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他來了,請關門

趙海笙走出檔案室時,天色已經大亮。寧林打著哈欠、揉了揉眼睛說:“許淺的屍檢報告上,同樣記錄了處女膜陳舊性破裂,**裏沒有精液殘留。這是目前唯一和安霓重疊的部分,除此之外,兩起案子沒什麽共性。”

“許淺的死亡時間和羅濟提供的不在場時間十分吻合,由此推斷,羅濟真的不具備作案時間。”寧林見趙海笙不說話,繼續說道。

清晨的陽光灑在警察局大院的榆樹上,鮮亮耀眼。樓下已經有上班的同事進進出出。他們站在走廊中,靠在玻璃窗前,吸了一會兒煙。一晚上的案宗研究,讓兩人頭昏腦漲,此時,大好的陽光透進來,晃得眼睛都有點兒花,困意襲來。

“羅濟的不在場證明,從表麵上看吻合得天衣無縫,這也是當年李恪為什麽那麽強烈地堅持自己的觀點。如果我們把案件反過來,從他不是嫌疑人的身份入手,你會有什麽發現?”趙海笙的目光落在寧林的身上,眼裏閃著迫切的光亮。

“一時看不出來,不過,他為什麽偏偏要在晚間倒垃圾,為什麽要在那麽晚的時間在房間裏唱歌,這些怪異的行為,難道僅僅是因為精神有問題?”寧林狠狠地吸了一口煙,吐出來的煙霧籠罩了他的全部五官。

趙海笙嘴角的笑意深刻起來,他等的就是寧林這句話:“看來,這一晚上並沒白忙活。我需要羅濟當年的診斷書,我們不妨從他的病情著手調查。”

“沒問題,明天我會把結果交給你。”寧林扔掉煙蒂,臉上也瞬間明朗起來。

“你先去休息,休息好了再去辦。我去聽聽曲薇他們有什麽收獲。”趙海笙將手按在寧林的肩上。寧林比較穩重,專業能力又強。在趙海笙帶領的特案隊中,他最欣賞的就是寧林。

“也不困,我去給你買早餐,等吃完之後,我和你一起去聽聽。”寧林說話的時候,總是一本正經,顯得有些老成,不像二十八九歲的小夥子。

“真不困?”

“還能撐得住。”寧林這話倒誠懇。

趙海笙讚許地點點頭:“來兩個豬肉餡兒的包子就行,去吧。”

寧林領了任務轉身就下樓,趙海笙這才掏出手機,開了機,瞬間閃出六七條短信,發件人顯示“勃朗特”。

趙海笙知道這是簡愛發來的,他們有過交流,為的就是掩飾他們之間的關係。

六七條短信一定有什麽急事,趙海笙立刻點開信息,幾條信息內容一致,寫著“發現光頭、假發、風衣,速回複……”

該死!這麽重要的事情,竟給耽擱了。趙海笙想都不想,就往樓下衝。沒下幾步台階,迎麵就撞上了曲薇和肖桐。

肖桐一看到趙海笙,立馬迎上去,像煞有介事地說:“趙隊,有發現。”

肖桐永遠不會有寧林的沉穩,這也許不是一件好事。他轉而去看曲薇,隻見曲薇靜靜地點下頭,什麽都沒說。

“等我回來再說。”趙海笙邁步下樓,似乎又想到了什麽,轉身看曲薇,“你們先和寧林交換一下意見,等我回來後,開會討論。”

肖桐有些不悅,等趙海笙走遠,他才抱怨著嘀咕一句:“寧林,寧林,趙隊眼裏就他一個寧林。”

曲薇不理他,徑直往檔案室走去。

肖桐又被忽視,急得直嚷:“我說錯了嗎?你倒是說句話啊!”

