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神秘的背影

清晨,陽光甚好,照在簡愛身上暖洋洋的。她睜開惺忪的睡眼,瞧向窗外。碧藍的天空,藍得一點兒雜質都沒有,晃著白花花的光,澄澈透亮。

昨天傍晚那場虛張聲勢的烏雲密布,好似就為了今早這朗朗晴空做鋪墊。原來,新的一天,如此明媚人的眼目,讓簡愛心情愉悅。

簡愛站在窗口望向江麵,天藍水藍,更有不知名的綠樹植被,綿延鋪展,層層疊疊。簡愛深呼吸,難得的清新怡人,不多多享受一番,簡直浪費了這大自然給予的恩賜。忽然,她想起趙海笙。昨晚他勉強撐到飯局結束,這會兒,是不是好些了?想到這兒,她抓起床頭一件小衫,朝著房門奔去。門剛一拉開,就看見趙海笙舉著拳頭正要敲門。

“好些了?”

趙海笙放下拳頭,眨了眨眼,說:“你看呢?”

沒什麽問題,目光透亮,氣色也比較紅潤,就是頭發有些淩亂,估計也是剛起床,沒來得及梳理。

“進來吧。”簡愛側向一邊,讓他進來。

趙海笙跨步進來,沒走幾步,轉身看向簡愛,臉上的表情像在懷疑,又似在思索著什麽,顯得有些猶豫不定的樣子。

“怎麽了?”簡愛第一次見趙海笙這副表情。

“我不確定……昨晚是不是接到李恪的電話。”趙海笙認真回想,卻因為昨晚頭昏腦漲的緣故,實在記不起來了。

簡愛愣了一下,朝趙海笙伸出手。

“什麽?”

“手機拿來,看看通話記錄,不就知道他有沒有給你打電話了嗎?”

趙海笙茅塞頓開,一邊掏手機,一邊抱怨道:“瞧我這腦子,進水了!”

簡愛笑了。

趙海笙翻看了手機,發現昨晚十二點十分,的確接到了李恪的電話,通話時間顯示五十一秒鍾。

“這麽晚給你打電話,一定是不放心你。”

“不是,他好像提到了羅濟。”

“他可能想到了什麽。”簡愛來了興趣,瞳仁都泛著晶瑩的光。她希望他能想起李恪在電話裏跟他說了什麽。

“他說了什麽呢?”趙海笙絞盡腦汁地在腦海裏搜索當晚的通話內容。

“慢慢想。”

趙海笙一副很痛苦的表情,昨晚頭疼得就像要炸裂了一般,李恪說了什麽,他幾乎一個字都沒聽進去。如今,就算讓他把腦袋切開,他也是想不起來的。

簡愛看他如此焦急又懊惱的樣子,說:“別想了,我陪你去找他,他不至於也不記得昨晚說過了什麽吧。”

也隻能這樣了。當即兩人簡單收拾了一番,便下了樓,去找李恪了。

李恪平時不住在農莊,偶爾有事或者來了朋友,他也會在農莊留宿。農莊最後麵的那片竹林旁,一棟獨門獨院的別院,便是李恪的住所。通常,那裏沒人進出,除了打掃衛生的阿姨每天清早去別院打掃衛生,其他時間,那扇漆著朱紅色的木門,永遠都是緊閉的。

他們叫醒了方正,他睡眼惺忪,隻穿著一件短褲就開了房門,一見有女生在,又立刻折回房間,穿戴整齊後,這才憨笑著走出來。

方正聽明白他們的來意後,看了看時間,抱歉地說:“這個時間,李總還在睡覺,如果事情不是太急,他不喜歡別人擾他清夢。不如你們先去用早餐,待會兒,我過去看看?”

簡愛扭頭看了看趙海笙,心想:這李恪不做警察後,也學會了有錢人那一套,環境真是能夠重塑一個人進入另一種生活狀態。

“好吧,我們先去吃早餐。”趙海笙擺擺手,率先向另一條小路走去。

簡愛能感覺到,他生氣了。這種有事預約的形式,怎麽會是兩個朋友間該有的過程呢?簡愛緊跟了幾步,想說什麽,卻又打住了。

草草地吃過早餐,趙海笙就一個人回“望江樓”了。簡愛想叫他一起四處走走,領略一下自然風光,他說他腦袋還是暈暈的,想再躺會兒。

簡愛不勉強,一個人往綠樹蔥鬱的林邊走去。

農莊很大,有柿子林、竹林,也有成排的菜畦、田埂。陌上野花點綴,生機盎然。簡愛和母親在小鎮上生活的那段時間,每逢農忙時節,她都會在空閑時間和媽媽到遠郊的田野幫忙采摘青菜。這期間,可以賺些生活費,最重要的是,可以呼吸新鮮的空氣,擁抱燦爛的陽光。雖然皮膚曬得有些發黑,但精神卻格外的喜悅。這是蝸居在小鎮中體會不到的樂趣。

