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血色晚宴

簡愛跟著溫爾愷坐進車裏時,還沒弄清楚他們要赴一場什麽樣的晚宴。他沒解釋太多,依舊獨斷專行。簡愛不敢問,坐在椅子上,覺得自己沒有了自主權,他為她安排了一切,不管她願意不願意。

簡愛滿腹的委屈、不滿,坐在他身邊一直別著頭注視著窗外。車窗玻璃上反射著溫爾愷冷峻的側臉、挺直的鼻翼、緊抿的雙唇,他的心腸到底有多冰冷,即使是一團火,仍不能融化他。

他拒人於千裏之外,這是他警告過她的。她是來給裴玄東做舞伴的,他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就讓她像一隻皮球,被他一腳踢開。他到底是變了,十年前那個溫暖的學長,如今冷漠得像一塊堅冰,讓她滿身都覺得寒冷。

坐在一旁的溫爾愷用一雙困惑的眼睛看了看她,什麽都沒說,隻是在嘴角處扯出了一絲怪異的笑意。

車子在一棟金碧輝煌的建築前停了下來,有門童及時過來替簡愛拉開車門。這時,溫爾愷已經站到她麵前,她本能地挽住他的胳膊,與他挨得更近些。

這時,另一輛車也停了下來,裴玄東率先下車,看見他倆,揮揮手,便忙著拉開副駕駛的車門,隻見夏迎如沐春風般的笑容迎麵而來。她深情款款,朝著溫爾愷擺擺手。

簡愛見過夏迎,對夏迎燦爛如花的笑容很是難忘。夏迎溫婉動人,那種成熟女人的嫵媚在她身上展現得淋漓盡致。

“你叫簡愛?”

“嗯。”

“名字好聽,人也漂亮,看來,溫老板終於懂得珍惜眼前人了。”夏迎瞥向溫爾愷,打趣道。

簡愛看到溫爾愷依舊板著臉,他連奉承的話都懶得說,這人還真是冷靜得過分。

裴玄東湊到溫爾愷身邊,兩人低聲嘀咕了幾句。簡愛撞見溫爾愷瞥過來的眼神,倏地紅了臉,她知道他們在談論她。

沒多久,裴玄東走了過來,衝簡愛暖暖一笑,說:“很榮幸做你的舞伴。”

簡愛不知如何接話,瞥了一眼溫爾愷,此時,他正在和夏迎寒暄,引得夏迎發出“咯咯”的笑聲。

“你的舞伴不是夏小姐嗎?”

裴玄東麵帶笑容,朝那邊看了一眼,回答簡愛:“她的舞伴是溫爾愷。”

簡愛的心倏地沉了下去,她瞥見溫爾愷難得露出了笑臉,看來,他們談得非常愉悅。

四人簡短交談一番,正欲拾階而上,進入大堂,夏迎忽然發現,離他們不遠處還停著一輛車,而這輛車已經跟了她整整一天。她莞爾一笑,折步向那輛車走去。到了車邊,輕輕敲了敲車窗,車窗落下,曲薇尷尬著似笑非笑。

“回去讓你們趙隊給你加班費啊!跟了一天,實在太辛苦。”夏迎的笑容綻放在臉上,可眼神裏卻帶著鋒芒的寒氣。

曲薇的笑僵在臉上。

“有事讓趙隊直接來找我,不必這樣偷偷摸摸,好歹你們也是人民警察,大可光明正大。”

夏迎說完話,不等曲薇回應,轉身就走。曲薇一臉挫敗感,可又沒有動怒的理由,隻好忍著,將牙齒都快咬碎了。

簡愛心疼曲薇,尤其看到曲薇眼裏的倔強和懊惱。可這能怪誰呢?怪就怪曲薇的跟蹤技術太差了。

夏迎重新回到他們身邊,輕描淡寫地說:“她也是奉命行事,不怪她。”

曲薇坐在車裏暗罵自己蠢笨,她用力砸在方向盤上,發出刺耳的鳴笛聲。

這時,肖桐從旁邊的商場裏跑過來,嘴裏還不停地嚷著:“你瘋了!”

