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喑啞

1

日子過得很平淡。沈尋變得忙碌起來。因為工作室剛開業,沒什麽說服力。她就熬夜做了許多樣品擺在櫥窗,讓路人觀看。如果有一個人側目,沈尋也會很開心,甚至贈送一批客戶衣服,讓人試穿。經過不懈努力,工作室漸漸有了生意,沈尋單獨做成品也越來越嫻熟。盈利的第一件事情自然就是將錢通通上交,然後徐瑞天發工資。

沈尋是個打工者,但卻是最快樂的打工者。她現在過得很充實,偶爾也會想起過去,想起黎昕。

沈尋不是一個矯情的人,但是想到黎昕,總會有些矯情。其實想想,為什麽非要去刻意遺忘呢?那些時光真真實實地存在過,無論最後是什麽模樣,每個人終究會死去。這些時光也會跟著被埋葬。

她也明白,終究有一天,黎昕會成為別人家的誰,但是沒想到這天會來得這麽快。

陸挽霜拿著白色的請帖到店裏,滿臉都是勝利的微笑。“下下周的周末如果你有空的話來參加我的訂婚典禮,如果你沒空,我也不勉強。”

沈尋還在奇怪,陸挽霜明明討厭她,為什麽還要邀請她。當她打開請帖看見名字那排的時候,她明白了。

陸挽霜是來挑釁的。因為她訂婚的對象的名字叫“黎昕”。陸挽霜臉上掛著張揚的笑,以一種勝利者的姿態道:“沈尋,你輸了。”

這件事情哪有什麽輸贏,黎昕不是賭注,也不是被爭奪的貨物。不過這張請帖太刺眼睛,讓人很不適應。畢竟前段時間黎昕才深情告白過一次,轉眼就與別人訂了婚。這讓沈尋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挫敗感。

“暗戀的人結婚了,新娘不是我”這種橋段經常遇到。許久以前,她也曾經想過,要是某一天黎昕結婚,她一定會不顧一切地趕去,看看他幸福的模樣。如今,遇到這種情況,她卻膽怯了,幹脆當作沒收到請帖,打算不去參加。

不過到了那天,徐瑞天打電話,讓沈尋穿漂亮一點兒,讓她一起去參加一個宴會。她怎麽也沒料到,這個宴會竟然是黎昕的訂婚典禮。等到了現場之後,沈尋瞪著徐瑞天,道:“你是故意的。”

徐瑞天勾著嘴角,問道:“你見著老情人什麽感覺?”

“有。我想去下洗手間。”沈尋胡扯。

徐瑞天拉著沈尋的手腕,沉悶地吐出兩個字:“憋著。”

沈尋有十二萬分不願意,但是這不願意還是沒抵得過徐瑞天的強力拉扯。他說道:“我隻是在教你看清人。”

兩個人並肩走進去,吸引了無數人的目光。徐瑞天赫赫有名,加之長相不凡,肯定受歡迎。而沈尋今天打扮得也很美,站在徐瑞天旁邊,有些小鳥依人的意味。有個老總拍著徐瑞天的肩膀,大大咧咧地笑著說道:“徐總,你女兒已經長這麽大了。”

徐瑞天的臉色頓時難看起來。沈尋努力憋住快要噴發的笑意。

“這是我女伴。”

“誤會,這都是誤會。”

等到那個人走後,沈尋在徐瑞天的耳邊小聲說道:“人生真是處處充滿驚喜。”

“你關注錯了重點。”

沈尋的確在努力轉移注意力,四處張望時,她發現何佳和周鶴軒也來了,她用力向兩個人招手。

周鶴軒今天穿著黑色的西服,頭發特意弄過造型,看上去比較精神。何佳穿著公主裙,站在旁邊,兩個人看上去十分般配。

訂婚典禮的兩位主角都還沒出來。不過沈尋卻看到一位以前“初戀”工作室的顧客,就是揚言著十天之內不把衣服做好就讓人好看的中年婦女。當然,她也看到了沈尋,而且認出她來,眼神有些凶狠。不過沈尋現在有了徐瑞天,她也不敢把沈尋怎麽樣。所以沈尋仰著下巴,膽子頓時肥了不少。當然,她也看到了黎昕的爸爸,比記憶中老了許多。