曲薇站在檔案室門口,側臉看肖桐:“你要是有寧林一半的專業素養,趙隊也會對你另眼相看。”

“你……你……”肖桐支吾半天,硬是把不滿的話吞進了肚裏。

肖桐和曲薇這是剛從陽城回來,他們找到了照片上的那個男生——張宥祁。張宥祁現在在一家上市公司做主管,一見麵,肖桐和曲薇就覺得此人身上的驕傲和浮誇令人極為不舒服,和照片上那個陽光帥氣的大男孩兒簡直判若兩人。

當兩人亮出身份後,張宥祁隻是微微地點點頭,眼裏似乎看不起這兩個辦案的小民警。但他還是將兩人請進了自己的辦公室,泡了茶,落座。

“不用問,是為了許淺的案子吧!”張宥祁蹺起二郎腿,一副藐視一切的樣子。

“沒錯,想找你核實幾個問題,希望你能配合。”曲薇清清嗓子,說道。

“沒問題,不過時隔多年,我的記性不太好。”他晃著腿,似笑非笑。

“你和許淺戀愛過?什麽時候?”

“高二下半學期。”

“關係怎麽樣?”

張宥祁看看曲薇,咧嘴一笑,那笑容竟有些輕浮:“男人和女人在一起,不用我說,你應該知道是什麽關係吧。”

曲薇不免有些臉紅,這人說話真是令人討厭。倒是肖桐在一旁嗬斥了一句:“問你什麽,就直接回答。”

張宥祁不以為意地笑笑,坐正了身體,說:“許淺不錯,人漂亮,性格也好,尤其在**,你想不到她有多溫柔順服……”

曲薇實在聽不下去了,用腳踢了踢肖桐。肖桐會意,立刻打斷他:“說重點。”

“說什麽?你們想知道些什麽?”

“全部。”

“我們交往一年多,**不下兩百次。她打過兩次胎,差點兒被學校開除……”

“畢業後就分手了?”曲薇咳了一聲,借此打斷他極為炫耀的自我陶醉。

“不分手,難道還要在一起?”

“誰提出的分手?”

“當然是她了。她交了新的男朋友,我隻是他穿舊的一件衣服,像她這樣的女生,從來不缺新衣服的。”

曲薇狠狠地白了他一眼,這人嘴真是夠損的。

“分手後有沒有再聯係過?”肖桐沒好氣地問了一句。

“她還有時間見我?早不知道和哪個男人約會去了。”

“2006年7月28日,你在哪兒?都做了什麽?”肖桐繼續問。

張宥祁愣了一下,那麽久遠的事,誰能記得清,於是回答:“忘了,記不清了。”

曲薇記得當年張宥祁的口供,案發當天,他在北京參加大學生辯論會,根本沒有時間返回海城殺人。於是看了肖桐一眼,繼續問:“你和許淺不會沒有聯係吧?她有沒有提到過新學校的一些情況?”

張宥祁這回還真就配合地仔細回想了一番,似乎沒什麽特別的:“沒有,不過,她把我那本《男性生理》的書要了去,我還笑她是性饑渴。”

曲薇和肖桐相互看了一眼,這個線索會有價值嗎?

“這本書現在在哪兒?”

“還在她那兒吧。從那之後,我們就再也沒聯係過,直到有警察來找我,我才知道她死了。”張宥祁的眼睛裏忽然有些黯然,估計,許淺的死,對他觸動很大。

《男性生理》這本書,肖桐在網上沒有找到,圖書館裏也沒有。但在許淺留下的那幾本課外書裏,居然就有這本書。此時,肖桐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前,翻看著這本書。

寧林買回早餐,沒有看到趙海笙,卻看到肖桐手裏拿著這本書,笑著拍拍肖桐,問道:“怎麽?有困惑了?”

肖桐連眼皮都不抬,用書打落寧林的手:“邊兒去,懶得理你!”

寧林好脾氣,在他對麵坐下,把趙海笙的那份早餐推到他麵前:“你一定還沒吃早餐,給你買的。”

肖桐抬了一下眼皮,瞟了寧林一眼:“有那麽好心?”