曲薇不說話,抬手就打在肖桐的腦門兒上,埋怨道:“都是因為你,害得我暴露得一絲尊嚴都沒了,怎麽不憋死你!”

“被發現了?”

曲薇狠狠地白了他一眼:“你自己跟趙隊解釋吧!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你啊……”

肖桐被罵成豬,自然有些委屈,於是揉著腦門兒訕訕地說了一句:“人有三急嘛!”

“急你個頭!跟了一天,就這樣收場,我不甘心。”曲薇是個雷厲風行的女子,做事又特別較真兒,性格上總是比一般女孩兒多了些潑辣,警隊裏都笑稱她是女漢子。

“也不算沒收獲,夏迎這個狡猾的女人,若心裏沒鬼,幹嗎那麽介意我們跟蹤她。”肖桐跳上車,對著後視鏡整理了一下自己發型,接著說,“以後不準弄亂我的發型,聽見沒?”

曲薇撇撇嘴,伸手在他頭頂上又是一頓亂抓:“長你這樣,白瞎了這發型,罪過啊!”

“你……你……”

“我什麽我,開車!”

簡愛挽著裴玄東進入宴會大廳,立即引來眾多女子詫異的目光。那些目光中除了欽羨、妒忌,更多的是憎恨。她成了眾多女人的眼中釘,隻因今晚裴玄東的舞伴是她。

紅酒與美食、燈光與華服,這種上流社會的奢華聚會,簡愛自然不太適應。人與人之間虛情假意的奉承,談笑間相互的攀比,熱鬧有餘,真誠不足。簡愛站在人群之中,顯得格格不入。

“站直,抬起頭……”裴玄東低頭湊向她耳邊,提醒她。

簡愛照做,卻沒有太多的信心,不一會兒,又不自覺地縮緊了肩頭。

簡愛渾身上下的不自在,溫爾愷竟時時刻刻不離夏迎半步。就連挑選食物,他都要拉著她的手。簡愛更加沒了心思,心裏別扭得很。看他動作儒雅、表情認真的樣子,她臆想著,他若能這樣陪她、護她一輩子,她應該是這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

溫爾愷陪著夏迎迎麵而來,簡愛見此情形,不禁蹙緊了眉頭。待溫爾愷走近,裴玄東拉他站到了一邊,低聲說:“你這樣安排是什麽意思,沒看出來簡愛一晚都心不在焉嗎?”

溫爾愷表情淡然,說:“她太單純,如果真做我的舞伴,我怕她想太多。”

“你是不想牽連她。”裴玄東拉了拉溫爾愷的衣袖,“你讓她很尷尬,誰都看得出,她的眼神一直都沒離開過你,你小子就不為所動嗎?”

溫爾愷望向簡愛,她正在和夏迎聊天兒。

“總比讓她有生命危險好得多,她如果知難而退,我所做的也不是枉然。”

裴玄東真的拿他沒辦法。他難得會為一個人如此煞費苦心,想必他對簡愛也是情有獨鍾吧!

“我借了你的舞伴,你介意?”溫爾愷轉開話題,笑著問裴玄東。

裴玄東舉起手中的紅酒杯,與溫爾愷碰了一下,不以為意地笑笑說:“隻要她喜歡,我無所謂。”

這句話聽起來很有炫耀的成分。

夏迎和簡愛在聊天兒,誇簡愛今天這身打扮簡直豔壓群芳。簡愛也不失禮,讚許她胸前的那串珠寶簡直是價值連城。

女人之間的談話永遠都是這樣言不由衷。

溫爾愷叫了侍者,金色的托盤裏,四杯紅酒剔透澄澈,閃著動人心魄的光芒。四人各自端了一杯,舉起相碰。

就在溫爾愷將酒杯湊向唇邊之時,一名侍者突然撞在簡愛的身上,簡愛沒站穩,向溫爾愷身上倒去。簡愛手中的紅酒不偏不倚,一滴不剩地潑灑在溫爾愷白色的西裝外套上,立刻浸紅了一片。