何佳挽著周鶴軒,端著酒杯七拐八拐地來到沈尋麵前,道:“阿尋,想不到你竟然會來。”

沈尋嘴角浮現一絲苦笑。她是真的不想來,退一萬步說,黎昕要是和別人訂婚的話,她的心情會比現在好點兒。隻是對方是尖酸刻薄的陸挽霜。黎家也是有家底的,陸挽霜的家室隻能算將就,雖然兩個人在外形上的確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無可挑剔。

伴隨著音樂,一對璧人緩緩走出來。今天黎昕穿著一套白色的西裝,胸口插著一朵嬌豔的玫瑰,看上去格外帥氣。陸挽霜穿著白色的長裙,戴著白色玫瑰做的花環,看上去仙氣十足,兩個人一出場,全場爆發出熱烈的掌聲。

黎昕在笑,嘴角微微上揚,笑得如同溫暖的太陽。那樣的笑,應該是幸福的。雖然陸挽霜人比較討厭,但是對黎昕的感情絕不會少。沈尋有多麽痛苦,她就有多麽愛黎昕。不過一切都無所謂,反正贏家不是沈尋。

訂婚儀式的時候,沈尋下意識地喘不過氣,偷偷摸摸穿過人群,去陽台透透氣。徐瑞天瞥了一眼,也沒阻止。她站在陽台上,想起了許許多多關於黎昕的畫麵。比如兩個人一起去圖書館,一起解題,一起跑早操,一起照顧茉莉花。那些歲月呼啦啦地不斷往後退,逐漸淡去。她一時間想不起來,那是什麽感覺。她還沒有全然忘記,所以胸口的酸不斷發酵膨脹,最後填滿全身,如此無力。

不一會兒,何佳也來到陽台,道:“裏麵已經結束。阿尋,你還好吧。”

“人生就像高速行駛的列車,初戀正如路邊美麗的風景。我們可以坐在車上靜靜地欣賞它,卻不能跳下車去流連忘返。畢竟,終點才是我們最終目的地。”

“所以呢?”

“我不應該難過的。至少那些風景,我都看過。”沈尋幽幽地回答,有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

“我們進去吧,等會兒還要去敬酒,你別這麽舍不得的樣子。”

“我盡力。”

沈尋一直盡力笑著,盡力裝作她很開心,盡力裝作這一切其實對她沒有影響。當徐瑞天拉著她過去敬酒的時候,她笑著說道:“恭喜兩位,先幹為敬。”她一口將酒灌下喉頭,火辣辣的疼。

黎昕微笑著說:“謝謝你的祝福。”

陸挽霜挽著黎昕的胳膊,笑得很甜美。“徐總,很榮幸您能來。”

徐瑞天沒搭理陸挽霜,而是摟著沈尋的腰,晃著酒杯,對黎昕說:“你和我們公司的陸助理很配。”他的語氣重音在“陸助理”三個字上。貶低人的口氣相當明顯。

陸挽霜變了臉色,黎昕微微皺起眉頭。

沈尋拉著徐瑞天,笑著說道:“反正,恭喜你們。”說完後,拉著他離開男、女主角。

走到別處,沈尋抬頭,有些不悅地問道:“你剛才為什麽那樣說?”

“我在幫你。”

“我不喜歡用這種方式。”沈尋轉過臉,不理徐瑞天。

這個時候,台上傳出了兩聲咳嗽。周鶴軒左手拿著話筒,右手拿著一個四四方方的錦盒,道:“第一,今天是我姐姐陸挽霜大喜日子。在這裏,我要祝賀她,希望她幸福。”

周鶴軒居然是陸挽霜的弟弟。

沈尋第一反應是去看何佳,發現她滿臉驚訝,看來她也才知道這個事情。

“第二,我想做一件事情,想請在場的各位見證。”周鶴軒的目光看著何佳,嘴角勾起了一絲笑。

沈尋看到何佳滿臉緋紅,有些興奮,眼神中滿是期待。如果沒有猜錯,這個樣子應該是要求婚吧。這應該也是何佳所期待的。連周圍的人都開始起哄。

周鶴軒拿著話筒,一邊緩緩走向何佳一邊說道:“今天是個很特別的一天。幾年前的今天,我遇到了一個很特別的女孩。她乖巧、聰明、賢惠,也很體貼,以後肯定會是一位好妻子、好母親。今天,借著這個場合,我想對這個女孩說……”他走到何佳麵前,單膝跪下,打開錦盒,嘴角帶著微笑,略帶怨毒地說道,“何佳,我們分手吧。”

