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一念

1

這一生,沈尋並沒有想過要去害別人,但若是別人要害她,她也不會軟弱地逃避。這個世界上,得寸進尺的人並不少,顧卿就是典型中的典型。

開新聞發布會那天恰好是七夕節。

沈尋沒去現場,從電視上看直播。徐瑞天穿著西服,端端正正地站在台上,麵對著眾多的媒體記者,拿出離婚證,說道:“今天,鄙人召開新聞發布會,主要有兩件事情要宣布。第一,我與前妻顧卿在三年前已經離婚,但是因為種種原因,一直推遲到今天才公布。第二,本公司與顧家的富盛公司正式終止合作。”

沈尋沒想到,他竟然會停止跟顧家合作。生意場上的事情她雖然不懂,但是也明白,一旦終止合作,肯定會有不小的損失。而這一切,都是因為她。

想到這裏,她有幾分愧疚。

徐瑞天似乎不管這樣會掀起多少風浪,開完新聞發布會,直奔沈尋這裏。沈尋坐在沙發上,眉頭緊鎖,腦子裏很混亂。

徐瑞天坐在她旁邊,問道:“你在擔心什麽?”

“你跟顧家合作肯定損失得不少。我很愧疚。”

徐瑞天笑著解釋道:“顧家跟徐家表麵上在合作,其實暗地裏競爭的時候更多。生意場上,沒有絕對的朋友,也沒有絕對的敵人。”

雖然麵前的人這麽說,沈尋心裏的愧疚感卻絲毫沒有減少。畢竟,所有的事情皆是因她而起。

“我先回公司裏處理事情,你先去我家吧。今天晚上徐婉會回來,我們跟她好好談談。”

沈尋點頭。現在最讓人擔心的就是徐婉。她性子直,脾氣火爆,也不知道能不能接受現在的結果。

這種擔心一直持續著。

傍晚,徐瑞天先回了家,沈尋在廚房裏準備晚飯,徐婉姍姍來遲。她緊緊皺著眉頭,身子緊繃,一言不發。

沈尋笑著迎上去,道:“小婉,快來洗手吃飯。”

徐婉用一種怨毒的眼神盯了沈尋一眼,冷聲喊道:“滾!”

沈尋愣住,張口想解釋。一旁的徐瑞天沉著臉,不悅地說道:“徐婉!有話好好說!”

徐婉冷笑一聲,道:“你們這對奸夫**婦!”

沈尋立即變了臉色。

徐瑞天的臉色也好不到哪兒去。他快速衝上前去,一巴掌打到徐婉的臉上,訓斥道:“這些話都是誰教你的!你的涵養呢!你的家教呢!”

徐婉情緒激動地回擊道:“我沒有家,哪來的家教!我也沒有你這樣的爸爸!媽媽那麽愛你,你居然和她離婚,跟這個女人在一起!你把外公氣得住院!現在,你把媽媽置於何地!你又把我置於何地!”

“大人的事情你不懂!”

“這就是你的解釋嗎?在我心目中,你曾經是那樣的偉岸。如今,你卻是這樣的無情!這樣的齷齪!我恨你!”徐婉已經口不擇言。

徐瑞天被氣得不輕。他捂著胃,眉頭糾成一團。沈尋急忙上去扶著他。他說道:“我已經守護顧家這麽久,有權利去追求自己的幸福。我從來都沒有愛過你的媽媽,當年也是被你外公逼迫才娶的她。”

“既然你不愛她,為什麽要生下我!那我究竟算什麽!你和這個女人如果生下野種,是不是就要拋棄我了!”徐婉那怨恨的眼眸中,眼淚泛濫。

“你才是你媽生的野種!我徐瑞天和你沒有任何血緣關係卻養了你這麽多年!”徐瑞天的話擲地有聲。

整個房間似乎都安靜下來。

沈尋驚訝了,徐婉崩潰了。她的眼神渙散了幾秒鍾,瞬間就崩塌了,臉上是一種深深的絕望。她慘叫一聲,發瘋似地跑了出去。

沈尋皺著眉頭,擔心地道:“你不應該在這個時候說出來。”

“她終究要學著長大。”

