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死別

1

這個燥熱的夏天就這樣在忙碌中過去了,發生了許多始料未及的事情,最後也隻能硬著頭皮接受。暑假過去,徐婉背著書包去上學。徐婉在很短的時間內變得不再那麽尖銳,臉上也會有淡淡的笑意。成長或許隻是一瞬間的事情。

一晃就是九月中旬了,許久沒有消息的鄭青秋寄來一張請帖,請沈尋與徐瑞天去參加的她在藍山市舉行的服裝走秀。這次的走秀主題叫“極光”。

這次服裝走秀許多藍山市的大人物都來參加了。連黎昕和陸挽霜都在。這種場合當然何佳也沒有錯過。

秀場的舞台布置得華麗非凡,看樣子斥資巨大。沈尋非常佩服鄭青秋的能力和創意。想來,她已經去看過極光了吧,所以才有這場服裝秀。

何佳在耳邊感歎:“要做一個成功的服裝設計師真的太難了。”

沈尋也讚同。

“你肯定會比鄭青秋更厲害。”

說到這裏,沈尋忍不住臉紅。她最近都快變成家庭婦女了,除了照顧徐瑞天兩父女外,什麽都沒做。

何佳繼續打趣道:“等你成了著名的服裝設計師,一定要先給我做一套衣服。”

沈尋重重點頭。等到徐瑞天胃病稍微好一點兒,她一定能重操舊業、重拾舊夢。

不得不說,這次鄭青秋的作品超越了以往的作品,讓人非常驚豔。每件衣服都加上了極光的元素,看上去華麗絢爛,漂亮得讓人挪不開眼睛。這是一場視覺的饕餮盛宴。看秀的整個過程,沈尋眼睛都沒眨一下。

徐瑞天在一旁財大氣粗地說道:“如果你喜歡這些衣服,我通通買下來。”

沈尋訥訥地搖頭,“如果擁有它們,可能它們就會變得很平常了。”

“你的邏輯真是奇怪。”

沈尋忽然抓著徐瑞天的手,心血**地提議道:“如果有機會,我們去看極光吧。”說這句話的時候,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帶著別樣的神采。

徐瑞天捏了捏她的手,笑著說“好”。

旁邊的何佳不耐煩地提醒道:“麻煩你們注意一下旁人的感受好嗎?”

沈尋急忙去抓著何佳的手,笑著說道:“到時候也把你帶上。”

何佳絲毫不給麵子地回答:“算了,我就不去當電燈泡了。”

僅僅是衣服都如此美,如果是真正的極光,那一定就像夢一般美好。想到這裏,沈尋忍不住神往。

走秀結束之後,便是慶功宴。鄭青秋穿著一條極光主題的長裙,站在台上,舉杯向大家表示感謝。她摟著一個外國人,笑靨如花地說道:“很感謝大家的捧場。如果沒有大家的支持,這場秀不可能這麽成功。在此,我最想感謝一個人……”說這話的時候,她看了看旁邊的人,繼續道,“這位就是我的未婚夫,布萊克先生。我們在阿拉斯加的費爾班克斯一見鍾情,並在絢爛的極光下,互許終身。下個月也是我和他的婚禮,誠邀各位參加。謝謝大家。”鄭青秋鞠躬致謝。

聽到這個消息,最開心的要數沈尋了。鄭青秋終於想要結婚安定。原來她以為,鄭青秋可能一輩子都不會結婚,因為這個世界上所有的男人都配不上這個出眾的女子。而這個布萊克看上去大概也是四十多歲,長相普通,卻有種別樣的高貴氣質,對鄭青秋也很紳士,不算太差。

等到鄭青秋敬完酒後,沈尋端著一杯紅酒,笑著走過去。“鄭姐,恭喜你。”

鄭青秋看看沈尋,又看看她身後的徐瑞天,笑著問道:“你們兩個什麽時候也把好事辦了?”

沈尋臉一紅,道:“還早著呢。”

鄭青秋繼續打趣:“估計我們的徐總已經迫不及待想要把你娶回去了。”

“鄭姐……”

“好啦,好啦。我不開你們玩笑便是了。你臉皮還是那麽薄。”

沈尋的臉微紅。

“有機會你一定要去費爾班克斯看看,那裏一年中有兩百天都有極光,是個看極光的好去處。”

沈尋用力點頭,祝福道:“鄭姐,要幸福喲!”