那錦盒裏,不是鑽戒,而是一枚做工精致的哨子。

原本起哄的人群瞬間安靜下來。

何佳愣愣地看著哨子,看著微笑著的周鶴軒,滿心的期待被麵前的人親手撕得粉碎。她睜大了眼睛,淚水滾滾而下。

周鶴軒還在笑,何佳掉頭,擠過擁擠的人群,拔腿就跑。其他人麵麵相覷,不知道究竟發生什麽事情。

沈尋看著周鶴軒無所謂地笑,越看越氣,氣衝衝地上去,當著眾人的麵,狠狠打了周鶴軒一巴掌。她覺得一巴掌還不夠,又一腳踢到他的膝蓋上,高聲指責道:“周鶴軒!你真不是個男人!何佳沒有做錯任何事情,她不過就是因為愛上你。所以她就比你卑微、比你渺小,被你輕蔑、被你看不起、被你不珍惜,被你這樣當眾踐踏、羞辱!你會遭報應的!”

說完這句話,她掉頭去追何佳,高跟鞋跑著太礙事,她直接脫掉,光著腳去找人。

周鶴軒無所謂地聳聳肩,在眾人異樣的眼光中,也走了出去。

何佳跑得太快,一會兒工夫就沒了人影。沈尋一手提著裙子,一手提著鞋子,焦急地在周圍尋找,大聲喊著“何佳”的名字,回頭率百分之三百。

也不知道找了多久,沈尋才看見何佳坐在大馬路邊哭泣,肩膀不停地抖動,她的鞋子被踢了老遠,頭發也全都披散著,模樣狼狽至極。

沈尋走過去,一屁股坐在何佳的旁邊,絲毫不顧裙子會弄髒。這個時候她才察覺,腳心不知道被什麽劃了一下,正在緩慢流出鮮紅的血。她用手捅了捅何佳,道:“姑娘,我們去喝酒吧。”

何佳捂著臉,哭著說道:“不去!”

“你在大街上哭很丟臉。”

“我都被甩了,還管什麽形象。”

沈尋拍著何佳的肩膀,說道:“你還需要形象去勾搭更帥的帥哥。”

何佳撐著額頭,低聲抽泣道:“其實我早就知道他不喜歡我,隻是我在他身上浪費了那麽長的時間,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最後一句帶著濃濃的哀怨。

明明是愛情,最後卻化成了一句“不甘心”。何佳比沈尋想象中更堅強一些,原本以為要勸好一會兒。結果兩個人後麵全是在罵周鶴軒。

何佳罵爽了,解氣了,又恢複了原狀,隻是那雙眼睛裏,仿佛有什麽東西變了,整個人看上去更加成熟。她抱了抱沈尋,紅著眼睛低聲道:“阿尋,幸好我還有你。”

“小佳,我真的沒想到你已經從那個五穀不分、生活技能負分的小姑娘變成現在這個模樣,堅強,獨立,直白,愛憎分明。”

“這裏麵也有你的功勞。”

沈尋忍不住再次用力抱緊何佳,兩個人的友誼比愛情還要來得牢靠。

有人說,愛情經得起風雨,經不起平淡。友情經得起平淡,卻經不起風雨。但是沈尋想大聲反駁:不管是平淡還是風雨,她和何佳的友情能戰勝一切。

2

因為周鶴軒的事情,何佳的狀態不是很好,雖然那天晚上她看上去恢複正常了,沈尋依舊不放心。所以每天關店以後就直接去何佳那兒。何佳上班後,買了一套兩室一廳的房子,布置得很溫馨。那些周鶴軒留下來的東西通通被打包扔進了垃圾桶。

何佳一邊收拾,一邊給沈尋講著那些東西的來曆,也算是回憶。

比如說那一遝厚厚的信紙,那些都是初稿。

何佳轉學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給周鶴軒寫信道別。第一句是“你好”,最後一句是“再見”。那個時候寫信跟寫作文一樣,非常正式。何佳寫信之前通常會先打草稿,改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滿意為止,然後謄寫到好看的信紙上。所以挑選信紙和信封都成了一件很神聖的事情。何佳寫的字歪歪扭扭的,經常被點名批評。為了能寫出好看的字,何佳還專門去買了很多本字帖來練。

