行。“你說你吧,勾引我爸的手段能不能提高一點兒?你做的菜這麽難吃他能不嫌棄你嗎?我能接受你嗎?”

沈尋重重把碗往桌子上一放,抬頭道:“那你們兩個以後都不許在這裏吃飯。”

徐婉立即閉嘴,整個飯廳裏隻聽得見吸麵的呼呼聲。安靜了一會兒,徐婉又開始說話。“我媽從來沒給我煮過飯。以前在家裏都是奶奶做飯,我爸不喜歡請保姆。後來,奶奶去世後,我爸做飯。但是他通常比較忙,做飯的次數少的可憐,我要不在學校吃,要不就在外麵吃。”

難怪兩個人的口味那麽刁,也難怪兩個人要一起過來蹭飯。

傍晚的時候,徐瑞天過來,看見徐婉正在沙發上坐著看電視,非常疑惑。畢竟徐婉跟沈尋一直合不來,她竟然單獨在這裏,而且看電視還看得如此津津有味,著實讓人驚訝了一把。

沈尋在房間裏看書。那裏有扇落地窗。她就坐在陽台上,背靠著牆一不小心就睡著了,書散落在一旁。待她醒來的時候,聞到一股飯香,廚房裏窸窸窣窣地響。原來是徐瑞天在廚房弄菜。

他隻穿著襯衣,麵前係上一天藍色的圍裙,看上去特別夢幻,也特別滑稽。本來聽到徐婉說他會弄飯已經夠驚訝了,想不到晚上就親眼見到。沈尋還疑心是不是在做夢。

徐瑞天看見門外的沈尋,一邊忙碌,一邊說道:“你們兩個趕快來洗手吃飯。”

沈尋捏捏臉,反應有些遲鈍,直到聞到飯桌上的三菜一湯散發著誘人的香才清醒過來,道:“原來你真的會做飯啊!”

她嚐了一口菜,發現還真不賴,比她做得要好吃。平時隻吃一碗飯的她,今天晚上破天荒地吃了兩碗。旁白的徐婉也吃得很開心,眉間都是笑,肚子吃得鼓鼓的。

大約是徐瑞天做飯這件事讓沈尋覺得眼前的人跟普通人沒什麽區別,於是“得寸進尺”地說道:“要不然你把碗洗了吧。”

徐婉噘著嘴巴,抱不平道:“我爸煮飯,你洗碗,這才公平。”

沈尋反問道:“那你做了什麽?”

“我給我爸加油就好。”

對於如此臉皮厚的言論沈尋隻能沉默。徐瑞天一個眼神,她隻好默默地去洗碗。她一邊洗碗,一邊想著好像這樣的生活還挺不錯的,她甚至都快忘記到底欠了徐瑞天多少人情。黎昕的身影時不時會在腦海裏冒出來,張牙舞爪示威後,又沉寂下去,反反複複。

遺忘是一件很漫長的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