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車之旅
這不僅僅是一次旅行
一次時光與沉默的並肩而行
一次尋找與記憶的擦肩而過
一次站在原地不肯轉過頭去的等待
這是秒針的奔跑
是分針的猶豫
是時針的無能為力
是最後一張日曆飄落的軌跡
是圓
是圈
是手腳不斷顛倒的直徑
米。厘米。毫米。
白駒過隙。
1
我寧願去搶奪幻想，記憶，稍縱即逝的夢，關於青春的感歎，或者其他可以放進時光匣子裏的東西。
可是我卻當了小偷。
偷的是一輛停在酒吧外的單車。
它就那樣斜斜地靠在路燈旁，看上去像一匹乖巧的小紅馬。
嗯。路燈下的旋轉小木馬，紅色的，和我所有遇見過的顏色都不一樣，卻又讓我覺得如此熟悉。
我撫摸它就像撫摸到自己最軟的一根肋骨（已經丟失了好多年的記憶，或者隻在幻想、夢、青春的感歎裏出現過，可以敲打架子鼓，也可以用來做成一支絕好的笛子，雖然隻有一個音調，也讓我迷戀到可以忘記一切）。
它讓我感動。就好像我一直以為，凡?高死的時候，身體在大束的向日葵裏麵。
當我騎著它穿過小鎮的街道的時候，我看到了很多臨街飄揚的國旗，麥當勞叔叔的鼻子，可口可樂的廣告牌，本命年的襪子，士兵的血，女孩子的……
這是2006年的最後一天，我加快速度逃離了時間遊戲的現場。
我要去尋找我的大象。
2
這是我對她說的話。
“我要去尋找我的大象。”
我站在一個已經被遺棄的站牌下，站牌上寫著1992。
站牌後麵是個專門租借小人書的小書店。
有兩個小孩子坐在門口的紅色的小木馬上。小女孩坐在前麵，他們捧著一本小人書看得很專心。
男孩突然指著其中一頁說：“告訴你哦，我有一隻比這還大的大象。”
小女孩說：“騙人，我怎麽從來沒有見過呢，再說，你家也住不下那麽大的大象。”
“騙你是小狗，它本來沒這麽大，它和我一樣大，和我可好了。可是後來它突然就消失了，我經常會夢見它，每次做夢都夢見它越長越大了，比這隻還大！”
“那是你幾歲的時候啊？”
“我也不知道自己幾歲，那麽早的事情了，我這麽小怎麽記得清楚，反正，那個時候你還沒出生呢。”
“真的啊，可是它為什麽會消失呢？”
“我也不知道啊，可能它並沒有消失，它隻是和我玩捉迷藏，我還沒找到它。”
“那它一個人躲著會不會害怕，你要趕緊找到它啊。”
“嗯，我吃完飯就去找它。”
“它和你一樣貪吃嗎？它和我一樣漂亮嗎？它害怕的時候會不會哭鼻子啊，它鼻子那麽長……”
“你真是個提問鬼，反正，反正，我要去尋找我的大象的，到時候你就會看到它了。”
“你不騙我？找到了就給我看？”
“不騙你，不信，我們來拉鉤鉤。”
“嗯，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小女孩突然又說：“那你會不會帶我一起去找你的大象呢？”
這個時候小巷那頭傳來一聲呼喚，一聲遙遠而親切的呼喚，它穿過悠長的青石板小巷，午後斑駁的陽光，牆頭的狗尾巴草，一片悄然飄落的荔枝樹的葉子……抵達我的耳鼓，我的心湖仿佛**過了一條小船。我抬起頭去看，看到陽光燦爛，小女孩坐在一輛小三輪車上，小男孩推著她跑過了長長的小巷，消失在那小巷盡頭的光芒之中，他們的歡笑也消失了。
我騎著單車，追趕過去。
但是小巷也在我麵前迅速地消失，很快，它就不見了。
我發現自己停在了一個十字街口。
紅燈……綠燈……紅燈……綠燈……紅燈……
此起彼伏的汽車喇叭聲讓我失聲尖叫起來，然後我看到天空一直在旋轉，旋轉。我像是掉進了下水道裏，頭上有不少的高跟鞋跨過去，跨過去……
3