鄭青秋點頭,舉杯,道:“你也是。”

兩個人相視一笑,剩下的話都不言而喻。

幸福不是絕對的,而是相對的。因為徐瑞天,現在沈尋已經感受到了什麽是真正的幸福。

因為在場有許多大人物,徐瑞天端著酒杯去敬酒,沈尋忍不住提醒他少喝一點。大廳裏空氣比較悶熱,沈尋叮囑完徐瑞天,放下酒杯,走到大廳外麵小花園的長椅上坐著休息。長時間穿著高跟鞋,腳後跟磨得起了泡。她忍不住脫掉高跟鞋,呆呆地看著夜空。她也喝了不少酒,渾身燥熱得慌,心情怎麽也不能平靜。

這個時候,昏暗的光中,漸漸走出一個黑色的人影。沈尋凝神一看,是黎昕。

黎昕緩步踱過來,似乎也喝了不少酒,遠遠地都能聞到一股淡淡的酒味。他走過來,毫無顧忌地坐在沈尋的旁邊,道:“你不介意我坐在這裏吧?”

“我說介意的話你會起身嗎?”

“不會。”

“那不就得了。”

黎昕忽然笑了,伸手去摸沈尋的頭發,道:“你的性子還是這樣。”

沈尋偏頭一躲,黎昕的手僵在空氣中,又尷尬地收回去。

“你來這裏做什麽?”沈尋問得很隨意。

黎昕回答得很認真。“我看見你出來了,所以來找你。”

“你找我有什麽事情?”

“沈尋,我想你。”

沈尋,我想你。

這五個字破空而來,直插進沈尋的心髒,她心中的防線節節敗退,潰不成軍。小花園很安靜,與熱鬧的大廳形成強烈的對比。她能聽到自己心髒急劇收縮跳動的聲音,周圍一切似乎在不停變幻著,讓人看不清。

過了良久,沈尋晦澀地張開口,低聲道:“你已經有未婚妻了,不該這樣。而我,也有了徐瑞天。”

最後一句話拋出去,黎昕的呼吸都變緊了。

沈尋穿著鞋子,起身道:“黎昕,或許以前我是喜歡過你。但是現在,我對你也隻有朋友之情。而且,你曾說你喜歡我,不過都隻是一句空話。至少,徐瑞天為我做過許多事情。”

她剛走了兩步,黎昕就在身後低聲道:“沈尋,你離開他吧。徐瑞天馬上就不是那個能在藍山市呼風喚雨的人物了。”

沈尋的腳步頓住,回頭問道:“你什麽意思?”

“字麵上的意思。”

“你要對徐瑞天做什麽?”

黎昕站起來,走到沈尋麵前,道:“如果你想知道的話明天來我辦公室。”說完這句話,他頭也不回地走了。

沈尋站在原地,鼻尖還殘留著黎昕身上的味道,她心慌得厲害,有些不知所措,仿佛有什麽大事情即將發生。她在小花園裏停了許久,努力平複好心情,然後朝大廳走去,恰好遇見徐瑞天出來。

“你怎麽出去了這麽久?”

“我在小花園裏坐了會兒。你已經敬完酒了嗎?”

“嗯。我這邊已經結束了。你的手好涼。”徐瑞天無意中碰到沈尋的手。

其實沈尋不是冷,而是剛才黎昕說的話讓她的掌心冒冷汗。還沒來得及解釋,徐瑞天已經把外套脫下來披到她的身上,道:“你別著涼了。”

“我沒那麽嬌貴。”話雖然這麽說,但是徐瑞天總是那麽心細,讓她心裏一暖。想著黎昕的話,她忍不住問道:“最近公司還好嗎?”

徐瑞天挑眉,反問道:“你怎麽關心起這些事情了?”

“我就隨口問問。”

麵前人的表情沒什麽不對。要不就是真沒事,要不就是隱藏太深。沈尋分辨不清,思索了一會兒,還是決定明天去見黎昕一趟。

第二天,沈尋好好打扮了一番,才去找黎昕。那表情像個奔赴戰場的女戰士,要去為徐瑞天謀奪利益。其實,她是相信徐瑞天的,隻是黎昕的話一直讓她心神不寧。

黎昕的新公司很氣派,沈尋走進去的時候,發現顧卿踩著高跟鞋從裏麵緩緩走出來。顧卿似乎憔悴了很多,臉色蠟黃,頭發枯黃,暗淡無光,瞬間老了十歲。見她走過來,沈尋馬上找了個障礙物把自己隱藏起來,待人走後再出來。

看到顧卿的身影,沈尋有種非常不好的預感。徐瑞天把顧卿得罪了,而黎昕的口氣也像是要對付徐瑞天,如果這兩個人聯手的話,徐瑞天有多少勝算呢。商場上的戰爭不見硝煙不見血,卻同樣殘酷無情,讓多少人家破人亡。現在,她的腦子裏亂七八糟的。

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沈尋敲了敲辦公室的門。黎昕溫潤的聲音響起。“進來。”

沈尋走進去環視一周,黎昕坐在椅子上,溫柔地笑著。他穿著白襯衣,黑色的外套,看上去成熟了幾分。辦公室很大,最顯眼的是窗台擺了許多盆茉莉花。葉子蒼翠,白色的花瓣徐徐綻放,空氣裏有著淡淡的芳香。那些花在沈尋的胸口狠狠撞出一個大洞。

黎昕牽扯著嘴角,道:“我的那些茉莉花是不是長得很好?”