周鶴軒從來沒回過信,但是何佳從來沒放棄過,不管是讀高中還是大學,堅持每天一封信。每天哪怕事情再多,都不會把寫信這件事情忘記。

真正愛上周鶴軒是高三畢業的暑假。何佳偷偷跑去找他。那個時候,周鶴軒在KTV裏和一群人喝酒,搖骰子。她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勇氣,打聽到他的行蹤後,就直接闖進包廂。這是兩個人真正意義上的初遇。

何佳從來沒有這麽勇敢過。

記得那天的KTV嘈雜昏暗,有人在唱陳小春的《獨家記憶》。周鶴軒穿著黑色的襯衣,在喧鬧的人群中格外出眾。那慵懶的表情,嘴角的痞笑,都帶著一種**力。

何佳站在門口,大聲說道:“周鶴軒,你出來一下。”

旁邊那些人就起哄。“周鶴軒,又有小妹妹找你咯。”說完,其他人跟著哈哈大笑。

周鶴軒看著何佳,臉上在笑著,人卻沒動。“我憑什麽跟你走?”

“對啊,他憑什麽跟你走啊?你是他什麽人啊?”旁邊的人多事地問道。

“我有話跟你說。”

旁邊的人繼續笑眯眯地說道:“小妹妹,你想讓我們的軒哥跟你出去,來,先把這瓶酒幹了。”

周鶴軒自然也是一副看好戲的樣子,並不打算插手。

何佳看著那瓶酒,有些猶豫。畢竟,她從來沒有喝過酒。

周鶴軒勾起嘴角,問道:“你不敢喝嗎?”

聽到這句話,何佳二話不說,直接衝上去,拿著瓶子,仰頭往喉嚨裏咕嚕咕嚕灌酒。周圍的人被何佳的氣場怔住,隨後爆發出一陣掌聲。

何佳真的把酒喝完了,而周鶴軒也很守信用地跟著出來。此時此刻,何佳的腦袋無比清醒,盡管胃裏難受得要命。她站在周鶴軒麵前,仰起下巴,道:“我叫何佳,每周都會寄信給你,你收到了嗎?”

“我收到了。”

“那你看了嗎?”

“那些信全部被我扔進了垃圾桶。”

何佳愣了愣,隨即說道:“沒關係,現在我可以說給你聽。那些其實都是廢話,總結起來隻有七個字。周鶴軒,我喜歡你。”

周鶴軒雙手插在口袋裏,聳聳肩膀,道:“我不喜歡你。”

何佳滿不在乎。“總有一天,我會讓你愛上我。”宣布這句話以後,她開始真正倒追周鶴軒,用盡各種方法。

除了寫信,何佳還會給周鶴軒寄各種的零食和衣服。放假的時候,省吃儉用攢下錢買飛機票去找他。每天準時給周鶴軒問早安、午安、晚安,諸如此類。何佳幾乎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追周鶴軒這件事情上,不管被打擊了多少次,從來沒說過要放棄。

工作以後的何佳都會佩服當年的她自己,為什麽當初如此有勇氣。或許是因為年輕,不怕犯錯,又或許是因為年輕,害怕錯過。

不管未來有多長,那個人總會在記憶裏。就像陳小春唱的:我喜歡你,是我獨家的記憶。

而周鶴軒則是屬於何佳的獨家記憶。

現在何佳說起這些的時候,都忍不住向沈尋感慨當年真的好年輕。

沈尋回答道:“誰沒年輕過呢?”