我感覺有東西在我頭上晃來晃去。我努力睜開眼睛，看到天花板，天花板受潮很嚴重，有幾處大片的水跡，看上去形狀像是一個個子宮裏的卵子。天花板下有旋轉著的電風扇，我麵前站著一個陌生的女人。她拿著一條毛巾，睜大了眼睛看我。
我坐了起來，可能是我的速度太快了，像一個從噩夢中驚醒的人。女人被嚇到了，不自覺地往後退了退。
我起身下床，看到自己依然穿戴整齊。或許我該立馬朝門口走去，離開這個陌生的房間和這個陌生的女人，但那隻是我的想象。我還是說出了所有人都會說的話：“這是哪裏？”
“這是我的房間，你喝醉了，我就把你拖到了這裏。”
“我喝醉了？”
“是啊，你不記得了嗎？昨天，你就在這樓下的‘大象森林’酒吧裏喝酒，喝到我們打烊了還拚命地喝，還跟我說：‘大象，來，我們再喝一杯。’我怎麽勸你都不肯走，後來你就不省人事了，我隻好把你拉到了這裏。”
“你是誰啊？”
“我是昨天陪你喝酒的吧女啊。”
我怎麽一點都不記得了呢。我記得之前的所有，我失業，和我相戀七年的女朋友離我而去，被房東趕出來，可我就是忘記了該死的昨夜。我努力去看麵前的這個女人，她的臉似乎有點熟悉，可是又感覺那是我很早之前就有的記憶。
“我們以前見過嗎？我是說在其他地方，你和我有過什麽關係。”
“沒有，我是昨天第一次見到你，你這麽奇怪的人，如果我以前就見過，肯定一眼就認出了你。可是你昨天進來後，一屁股坐在吧台前，跟我要酒的時候，我確定我是第一次見到你。”
“昨天晚上，我們沒發生什麽吧？”
“沒有。”
“那謝謝你的照顧，不打擾了。”
說著我站起來就要走。
“可是，現在天還沒亮，你要去哪裏？”
我有點疑惑地看著窗外，果然，外麵還是漆黑一片。
這個時候有人哼著歌，打開了這個房間的門，他看了我一眼，顯得漠不關心的樣子，他徑直走到女人的麵前伸出右手：“給我錢。”
女人咬著嘴唇說：“沒有，昨天不是剛給你。”
男人說：“輸光了。你到底給不給。”
女人不說話。男人一巴掌打在她的臉上，然後強行去搜身：“把男人都帶到房間了，還說沒錢。”
女人一邊抵抗，一邊尖叫起來。
我走過去，拉起那個男人，對著他的肚子就是一拳。可是我馬上意識到，我並不是一個打架行家，這麽關鍵的一拳，我應該打在他的下巴或者更脆弱的其他地方。
男人果然沒有倒下去，他很快就還了我一拳，也是打在肚子上。接著我們就扭打在了一起。
我們把房間裏的東西都摔得亂七八糟的。我一路向門口退去。我的腳被什麽絆了一下，我潛意識地抓住剛衝過來的男人的衣領，我們一起沿著樓梯滾下去。
我的腦袋被重重地砸了一下。
4
男孩子坐在教室裏發呆，老師從後麵走過去，曲起食指，“啪”的一聲在他腦袋瓜上狠狠地敲了一下。
男孩子捂著腦袋對正在窗外看他的小女孩吐了吐舌頭。
這一切都被我看在眼裏。我還看到黑板上值日生表那裏寫著“1995年3月15號，星期三”。
放學後，男孩子騎著一輛很小的單車回家。小女孩在校門口等著他。她穿著一條粉紅色的連衣裙，白襪子黑皮鞋，騎著一輛帶兩個輪子的小單車，就像是小男孩的跟屁蟲一樣在後麵拚命地追趕他。
他們來到了一個廢棄的戲院，還有另外幾個男孩子在那邊等著他們。
他們一看到小男孩和小女孩就起哄：“小夫妻又來了。”
“誰跟她是小夫妻呢。”小男孩憋紅了臉說，“她是我的小尾巴，割不掉的小尾巴。”
小男孩轉過身對小女孩說：“你看，就你每天都要跟著我，害我被他們笑了吧。”
小女孩像做錯了事一樣，低著頭不說話，不過她的手一直都拉著小男孩的衣角。