遊客一般會選在春季和深秋來農莊住上三兩天,此時正值深秋時節,大部分遊客是來采摘青菜的,收自己認種的蔬菜頗有成就感。

聽說後山有一片異木棉樹,每年的這個季節,都會開出成片的紫紅色花瓣,遠遠看去宛如一片紫色的雲霞,蔚為壯觀。

簡愛見過這種樹,城市的街道兩邊常有這種樹,不過,沒有形成連綿一片,少了動人心魄的壯闊之美。

簡愛繞過菜園,那裏有遊客在采摘蔬菜。他們或是一家三口,或是親朋好友,在勞動中尋求快樂,在快樂中享受生活,一片其樂融融的景象。

菜園的盡頭便是那條江,聽方正講,這條江有個很美的名字——繡江。據說很久以前,有位繡娘在江邊結識了一位公子,兩人相愛卻不能長相廝守。繡娘被迫嫁給惡霸,公子竟遭惡霸毒手,一命嗚呼。成親那天,繡娘生無可戀,投江自盡。一年後,惡霸乘船過江,不料,江麵突然波濤洶湧,黑水翻滾,直至將惡霸的船打翻吞沒。惡霸死了,江兩岸的居民再也不用受壓迫,為了紀念繡娘,人們就把此江改名為繡江。

雖然隻是個傳說,卻讓簡愛感動不已。

簡愛朝江邊走去,江麵在這裏變得極為狹窄,水流更加湍急。因為要引渠澆灌菜園,江邊築起長長的水渠,還有石階可供往來。

簡愛往前走,石階上突然跳下一個人,簡愛一愣,就看見那人急匆匆地朝另一方向走去。那人步伐急促慌亂,像急需逃離危險境地般慌不擇路。

簡愛站在原地,盯著那人離開的背影,忽然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那人高高瘦瘦,步態輕盈,無聲無息。

簡愛的大腦像滾動的電腦數據一般,尋找儲備庫裏的影像記憶。突然,簡愛的身子一抖,瞪大了眼睛,因為,在她的記憶中,安霓被害的那晚,她也同樣看到了相似的背影。

簡愛緊追了幾步,卻再也沒有看到那個人的蹤影。那人消失在一片竹林之中。竹林深不可測,簡愛試探地往裏走了幾步,周遭突然安靜下來,隻有竹葉摩挲著發出“沙沙”的聲響。

簡愛四下張望,除了偶爾被風吹著打著旋飄落下來的竹葉,其他一切都靜止得讓人有些窒息。突然,有人在背後拍了她一下,她驚跳著轉過身,剛要大聲喊叫,卻發現站在身後的竟然是趙海笙。

“被你嚇死!”簡愛驚魂未定,按住胸口,做深呼吸。

趙海笙笑了:“就這膽量,還想抓犯人?”

簡愛撇撇嘴:“人嚇人,嚇死人!我還以為是那個人呢!”

“誰?”

簡愛馬上冷靜下來,向那人消失的方向深深地瞥去一眼,說:“還記得我和你提起過,安霓被害的那晚,我看到的那個背影嗎?我剛才又看到了。”

趙海笙也緊張起來,順著簡愛瞥去的方向看了又看,不見半個人影。

“你沒看錯?”

“應該沒錯。”簡愛肯定地點點頭,“他走得太快,我沒跟上。”

“會這麽巧?難道他已經掌握了我們的行蹤?”趙海笙沉下臉來。

“我的身份會不會暴露?”

趙海笙沉思著,臉色越來越陰沉:“我沒猜錯的話,他來這兒的目的不是你和我,而是李恪……”

“李恪有危險?”簡愛詫然地問道。

趙海笙不回答,卻移開腳步,朝來時的路走去。

簡愛感覺到一絲異樣,也緊步跟上:“李恪一定知道一些當年的事,他想殺人滅口?”