簡愛倒在他的懷裏,驚魂未定。

麵對突然而來的尷尬,溫爾愷仍舊一副沉著的表情。倒是簡愛,幾乎快要羞愧死了,看著他胸前那片紅色的酒漬,竟不知如何是好。

溫爾愷神情淡定,將簡愛交給裴玄東:“照看一下,失陪了。”

簡愛想跟他去,可他的步伐實在太快,沒等她開口,他已經消失在人頭攢動的大廳角落。

音樂聲漸起,有人已經滑進舞池。簡愛不停地望向溫爾愷消失的角落,心思不能集中。裴玄東靠過來,拍拍她的肩,說了一句:“放心,他不會把第一支舞讓給其他女生的。”

簡愛倏地紅了臉,心裏卻有一絲溫暖。

“不過,你的第一支舞,可以不給他,給我……”裴玄東邊說邊做了一個極為紳士的邀請動作。簡愛看著他真誠的樣子,猶豫著要不要接受邀請。

突然,舞池出現了**,隻見越來越多的人向那個角落圍過去。簡愛心跳加速,莫非他出事了?

她不再理會裴玄東,一下子從椅子上跳起來,疾步跟上去。

似乎真出事了。簡愛擠進人群,耳邊不時傳來議論聲:“應該死了,流了很多血……”

簡愛耳邊聽不見任何聲音,她推開人群往裏衝,就在角落處——洗手間的門口,她看見一個熟悉的背影站在一片血泊裏。

簡愛想都不想就衝了過去,隻見溫爾愷兩眼呆滯,盯著一名倒在血泊中的年輕女子。女子全身浸在血泊裏,胸口處有鮮血不斷湧出。女子仰躺著,身上的衣服撕扯嚴重,裙子被扯到小腿處,看來,這是一起強奸殺人案。

但更讓簡愛驚訝的是,溫爾愷手裏居然攥著一把尖刀,血液正順著刀刃一滴一滴落在地上。簡愛第一反應是——溫爾愷被人利用了。她扯回混亂的心緒,立刻將視線移向圍觀的人群,人們的表情驚恐、詫異,麵對這血腥的一幕,有些女賓客捂住了嘴巴。

忽然,一個人影一閃而過,向大廳方向隱去。簡愛顧不上多想,推開人群向那人影追去,同時,大聲告訴裴玄東趕緊報警,不要破壞現場。

簡愛追出門口,夜色中,人來人往,剛才那匆匆的一瞥,此刻已無跡可尋了。

趙海笙帶著隊裏最好的技術人員趕到案發現場。簡愛和裴玄東將案發現場保護得很好,不論是賓客還是酒店的員工,沒有一個人離開。

勘查花了很長時間,由於現場處於特殊環境,痕跡檢測有些難度,大量的腳印、指紋都需要一一取樣。負責這項工作的寧林對肖桐說:“你和曲薇再晚走幾分鍾,或許就和凶手碰個照麵了。”

肖桐抱著肩站在邊上,這時,屍體被抬出來,肖桐緊著鼻子往屍體袋裏看了一眼,這一眼差點兒沒讓他吐出來。

“誰知道這裏會發生命案啊!”肖桐趕緊往後撤,他做不了這項工作,還是去給賓客錄口供吧。

曲薇在大堂給賓客錄口供,趙海笙和簡愛站在窗口。重要的目擊者,當然由老練的隊長親自詢問。肖桐湊到曲薇身邊,一本正經地說:“是趙隊叫我過來幫你的,有問題找他去。”

曲薇沒理他,隨手扔給他記錄本和筆。肖桐露出得意的笑,一副官腔向等待詢問的賓客一招手:“抓緊時間啊,不想在這兒過夜的,一五一十交代清楚就能回家。”