“不吃是吧,給老馬留著。”寧林說著就要拿回來。

肖桐眼疾手快,一把扯回來:“湊合著墊墊肚子也是好的。”

寧林笑了,搖搖頭。這時,曲薇倒水回來,看見桌上的早餐,立刻感激涕零地說:“寧林就是貼心,謝了!”

曲薇拿過早餐,就是一口,心滿意足地喊道:“一大早上就吃到這麽好吃的豬肉餡兒包子,太幸福了!”

肖桐吞著口水,啞口無言。

吃過早餐,肖桐和曲薇就開始研究這本《男性生理》,裏麵涵蓋了所有的男性生理問題。一些從未聽到過的,這回算是好好學習了一把,看得肖桐開始暗自檢測自己屬於哪一種。

然而,這本書裏的內容,有什麽隱喻嗎?許淺看這樣一本書的用意何在?這本書裏沒有許淺的任何標記和備注,除了鉛字,連用筆畫過的痕跡也沒有。

這簡直等於在看一部無字天書,想從這些生理問題上找出與案子之間的關聯,恐怕很難。

簡愛接到歡姐的電話,讓她來取海明威的書。簡愛知道,趙海笙在那兒等她。

店裏不忙,她交代了一下,出門就攔了一輛計程車。這時,停在路邊的一輛白色轎車,也發動了車子,緩緩地跟上去。

簡愛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心裏一直盤算著如何降低阿哲的嫌疑。直到現在,她還存有僥幸的心理,希望這一切都不是真的,阿哲皮箱裏的東西隻是與案件中的物證類似而已。

有些自欺欺人的感覺,簡愛苦笑了一下,目光向車窗外瞥去。收回目光時,簡愛從倒車鏡裏看到一輛白色轎車緊緊地跟在後麵。簡愛沒多想,心裏卻有種莫名的不安。

車子在路口停下,因為,樓與樓之間的小路是不允許車輛進入的。簡愛下了車,發現後麵那輛白色轎車也停了下來。簡愛心裏有數,知道有人跟蹤她。難道她的身份被人懷疑了?

拿回找零的錢,簡愛便往天天書吧走。直覺告訴她,轎車裏下來了人,腳步聲就在她身後。簡愛加快腳步,上了天天書吧的台階。簡愛不經意地甩下頭發,眼角的餘光一掃,看到一個瘦高的男人就在她身後的不遠處。

天天書吧白天很少有客人,即使有,也是真的來這裏找書的,因為這裏的書,大多都是市麵上絕版或者很難買到的。真正想看書的,都願意來這個靜謐得有些不屬於這個星球的天天書吧。

進來後,歡姐就迎了上來,剛要開口,簡愛低聲說了一句:“有尾巴!”

歡姐一怔,就看見門口進來一個高個子男人。男人東張西望,發現滿牆的書,皺皺眉,有些鄙夷的神情。

“小愛,你要的書,我幫你找了很久,這不,一找到就趕緊打電話讓你來取了,不耽誤你工作吧。”歡姐是個好演員,神情、語氣都看不出是在表演。

簡愛接過書,也攀談起來:“這個版本的已經絕版了,我跑了好幾個書店,都沒有,謝謝你啊!歡姐,你人真好!”

男人擦著她們的身體往裏去,同時用眼睛掃了一眼簡愛手上的書,沒發現異常,吸著鼻子繼續往裏走。

見男人走過,簡愛從兜裏掏出一支筆,扯過歡姐的手,在上麵寫了幾個字。

歡姐及時掩飾,喊道:“先生隨便看,裏麵有咖啡、清茶,有什麽需要盡管吩咐。”

簡愛收好筆,衝歡姐一笑:“歡姐,你先忙。我走了,有好書記得打電話啊。”

歡姐趕緊握緊拳頭,將那些字遮蓋起來,同時,回應簡愛的話:“放心吧,你是歡姐的老主顧,有好書,姐第一時間就通知你。”

簡愛轉身走出去,站在天天書吧門口,心還在激烈地跳著。她不知道那人是誰,不過,她的身份肯定是被懷疑了。簡愛回頭望一眼天天書吧的招牌,後悔約趙海笙晚上在博林中學見麵。

歡姐送走那個瘦高男人後,進了一號間。趙海笙以為是簡愛,立馬迎上去,隻見歡姐慌慌張張地站在門口看著他。

“怎麽了?”