“我想起李恪在電話裏說了什麽……”趙海笙加快了腳步。

“說了什麽?

“他告訴我,他想起一個和羅濟關係不錯的人……”

“誰?”簡愛跟不上,開始小跑了。

“這就是關鍵,可惜,我睡著了。”趙海笙的步子越來越快。他有種不祥的預感,李恪出事了!

兩人抄近路趕到李恪住的那座別院。

朱紅色的木門依舊緊閉,有幾棵梧桐樹從高牆處伸出了枝葉。此時院內靜悄悄的,趙海笙在木門上拍了幾下,半天沒有回應。

“打電話吧!”簡愛在一旁提醒道。

趙海笙掏出手機,撥了李恪的電話。電話響了很久,無人接聽。

兩人對望一眼,心裏已經猜出了結果。因為門是從裏麵插上的,證明院裏是有人的。

趙海笙抬頭看了看圍牆的高度,將近三米。牆麵用水泥抹成,刷了白色的塗料,牆體光滑平實。想要徒手攀上去難度很大,必須借助外力。他看了看簡愛,簡愛似乎明白了他的意圖,二話不說,便半蹲在牆邊,雙手交疊,做好了支點。

趙海笙不再猶豫,後退幾步,助跑、起跳,用力一躍,整個人已經翻上了圍牆。趙海笙衝簡愛打了一個“OK”的手勢,縱身一躍,跳進了院裏。

不多時,趙海笙打開木門,簡愛隨即跟了進來。

院子方方正正,除了幾棵梧桐樹,院牆的邊上還種著花草。此時,有不知名的花,競相開放,點綴其中。

院子正中有一處假山,奇異的石頭堆壘而上,有股清水從假山的高處流下,大有“飛流直下三千尺”的意境。看得出,李恪的生活情調也比較有詩情畫意。

繞過假山,便是正房,正房兩側,依傳統布局,排列著廂房。房屋小而精致,簡單卻不失格調,處處透著主人熱愛生活、享受生活的從容與淡然。

正房的房門緊閉著,門與窗都掩著密實的窗簾,看不透也看不清。

兩人上了石階,靠近房門,趙海笙伸手去推,門從裏麵閂住,推不開。兩人心裏同時一沉,看來,李恪的確還在屋裏。

趙海笙顧不上多想,使出渾身力氣去撞門,撞了幾下,門終於被撞開。然而,當他們衝進屋裏,眼前的景象卻讓兩人大感意外。隻見李恪裹著浴巾,擦著濕漉漉的頭發從盥洗室裏走出來。見到他們兩人,李恪也是一愣,半天沒緩過神兒來。

完全是虛驚一場!

“你沒事?”趙海笙問道。

“能有什麽事?”李恪被問得一愣。

“沒事就好……”趙海笙露出尷尬的一笑,顯然這麽問有失妥當。

李恪繼續擦頭發:“每天起床都有衝涼的習慣,對了,吃過早餐了?”

趙海笙算是鬆了一口氣,臉上的表情也不似先前那般凝重了。

簡愛看了一眼趙海笙,見他沒回答,替他回了一句:“吃過了,早餐很豐盛。”

“我換件衣服,陪你們出去走走。”

簡愛拽了拽趙海笙的衣袖,示意他們應該回避一下。趙海笙這才明白過來,急忙說:“你換,我們去外麵等著。”

簡愛拉著趙海笙往外走,趙海笙時不時地回頭看李恪。不可能啊,如果簡愛看到的背影的確是那晚見過的,李恪現在不應該還有心情衝涼啊?是哪裏出了問題?

趙海笙再回頭的時候,不經意掃了一眼茶幾。茶幾上放著兩隻高腳杯,而且,兩隻杯裏都殘留著少許的紅酒。

李恪走出院門的時候,隻見趙海笙背對著他立在那棵杧果樹下。他雙手插在褲兜裏,背影微微前傾,再也不是當年挺拔偉岸的模樣。他們都不再年輕,卻不得不承認,當年在警隊,都是一群疾惡如仇、血氣方剛的錚錚鐵漢。