另一邊,簡愛把事情的經過原原本本地向趙海笙說了一遍。從她換發型,到懵懂地被溫爾愷拉來參加宴會,每一個細節都翔實地表達清楚。臨了,又補充強調了一點:“那個人影非常有問題,大家都忙著看熱鬧,唯獨他行色匆匆地往外走,這是急需逃離危險的行為。”

趙海笙一隻手揣在褲兜裏,表情十分沉重。不到一個月的時間,海城已經發生四起凶殺案,在他快要退下來的節骨眼兒上,是誰在給他上眼藥呢?

“你沒看清那人的五官?”

“沒有。”簡愛搖搖頭,又似乎想到了什麽,眼睛閃了點點的光亮,“從體態上看,應該是個年輕人。”

趙海笙微微抿了一下嘴唇:“凶手隱藏在女洗手間,伺機選擇作案目標,估計是慣犯。但海城有關這一案件的記錄還是在十年前,當時,證據不足,案子至今未破。”

“隱藏十年,重蹈覆轍?”簡愛知道這起案件。讀警校時,此案作為反麵教材,將“證據”這一偵破案件至關重要的環節,講解得淋漓盡致。

“當時,所有的證據都很充分,唯獨少了精液的比對對象,當時的結論是,凶手可能戴了**。”趙海笙一想到這起案子仍有些遺憾。

“凶手匆忙中不忘戴**,心理素質極強。”簡愛躲開趙海笙的目光,瞥向窗外,心裏想著,那個人出了酒店就立刻消失在夜色之中,會不會有接應?

“在想什麽?”趙海笙見簡愛半天不說話,問道。

“我在想,這起案子和辛紫、葉眉、琳娜之間的關係,你不覺得太巧了嗎?”簡愛扭過頭,看著趙海笙,“凶手隱藏十年不作案,偏偏在這個時候又出來殺人。十年,可以改變的東西很多,作案手法也會因環境因素、心理因素發生改變,這幾起案子會不會是同一人所為?”

趙海笙沉思片刻,說:“這種概率很低,凶手的殺人訴求是什麽?當時我們斷定此人患有嚴重的心理疾病,作案手法粗糙,沒有組織能力,可辛紫這幾起案子,殺人凶手具有很強的組織能力,作案手法細膩精準,他的訴求應該是為了殺人而殺人……”

趙海笙最後一句話,讓簡愛聽了毛骨悚然,為了殺人而殺人,這是殺人狂魔啊!從殺人中獲得快感、滿足和成就,這人極其變態!

“溫爾愷現在怎麽辦?”簡愛最關心的還是他。

“隻能先帶回警察局,一切都要等屍檢報告出來後再說。”這是目前唯一的辦法,簡愛也無能為力,畢竟所有人都目擊了凶器在溫爾愷的手裏。

寧林那邊已經收尾,他收拾好儀器朝趙海笙招手。趙海笙伸手按在簡愛的肩膀上,安慰道:“你今天表現得很好。”

簡愛想給他一個微笑,可怎麽也笑不出來。

裴玄東和夏迎錄完口供,走出酒店時,正看見簡愛站在路邊,望著警車遠去的方向,一個人靜靜地發呆。

裴玄東叫了簡愛一聲,簡愛茫然地回頭,眼裏的霧氣讓她看起來楚楚動人。

“你沒事吧?”夏迎趕緊拉過簡愛的手,表情裏滿是心疼。

簡愛笑笑,頓頓肩頭,好像在給自己打氣:“沒事。你們呢,問完了?”