沈尋點頭。

黎昕站起來,走到窗戶邊,笑著用手撫摩著那些花,緩緩說道:“其實,有時候人和這些花一樣脆弱。”他的拇指和食指輕輕捏著一掐,一朵花從枝頭落在他的掌心。

沈尋的臉色不太好。“你想說什麽?”

“我還是很想知道你喜歡徐瑞天的原因。”

沈尋搖頭。“需要原因的愛情就不是愛情,而是人類生存本能對對方的要求。這些並不能和愛情混為一談。粗淺的愛情是出於彼此的生存需要,我有需求,你能給,兩個人就能在一起。而深層次的愛情從來就不問原因、不問需求。”

黎昕把玩著摘下來的茉莉花,道:“沈尋,你都快成一個哲學家了。”

“黎昕,你有什麽話就直接說吧。”

“還是那句話。你離開徐瑞天,我可以做你的依靠。”黎昕一步一步走過來,眼睛裏帶著笑,卻讓人分不清是真是假。

“你不能放過他嗎?”沈尋明知道希望渺茫,還是想試試。

“我放過他,那誰來放過黎家?”

“你在說什麽?”

“你以為你的徐瑞天就是什麽善良之輩嗎?他能有今天的成就不知道逼死了多少人!”黎昕的笑漸漸收起,眼眸中帶著一絲狠戾,夾雜著濃濃的哀傷。接下來他給沈尋講了一個故事。

在徐瑞天的公司還沒有做大的時候,黎家和顧家在藍山市勢均力敵。黎家的董事長是黎昕的爺爺。黎昕的爸爸隻是公司的股東之一。當年的黎家在藍山市,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原本顧家和黎家的感情很好,但是因為發生了一件事情,導致兩家關係破裂。徐瑞天公司漸漸有了起色後,利用顧家,用卑鄙的手段,對付黎家,逼得黎昕的爺爺跳樓。黎昕的爸爸接手了公司,卻整天沉迷於美色,公司漸漸衰敗。黎昕的媽媽掌管公司後,公司才勉強支撐到現在,舉步維艱。所以,黎昕是恨徐瑞天的。

小時候,爺爺很愛他,恨不得把全天下最好的東西都捧到他麵前。可是當這個已經年邁的老人從頂樓跳下來的時候,黎昕就在旁邊。後來他的夢裏經常出現那讓人驚恐的一幕。他夢想著有一天能成立新公司,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打敗徐瑞天。

講完故事,黎昕情緒激動地喊道:“沈尋,你說,我能放過他嗎!”

沈尋聽完黎昕的故事,陷入無邊的沉默,也不知道該幫哪邊。這個世界上很多事情沒有絕對的對與錯。

以前的黎昕那麽善良,連一朵花也要救。現在的黎昕滿腦子都是複仇。沈尋看了他一眼,低聲道:“你變了。”

“這個社會本來就是弱肉強食的,我這樣做並沒有什麽不對。沈尋,我有沒有給你講過,其實芝加哥是個肮髒的城市……”黎昕漸漸恢複了平靜,看著窗外幽幽飄過的白雲,眼神空無一物,思緒似乎飛了很遠。

“為什麽?”

黎昕沒有回答。他孤孤單單地站在窗口,風吹起他的衣服,溫暖的光灑了一身。可是沈尋有一種錯覺,黎昕看上去是如此冷。

最終,他還是沒有說原因。此次對話在黎昕陷入回憶後終結。他沉默不說話,沈尋也沉默著,隻聽見辦公室時鍾的秒針“嘀嗒嘀嗒”地響。

最了解黎昕的人大概也隻有陸挽霜了吧。

2

沈尋從黎昕的辦公室出來,直接去找陸挽霜。自從陸挽霜從徐瑞天的公司辭職後,來到了黎昕的公司,目前就職於財務部。陸挽霜本來就是學經濟的,在徐瑞天身邊當助理太過大材小用。

自從周鶴軒出事以後,陸挽霜也好不到哪兒去。沈尋看見她的時候,她的妝容已經沒有原來那麽鮮亮,整個人都帶著一種深深的倦怠感。

沈尋找到陸挽霜的第一句話就是:“我不是來打架的,我想知道黎昕在芝加哥發生了什麽。”

陸挽霜的神情有種說不上來的奇怪。她看了一眼沈尋,道:“我們換個地方說話。”

兩個人到了樓梯間,這裏很安靜,很少有人路過。

陸挽霜皺著眉頭問道:“你怎麽突然想起問這個?”