“簡愛來過,說有人跟蹤她,留下這個就走了。”歡姐伸出手,把簡愛寫的字給他看。

趙海笙扯過歡姐的手,上麵的字跡已經被汗水浸得一片模糊。

歡姐發現自己闖禍了,懊惱地垂下頭。趙海笙先前還有些無奈,可他馬上意識到,如果簡愛的身份暴露,那麽,簡愛目前掌握的這條線索估計是有人故意向她拋出來的,為的就是掩蓋真正的事實。

趙海笙慢慢坐回到沙發上,腦子飛快地轉動。不管簡愛在歡姐的手上寫了什麽,他斷不能再與簡愛有接觸。他現在才覺得,帶簡愛去岑村是一件多麽危險的事。

簡愛回到溫爾造型,心思還不能集中。裴玄東叫了她幾聲,她才茫然地轉向他,問了一句:“你叫我?”

裴玄東露出溫和的笑意,他總是先微笑再說話。簡愛從未見過哪個男人的笑容如他那樣,讓人如此舒服和寧靜,她的心瞬間平靜了下來。

“一會兒我去接爾愷,帶他到外麵洗個澡,去去一身的晦氣。估計一時半會兒回不來,如果店裏沒什麽人,提早下班吧。”裴玄東拎著包,估計裏麵是拿給溫爾愷換洗的衣物。

簡愛本打算親自去接溫爾愷,可今晚她約了趙海笙,隻能作罷。也許他不願讓她看到他出來時那一臉的疲憊和不堪吧。

這樣想著,簡愛心裏也不難受了。她對裴玄東微微一笑,說:“帶他吃些好的吧,他這幾天一定吃不好、睡不好。店裏有我,你陪他就好。”

“這家夥一向挑剔,這幾天估計瘦了一大圈。”裴玄東笑著說。

看得出,溫爾愷出來,他比她更開心、更激動。畢竟,他們有十年的兄弟情分,她有什麽?隻是徒勞的空牽掛罷了。

裴玄東走後,簡愛也坐不住。店裏的生意自從溫爾愷被扣上嫌疑人的帽子後,一落千丈。除了美容院和美體造型的生意沒受牽連,發型室幾乎冷冷清清。

簡愛百無聊賴,進了溫爾愷的辦公室,他的一件西服還掛在衣架上。她走過去,輕輕拭過質感柔和的麵料,仿佛還存有他的溫度,讓她不覺間紅了臉。

她打開他的衣櫃,看到裏麵隻掛了幾件衣物。大概平日裏,他不願回家換洗,就在店裏備上幾套,以備不時之需。衣櫃不上鎖,裏麵涉及隱私的衣物都有,**、襪子,擺放得井井有條、幹幹淨淨。

簡愛關上衣櫃,想著他是如此整潔的一個人,不可能如此凶殘地對一個女人下毒手。她還記得,他麵對安霓的屍體時,那雙驚詫而又空洞的眼神,他也許是被嚇到了,更多的可能是無法接受一個女人在他麵前以那樣慘不忍睹的方式出現。他不是潔癖,卻懂得自潔。

阿哲的房間就在裏麵,她腳步沉重卻又滿心好奇。她不明白,阿哲逃離為什麽不帶走這些最應該帶走的東西,他不知道這些東西一旦落入警察手裏,就再無清白可言嗎?