沈尋換了鞋,出去追徐婉。徐瑞天也跟了出去。徐婉跑得很快,一溜煙兒已經沒有了人影。兩個人隻好分頭找。天色漸晚,沈尋與徐瑞天通了電話,兩個人都沒有找到人。沈尋努力思考著徐婉會去那兒,最終腦海裏隱隱約約有了一個念頭。

沈尋來到公墓的時候,天上開始下起了小雨。夜晚的公墓陰森森的,非常安靜,能聽見風的怪嚎。她有些怕,但是為了找到徐婉,隻有硬著頭皮,打開手機的手電筒,一步一個台階跨上去。雨水淋在臉上,涼颼颼的。要是有一丁點兒聲響,沈尋的雞皮疙瘩能從頭頂躥到腳底。

憑著記憶,沈尋花了好長時間,終於找到徐婉奶奶的墓碑。遠遠看去,一個黑色的身影可憐兮兮地蜷縮成一團,伴隨著一陣一陣嗚咽。沈尋懸著的心這才落了下去,她拿著手機小心翼翼地靠近,低聲喚道:“徐婉……”

徐婉驚愕地抬頭,滿臉淚痕,眼睛已經哭腫了。她看見是沈尋,原本可憐兮兮的表情立即變得凶惡。“你滾!”

沈尋臉皮也變得比較厚,湊過去,蹲在徐婉旁邊。徐婉厭惡地往旁邊挪了一小步。

“徐婉,我挺害怕的,我們來聊聊天兒吧。”

“我不想跟你聊天兒!我最討厭你假惺惺的樣子!”

沈尋也不管,自言自語道:“我覺得你爸挺可憐的。這十幾年來,從來沒有幸福過。你知道嗎?你媽媽連你爸爸喜歡什麽不喜歡什麽都不知道。她更不知道你喜歡什麽,也不知道你不喜歡什麽。你說,世界上哪有這樣的妻子跟媽媽?”

徐婉不甘心地辯解道:“那是因為她忙。”

“我們先不評論她的對與錯吧。但是徐婉,你的那些話真的是傷了你爸爸的心。他那麽愛你,盡管你們沒有任何血緣關係。如果我猜得不錯的話,當年你爸爸被迫娶你媽媽,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你。所以這十幾年來,他過得不幸福也有你的原因。但是他什麽都沒說,而且對你那麽好。”

徐婉沉默。

“你爸爸不是一個偉大的人,他管理一個公司已經很累了。拋開那些光環不說,他也隻是一個普通的人,希望有個家而已。你知道他為什麽喜歡在我那兒吃飯嗎?盡管我做菜難吃,但是那個小窩裏有人氣,不是冰冷的。而你們家呢,盡管是洋房,寬敞漂亮,但是沒有任何溫度。”

徐婉依舊沉默,停止了抽泣。

“徐婉,我不會逼迫你叫我媽媽。如果你摒棄成見,相信你也感受到我究竟對你怎樣。說句難聽的話,我大可以讓你爸爸把你送到你媽媽那兒去,什麽都不管。但是,我並沒有這樣做。因為我知道,渴望母愛究竟是什麽感覺。我爸爸死後,我媽媽一直都不喜歡我,對我非常不好。但是我一直都在爭取著、渴望著,有一天她能重新再愛我。可惜,她已經去世。我沒有了爸爸,也沒有媽媽。但是你不一樣,你還有媽媽,你還有爸爸。縱使他們兩個人不相愛,但是都不能改變他們是你爸爸媽媽的現實。徐婉,我很羨慕你……”說到這裏,沈尋也忍不住紅了眼睛,心裏難受得要命。她的腦海裏全是林容推開她的那一幕。

徐婉抬起頭,想說些什麽,最終卻什麽都沒說。

沈尋擦了擦滿臉的雨水,微微顫抖地說道:“我們回去吧,要不然你爸爸該擔心了。”

徐婉倔強地回答:“我不回去!”

“反正該說的話我都說了,回不回去隨你。”沈尋站起來,覺得腿腳有些發麻。“你真的不回去嗎?”

徐婉的表情有些動容。

“你不回去的話我就先走了。”沈尋抬腳裝作要離開的模樣。“我聽別人說這裏有狼,最喜歡吃小孩子的心髒。到時候你別怪我沒提醒你喲!”