“他問我知不知道芝加哥其實是個肮髒的城市。”

“他沒跟你說原因?”

“如果他說了原因我就不會來找你了。”

“就算你知道原因也沒用。現在,我才是他的未婚妻。”

“我不想跟你搶他,隻是單純地想問你原因而已。”

陸挽霜轉過身,固執地回答:“他不說,我也不會說的。”

芝加哥是黎昕的噩夢,這點隻有陸挽霜知道。而這個噩夢恰好是成就了她。高考畢業後,陸挽霜選了A大,同時也知道黎昕去了芝加哥大學。非常巧的是,在A大,陸挽霜讀的專業每年會派兩個交換生去芝加哥大學交流學習,為此,她足足準備了兩年。為了練好口語,每天早上,她六點起床,去湖邊大聲朗讀英語,風雨無阻,從未間斷過。兩年來,她沒有逃過一堂課,也沒有遲到過,每次考試都是全係第一。學校裏追她的人從東門排到西門,其中也不缺帥氣有錢的人,可是她從未看過他們一眼。

原本大學生活應該是美好的,可是陸挽霜依舊過著苦行僧般的生活。所有的努力都是值得的,大三那年,她如願以償地再次成為黎昕的校友。當她拖著行李箱,踏上芝加哥土地的時候,她發誓,一定要讓黎昕愛上她。在她的印象裏,芝加哥是個漂亮的城市,就像黎昕一樣,帶著**力。又或許是因為黎昕在這裏,所以芝加哥充滿了魅力。

第一天,陸挽霜來學校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找黎昕。經過多方麵的打聽,她才知道黎昕住在哪兒。黎昕沒有住在宿舍,而是住在外麵的一間小公寓。當她找到黎昕的時候,根本就不相信自己看到的場景。

黎昕整個人非常邋遢,頭發油膩,變成一團,胡子拉碴,衣服上沾滿灰塵不說,還有油漬。公寓裏到處都是髒衣服、泡麵盒以及外賣盒。垃圾成堆,還發著黴,整個屋子散發著一股惡臭。這與印象中的幹淨人相去甚遠。

黎昕看到陸挽霜的刹那,表示了一絲驚訝,隨後又窩在那堆垃圾裏玩電腦。

陸挽霜不明白,在黎昕身上發生了什麽事情。她沒有多問,而是成了勤勞的田螺姑娘,為他收拾房間,洗衣做飯。原來黎昕清亮的眼神飽經滄桑後卻仍舊黑得發亮。轉眼一個月過去了,兩個人根本就沒有說多少話。陸挽霜每次想問些什麽,都被黎昕以拒絕的姿態擋回去。

一個月之後,黎昕突然問她,為什麽他變成那個模樣還要管他。

陸挽霜回答,因為黎昕永遠都是她心中的那個黎昕,不管他經曆過什麽事情,都不會變。

那天,黎昕哭了。一個一米八的大男人在嬌小的女生的麵前哭得稀裏嘩啦,也把陸挽霜的心也要哭碎了。

黎昕給陸挽霜講了一個故事。一個學生被一個同性戀的老師關在辦公室……學生沒辦法反抗,因為他被下了藥,還被威脅說如果反抗就不讓他畢業。

陸挽霜沒辦法想象那麽優秀、那麽驕傲的學生在那半個小時裏究竟經曆了些什麽,才變得那麽墮落。

那天,黎昕說,芝加哥真是一個肮髒的城市。陸挽霜同感。

黎昕不甘心,陸挽霜同樣也不甘心。於是她為了那個學生去報複老師。她找了一個人演戲,最後在辦公室拍下了那個老師的所作所為,放到了網上。那個老師不僅被學校辭退,還被警察逮捕了。

那天晚上,黎昕很高興地請陸挽霜吃飯。兩人還喝了酒。

陸挽霜記得,那天晚上的星星很亮,黎昕的眼睛比星星還亮。她喜歡的那個男孩子在漫天星空下,對她說:“陸挽霜,你真是個好姑娘。”

可是那個姑娘在心底說,她隻願意當那個男孩的姑娘,而不隻是當個好姑娘。

在芝加哥的一年,是陸挽霜最快樂的一年。她離黎昕那麽近,近到觸手可及。黎昕給她講了許多家裏的事情,也講了他的抱負。

陸挽霜在皎潔的月光下對著她心愛的男孩發誓:“我一定幫你達成心願。”