是啊,每個人都有年輕的時候。或許,每個人在那個年紀,都有一場轟轟烈烈的愛情,不管是暗戀,還是明戀,它們是如此刻骨銘心。

在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裏,還有一朵幹枯的玫瑰,被何佳裱了起來。她拿著花說道:“這朵玫瑰是我人生中收到的第一朵花。它是周鶴軒送的。”

其實也不能說是送。實際上是何佳和周鶴軒去吃飯,那個老板送到周鶴軒的手裏,然後由周鶴軒轉送,沒有任何寓意。何佳卻把這朵花當成寶貝。

沈尋忽然想起以前鄭青秋說玫瑰花不一定代表愛情。

何佳收拾著那些關於周鶴軒的東西,表情沉默,像是在默哀。當把那些東西扔進垃圾桶的時候,她的眼神最終還是帶著一絲憂傷。

花季、雨季不再來,那樣美好的年紀到頭來卻栽在連人渣都不如的禽獸手裏。

其實失戀並不可怕,最可怕的是,失戀後大姨媽遲遲未到。

沒錯,何佳中標了,她拿著兩根紅線的驗孕棒可憐兮兮地問沈尋怎麽辦。沈尋將何佳狠狠數落了一頓。喜歡做成年人做的事情,卻不喜歡按照成年人的方式來承擔後果。當初何佳還笑嘻嘻地說她已經成年了,如今連哭都哭不出來。

沈尋非常嚴肅地問道:“你想不想要這個孩子?”

何佳躊躇了許久,才點頭說道:“我想要這個孩子,畢竟小生命是無辜的。而且,這也是我的孩子。”

“那你應該知道單親媽媽會麵對哪些問題。”

何佳點頭。

且不說家裏同不同意,單親媽媽本身非常辛苦,又要帶孩子又要掙錢養家,還得回答孩子為什麽沒有爸爸。而且,帶著一個拖油瓶,何佳也很難再成個家。不僅如此,更關鍵的是這個社會並不是對所有的單親媽媽都是寬容的。所以,擺在何佳麵前的是重重困難。

“小佳,難道你不去找周鶴軒嗎?他應該知道這件事。”當然,周鶴軒能負責自然最好。

“那好,你幫我約他。”

約周鶴軒出來不是一件困難的事情,何佳穿得很漂亮,還化了淡妝。三個人坐在咖啡廳裏,氣氛沉悶。

周鶴軒勾著嘴角,誇讚道:“小佳,你今天真漂亮。”

沈尋真的很不明白,為什麽周鶴軒一麵當著惡魔,另外一麵還可以當個天使,兩者可以同時出現在一個人身上。

何佳沒有看周鶴軒,低聲說道:“我懷孕了……”

“孩子是我的?”周鶴軒的眼眸中有一絲的驚訝,不過很快就翻了過去。“小佳,每次我們都有做安全措施。”

何佳抬起頭,盯著周鶴軒,說道:“那些安全套都被我紮了洞。原本,我想用孩子來逼你跟我結婚。但是想不到你先跟我說了分手。”

周鶴軒攤開手,模樣很欠打。“所以,這不關我的事。”

沈尋忍不住拍桌子吼道:“周鶴軒,你得承認,這個孩子有你的一半!”

“好吧,我承認孩子是我的,可是那又怎樣?第一,我不會因為孩子跟何佳結婚。第二,我更加不會對這個孩子負責任。”

“周鶴軒,你這個禽獸!”沈尋忍不住高聲怒罵。

周鶴軒厚著臉皮笑著回答:“多謝誇獎。”

一旁沉默很久的何佳忽然站起來,拉著沈尋說道:“我們走吧。我當初真是瞎了眼才看上這隻禽獸,跟他呼吸著相同的空氣我都覺得惡心!”

周鶴軒已經完全沒救了。

沈尋站起來看見他那張欠揍的臉,直接把咖啡端起來毫不猶豫地潑上去,放下杯子,走人,一氣嗬成。

人走遠了,周鶴軒還非得補一刀。“何佳,當初我跟你在一起是因為我姐姐想拿下你爸公司的一個項目。所以,我和你發生的一切隻是一場交易。現在我姐換了公司,我也沒必要繼續跟你在一起了。”

原來,曾經的好也隻是交易。何佳真覺得沒有什麽可懷念的了,她的心被周鶴軒親手摔得粉碎,再也無法拚湊完整。

沈尋想殺了周鶴軒的心都有。

知道事情真相的何佳,反而有一種釋然。她背對著沈尋說道:“我一直都知道,他是不愛我的。如今親自驗證後,我覺得好像分手是很平常的事情。我唯一的錯就在於天真地以為孩子能捆住他。”