徐婉的身子抖了抖,昂著下巴,逞強道:“你肯定又在騙我。”

“信不信隨便你。”

沈尋抬腳才走了兩步,徐婉“噌”地站起來,往前走了幾步,高傲地說:“我才不會讓你獨占我爸爸的愛!哼!”

沈尋在心中偷笑。徐婉還真是會給她自己找台階下。

兩個人走在一排排的墓碑間,沈尋雖然是無鬼論者,但還是覺得頭皮發麻,雙眼滿是恐懼。

走了兩步,手機沒電關機了,原本微弱的光突然暗了下去,眼前一片黑。沈尋不由得去拉徐婉的手。那小小的手在顫抖,人卻在逞強要掙脫牽著她的手。

沈尋絲毫不覺得羞愧地說道:“手借我抓一下,我害怕。”

“你怎麽那麽膽小?”雖然徐婉故意裝作一副不害怕的樣子,但是說話間也在輕微地顫抖。

“我突然想唱歌。”

“如果你唱得難聽就別唱。”

“你想什麽歌?”

“隨便。”

沈尋想了想,張口就來:“妹妹你大膽地往前走啊……往前走……莫回頭……”

怪異的腔調讓原本神經緊繃的徐婉忽然“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忍不住道:“你神經病啊!”

沈尋不得不承認,剛才那句是故意的。徐婉終於笑了,她也放下心來,氣氛沒那麽僵,也沒那麽可怕。兩個人手拉著手,摸著黑,一步一步走得很緩慢。

很久很久以後,徐婉都會記得那個夜晚。

漆黑的夜、微涼的雨、呼嘯的風,以及掌心裏源源不斷傳來的溫暖。那是徐婉許久不曾擁有過的。哪怕過了很多年,她都忘不掉,那樣的溫暖陪伴她度過了最糟糕的一夜。

兩個人走在黑夜中,慢慢走下山。忽然道路上出現了一縷光,徐瑞天的身影立在光裏,尤為顯眼。

沈尋忍不住高聲喊他的名字。“徐瑞天,我們在這裏。”後麵激起一陣陣回音。

徐瑞天整個人都放鬆下來,快步走到兩個人麵前。

徐婉低著頭,弱弱地喊了一聲“爸爸”。

徐瑞天摸著她濕漉漉的頭發,低聲歎了口氣,道:“小婉,是爸爸不好。爸爸不應該那樣說你。”他的語氣難得如此溫柔。

徐婉一愣,低著頭,紅著眼睛,道:“爸爸,對不起。”

“不管怎樣,你永遠都是我的女兒。”

徐婉聞言,動容地撲到徐瑞天的懷裏,號啕大哭。

徐瑞天抬頭,衝著沈尋微笑著說道:“謝謝你。”

“不客氣。”

兩人在雨中,相視一笑。

這個夜晚,沈尋好像在勸徐婉,又好像在勸她自己。越是渴望,越得不到。越得不到,越渴望,這是一個怪圈。

2

回去之後,沈尋和徐婉都感冒了。兩個人坐在沙發上,你望著我,我望著你,輪流打噴嚏,十分滑稽。徐瑞天在工作之餘,還要照顧兩個病人。沈尋不得不感歎,讓大老板全心全意服務,肯定會折壽好多年。

雖然徐婉還是成天對沈尋翻白眼,但是語氣已經沒有那麽尖酸刻薄了,緩和了許多,甚至在吃飯的時候不再評論菜有多麽難吃。病好後,徐婉把家裏的衣服全部搬到沈尋這邊,打算整個暑假都在這裏住,理直氣壯地說那邊冷清清的,還沒人煮飯。得了,這下沈尋又成了徐婉的煮飯婆。

店鋪那邊暫時關門。那天徐瑞天跟徐婉吵架後,被氣得犯了胃病。沈尋每天在家裏做好飯菜,給他送過去,準時監督他吃藥、吃飯。徐婉也比較乖,沒鬧出什麽事情,甚至開始看書寫作業。

這天,沈尋照常給徐瑞天送飯,剛走到他辦公室門口,聽見裏麵在講話。她沒進去,就站在一旁,裏麵的聲音斷斷續續的。沈尋隻聽到了什麽陸助理、市場擴展計劃書、商業機密之類的,貌似非常重要。

沈尋急忙收起耳朵,也不敢多聽。等到裏麵的人出來,她才走進去。徐瑞天的臉色不太好看,眼眸裏竟是憂慮,眉間的愁濃得散不開。

沈尋一邊將菜擺在旁邊的桌上,一邊問道:“公司發生什麽事情了嗎?”