朝夕相處間,分別在眼前。一年的快樂時光轉眼就過去了。陸挽霜記得,分別那天黎昕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那樣溫暖的擁抱,讓她有了愛下去的勇氣。

陸挽霜的生命裏仿佛隻有黎昕一個人,所有的事情通通都圍著他轉,工作也好,生活也罷。

深愛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全心全意愛著對方,愛到窮途末路,愛到失去自我。深愛會讓人變得神經質,所有的女生都成為情敵,一點點小事也開始懷疑。

黎昕回來之後,陸挽霜發現他相比於從前又變了許多,變得成熟、有智慧、有謀略,變得深沉,心事很難猜。明明他在笑,她卻從來沒有在那雙眼睛裏看到過真正的笑意。

成長是要付出代價的,要摒棄那些軟弱卻又美好的一麵。

回想起這段故事,回想起在芝加哥的一年,陸挽霜總忍不住感歎。她多麽想永遠停留在那個肮髒的城市,以拯救者的姿態愛著黎昕。至少在那裏,黎昕是依賴她的。而回國之後,她再也猜不到那個人在想些什麽。

這些故事,她一直都收藏於心間,再也不會跟第三人分享。所以沈尋就算問了也是白問。

其實沈尋在找陸挽霜之前已經猜到了結果,她並沒有強求,而是在回去後從網上搜索那幾年裏所有關於芝加哥的新聞。所有的新聞裏,隻有一件事情與黎昕最接近。那就是芝加哥大學裏有同性戀的老師猥褻學生。

這條新聞沈尋看了很久很久,最終忍不住掩麵哭泣。整個房間都是她的抽泣聲。

沈尋哭得太忘我,連徐瑞天什麽時候悄悄站在背後都不知道。

“你在為你的老情人哭嗎?”徐瑞天的語氣有著隱隱約約的怒氣。

沈尋含著眼淚回頭,錯愕地看著徐瑞天,隨即問道:“這件事情你知道?”

“我還有完整的視頻,你要看嗎?”徐瑞天的臉色沒好到哪兒去,嘴角帶著嘲諷。

沈尋臉色都變了。她從凳子上“噌”地站起來,高聲質問道:“視頻裏有黎昕嗎?”

“在芝加哥的他非常帥氣。”

“所以,這件事情是你安排的?”

“我沒有未卜先知的能力,隻是去調查一下,湊巧發現了而已。”

沈尋用一種陌生的眼光看著徐瑞天,紅著眼睛道:“黎昕的爺爺真的是你逼死的嗎?”

徐瑞天一字一句回答,“商場如戰場,成王敗寇乃是常事。”

講到這裏,徐瑞天在沈尋心目中美好的形象如同一堆亂石,紛紛崩塌掉落,不斷從高空落下,擊打著心髒。她非常難受,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來。

徐瑞天丟開平時的風度,尖酸刻薄地譏誚道:“怎麽?你這就受不了嗎?你要去跟你的老情人再相聚?沈尋,你別忘了,從開始到現在,你究竟欠我多少錢!”

最後一句話如同利箭一般,硬生生地插進沈尋的心髒,她頓時覺得自己的心鮮血淋漓。

她咬著嘴唇,臉色發白,渾身發抖。

徐瑞天被麵前的人氣瘋了,失去理智,口不擇言。話說出去後,他就後悔了。

沈尋眼神空洞,神情慌亂而迷茫。徐瑞天看得心疼,伸手想過去將人擁在懷裏。可是麵前的人卻輕輕推開了他,一步一步走去臥室,動作遲緩而僵硬。

“沈尋,對不起……”徐瑞天恢複理智,放下姿態道歉。

沈尋僵硬地轉過身,用喑啞幹澀的聲音說道:“那你把視頻給我。”

徐瑞天搖頭,道:“如果黎家的人不對公司動手,這段視頻就毫無意義。”

沈尋忍不住輕笑,嘲諷道:“如果我猜得沒錯,你應該會反擊吧。這才是你的本色。徐瑞天,你首先是個商人,其次才是人。你計較的是利益,是我沈尋把你看得太高尚了,對不起。”

“沈尋!我在你心目中就這麽不堪嗎?”原本已恢複平靜的徐瑞天又再度被激起了怒火。

沈尋低聲回答:“大概是我識人不清。”