最終懷孕的事情還是被何佳的父母發現了。她父母強烈要求她去醫院打掉孩子,可是何佳死活也不願意。

於是她媽媽叫了幾個私人醫生去家裏,讓人把何佳捆在**,強製性流掉孩子。何佳像是一個犯人一樣,被屈辱地綁在**,不斷掉眼淚,任憑她怎麽哀求都無濟於事。她媽媽紅著眼睛,站在一旁,用非常強硬的態度說道:“佳佳,我這是為你好。”

何佳瘋狂地搖頭,不惜用生命威脅道:“如果孩子死了,我也不活了。”

她媽媽狠心地說道:“那到時候我會幫你立個墓碑。我們何家有頭有臉,不能讓你壞了名聲。至於陸家的那個私生子,總有一天我和你爸爸會收拾他。”

何佳心一下就涼了,知道這件事情毫無轉圜的餘地,眼裏空洞洞的,感覺孩子一點兒一點兒在體內流失。那是一種很煎熬的過程。

當何佳向沈尋複述這些的時候,眼裏已經沒有了往日的神采。原來青春有活力的何佳一下就老了好幾歲,不再穿鮮亮的衣服,不再哈哈大笑,臉上隻有一種表情,那就是死寂。她說,她和周鶴軒最後一絲關係也斷掉了。她眼中的那點兒星火,最終也熄滅。

沈尋忍不住用力抱緊她。

何佳瘦了很多,沈尋被她的骨頭硌得疼。“小佳,未來的路很長。”

“對啊,未來很長,卻已經沒有任何盼頭。”

“你恨你父母嗎?”

“我不恨,我知道他們是為我好。”雖然不恨,但是也沒辦法原諒。接著何佳沒頭沒腦地說道:“我真想殺了周鶴軒。”

沈尋知道,何佳大概恨透了周鶴軒。

3

何佳辭去了工作,一直在家裏待著,鬱鬱寡歡。沈尋幾乎把所有安慰的話都說了一遍,那些剩下的傷口還是得慢慢愈合。

發生了那麽多事情至少有一件是很開心的,店裏的生意逐漸好起來。沒想到的是,顧卿竟然會光臨。

沈尋打心裏不喜歡顧卿,但是顧客就是上帝,她隻有客氣地將咖啡端在顧客麵前,而不是將咖啡潑在顧客臉上。

顧卿脫下工作服,穿著一條白色典雅的短裙,踩著一雙白色高跟鞋,將完美的身材勾勒出來。她畫著淡妝,將臉上的細紋通通遮蓋,看上去年輕了幾分。她坐在桌子旁邊,看著剛端上去的咖啡,皺著眉頭說道:“我不喝這麽廉價的咖啡。”

沈尋笑著回答:“對不起,本店隻有這麽廉價的咖啡。”

顧卿從包包裏掏出一張空白支票,“唰唰”地簽上大名,遞到沈尋的麵前,道:“我也不想跟你拐彎抹角。我今天來隻有一個目的,讓你離開徐瑞天,不管多少錢都可以。”

沈尋看著那張支票,忽然樂不可支。“我跟著徐瑞天的話,得到的錢應該比你出的更多吧。我為什麽要傻到去放棄呢?”

“你果然是為了徐瑞天的錢。”

“我說我不為了他的錢,你也不會信。我又何必多給你做解釋。如果你今天來隻是為了這個,那你可以離開了。不過,我得冒昧地問一句,你以什麽身份要挾我離開徐瑞天?就憑你是他的前妻嗎?”語氣重音放在“前妻”兩個字上。

顧卿的臉色頓時變得難看起來,“憑我是他孩子的母親!憑我和他一起風風雨雨走了這麽多年!他眼下是喜歡你,可是你以為他以後還會喜歡嗎?總有一天,他會看在孩子的麵上,跟我複婚。”

“顧女士,你既然說過他從未愛上你,又憑什麽如此有自信地認為他會跟你複婚呢?”

“婚姻是婚姻,愛情是愛情,愛情不可以沒有婚姻,但是婚姻可以沒有愛情。”

沈尋笑了。她笑著問道:“既然你說你愛徐瑞天,那你知道他喜歡什麽顏色,喜歡吃什麽菜,最喜歡做什麽事情嗎?”