李恪走近,在他背上拍了一下,帶著多年不曾改變的深情。

“你已經習慣了這種生活,卻忘記了在警隊,我們一起出生入死。”趙海笙依舊目視遠方,那兒有一群遊客在田埂上歡快地勞作著。

李恪順著趙海笙的目光看去,這一片農莊,是他嘔心瀝血、悉心經營的成果。如果說,警察這一職業是他一生的遺憾,那麽,農莊則是他在遺憾中得以補償的精神慰藉。

“我怎麽會忘記,隻是不願想起罷了。”李恪負手而立,目光中有燃燒過後的那種落寞。

“你選擇逃避,而不願堅持到底。”趙海笙側臉看他。

李恪沒說話,目光掃過他,繼而又飄向遠處。不管當初出於何種目的離開警隊,對今天的他而言,都是內心深處最不願提及的。

“如果現在讓你親手將凶手繩之以法,你還願意嗎?”

李恪一時回答不上來,沉默地立在風中。

“你身上少了當年那股子血氣,卻多了幾分世俗的市儈。”趙海笙當年有多了解他,如今就有多痛心。

半天,李恪勉強地笑了幾聲,問道:“我現在不好嗎?”像是自問自答,他緩了一下,繼續說下去,“我的人生價值不是抓幾個小偷兒、殺人犯就能得以圓滿,其實,除了這些,還有更多的事情需要我來擔當,比如這個農莊,比如我的家人……”

李恪說不下去了,趕緊將臉扭向一邊。他似乎動了情,眼圈都有些泛紅。

趙海笙見此,仍覺得他變了。他身上隻有商人的氣息,再也找不回當年那個誓死要抓盡天下壞人的李恪了。

“你什麽時候退下來?”李恪伸手搭在趙海笙的肩上,像年輕時那樣親密的樣子,“等你退下來,來我這兒吧。我們老哥兒倆養養花、釣釣魚,過幾天舒心的日子吧。”

趙海笙向往地笑笑,隨即又搖搖頭,說:“難啊!理想總是美好的,可現實根本不可能讓人隨心所欲。海城的案子一天不破,我一天難以安心。”

李恪轉而看他,他臉上的憂鬱,使他看起來過於沉重:“你確定羅濟回來了?”

“沒有確實的證據證明他回來了,可我心裏有個聲音告訴我,一定是他!”趙海笙篤定地看著李恪。他的堅定向來如此,他也從來不做沒把握的猜測。

“看來你遇到了棘手的問題,不過,憑你的能力,案子一定會水落石出。”李恪用力地按了按趙海笙的肩膀,用這種力量給他支持。

趙海笙接收到他傳遞而來的支持,會心地一笑,說:“昨晚你在電話裏說,知道誰是羅濟的朋友,那人是誰?”

李恪抽回搭在趙海笙肩上的手,說:“昨晚吃飯的時候,看你不舒服,不放心你,打電話問問,你一定是聽錯了。”

趙海笙狐疑地看著李恪,他的語氣平和自然,看不出像在說謊,難道是疼痛讓自己出現了幻覺?昨晚那通電話的內容真的是自己想象出來的?

“你感冒了,昨晚又睡得晚,加上你一直掛念著案子,精神上難免出現恍惚。我看你應該在我這兒多住幾天,好好休息休息。”李恪一邊往前走,一邊回頭勸說趙海笙。

趙海笙仍不確定昨晚那通電話的真偽,可他總覺得哪裏出了問題。他緊步跟上李恪,問:“當初羅濟的案子,你認為最大的可疑之處在哪裏?”

李恪走到石階下,站在那兒等趙海笙:“他沒有作案時間,死者**裏也沒有檢測到屬於他的精液,在這些證據麵前,僅憑我個人的主觀推測是很難成立的。”

“他的殺人動機合情合理。”趙海笙的堅持同樣有李恪當年的影子。

李恪淡淡地一笑:“你比我理性,你不覺得我當年的堅持很可笑嗎?事實證明,我的確錯了。”

“以你的專業能力,當初的堅持也是有道理的,一定是忽略了某些細節,讓凶手有了推脫責任的機會。你有沒有想過加入我們,終結你這十年的遺憾?”趙海笙眼裏充滿了期盼。

半天,李恪搖了搖頭,苦笑一下:“算了。你也看到了,我身上早就被銅臭味腐蝕了;伸張正義的事,就交給你吧。”