裴玄東點點頭,不無惋惜地說:“爾愷這一陣子算是倒黴到家了,無緣無故和命案牽扯在一起。”

簡愛看了他一眼,心裏的擔憂莫名地重卷而來。連他這個最靠譜的朋友都覺得這次的事情很嚴重,想要證明他的清白,看來很困難。

“別說了,你快送簡愛回家,她一定累了。”夏迎推了推裴玄東,又衝簡愛溫暖地一笑。

這一個簡單的微笑,讓簡愛渾身上下舒服了不少。

“我自己回去。”

“不行,聽我的,讓他送你。”夏迎很堅持。

這時,酒店的司機已經把車開過來,裴玄東替簡愛打開副駕駛的車門,簡愛不好再推脫,回給夏迎一個感激的微笑。

車子行駛在夜色中,簡愛的心也像墜入了漫無邊際的深淵裏。裴玄東開了音樂,陳奕迅的《十年》緩緩而來。十年,她和溫爾愷這十年,錯過了太多;如今,近在咫尺,卻欲語還休。

“你早就認識爾愷,對吧?”裴玄東目視前方,聲音卻暖得像風。

簡愛心頭一顫,扭頭看他:“你怎麽知道?”

“你倆看對方的眼神和那種想靠近又有所顧忌的狀態,如果不是舊相識,不會那麽糾結。”他回了她一個笑容,真誠而沒有敵意。

簡愛偏偏頭,笑意繾綣:“還是被你看出來了。”

“我不知道你們之前的事,不過,我知道爾愷這些年一直在等一個人,那個人一定是你。”他拍了拍方向盤,似乎這個答案讓他放下了心裏的一塊巨石。

“我和他相處的日子,加起來也不過一年,這麽多年過去了,他不一定記得我。”簡愛垂下眼眸,輕輕地歎息,又把臉扭向窗外。

“這些年,他一直孤身一人,而你的出現,讓他變得格外小心,他擔心你的安危。”

簡愛心裏像被什麽東西撞了一下,暖暖的,有一種要流淚的衝動。

“辛紫、琳娜,包括葉眉都追求他,可他連正眼也不看一眼。我從未見過有哪個男人像他這樣,對女人冷落到這種地步。”裴玄東的語氣滿是讚許和佩服,相比之下,他自己可做不了禁欲男神。

簡愛繞著手指,內心已經無法平靜。

“你對今天的事,怎麽看?”半天,簡愛開口問裴玄東。

裴玄東思忖片刻,說:“這件事很蹊蹺,感覺哪裏有問題,我又說不上來,總之,很邪乎。”

“你相信他會殺人嗎?”

裴玄東搖搖頭,可是沒有直接回答。

“連你也不相信他?”簡愛身體前傾,希望與他麵對麵交流。

“不是的。”他掃了她一眼,“那把刀真的在他手裏。”

簡愛閉了閉眼睛,在場的人都看到了那一幕,溫爾愷的嫌疑,不是信不信就能說清楚的。

簡愛突然伸手抓住他握方向盤的手,他條件反射般地輕輕動了一下,扭臉看向她。

“你最了解他,也是他最好的朋友,你一定要幫他……”簡愛有些哽咽,眼眶裏滾動著淚珠,隨著車子的顛簸,滾滾而下。

麵對簡愛的情緒急轉直下,裴玄東顯得有些措手不及。他想安慰她,可此時,任何言語都比不上溫爾愷的平安來得重要。

“我能做什麽呢?”他試探地問了一句。

“我記得那人的背影。”簡愛胡亂地抹掉眼淚,“溫爾愷離開我們的視線不足五分鍾,怎麽來得及對死者進行侮辱和殺害?那個人一定在受邀名單中,你有辦法拿到真正的名單。”

裴玄東刹了車,前麵是紅燈。他轉身麵對簡愛:“警察的那份名單,你懷疑有假?”

“那隻是一張簽到的名單,真正受邀參加晚宴的名單一定在周先生手裏。隻要拿到那份名單,就知道誰沒有在簽到名單上簽字,那個人就一定是凶手。”簡愛迎著裴玄東的眼神,坦誠且專注。她沒有把這一點告訴趙海笙,就怕警方一介入,周先生顧忌朋友顏麵,也不會情願交出名單。

“你真看清楚了那個人的背影?”