徐瑞天沒有回答,安靜的房間裏隻聽見他粗重的呼吸聲。

沈尋呆呆地看著,那個身影突然像放慢電影一樣,緩緩倒了下去,重重摔倒在地上,“轟隆”一聲。

“徐瑞天!”沈尋驚恐地喊著他的名字,跌跌撞撞地跑過去,發現地上的人眉頭皺成一團,臉色非常不好,一隻手捂著胃。沈尋非常後悔說了那些傷人的話,害得麵前的人又犯了胃病。她哆哆嗦嗦地急忙去撥打120,隨後不斷喊著徐瑞天的名字,涕泗橫流。

最傷人的話往往留給最親近的人。因為他們不會離開,所以才會被肆意地傷害。這是每個人的通病。

有些事情是有預兆的。比如說,保溫盒裏越剩越多的飯,廁所裏隱隱約約的嘔吐聲,比如紙簍裏帶著淡淡血絲的紙。每次被問及,徐瑞天總是漫不經心地回答說“有胃病的人都這樣”。

沈尋坐在病床旁邊,緊緊拉著徐瑞天的手,靜靜等人醒來。等待是很痛苦的事情,尤其是在這個時候。

夜幕降臨,徐瑞天終於醒來了。

沈尋看著那雙黯淡無光的雙眼,眼淚瞬間流了下來。她抽泣著道歉,“對不起,我不該那樣說你。”

徐瑞天略帶抱歉地說道:“我是不是嚇到你了?”聲音低沉無力。

沈尋搖頭。

“那你別哭了好不好?”

沈尋胡亂擦著眼淚點頭,問道:“你有沒有哪裏不舒服,想不想吃些什麽,我去給你做。”

“我很好,也不想吃東西。你就坐在這裏,我想看看你。”

“我有什麽好看的?”

“你很好看。”徐瑞天淡淡地笑著。

沈尋紅著眼睛說道:“你別說話,躺著好好休息。”過了半晌,她忍不住問道,“你的胃病怎麽總是沒有起色?”

“哪有那麽容易好得了?”

“你真的隻是胃病嗎?”

“你在詛咒我嗎?你不信可以去問醫生。”

“我沒有詛咒你。”她也的確去問了醫生,而醫生也回答說是胃病,雖然有些嚴重,但是可以控製和調養。

沈尋終於將心放回肚子裏,乖乖地道:“我以後再也不氣你了。”

徐瑞天開玩笑回答:“我這把老骨頭禁不住你氣。”

沈尋的臉這才有了笑意。

徐瑞天在醫院住了兩天後便出院了,臨走時醫生囉囉唆唆又說了一大堆。回去的路上,沈尋轉身看著徐瑞天,眼神閃躲著說道:“要不這幾天你住在我那兒吧,反正有多餘的房間。”說這句話的時候,她耳根都紅了。

徐瑞天戲謔道:“你要這麽主動嗎?”

沈尋抬頭瞪了麵前的人一眼,道:“我這是為了好好照顧你。”她發誓,腦袋裏真的隻想去照顧他而已,沒有其他非分之想。

徐瑞天目光灼灼地看著眼前的人,忽然說道:“沈尋,我突然想吻你。”

還沒等沈尋想明白這句話是什麽意思,徐瑞天一把將她拉進懷裏,溫熱的唇吻上去。那個瞬間,沈尋的大腦一片空白。徐瑞天溫熱的鼻息縈繞在她的臉上,像是快要融化的巧克力。他用唇一點兒一點兒描摹著她唇的輪廓,帶著數不清的輕柔繾綣,讓人一瞬間就淪陷下去。

這個吻並沒有持續多少時間,沈尋卻覺得時間從現代一下子退回了遠古時代。她能聞到清新的風,帶著甘甜,吹遍全身每個角落,讓每個毛孔都舒展開來。

當然,沈尋回去的時候是飄著回去的。

不得不承認,她與徐瑞天的進展是比較緩慢,卻也有種說不出來的安心。

經過此次事件後,徐瑞天將他的東西大部分搬到了這個溫馨的小窩裏。

沈尋沒事就上網研究治療胃病的食譜,天天弄給徐瑞天吃。要是他不吃,沈尋就直接翻臉,不留任何情麵。徐瑞天都快四十歲的人,被一個二十多歲的人管得緊巴巴的,不許這樣,不許那樣,隻能這樣,隻能那樣。不過,他非常享受這種狀態。

可憐了徐婉同學,周末放假回來還要跟著吃養生菜,沒有一點兒油腥。她無數次向沈尋提出要求,每頓桌上必須有肉。沈尋有理有據地說道:“你爸管不住嘴,萬一他動一筷子,前麵的努力全都白費。”徐婉囂張的氣勢頓時便沒了。兩父女都被沈尋收拾得妥妥帖帖的。