兩人舉起手握在一起,雖然不再是同道中人,可他們還是朋友。趙海笙尊重李恪的決定。

兩人沉默著往前走,彼此內心都有些波動。當初李恪離開警隊,趙海笙還身在敵營,連告別的話都沒說。如今,身份已然不同,他們之間的感情也僅僅停留在十年前——他們做同事時那最純正卻又短暫的友誼。

遠遠地,方正站在車邊,等候著李恪。趙海笙知道李恪又要出門辦事。

“我要去談個項目,你在農莊隨便逛逛,晚飯我會趕回來陪你們。”李恪歉意地笑笑。身為朋友,不能陪在身邊,他覺得沒盡到地主之誼。

趙海笙能理解,生意人總有些身不由己的時候。

“李恪!”見李恪要走,趙海笙喊了他一聲。

李恪回過頭,看到趙海笙的眼神裏有著訊問。

“你今早是不是見過什麽人?”

李恪微微一怔,隨即點點頭回答道:“一個朋友——生意上的朋友。”

趙海笙看到李恪眼神裏一閃而過的不安,他知道他在說謊。

“和我一樣,多年不見?”

李恪扯動嘴角,笑得有些生硬:“以前是認識,現在成了合作夥伴。”

趙海笙靜靜地站在離李恪十米之外的距離,他能清楚地看到李恪微張的手指瞬間握緊成拳,好像有意要保護什麽,顯得格外小心和緊張。

“我想見見嫂子和敏兒。”

“她們在縣城。”

“我可以中午去。”

李恪微微蹙了一下眉:“改天吧,我帶你去。”

趙海笙不再堅持,從李恪的反應看,他不願意讓他去見家人。

李恪轉身朝方正停車的方向走去。趙海笙看著他的背影,忽然覺得他們之間除了陌生、疏遠之外,再無其他。

趙海笙臨時決定離開農莊,簡愛想問原因,卻見趙海笙陰沉著臉,一副鬱鬱不樂的樣子。

他們在農莊外叫了一輛三輪車,到縣城隻需十五元。坐上這種當地特色的交通工具,一路駛過,別有一番風味。隻可惜,身邊坐了一個情緒不高的同行者,簡愛也失去了一覽美景的興致。一路上,除了三輪車的轟鳴聲,便是兩人之間的沉默。

到了縣城也快到晌午了。縣城不大,人卻很多,各色店鋪商販充斥在縣城當中,看上去也是一片繁榮與匆忙。

下了車,趙海笙還是一句話不說,領著簡愛穿街過巷,不知道要去哪裏。大概走了幾十分鍾,在一片鬧市之中,立著一棟三層小樓,樓體潔白耀眼,立在那裏顯得格外搶眼。

趙海笙站定腳步,仰起頭,望著這棟樓發呆。

“你帶我來這兒,這是誰家?”簡愛終於問了一句。

“李恪家。”趙海笙淡淡地回了一句。

“真氣派!”簡愛不禁讚歎起來。

“這些年,他發財了。”

“你羨慕了?”簡愛悄悄地問。

趙海笙扭頭看簡愛:“雖然當警察很窮,可我們追求的絕不是金錢上的滿足,你必須有舍棄一切榮華富貴的淡泊之心。”

簡愛若有所悟地點頭應道:“明白!”

趙海笙伸手在門鈴上按了兩下,等待有人來開門。

“你確定這是李恪的家?”簡愛站在一旁問。

“應該不會錯,農莊的工作人員會騙我?”

簡愛再次點頭,讚同他的話。

沒過多久,有人來開門,是位年輕的少婦。她打開門,沒等趙海笙開口,就率先機關槍一般地嚷起來:“這裏不再是李恪的家了!你們找他之前,拜托,能不能先問清楚啊!這一天煩都煩死了!也不知道他哪來的這麽多朋友,出事的時候怎麽不見一個人出來幫一把啊,真是夠了!”

這一頓劈裏啪啦的嚷叫,徹底讓趙海笙一頭霧水、雲裏霧裏。少婦見眼前這一高一矮、一男一女、一老一少都詫異地盯著自己,立即火冒三丈,嚷道:“看什麽看,都說了這不是李恪的家了,你們聽不懂中國話嗎?找他啊,去農莊啊!去晚了,估計連農莊都不是他的了!”