“是個年輕人的背影,挺拔修長,應該是參加晚宴的,他穿的是西裝。”簡愛眯著眼,回想那匆匆的一瞥。

“也有可能是酒店工作人員啊!”

“不是,酒店工作人員的西裝是黑色的,那個人穿的是藏藍色。”簡愛語氣堅定地衝裴玄東點點頭。

裴玄東似乎相信了簡愛。在那麽匆忙、緊急的時刻,她還能保持如此精準的記憶模式,著實令人驚訝。

“我試試吧。”裴玄東重新發動車子。

簡愛深深地吸口氣,說:“我等你消息。”

簡愛回到家,母親譚春還坐在飯桌前等她。她這才想起,被溫爾愷強行帶走後,連給母親打電話的機會都沒有,害得母親連晚飯都沒吃。

簡愛一下子抱住母親,像個撒嬌的孩子,在母親臉上蹭來蹭去:“對不起,媽媽。下次,不管有多忙,我一定回來陪你吃晚飯。”

譚春被簡愛逗笑了,推開她,在她腦門兒上輕輕戳了一下,說:“你們年輕人有年輕人的活法,別總是想著我。單位有合適的小夥子,就領回來給媽看看,算是你孝順我了。”

簡愛害羞地別過頭去,嘴裏嚷著:“我還想多陪媽幾年呢!”

“媽可不希望家裏養個老姑娘,今年春節,你必須給我領回來一個,讓媽給你把把關……”譚春眉開眼笑。女兒的婚姻大事,從簡愛大學畢業後,就成了她積極熱衷的事情。隻有女兒有個好歸宿,她才覺得對得起死去的丈夫。

簡愛又蹭回母親的懷裏。

譚春輕輕地撫摩著女兒的頭發,這才發現女兒今天換了發型。再仔細看,發現女兒的衣服像登台的模特,尤其露出一截白皙細膩的肩頭,這可不是工作時穿的衣服。

“你去約會了?”譚春捧起女兒的臉問道。

簡愛紅了臉,不回答。她把衣服丟在店裏,穿成這樣回來,以為母親早就睡了。

“穿成這樣,身邊一定有男生陪著。快說說,對方條件你還滿意嗎?”譚春興奮起來,趕緊拉起女兒,讓她坐在自己身邊。

“哪有啊!”簡愛有些著急,每次最怕的就是母親問這問那。

譚春心領神會,身體傾向女兒:“有什麽好害羞的啊!對方帥嗎?高嗎?做什麽工作的?家庭狀況怎麽樣啊?”

簡愛一臉黑線。完了,又開始刨根問底了。

簡愛趕緊起身想逃離母親的盤問,可譚春不依不饒,拉著她的手繼續問道:“你們開始多久了?他對你好嗎?”

簡愛真服了老媽急於把自己嫁出去的心態,這沒影的事,竟讓老媽問得跟真事似的,看來自己真應該考慮一下終身大事了。

“對我好著呢!”簡愛掙脫開譚春的手,“我累了,想睡了。”

譚春跟著起身:“對你好就行。媽老了,以後,陪你走完一生的那個人是他,他才是你最重要的人。”

母親的話,突然讓簡愛莫名地心酸起來。看著母親一臉認真的樣子,簡愛張開手臂緊緊地抱住了她,“我會一直陪著您……”

譚春欣慰地拍著女兒的肩,說:“傻孩子,你總歸要嫁人生孩子的,以後也是要做母親的。”

簡愛又羞又嬌,膩在母親身上:“我才不要結婚,我要一直和你生活在一起。”

譚春當然懂,這是女兒難為情時的謊話,可聽在心裏,仍是暖暖的。

被母親一頓喋喋不休的盤問後,簡愛筋疲力盡地回到房間。倒在**,瞪著天花板,腦子裏一片混沌。

今天發生的一切太不尋常,溫爾愷手裏的那把刀,至今仍帶著濃重的血腥味。她不敢閉眼,生怕血淋淋的一幕揪得她心疼。

到底發生了什麽?