徐瑞天的表情恢複了正常,淡淡地回答道:“公司很好,你不用擔心。”

沈尋不懂,也沒有多問。“你快來吃飯吧。”

徐瑞天放下文件,起身走過來,坐在沙發上,突然一把抓住了沈尋擺筷子的手。她被麵前的人嚇了一跳,作勢拿筷子去敲他的手。他看著沈尋,目光有些灼熱。

沈尋麵色桃紅,掙脫了“鉗製”,不自然地嗔怪道:“大老板,你居然耍流氓。”

被稱作“大老板”的人隻是笑著,也不說話。他拿起筷子,看著飯菜,半晌忽然說道:“這些日子辛苦你了。”

“對啊,我這麽辛苦,你要怎麽報答我呢?”

“沈尋,你能不能給我一個家?”徐瑞天的語氣非常鄭重而真誠。

沈尋的臉更紅了。如果她抬起頭的話,肯定也能看到徐瑞天的臉,同樣微紅。那從來不曾有過的悸動,在這漫長的歲月中,忽遇一人,隨心而動。

最後,沈尋因為太過害羞,什麽都沒回答。她在回去的路上,反反複複想著徐瑞天的話,有些羞澀,突然有種墜入愛河的感覺,有些甜蜜。

這種粉紅色的情緒一直持續到她回到家。徐婉忍不住嗤之以鼻地問道:“我爸是不是對你說了什麽甜言蜜語,你的臉紅得跟猴屁股一樣。”

沈尋忍不住翻白眼。“你再亂說,小心我把你六歲尿床的事情告訴你暗戀的那個小帥哥。”

“你敢!”

“哎喲,原來你還真有暗戀的小帥哥。”徐婉六歲還尿床的事情是徐瑞天說的,什麽暗戀的小帥哥純屬瞎猜。沈尋沒想到一詐還真詐出來了點兒啥。

“你訛我。”

“你經常抱著遊戲機和手機傻笑,仿佛這兩個東西能開出什麽花來。要不是有暗戀的人,那就奇怪了。”

徐婉非常別扭地說道:“那你別告訴我爸。”

沈尋笑眯眯地說道:“來,叫聲沈姐姐聽聽。”

徐婉非常配合地喊道:“沈大娘,你好。”

那雙眼睛裏滿是狡黠。這樣的徐婉多好,能說話,能開玩笑,那對漆黑的眼珠滴溜溜地轉。

沈尋非常欣慰,至少她的努力沒有白費。

吃過午飯,沈尋剛剛準備睡午覺,何佳便打來電話約她一起去逛街。她二話沒說便答應了。畢竟,何佳能走出門是一件再好不過的事情。收拾好出門的時候,沈尋囉囉唆唆地交代了徐婉一大堆。徐婉皺著眉頭,有些不耐煩地說道:“沈大娘,你好囉唆。”

沈尋站在門口,笑著說道:“你乖一點兒的話,回來的時候我給你買蛋糕。”

“那你別食言。”徐婉說出這句話,又有些懊悔,居然被一塊小小的蛋糕收買了。

兩個好姐妹約定在公園見。沈尋到的時候,何佳已經先到。她的臉色微白,看上去像是大病初愈,臉上的笑也像從前一樣那麽明亮。

沈尋小跑過去,挽著何佳的胳膊,問道:“今天你怎麽有空約我逛街?”

何佳略微皺著眉頭道:“我媽什麽都不讓我做,太無聊。她說反正家裏的錢也夠養我好幾輩子了。她還絮絮叨叨地說幫我安排相親,我受不了才出來的。”

“你這麽優秀還用得著相親嗎?後麵等著追你的人不知道排了多長的隊伍。”

何佳“撲哧”一笑,道:“你好會胡扯。”

兩個人說是逛街,全程卻隻有沈尋在挑衣服,何佳也沒什麽心思。最後兩個人找了個咖啡館坐著,叫了兩杯咖啡和一些甜品,悠閑地喝起下午茶。秋日的陽光照在身上,有一種濃濃的暖意。

何佳端起咖啡,語氣隨意地問道:“最近你和徐瑞天發展到哪一步了?牽手?擁抱?親吻?”