他曾信誓旦旦地感激溫爾愷,卻做出陷害他的行為。那枚袖扣一定是阿哲偷偷摘掉又悄悄放在案發現場的,隻有阿哲最容易接觸溫爾愷的衣物還不會被發覺。

人心這東西太難捉摸,恩將仇報,阿哲做得恰如其分。

阿哲的房間有窗,在自然光線的照射下,空間明亮清晰。隻是房間幾天沒人住,有一股潮濕的氣味。簡愛走到窗邊,拉開拉窗,外麵裝有防盜網,一隻被陽光照耀得有些褪色的玩偶小熊係在防盜網上。小熊的體積不大,小小的顯得單薄孤獨。簡愛心裏莫名地有些酸,阿哲有顆童心,卻走向了極端,這和他的性格完全不符。

簡愛伸手去摘小熊,有些夠不到,這個窗離地麵有些距離。簡愛回身搬了把椅子踩上去,一隻手扶著防盜網,一隻手去夠小熊。突然,防盜網鬆動了一下,簡愛被晃得險些摔下來。

簡愛有些氣憤,埋怨裝防盜網的工人不負責任,這種質量能防盜嗎?簡愛站定,去推防盜網,意外發生了——隻見防盜網在簡愛稍微用力之下,一邊完全脫落下來,另一邊歪扭著掛在窗框上。

簡愛大吃一驚,這絕不是安裝的問題,而是有人故意弄鬆了防盜網,因為窗框與防盜網的焊接部分,被整齊地切開。這是人為的,簡愛第一反應便是如此。

誰會破壞阿哲房間的防盜網?難道有賊?不可能,店裏並沒有失竊。隻有一種可能,阿哲自己切開了防盜網,為他每次作案返回來開辟路徑。因為,從店裏的正門出入,會被監控器記錄下來,這樣神不知鬼不覺地從防盜網溜出溜進,就萬無一失了。

果然做好了所有的工作,阿哲作案的可能性再度加大。

簡愛小心翼翼地將防盜網安了回去,如果阿哲再度溜回來,不至於發現有人已經洞悉了他的惡行。

這時,簡愛的電話響了起來,是歡姐。

她接聽,歡姐在電話裏說:“他讓我告訴你,你們暫時不要見麵,你的處境很危險。”

“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和他說。”

“他會聯係你,在最合適的時候。”歡姐頓了一下,“你現在看到的未必是真相。”

“他為什麽不直接給我打電話?”簡愛不解。

“不能讓任何人知道你們聯係頻繁。”

簡愛默然了。

關店之前,溫爾愷和裴玄東並沒有回來。簡愛心裏空****的,一種想要見他一麵的衝動讓她覺得時間都凝固了。

終於,打掃衛生的阿姨走了,她一盞燈一盞燈地按滅,隻留了一盞壁燈。幽暗的空間裏,壁燈的光輝冷清得讓人有些寒意。燈光打在工作台的鏡麵上,像寒夜裏的星空,寂寥又空靈。

簡愛鎖好店門,站在一片霓虹燈之下,海城的夜晚美得令人不忍閉眼,可此刻她卻覺得一切都與她無關。就像十年前隨母親離開海城的時候,以為自己終將是個過客,不會再回來。

如今,她回來了,依然覺得自己是個匆忙的過客,她不敢想誰能將她留下來。

那時,他很靦腆,總是安靜地在她身邊,不多說一句話。她能感覺到,他喜歡待在她身邊,即使不做表達。現在的他,話還是少,卻讓她覺得,他們之間的距離已經被十年的光景拉長得無邊無際。

有些人忘不掉,卻已經形同陌路。

順著馬路一直走,卻離她住的小區越來越遠。前麵隱約可以看見長長的海堤,有燈光沿著海堤一直延伸,像一條散落人間的銀河。

簡愛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徒步走出很遠,而且與她的家相向而行。

這是海城唯一靠近大海的海濱路,因為靠海,這裏的海景房價格高得離譜,住在這條路上的人非富即貴。

簡愛記得,他曾帶她來過這兒。當時這裏的樓房隻有幾棟,卻是一種身份的象征。如今高樓大廈鱗次櫛比,人越來越有錢了。

當時,他說過,要在這裏蓋一棟屬於自己的房子,大大的,冬天可以種花,夏天可以聽濤聲依舊,陪著心愛的女孩兒一起數天上的星星。

願望總是美好的,可現實卻讓這份美好變得支離破碎。

簡愛傻傻地笑笑,陪他一起數星星的女孩兒會是她嗎?