簡愛的腦子炸裂般疼痛。眼睜睜地看著溫爾愷被警察帶走,她除了焦急,便再不能為他做什麽。那個一晃而過的背影,究竟是不是凶手,她現在也不敢確定,唯有向上帝祈禱溫爾愷一切平安。

一輛黑色轎車停在了一棟黑漆漆的建築旁,建築是老舊的二層小樓,窗子黑洞洞的,沒有一絲光亮透出。在車燈的照映下,樹木的枝葉像鬼魅的影子投射在建築的外牆上,風一吹,如掙紮的鬼手。

從車裏下來一個人,逆著光,看不清人的樣子。但風衣下擺,露出一小節白皙的小腿和一雙極高的高跟鞋。

女人裹緊風衣,整個頭都包在風衣的帽子裏,僅僅露出白皙的下巴。

小樓已經荒廢。女人抬頭,才看到樓上的窗子敞開著,玻璃早已脫落,風稍微大點兒,殘壞的窗框便瑟瑟發抖,搖搖欲墜。

女人上了台階,那扇木門的合頁已經脫落,門板向一側倒去,形成一個洞口。女人試圖鑽過去,可並未成功,於是,她用力推了推門板,一聲“吱呀”的聲音過後,門板整個掉了下來,倒在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一隻野貓閃著翠綠的眼睛,如鬼哭一般地叫著從女人腳前穿過,嚇了女人一跳。女人驚魂未定,拍著胸口,嘴裏謾罵著:“該死……”

車燈照進來,朦朦朧朧,簡單的木桌、木椅,簡單的擺設陳列,在一層厚厚的灰塵覆蓋下,顯得滄桑而古老。

女人一步一步往裏走,對麵的牆邊放著一張幾案,幾案上有燒盡成灰的香爐和一個模糊看不清字跡的靈位。靈位上方的牆壁上掛著一張遺像,一個梳著油光鋥亮大背頭的男人,嘴角上揚,連那一小撮胡子都微微上揚著。可惜,盡管笑容再安詳,此刻看上去仍帶著深深的孤獨與死寂。

一陣陰風吹起,香爐裏的香灰被揚了起來,靈位“啪”一聲倒下來。女人驚恐著後退一步,盯著倒下去的靈位,顫抖著聲音說:“爸爸,再給我些時間,我會替你拿回屬於你的一切。”

風停了,房間裏一片肅靜,淺淡而清冷的光打在遺像上,靜靜的微笑,讓人不寒而栗。

這裏的一切依然如故。

女人定了定心神,卻聽見身後窸窣的聲響,像幽靈般,慢慢向她逼近。忽然,她瞥見牆壁上映出的人影,高高瘦瘦,像根杆子矗立在那兒。

女人本能地一驚,差點兒叫出聲,可下一秒鍾,她穩定了情緒,慢慢轉過身,風衣的帽子自然地裹著她的頭,看不清她的五官。

“你太激動了,你叫我如何給你收拾這爛攤子?”她冷著聲音,語氣中滿是責備。

瘦高的男人背著光,五官浸在一片混濁的幽黑裏。

“我保你一次,但保不了你一輩子,你應該學會控製……”

女人的尾音還未發出,喉嚨就被男人的一隻長而幹硬的手牢牢地卡住。

女人驚慌失措,用力去掰男人的手,嘴裏含糊不清地嚷著:“你瘋了!快鬆開……掐死我,你死得更快……”

男人的手倏地停了下來,可力道仍施加在女人的咽喉處。

“你放心,我會盡力保你平安無事……”女人幾乎喘不過氣,聲音虛弱而無力。

男人用力推開女人,像什麽都沒發生一樣,仍平靜地立在那兒,一動不動。

女人死裏逃生,一邊大口地喘息,一邊低聲咆哮著:“渾蛋……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