他們開始玩捉迷藏。小男孩麵對牆壁，把眼睛蒙在自己的手臂上，其他人一下都躲了起來，小女孩也蹦蹦跳跳地躲了起來，可其實小女孩藏的地方最明顯了，她就藏在一個桌子底下。她能看到小男孩把那些人一個一個都找了出來，可是就是找不到她。
這個傻女孩子，她不知道男孩子和那些人把她一個人偷偷丟在這裏，跑到別的地方去玩了。
破落的戲院院子裏停著一輛小單車，後麵還帶著兩個小輪子。前麵的車籃裏放著一個洋娃娃。屋子裏的桌子底下躲著那個小女孩，小女孩睡著了，到了天色完全暗了下來的時候才醒過來，小男孩還是沒來找她。她有點害怕，她抱著自己，卷在桌子底下，她的眼淚都掉下來了，可是依然躲在那裏，不肯走出來。
我在小女孩的身邊坐了下來，我想陪她說說話，又怕嚇到她，我就一直靜靜地看著她。
外麵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是小女孩的媽媽在找她，小女孩想跑出去，可是她咬著牙又坐了下來，那女人的聲音越來越遠，小女孩的眼淚嘩啦啦地流下來。
很晚的時候，小男孩才跑到這裏來找小女孩，他一下就找到了她，小女孩的眼淚還沒幹就笑著爬了出去。
“我就知道你一定能找到我的。”
“你知道嗎，剛才我夢見大象了，它就在我的身邊，我們一起躲在這裏。我們知道，不管我們躲得多遠，躲得多深，我們都相信你能找到我們的。”
“你什麽時候會找到你的大象啊？它一個人，多可憐啊。”
小女孩牽著小男孩的手，一蹦一跳地回家了。
我看到小女孩的單車還停在院子中間，我騎上它，想去追趕他們。可是我太大了，我很吃力地蹬著單車，卻隻能在原地轉圈圈。
最後，所有的黑暗被轉成了一個旋渦，我騎著單車一起向那深處衝去。
5
我在一陣疼痛和冰冷中醒了過來，是女人把我拉到洗手間裏，用冷水潑我的臉。
我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突然感到一陣惡心，我衝到抽水馬桶前，使勁嘔吐起來。
抽水馬桶裏衝出來的水旋轉著，旋轉著，把我的嘔吐物向深處衝去。
我走出去，看到女人在那邊搖晃著男人的身體。
我說：“對不起。”
我說：“他這樣對你，放棄他吧。”
我說：“你有工作，你可以自食其力，你為什麽要把時間和精力都浪費在這種男人身上。”
我說：“我覺得你太懦弱了，你應該離開他，你應該勇敢點，你可以找到比他好千萬倍的男人。”
我說：“他醒來後還是會和你要錢，還是會打你，他根本就不愛你。”
女人抬起頭對我說：“我愛他。”
不，其實我什麽也沒說。女人也一直沒說話，女人一會兒翻開男人的眼睛看看，一會兒掐他的人中，一會兒把耳朵貼在他的胸口。女人拚命地搖晃這個男人。
我打量著四周。這裏是一個酒吧，酒吧的四周掛滿了各種各樣的大象的圖片，我覺得那些大象在慢慢地朝我走來。突然，它們開始奔跑，向我衝撞過來。
我低頭看到躺在樓梯下的男人的後腦勺有血流了出來，都快流到我的腳下了。我跑到女人的身邊，拉起她就向酒吧的門口跑去。
酒吧門口的櫥窗裏停著一輛紅色的單車，我放開拉著女人的手，跑回酒吧拖出一把凳子，一下就砸爛了玻璃。
這個時候，血已經流到門口來了。
我牽出單車，載著女人逃離這個地方。
沿著路燈，我拚命向遠處的黑暗中騎去，騎過所有的紅燈，騎過乞丐和醉漢聚集的垃圾堆，騎過洗頭店，騎過教堂，騎過警察局和精神病院……
在黎明的第一道曙光到來的時候，我看到了一個巨大的廣告牌，牌上寫著“××歡迎你”。我知道，我就要逃離這個城市了……
女人在身後問了我一句：“你要帶我去哪裏？”
我雙手同時按住刹車。
我要帶她去哪裏，我要帶她去哪裏。
我感覺到我的後腦又開始疼痛，有股熱氣，又黏又稠的熱氣緩緩地，流到我的頸窩裏。