馬路對麵是座公園,綠茵地上、長藤椅上,有年輕的男女依偎在一起說悄悄話。簡愛癡癡地看著他們發呆,她什麽時候也可以依偎在他身旁,聽他講出那句她夢寐以求的話啊!

身後有刺眼的白光射來,簡愛扭頭看去,光線太強,刺得她眯起了眼睛。直覺告訴她,是一輛車向她衝來。

簡愛愣愣地站在原地,眼看車就要撞過來,她想躲閃,可腳步沉重得就像綁了千金重擔,根本就挪不動步。就在這一瞬間,簡愛突然覺得有股力量拉了她一把,她的身子瞬間倒入柔軟的懷抱中。那抱著她的人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倒地的刹那,她聽到他在她身子下發出一聲悶哼。

車子擦著他們疾馳而去,帶過一陣冷颼颼的風。

簡愛想動,他卻將她抱得更緊。她整個人都貼在他身上,實在而又親密。簡愛和他的臉幾乎貼在一起,他呼出的氣息溫熱而清甜,讓她有些眩暈。簡愛不忍閉上眼,因為他的目光熟悉而熾烈,像要把她融進他的眼裏。

他身體的某個部位抵在她的腰間,讓她全身都有觸電般的感覺。她努力地想爬起來,可他就是不肯鬆手,眼睛直直地盯著她。她從他那雋黑的瞳仁裏,看到自己的影子越來越清晰。

“你好像胖了……”他被壓著,說話的聲音起伏不定。

簡愛臉紅了,他還真會“誇”人。

“你打算一直這樣下去嗎?”他的聲線雖然飄浮,卻依舊有著不可抵擋的魅惑。她喜歡聽,並不覺得這樣壓著他很難受。

“你先把手鬆開……”簡愛盡量仰著頭,以免他們的唇會碰到一起。

“這樣不好嗎?”他問,極富挑逗卻溫暖的語氣讓人心都要融化了。

簡愛盯著他,他臉頰的皮膚光亮而潔淨,新剃的胡須透著一股男性的魅力。他身上有股沐浴露的清香,她貼在他身上依戀般地不肯離開。

他的手試探地滑過她的脊背,摸上她的頭發,輕輕一帶,她便向他靠得更近。與此同時,他一仰頭,輕輕鬆鬆地吻住了她的唇。她的唇溫潤濕滑,含著獨特的香味,讓他貪婪又狂熱。

簡愛瞪大了眼睛,他的吻來得太突然、太濃烈,她幾乎停止了呼吸,隻因他的舌頭充盈了她的口腔,像要把她活活吞下去。

簡愛渾身燥熱,思想卻在極力掙紮。這是在大街上,他們這樣不顧一切地瘋吻在一起,這是她從未想過的情節。她有些難為情,用力推開他。

他依依不舍地望著她,她眼裏有了淚花,像綻放的冰淩花,晶瑩剔透。

簡愛哭了,不知道這眼淚代表的是一種怎樣的心情。但她卻很清楚,她已經被他的吻奪去了所有的堅持與矜持,她要告訴他,十年前,她就愛他。

“別走……”溫爾愷吃力地站起身子,衝簡愛的背影喊。

簡愛背對著他,不肯回頭。

“我知道你是那個簡愛,從第一天見到你,我就知道。”他扶著腰,表情有些痛苦。

簡愛的肩頭瑟瑟發抖。他都知道,卻不曾相認,他要折磨她到幾時?