顧卿愣住,好一會兒才回答,“他……喜歡黑色,喜歡吃……魚香肉絲,最喜歡做的事情是打高爾夫。”

沈尋再次笑了,冷聲回答,“他根本沒有最喜歡的顏色,也沒有喜歡吃的菜,而且他最喜歡做的事情也不是打高爾夫,而是看書。”

顧卿臉色難看地站起來,不悅地問道:“你知道這些又有什麽用?”

沈尋繼續說道:“徐婉喜歡紅色,喜歡吃甜食,最喜歡玩遊戲,最不喜歡吃青椒和生薑,也不喜歡吃醋。這些,估計你也不知道。顧女士,對於這個家,你從未用過心,又何談擁有?”

這些全是沈尋自己一點兒一點兒摸索出來的。

這一次,顧卿被氣得抓起支票,直接掉頭走人。

從某種程度上來講,徐瑞天和徐婉都是可憐人。他們最親近的人不知道他們的喜好,反而不如一個外人知道得清楚。

這件事情沈尋沒有跟徐瑞天說。最近沈尋幾乎沒有看到過徐瑞天的身影,徐婉也沒有來。徐瑞天人不出現,也沒有短信和電話,這種境況持續了半個月。

沈尋拿著電話唉聲歎氣,也不知道在期盼什麽。為了杜絕這種情況,她開始忙碌於工作。她每天加班到很晚,關店門的時候都快十二點了。

深夜的藍山市像是一位安靜的美人,所有的喧鬧都靜止,隻剩下路燈散發著溫暖的光。深夜的大街上,幾乎看不到人影。偶爾有一輛車飛馳而過,更顯得城市空曠。沈尋站在路邊等車,等了許久不見車,仿佛老天專門作對一般。可能是深夜與孤單給了她脆弱的理由,所以她忍不住撥通了徐瑞天的電話。

電話響了一聲就被接起來,那邊的徐瑞天語氣不善地質問道:“你怎麽還不睡?”

“我打擾到你了嗎?”

“我還在公司裏加班。”

沈尋看了看空曠的周圍,可憐兮兮地低聲說道:“我還在店鋪這邊,你能不能開車來接我,我打不到車。”反正徐瑞天的公司離這裏也不遠。

“那你等著。”徐瑞天答應得也很幹脆。

沈尋安心下來。不過,她剛打完電話就發現一輛空車飛馳而過。這就是傳說中的不湊巧。

原本她站在路邊等了好一會兒,但是沒想到突然有四個人跳出來,捂著她的嘴巴,往昏暗的地方拖。

沈尋心裏慌了起來,忍不住用力掙紮。雙手被緊緊鉗製住,她忍不住“嗚嗚”地叫著,雙腳用力蹬地,企圖發出聲音。但是根本沒有用,她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路燈越來越遠,心裏逐漸升騰起一種絕望。

到了僻靜之處,沈尋被人狠狠摔在地上,東西通通被沒收。眼前的四個男人虎視眈眈地盯著她。她爬起來,身子緊貼著牆微微顫抖。她努力鎮定,腦子轉得飛快,想著各種辦法。“各位大哥,如果你們要劫財,我包裏的錢都可以給你們。如果你們想要劫色,我也樂意配合。不過若是各位大哥得了艾滋病,可別怪我沒提醒你們。”

原本邪笑的四個人愣住,相互看了一眼。其中一個人上來就給了沈尋一巴掌,吐了口口水,道:“小婊子,你覺得你能唬住老子嗎?徐瑞天能找個有艾滋病的女人做情人嗎?”

沈尋的臉火辣辣的疼,她壓根兒沒想到這個人會這麽說,心裏也隱隱約約知道今天的事情是誰搞出來的。“雇你們來的是一個漂亮的中年婦女吧。”

“你別管。”

“各位大哥,你們既然知道我是徐瑞天的情人,那不如放過我。我在徐瑞天那裏說你們幾句好話,說不定各位從此榮華富貴。那個女人能給你們多少錢,徐瑞天能給你們雙倍的。但是如果今天你們不放過我,那麽徐瑞天不會放過你們的!我敢保證!”

最後一句話讓四個人齊齊變了臉色。

其中有個人動搖了。“大哥,她說得很有道理”

“說得有道理什麽!徐家不放過我們,難道顧家就能放過了嗎?”

沈尋繼續循循善誘。“以徐瑞天的實力將你們送去國外,給你們一個新身份根本沒有問題。難道顧家的實力能比得過徐家嗎?”