“小佳,你好壞。”

何佳笑著不說話。

沈尋老老實實地說道:“他就抓了一下我的手。”

“沒了?”

“沒了。”

“該不會是徐瑞天老了吧?”

“你瞎說什麽呢!”沈尋的臉微紅。

何佳繼續打趣道:“天哪!你們兩個發展得這麽慢,非要等到七老八十才開始談戀愛嗎?”

“順其自然吧。”

“我真是佩服你們兩個人,嘖嘖。”

說實話,沈尋從來沒想過要跟一個比她大一輪還多的人談戀愛,想想就覺得不可思議。她還是比較喜歡徐瑞天和徐婉一起來吃飯的那種感覺,很溫馨。

兩個人正絮絮叨叨說著話,忽然不遠處響起一聲尖銳的聲音,“何佳,你居然還有臉坐在這裏!你知不知道,都是你害得我弟弟住院了!”陸挽霜一邊不顧形象地大聲罵著,一邊踩著高跟鞋,快速走過來。

何佳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情,“你在說什麽?”

“是不是你派人把我弟弟的腿打斷的?是不是你?”陸挽霜情緒激動,差點兒朝何佳撲過去。

何佳一臉木然,“我什麽都沒做,你別冤枉我。周鶴軒得罪的人不止我一個。”

大概是何佳麻木的表情刺激到了陸挽霜,她直接掄起手,想朝何佳打過去。沈尋急忙站起,阻止陸挽霜,冷言道:“這一切都是你弟弟周鶴軒咎由自取。若不是他那麽過分,能有那樣的報應嗎?”

陸挽霜大聲吼道:“醫生說我弟弟的一條腿再也不能複原了!他變成了一個瘸子!”

何佳瞪大眼睛,非常驚訝,沈尋也不例外。

“如果不是你做的,還會有誰!”

“陸挽霜,這一切都是報應。”何佳硬起心腸,冷聲說道。

陸挽霜麵目猙獰地上去掐何佳的脖子。何佳也不示弱,去扯陸挽霜的頭發。兩個人在咖啡廳的地上撕扯著。沈尋也上去幫忙,這兒挨了一拳,那兒受了一腳。周圍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最後有人報了警,三個人一起進了警察局。陸挽霜頭發臉上全是抓痕,何佳也好不到哪兒去,沈尋胳膊上被抓出了好幾道血痕,衣服也撕破了。

警察教育道:“你們幾個都多大的人了,居然還打架。”

何佳略微不滿地指著陸挽霜,道:“是她先動的手。”

陸挽霜把頭轉到一邊,冷哼了一聲。

沈尋則是點頭哈腰道歉道:“不好意思,警察叔叔,以後我們再也不打架了,保證當個好公民。”

警察冷哼一聲,表示不吃這一套。

最後,警察讓家屬來領人,徐瑞天來到警察局,被警察教育一番後,便可以回家了。

沈尋跟著徐瑞天出來的時候,剛好遇見黎昕來接陸挽霜。

黎昕和徐瑞天微微點頭,算是打過招呼。沈尋猶豫著要不要打招呼,黎昕卻隻是看了她一眼,就徑直去了裏麵。她的問好堵在喉嚨裏,有些噎人。

徐瑞天一邊語氣酸酸地說道:“別看了,年輕的帥哥已經走了,隻剩下我這個老帥哥了。”

這語氣瞬間把沈尋逗笑了。

何佳在一旁看不下去,道:“我先走了,你們兩個慢慢膩歪。”

“那周鶴軒那邊……”

何佳頭也不回地說道:“我先回去問問我媽。”

在回去的路上,沈尋腦海裏想著何佳說兩個人發展緩慢的話,眼神不由自主地落在徐瑞天的手上。怎麽辦?她突然好想上去牽一牽那寬厚的手。一旦有了這樣的念頭後,整個人渾身不自在。

徐瑞天忽然轉過身來,抬起手,笑著說道:“你既然這麽喜歡我的手,我借你牽一下。”

沈尋的臉突然紅了,急忙往前走了兩步,嗔怪道:“誰想牽你的手了?”