他挪動腳步,艱澀而吃力。挪了幾步,腰後的疼痛感更加明顯,他輕輕地呼吸,減輕疼痛的感覺。

簡愛半天聽不到他的聲音,心亂得像闖進了一隻兔子。

“我也早知道是你……”簡愛忍不住轉過身,眼裏閃爍著晶瑩的淚珠。

溫爾愷停在那兒,疼痛讓他的五官都有些抽搐。簡愛發現不對,立刻奔回他的身邊,問道:“怎麽了?受傷了?傷在哪兒?讓我看看!”

簡愛急切得眼淚終於溢了出來。

溫爾愷的心忽地被狠狠撞擊了一下,看著她焦急的模樣,他一把將她攬入懷裏,緊緊地擁住她,不願再放開她。

“我等了十年、想了十年,就算為你傷過千次萬次,能把你等回來都值了!”他的聲音沉緩地湧進她的耳蝸,讓她心潮澎湃。

“還說……”她在他肩頭上用力咬下去,“是你讓我離你越遠越好,你心裏哪還有我?”

溫爾愷忍著她留下的微痛,暖暖地笑笑:“我不是回來找你了?”

“不夠!”簡愛有些賭氣,“你對我的種種態度,我恨你……”

話沒說完,嘴巴就被他堵住。他的舌尖帶著不怒而威的氣勢,輕鬆撬開她的玉齒,**,在她口腔裏上下攪動,搞得簡愛心癢難耐。

許久,兩人停了下來,彼此的唇舌都浸滿了對方的清甜,他們才心滿意足地笑著依偎在一起。

“還疼嗎?”簡愛輕聲地問。

“被你吻過就不疼了。”他笑了,笑得像個孩子。她從未見過他的笑也這般動人心魄。

“我看看,傷得嚴重嗎?”簡愛說著就去撩他的衣服。

溫爾愷及時攥住她的手:“想看回家再看。”

簡愛聽出他的不懷好意,忙甩開他的手,支吾著:“誰說要跟你回家……”

“你把我弄傷了,就要負責送我回去。”

“無賴。”簡愛嬌羞著扭過頭,心頭卻像抹了蜜一樣甜。

溫爾愷的傷的確不輕,倒地的瞬間,他的後腰正好撞在路肩石上。此刻,簡愛將他的上衣脫去,後腰處明顯瘀紫了一片。

簡愛找來活絡油,替他擦藥,溫熱的感覺自她的掌心傳來。他閉目,有些享受,也有些微疼。

簡愛的目光不知該落在哪裏,他有緊致的皮膚,也有彈性好到極致的肌肉,尤其胸肌,不用力都飽滿結實,看得簡愛不由自主地暗吞口水。

“想什麽呢?”溫爾愷見她有些愣神兒,便輕輕地問了一句。

簡愛難為情,借故藥已經擦好,起身向落地窗走去。溫爾愷起身,披了外衣跟過去。兩人憑窗而立,他的手自然而然地搭在了她的肩上。

此時,他們在二樓的臥室裏,從這裏望出去,可以看見花園裏鬱鬱蔥蔥的綠植和泳池。雖然是夜間,可花園的草地和灌木裏安有地燈,將花園照得如同白晝。

“你家真美。”她安安靜靜地任他摟著。

“自從有了這棟房子,我就天天盼著能再遇見你。”他轉頭看她,她的鼻翼尖而秀美。

“當年,你都不肯帶我去你家。”她也轉頭看他,他的眉濃而黝黑,像深深地勾勒過。

“那時,我家很窮,我不想帶你去一個破破爛爛的家,怕你笑話。”他誠懇地說,語氣裏仍帶著一絲絲惋惜。

“你父母呢?”