當然,沈尋依然惦記著視頻的事情。她不能直接跟黎昕說視頻的事情,隻能提醒他,如果一旦對徐瑞天的公司不利,他也占不到便宜,最後隻會兩敗俱傷。而事實上,黎昕已經知道了這件事情,所以才遲遲沒有動手。

3

轉眼進入冬季,立秋之後,雨水多了起來,一層秋雨一層涼,溫度不斷下降。道路兩旁的葉子也落得差不多了,落葉們躺在雨水裏,任人踩,任風吹,任其腐爛成泥。

天氣好不容易轉晴,黎昕和陸挽霜的婚禮終於能夠如期舉行。在結婚前一天晚上,是單身之夜大狂歡,黎昕包下了一個酒吧,請了沈尋一起參加這個狂歡夜。原本沈尋不想去的,但是想著黎昕結婚她還是要去說聲恭喜才對。這樣的話,婚禮當天她就不用尷尬地再去了。黎昕怕沈尋覺得不自在,又邀請了何佳。

兩姐妹剛到酒吧門口,就恰巧看見周鶴軒一瘸一拐地走進去,背影蕭索得可憐。他一條腿正常,另一條腿彎成了一個奇怪的弧度。

沈尋看了一眼何佳,何佳又看了一眼沈尋,兩個人眼中同是驚訝。而何佳的眼神中也帶著一種深深的愧疚感。那次去醫院的時候,她根本沒想到會這麽嚴重。兩個人就站在不遠處,不敢再上前一步,生怕挨得近了,周鶴軒會回頭。他一進酒吧,就躲在角落,讓黑暗籠罩了整個身影。

沈尋和何佳猶豫著走進酒吧,看了一眼四周,不知道周鶴軒坐在哪裏,於是隨便挑了兩個位置坐下。酒吧裏麵已經被用心布置過,男、女主角還沒到場。何佳在沈尋耳畔說道:“我想去找周鶴軒。”

不一會兒,已經有人陸陸續續走進酒吧,好多都是沈尋不認識的。酒吧裏的燈光五顏六色,一閃一閃的,晃得人眼睛發疼。舞台上,有樂隊賣力敲打著樂器,發出動感的旋律。下麵的一群人在中間跳著各種奇怪的舞蹈。汗味、香水味、酒味交織在一起,光怪陸離。沈尋發覺她與那些人格格不入。

黎昕端著酒杯,緩步走過來,坐在沈尋的旁邊,還是問的同一句話:“你不介意我坐在你旁邊吧。”

沈尋轉過身,看著他,道:“我介意也沒用。”

黎昕舉著酒杯微笑示意:“越是介意,越沒忘記。”

沈尋被看穿心事,也不惱,反而大大方方承認:“這是一個很艱難的過程。不過有徐瑞天,這個過程會被縮得很短。”

她是忘不掉黎昕,這輩子也忘不了。太美好的年紀遇見太美好的人總是讓人難以忘懷。大概這就是初戀情結。

黎昕看著喧鬧的人群,在交錯的音樂聲中說:“沈尋,估計我也忘不掉你。我一直喜歡你。”

“你說這句話對不起陸挽霜。”沈尋一直都不明白,為什麽黎昕會再三強調喜歡她這件事,而她並沒有感受到來自黎昕的愛意。

“陸挽霜為我付出了那麽多,我不得不娶她。”

人生有個很怪的定律。最愛的那個人最不可能陪自己到最後。得不到的,才是最愛的。

“或許你隻是以為你喜歡我,實際上你並不喜歡我。黎昕,你大概不甘心,我曾經那麽喜歡你,到最後卻選擇了一個比你老的人。黎昕,我對你的喜歡很膚淺,把你當成救贖,卻什麽都沒有為你付出。那些自怨自艾的心酸心情、悲傷情緒根本就算不得什麽。徐瑞天或許也有人性陰暗的一麵,但是那麵他從未用在我身上。他是一個值得依靠的人。陸挽霜為你付出那麽多,你不應該辜負她。”沈尋一口氣說完了這些。

現在想起來,那些卑微的暗戀真的不算什麽。

黎昕愣在原地,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嘴角帶著無奈地笑,道:“或許,我是不甘心的吧。”

一時間,沈尋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仿佛所有說的話都已說盡。

這個時候,陸挽霜的聲音在他們背後響起。“你們在聊什麽,好像很開心的樣子。”

沈尋的後背被盯得發麻。

黎昕摟過陸挽霜的肩膀,笑著說道:“我和沈尋在說你很好。”

“你說的是真的嗎?”陸挽霜勾起嘴角。

“我從來不騙你。”

“我們去跳舞吧。”

“好。”