另外一個人也開始動搖,道:“對啊,大哥,這小妞說得沒錯。”

那個被稱作“大哥”的人還在猶豫不決。

沈尋繼續說道:“我剛剛給徐瑞天打了電話,讓他來接我。如果他找不到我,說不定報警。如果你們不信,可以翻看我手機的通話記錄。”

那個拿沈尋包的人開始去翻手機,不一會兒就翻開通訊記錄大聲喊道:“手機上真的有她和徐瑞天的通話記錄。”

沈尋看著麵前的人,一臉鎮定,而實際上,掌心已經被她掐得生疼,背後全是冷汗。但願,在這個時候徐瑞天的名字能更好用一點兒。時間僵持越久,對她越有利。

正當僵持的時候,不遠處響起了腳步聲。沈尋轉過身,看見徐瑞天的身影在夜色中出現。他手裏拿著手機,藍色的光打在他的臉上,原本很詭異的畫麵在沈尋心中卻無比溫暖,好像快要溺斃的時候,水麵突然出現一根浮木。

沈尋驚喜地喊道:“徐瑞天!”

這一喊,瞬間讓麵前的四個人失去了力氣。

徐瑞天快步走過來,又仔仔細細看了沈尋一眼,鬆了一口氣,慢條斯理地反問道:“你們覺得現在應該怎麽辦?我徐瑞天向來有恩報恩,有仇報仇。”

“這不關我們的事,都是顧家那個女人指使的。”

“對,我們隻是聽命行事。如果不聽命,顧家不會放過我們的。”旁邊的人附和。

徐瑞天站到沈尋的麵前,緩聲道:“今天的事情我可以不追究。你們放心回去複命,告訴那個人想聽的結果,下一步會有人跟你們聯係的。”

那四個人彼此看了一眼,點頭哈腰地齊聲說道:“謝謝徐總。”

等那四個人走後,沈尋繃緊的神經一鬆,腿一軟,一屁股坐在地上,久久不願意起來。她的背後被冷風一吹,起了厚厚一層雞皮疙瘩。

徐瑞天半扶半摟地將沈尋扶起來,忍不住道:“我還以為你真的什麽都不怕。”

沈尋有些後怕,要不是那個人說漏了顧家,她根本不知道要怎麽去告訴徐瑞天。“你怎麽找到我的?”

徐瑞天搖了搖手機,道:“我給你的手機裝了定位係統。不管你去哪裏,我都知道。”

沈尋瞪大眼睛,完全不知道這件事。“你什麽時候弄的?”

“忘記了。”

“你在監視我?”

“我在保護你。”

沈尋沒辦法理直氣壯地反駁,尤其發生了這樣的事情。如果徐瑞天沒有裝這個定位係統,說不定結果會是一場悲劇。她心裏暗想著,回去一定要把這個鬼玩意兒給弄掉。

回車上的時候,沈尋被嚇得走不動路。徐瑞天二話不說,直接把她背在背上,嚇得她驚呼一聲,急忙抱緊徐瑞天的脖子。

徐瑞天哈哈大笑,一副很愉快的樣子。

沈尋趴在徐瑞天的背上。他的背很寬闊、很有力,也很溫暖,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寧。大概,這就是安全感吧。

“徐瑞天,要是沒有你,我該怎麽辦?”

“你怎麽不叫我徐先生?”

“徐先生,你好。徐先生,再見。”

“沈尋。”

“嗯。”

“我想明天開新聞發布會。”

“那公司會不會受影響?”

“這個你不用擔心。”

“你決定就好。”

“沈尋。”

“嗯?”

“我們在一起吧。”

徐瑞天的最後一句話在安靜的夜裏如同璀璨的煙花,徐徐開放。

沈尋的腦海裏閃過了黎昕,也閃過了徐婉,最終猶豫著道:“等到徐婉能夠接受我的時候,我一定答應你。”

徐瑞天也不勉強,反而笑著說道:“那你一定要努力。”

沈尋點點頭,堅定地說道:“我一定會努力。”

縱使這個夜晚太驚心動魄,最終還是圓滿收場。沈尋想著,大概是上帝欠她太多太多的東西,才把徐瑞天派來。

她堅定不移地相信每個姑娘都會有屬於她的騎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