趙海笙猛然上前一步,貼著少婦而立,那氣勢足夠震懾她。少婦嚇得一激靈,瞪著驚恐的眼睛,閉上了嘴巴。

“李恪把房子賣給你了?他出了什麽事?”趙海笙一貫親和的嘴臉突然變得粗暴狠戾,連簡愛都被嚇住了。

少婦先前還是一副驚慌的樣子,見趙海笙野蠻凶狠地質問她,便哭天抹淚地叫嚷起來:“該死的李恪,他老婆開車撞死我家三條人命,就算賠上這棟房子,能抵得上三條活生生的生命嗎?”

趙海笙啞然,居然出了這麽大的事,他卻不曾聽李恪說起過。

少婦哭得悲慟,簡愛遞出紙巾,不知道該如何安慰。

少婦一邊擦眼淚一邊說:“明知道自己老婆有病,還讓她開車,這不是害人害己嗎?李恪這幾年攢下的家業快被他老婆敗光了,徒有虛名,還不是打腫臉充胖子嗎?”

趙海笙聽不進去少婦的任何話,隻覺得大腦裏一片空白。看似風光無限的李恪,居然也有如此艱難的另一麵,趙海笙默然轉身。

趙海笙給李恪打完電話後,足足等了他兩個小時。這期間,他和簡愛一直坐在縣城的小廣場邊上的石椅上,兩人喝光了六罐啤酒。

當李恪趕到時,滿麵紅光,笑意如沐春風。一見到趙海笙,立即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說了一句:“能用錢解決的都不是事兒!”

趙海笙推開他,用一種近似麵對陌生人的目光看著他,隨後搖搖頭:“出了這麽大的事,你打算瞞我多久?”

李恪的微笑凍結在嘴角,半天,他才找到一種合適的口吻,說:“我們十年沒見,你讓我一見麵就和你講,我現在有多慘?”

“最起碼你沒當我是好哥兒們、好朋友!”趙海笙的情緒有些激動,李恪的隱瞞讓他覺得他們之間的情分淡如水。

“你現在知道了,又能怎樣?你能拿出五百萬,讓我繼續經營農莊?”李恪的情緒明顯也有些激動。現實就是現實,哥兒們、朋友之間,又能有幾個肯為他傾其所有。

趙海笙被問住了,他盯著李恪看了半天才說:“我雖然拿不出那麽多錢,可是,作為朋友,你不該瞞我。”

李恪欣慰地笑笑,拍拍他的肩:“我理解你的心情,一個人煩惱總好過身邊的人陪著你一起煩惱。算了,你難得來一次,總得讓你開開心心的吧。現在一切都迎刃而解,烏雲散盡,我李恪是不會輕易被打垮的。”

看李恪眉眼之間流露出的那種豁然,趙海笙相信,李恪的難題是解決了。可作為朋友,他什麽忙都幫不上,內心難免有些失意。

“嫂子現在怎麽樣?”

“挺好,她的病不是一天兩天了,醫院有特護,我也不用總往醫院跑。倒是敏兒,一直住在外婆家,我這個做父親的虧欠她太多。”李恪深深地歎口氣。這個當年鐵骨錚錚的漢子,肩上所挑的不是常人能夠擔起的重擔,這一刻,趙海笙的內心湧起了一絲難以言說的滋味。

李恪再三挽留他們再玩幾天,趙海笙一心掛念著案子,不能再耽擱了。

李恪最後也不勉強,叫方正開車送他們去機場。

臨登機前,簡愛問他:“李恪的經濟危機真的解決了?”

趙海笙看著簡愛笑笑:“你的問題總能問到關鍵處,難得啊!”

簡愛不知道這是在誇她還是在諷刺她,隻能傻傻地笑笑當作領受。

“回到海城之後我會叫肖桐他們與這邊的警方取得聯係,查查李恪。”趙海笙抿緊下嘴唇,他這樣做也是萬不得已。

“查他什麽?”

“你不覺得解李恪燃眉之急的這筆資金有問題嗎?”趙海笙聚攏了瞳孔的光亮,像有了新的發現一樣。

“有人願意助他一臂之力,當然是好事啊!”

趙海笙從包裏找出墨鏡戴上,說:“如何解釋你在江邊看到的那個背影?”

“這和李恪有關係嗎?”簡愛不解地問。

“也許是巧合,但李恪房間那兩隻有紅酒殘餘的杯子似乎又推翻了巧合一說。總之,有人找過李恪。如果那晚的電話,我沒記錯的話,李恪就是在說謊。”

簡愛一怔,這些細節,她全然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