“我想牽你的手。”徐瑞天說著話,主動將沈尋小小的手,包裹在掌心裏。

徐瑞天的手掌寬大而暖和,讓人覺得很安心。

沈尋小聲說道:“這是我第一次牽別人的手。”

徐瑞天咳嗽了兩聲,道:“你是我牽過手的第二個女人。”

“第一個是顧卿嗎?”

“是小婉。”

沈尋原本快要沉下去的心忽然浮了起來。

“沈尋,你跟了我會不會覺得很虧?”

“你那麽帥,那麽有錢,我怎麽會虧?”沈尋笑嘻嘻地說道。

“以後我要是走在你前麵,你會怎麽辦?”

沈尋繼續笑嗬嗬地說道:“我會拿著你的錢胡吃海喝、包養小白臉,把你硬生生氣到活過來。”

聽到這些胡說八道的話,徐瑞天連連笑著搖頭。“失算,失算。”

“貨物已經接收,概不退貨。”沈尋搖頭晃腦地提醒道。

“那我就勉為其難收下你好了。”

兩個人笑笑鬧鬧,一路走了很遠卻渾然不知。那嬉笑的聲音隔了老遠就能聽見。

神啊,這大概就是幸福了吧。

3

何佳還是打算去醫院看看周鶴軒。她自己沒膽子,非要拉上沈尋。周鶴軒被打,是她媽媽找人做的。她回去問這件事情的時候,她媽媽眼睛也不眨地直接承認:“這件事情是我做的。他害我女兒難道還不允許我打斷他的一條腿嗎?”

何佳頓時就急了,道:“媽,你怎麽能這樣?”

她媽媽緊皺眉頭,看著女兒,反問道:“你是不是還喜歡那個臭小子?”

何佳解釋道:“媽,你不應該毀了他的一生。”

“他毀了你的一生。”

“我現在很好。”

不過,這句話也隻能騙騙別人,怎麽也說服不了她自己。每個思念蟄伏的夜晚,她總會偷偷躲在被子裏哭,第二天清晨,又是一副放下的模樣。這些裝給別人看還可以,卻怎麽也騙不了那個最了解女兒的媽媽。

去醫院的路上,何佳特別害怕。那雙抓著沈尋的手忍不住輕微地顫抖。

沈尋摩挲著她的手背,示意她不要怕。其實何佳隻是不知道要怎麽去麵對周鶴軒。所有的事情已經分不清楚絕對的對與錯。

來到病房麵前,何佳膽怯,在門口站許久後低聲問道:“阿尋,你說他會不會不樂意見到我?”

沈尋反問道:“換作你的話,你的態度應該也不會好到哪裏去。”

何佳沉默,鼓起很大的勇氣,才抬手推開房門。

病房裏,隻有周鶴軒一個人。他躺在**,麵無生機,呆呆地看著窗外,就算有人進來,也懶得看一眼。他以前的嘴角總是微翹,形成一個好看的弧度。如今麵前這個人,就像一個不會動的玩偶。

何佳念著以前,不禁紅了眼眶,哪怕心裏再恨,這一刻都煙消雲散。她走到窗前,低聲喚他:“周鶴軒……”

周鶴軒將頭撇在一邊,似乎並不準備答話。

何佳關心地問道:“你有沒有好一點兒?”其實這話問也是白問,換作她,也不見得會比眼前人的冷漠態度好多少。

“周鶴軒,你能跟我說說話嗎?”何佳的聲音裏帶著些許祈求的意味,讓人覺得心疼。

周鶴軒這才緩緩將頭轉過來,用無比低沉幹澀的聲音喊道:“滾!”

頓時,何佳的眼淚滾滾而下,哽咽著道:“對不起……”

“從此,互不相欠!”周鶴軒的眼中隻剩下無盡的冷,那樣的寒意似乎要將人永遠冰凍在南極,承受冰雪寒風。

何佳整個人都在顫抖,沈尋忍不住上去抱著快要搖搖欲墜的人兒,朝著**的人說道:“這件事情不能全怪何佳。她從來沒有指使過誰來傷害你,你又何必遷怒於她。如今,一切皆是你咎由自取。”

何佳拉著沈尋的手,輕輕搖頭,眼神裏祈求著她別再說下去。

“滾!”