6
10、9、8……
城市廣場的鬧鍾就要敲響，新世紀馬上就到來了。
少女突然把雪塞到少年的頸窩裏，然後笑著跳開了，少年轉身去追逐她，滿廣場上都是笑聲。
鍾聲敲響了，煙花繽紛，少年剛好抓到少女，少女偎依在他的懷中，慢慢地閉上眼睛，她的臉紅撲撲的，她的呼吸急促，眼睫毛在輕輕地顫抖……少年很緊張地，小心翼翼地吻上她的嘴唇。
他們完全沒有注意到，離他們身邊不遠處，有一個小少女在默默地看著他們。
小少女牽著單車轉身離開。她努力撥開喧鬧的人群，她就像是一條被水草纏住的小金魚那樣，苦苦掙紮，沒有誰能幫得到她。
人群越來越多，接吻的人越來越多，老人，中年人，青年人，少男少女，連嬰兒車上的氣球都糾纏在一起……
她漸漸地迷失在城市森林裏。
我在這裏看著她，我離她這麽遙遠，比今天和昨天之間的距離更遙遠。
小少女終於從人群中擠了出來，她騎上自己紅色的單車脫離這裏，她如一條離開魚群的魚奮力地向大海深處遊去。
這邊，人類在狂歡，我早已看不到少年和少女了。
我隻看到一團紅色，穿過了悠長的小巷，小巷裏路燈幽暗，黑色的影子緊跟著那團紅色不放。
經過早已倒閉的小人書書店，經過大門緊閉一片死寂的小學。
小少女來到了一片小小的廢墟，廢墟的中間還有一張破舊的桌子擺在那裏。
小少女停下來，躲到那桌子底下抱住自己的膝蓋。
這時候有月光透過雲層，照在小女孩正對麵那堵破敗的牆壁上。
那裏，小女孩麵對著牆壁，把眼睛蒙在手臂上，小男孩在後麵說：“我沒說開始，你不準睜開眼睛。”
小女孩等了很久很久。小女孩終於聽到小男孩的聲音：“好了，不玩了，我們回家吧。”
小女孩轉過身去，小男孩已經變成了一個少年，他的身邊還站著一個少女。少年對少女說：“這個是我鄰居家的小妹妹。”
少年騎上單車，載著少女離去。
小女孩變成了小少女，她在後麵騎著小單車，怎麽追，也追不上去。
小單車變成了一隻大象的影子，小女孩坐在上麵睡著了。
小少女在桌子底下睡著了，我走過去，想摟住她，卻摟了一個空。
7
女人從背後摟住我，她說：“我們去醫院吧。”
我掉過車頭，載著她往回走。我們到了一個小醫院，醫院裏隻有一個醫生，他讓我坐在門口排隊，可是這條走廊裏一個人都沒有。
我開始在想，這個座位上曾經坐過多少人。這麽小的醫院，來這裏的，可能是來治療性病的青年，也可能是過來流產的女孩，有拿著自己的斷手來的小混混，有戴著口罩怕被認出身份的官員……
走廊裏的日光燈忽明忽暗，仿佛隨時都會突然爆裂。
女人坐在我的身邊，她握住我的手跟我說：“不要害怕。”
我一直覺得，我應該在哪裏看到過她。
她不是我的女朋友，可是這個時候隻有她坐在我的身邊。
她問我：“為什麽你喝醉酒的時候，一直說著‘大象’？”
我說：“我不記得了，我有說過嗎？”
她說：“一直在說，我還以為是你女朋友的昵稱。”
我說：“我還說了什麽？”
她說：“沒有了。你就拉著我的手，叫我大象。”
我說：“可能那個時候，誰都可以是大象吧。”
她笑了起來：“我也以為你是我們老板的朋友，可惜我從來沒有見過我們老板，不然我可以問問他。”
我說：“你什麽時候在這裏麵當吧女的？酒吧裏總共有幾個吧女？”
她說：“就我一個，我已經在這裏很久了，我的好朋友偷渡去了，叫我過來接她的班，我就來了。”
我說：“你為什麽和那個男人在一起？”
她說：“你女朋友呢？”
我說：“我和她分手了。我們戀愛了七年，從中學到大學畢業，我們一起努力賺錢，每天都朝九晚五，我們在這個城市裏買不起房子，她依然愛我。我失業了，她依然愛我。可是有一天我突然夢見了我的大象，起來後我跟她說‘我要去尋找我的大象，你願意和我一起去嗎？’她就離開了我。”