黎昕和陸挽霜到舞池中間,麵對麵,扭動著身體,相視而笑。可能黎昕都沒發現,現在他臉上的笑究竟是什麽模樣。有點兒像早上的晨曦,朦朧而溫柔。

沈尋孤孤單單地坐在位置上,抽抽鼻子,忽然有點兒想徐瑞天。

坐了好一會兒,她四處張望,也沒看見何佳的身影,有些擔心,四處去找人,最終在酒吧後麵的小巷子發現兩個人。

而此時此刻,周鶴軒正冷冷地看著何佳,一向驕傲的何佳竟然毫無尊嚴地跪在周鶴軒麵前,掩麵哭泣。那一幕,非常刺眼。

周鶴軒冷冷地說:“何佳,滾吧,我不會原諒你。”

何佳哽咽著問道:“你要怎樣才肯原諒我?”

周鶴軒笑了,笑中帶著幾分惡毒。“我要你去死。”他的話就像牙齒裏塞滿毒液的毒蛇一般,緊咬著何佳。

何佳整個人都在顫抖。她看上去就像一隻在泥水裏的螞蟻一般,那麽脆弱無助。沈尋壓抑著怒氣衝出去,使勁兒將她拉起來。

“小佳,你的尊嚴呢?”

何佳隻是捂著臉哭,不說話。

周鶴軒冷笑,“這是我和何佳之間的事情,你為什麽總是要多事?”

沈尋諷刺道:“一開始就是你在利用小佳,從頭到尾就是你先對不起她。周鶴軒,我最瞧不起你這種自私、自以為是、隻會推卸責任的人。明明是你自己造的惡果卻還想著讓別人去承擔。說到底,你就是禽獸!何佳錯就錯在瞎了眼愛上你,瞎了眼心甘情願讓你利用!”

“阿尋,別說了……”

周鶴軒還是那副又臭又硬的樣子。他反駁道:“她愛我,我就一定要接受她嗎?她懷了我的孩子我就一定要對她負責嗎?如果這樣說的話,那麽全天下讓我負責的女人數不勝數,我該娶多少個老婆!”

“狡辯!”

一旁沉默許久的何佳突然低三下四地問道:“周鶴軒……你是不是從來都沒愛過我?一點兒都沒有。”

“從未愛過。”

“是不是我死了你就會真的原諒我?”

“是。”

“好。”

何佳抬頭的時候,眼裏帶著一種視死如歸的果決。她三兩步便衝出巷子,跑得飛快,毫不猶豫地一頭衝進車流當中。一輛輛的車從她的身側鳴著尖銳的喇叭呼嘯而過。何佳淚流滿麵地回頭,深深看了一眼周鶴軒,高聲道:“周鶴軒!你一定會後悔的!”

何佳站在馬路中間,眼神死死盯著周鶴軒,仿佛要從他淡漠的表情裏要找出些什麽。其實她並不想赴死,她隻是站在馬路的黃色中線上,想用這種方式去試探周鶴軒。她就站在穿梭的車流當中,看著站在陰影裏的周鶴軒,心裏燃燒的希望一點兒一點兒黯淡下去,最後歸為死寂。

這一刻,在這嘈雜的汽車鳴笛聲中,何佳終於認清,不管用什麽方式,此生已經和這個人不可能。她有些魂不守舍。

令人沒想到的是,意外發生。

事情發生得很快。隻聽見汽車輪胎磨地的刺耳聲,然後“砰”的一聲巨響,何佳的身體像梁上的飛燕一般,被撞飛數米。後麵疾馳而過的貨車也刹不住車,從那個小小的身體上碾壓過去。沈尋仿佛聽得到何佳全身骨頭碎掉的“哢嚓”聲。每一聲都讓她絕望一分。無數的血蜂擁而出,順著馬路,蜿蜒流淌。那滿目的紅讓人膽戰心驚。

周圍的車交通陷入一片混亂。

沈尋驚恐地睜著眼睛,一步一步朝著何佳走過去。明明距離那麽短,她卻覺得在翻山越嶺,要穿過人間地獄,才能到達何佳的身邊。

此時的何佳已經不能稱作完整的人。越是接近,沈尋越能聞到一股濃重的血腥味,胃裏不斷翻騰。當離那血肉模糊的一團隻有幾步距離的時候,沈尋看清楚一切,終於忍不住吐出來。她渾身冰冷,眼淚全部縮回去,絕望從四麵八方湧來,瘋狂地拖著人往下墜……

而站在不遠處的周鶴軒目睹了一切的發生,隻是麵無表情地站著,站成了一樁雕塑,久久沒有動彈。

這個世界上,每天都有那麽多車禍發生,不足為奇。

我也真的不愛何佳。

周鶴軒在心裏這樣提醒著他自己,一遍又一遍,不知道是要騙過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