既然周鶴軒的態度如此強硬,沈尋直接拉著何佳走人。何佳的腳步磕磕絆絆,有些躊躇,被沈尋強拉著走出醫院。

何佳跟在身後,低聲說道:“曾經,有那麽一瞬間,我真想殺了他。”

沈尋停住。

“可是,今天看到他的樣子,我忽然覺得,我還是愛他的。”何佳痛苦地蹲在原地,捂著臉哭泣,淚水從指縫中流出。

沈尋站在一旁,看著傷心的何佳,有些手足無措。

天氣陰沉沉的,天空是厚厚的灰色雲層,壓得人喘不過氣。沈尋站在何佳的旁邊,看著她痛哭,卻無能為力。

這個時候,不遠處傳來一陣熟悉的聲音。沈尋抬起頭,看到陸挽霜和一個男的在說著什麽,聽不清楚。那個男的大概有一米八高,是個光頭,頭頂上有塊疤,長相猥瑣,神情動作也很猥瑣。陸挽霜一臉不耐煩地摸出一疊錢,遞過去,那個男子拿著錢得意揚揚地轉身走掉。

陸挽霜在原地愣了很久。

沈尋心裏疑惑著陸挽霜究竟和那個人是什麽關係。她腦子裏亂七八糟的,忍不住拉著何佳,催促道:“我們先回去吧。”

何佳小聲抽泣了一會兒,發泄了心中的情緒,這才趔趄著站起來。兩個人剛剛準備走,就看見陸挽霜臉色不善地朝這邊走來。

何佳的眼睛還是通紅的。

陸挽霜忍不住嗤笑道:“貓哭耗子——假慈悲。”

何佳沒回嘴,沈尋也沒回嘴,兩個人直接忽略掉陸挽霜。回去的時候,何佳沉默,眼神抑鬱。沈尋也好不到哪裏,一直在思考剛才看到的那一幕,兩個人各藏心事。過了良久,何佳低聲說道:“阿尋,我真不敢相信以前那些濃情蜜意都是假的。”

其實沈尋也不相信。那個時候,她親眼所見,周鶴軒對何佳那麽無微不至。那些好就像是毒藥一樣,一點兒一點兒侵入骨髓,讓人無法自拔。曾經越是美好,如今越是痛苦。所有的愛恨糾纏在一起,花了眼,蒙了心,讓人分辨不明。

何佳開始回憶她和周鶴軒之間發生的點點滴滴。她說,她的初吻帶著薄荷的清香,以及淡淡的煙草味。

何佳記得,那是一個明媚的天氣。兩個人約在公園見麵。那天的陽光很溫暖,公園裏,五顏六色的花競相綻放。周鶴軒站在花壇麵前等著她,穿著一身黑色的衣服,一隻手插在口袋裏,另一手夾著香煙,模樣隨性而帥氣。那吐眼圈的姿勢落寞又迷人。路過的頻頻回頭。何佳相信這麽好看優秀的男人就應該是她的男朋友。

那個時候,她嘴裏嚼著一顆薄荷糖,看見周鶴軒迷人地吐著煙圈,忽然想吻他。而事實上,她也這麽做了。也不知道哪來的勇氣,她三兩步走上前去,嬉笑著站在周鶴軒的麵前,毫無預兆地吻了上去。周鶴軒的唇薄而好看,吻上卻是冰涼的,帶著淡淡的煙草味,又沾染著薄荷的味道。

吻完後,何佳退了一步,笑得很開心,就像是偷到糖果的孩子。而麵前的人隻是笑著,卻什麽都沒說。現在想來,那隻是一種無聲的拒絕。她一直都不懂。

沈尋很難憑著何佳的語言中,去想象周鶴軒究竟有著怎麽樣的魅力。大概是因為愛情讓人盲目,變成瞎子,隻能跟著對方的步伐一路向前,不管是穿過高山,還是蹚過河流,或是跳下懸崖,都義無反顧。

愛情就是有著這樣的魔力,一念生,一念死,一念天堂,一念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