她說：“我很早就認識了他，從我剛出生的時候就認識了他。他對我很好，雖然他的第一個女朋友不是我，但是他終於明白隻有我是真正愛他的，他最後還是回到了我的身邊。原來他很優秀的，可是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可能從我們一起來到這個城市開始，他就變了，他找不到合適的工作，開始的時候，他覺得他對不起我，可是漸漸地，他天天喝酒，喜歡賭博，他開始打我，他要我離開他，去跟別的男人過日子。他打我，逼我離開他，可是他每天又會回到我的身邊。”
這個時候醫生叫我進去，我看到他剛好把一個快餐盒扔到垃圾筒裏。
他用指甲摳牙縫，讓我在他的麵前坐下來。
我給他看我的後腦勺，我說那裏破了一個洞。
他看了一會兒，然後罵我腦袋有坑，把我推出門外。
我看到鏡子裏我後腦的洞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消失了。
我載著女人在城市裏不停地逛，有警車從我們身邊呼嘯而過。我跟女人說，我帶著你去尋找我的大象吧。女人說，我的大象還躺在酒吧裏。
不知道繞了多少圈，最後又經過了酒吧門口，櫥窗的玻璃好好的，地上也沒有碎片，裏麵擺上了一隻大象。
我停下來，單車後麵的女人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不見了。
我推開酒吧的門，女人正站在吧台裏，我走到吧台前坐了下去。
8
男人被房東趕走之前收到了一張喜帖。日期是2006年12月31日。
男人孤身一人坐火車回到自己的家鄉，來到了小巷盡頭的一個院子前，院子已經被改造成了一個酒吧。新娘站在門口，穿著潔白的婚紗。
新娘跟新郎介紹說：“這個是我鄰居家的大哥哥。”
酒宴上有人起哄：“說說你們的戀愛故事吧。”
新娘說：“他騎著單車載我去看夕陽。”
“我隻有一張嘎嘎吱吱響的床……”
客人們都大笑起來。
有人問男人：“你女朋友呢，怎麽去了大城市就不想回來了？”
新娘過來給男人敬酒：“嫂子呢，怎麽沒來？”
“她工作忙，不能來。”
“她還好吧？”
“還好。”
男人第一次喝酒，喝了好多的酒。
新娘、新郎在門口送客人，新娘對男人說：“我不能陪你去找大象了，你也一直沒叫我陪你找大象。找到大象的時候，你一定要告訴我，我們可是拉過鉤的。”
我騎上新娘陪嫁的單車，穿過小巷，經過早已被拆掉的小人書書店，小學、中學，來到一個熟悉的地方。
這裏已經蓋上了一座大樓。
我找不到那個戲院，找不到那張桌子。
找不到那個小女孩，那個小少女。
9
我喝了點酒，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我喜歡喝酒了。
我問她：“我們之前見過麵嗎？”
她說：“在你坐下之前，我們從來沒有見過麵。”
我問她：“這個酒吧的老板是誰？”
她說：“我就是老板。”
我說：“為什麽叫‘大象森林’呢？”
她說：“我喜歡的男孩子去尋找他的大象了，我在等他回來。”
最後，我走出酒吧，看到門外的路燈旁斜靠著一輛紅色的單車。我偷了單車就跑。後麵有人在叫我的名字，我回頭看見從酒吧裏跑出來的就是那個吧女，就是那個小女孩，就是那個小少女，就是那個穿著婚紗的新娘。我回頭望著她們，可是我還是不停地往前騎，往前騎。
她們沒有再追過來。
2007年的鍾聲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