“都不在了。”

簡愛靜默了一會兒。

“你呢?當初為什麽突然轉校?”他將她拉得更近,他身上的溫熱讓她覺得很踏實。

“爸爸去世後,我們再無能力生活在海城,隻好回老家的小鎮上生活。事實證明,媽媽一個人帶大我,真的很不容易。”她將頭抵在他的胸前。堅實的胸膛,讓她有安全感。

“如果你一直留在海城,我想,我們……”

“也不一定在一起。”她直截了當地回答他,“這十年,我們都不敢保證會遇見什麽。好在,兜兜轉轉,我們又遇見了,這就是緣分吧。”

“你早就知道是我,為什麽不告訴我?”他挑起她的下巴,她精致的臉像精心雕刻的藝術品。

“你不也是同樣視我為陌生人嗎,還讓我遠離你。”她的語氣裏有委屈,也有抱怨。

“我害怕。”他在她的額頭上吻了一下,“辛紫她們的死,讓我不敢靠近你,我怕連累到你。”

簡愛心裏暖得一塌糊塗。他為了保護她,才沒有及時和她相認,他寧願默默承受這種求而不得的心情,也要保她周全。

“我不會再放你走,絕不會。”他篤定的語氣,充滿了對她的執念。這一生,錯過了她,人生便了無生趣。

她踮起腳尖,在他的唇上輕輕一吻:“錯過的那十年,我要讓你用一輩子來補償。”

“別說一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我都是你的……”他把頭抵在她的頭上,兩人深情對望,就如同窗邊濃密的夜色,深遠無際。

臨睡時,簡愛將被子抱出臥室,溫爾愷想攔下來,卻遭到她的反對:“要不是你受傷了,我是不可能跟你回來的。別的什麽都不要想,安心睡覺。”

溫爾愷顯然失望至極,意興闌珊地靠在門邊,看她忙活。

“別站著,幫幫我。”

“沒必要這麽潔癖吧。”見簡愛連床單都要換,他有些哭笑不得,“我無乙肝、無皮膚傳染病,大可安心睡。”

簡愛白了他一眼:“廢話。”

一轉眼的工夫,簡愛已經收拾妥當。煥然一新的大床看上去真的極富**,隻是,今晚隻屬於簡愛一個人的。

簡愛走到溫爾愷身邊,雙手抵在他的肩上,輕輕一推,便將他推離了門框:“晚安,明天見。”

溫爾愷剛站穩腳步,那扇門就已經砰然關閉。他微笑著搖頭,顯得無比的幸福而滿足。

黑夜,有人開門,一道光從開啟的門縫兒裏湧進來。**的人像安了彈簧,一下子坐了起來,朝門口望去。

門口的人看不清五官,他卻能清晰地看清**的人。隻見阿哲麵色憔悴、眼神呆滯,一臉驚慌的樣子。

“還要等多久?我這樣一直不出現,真的能救老板?”阿哲連說話的力氣都顯得不足,顫顫巍巍的如同老人。

“快了,再等一兩天,我安排你上了飛機,你和老板都會平安無事。”逆著光的人信誓旦旦地說道。

阿哲垂下頭,有些懊惱,有些擔憂,更有些期待:“隻要老板平安無事,再多忍幾天我都無所謂。”

“你放心,你在國外的一切生活,都給你安排妥了。老板不會不顧你的安危,這也算你報答他這些年對你的栽培吧。”

阿哲流下了眼淚,一種難舍的情愫縈繞在他的心頭:“別的我不怕,就是不知道我還有沒有機會再見他一麵,我想他……”

“老板會去看你的,你算救了他一命,這個情,他不能不還。”

阿哲擦著眼淚,吸吸鼻子:“你給我打了什麽針?我難受得要死……”

“這隻是暫時的,過幾天我會帶你去個地方,事情一結束,我就送你上飛機。”

阿哲哈欠連天,渾身都在哆嗦,樣子狼狽不堪。

逆光的人扔給他一包東西:“先把這個吃了,明天我再來看你。”

阿哲顫抖著手拿起那一小包東西,哆哆嗦嗦地打開。

門“咣”的一聲關上,房間裏立即陷入如深淵一般的黝黑之中。什麽都看不見,隻能聽到阿哲艱難而痛苦的喘息聲。

阿哲摸黑吃下了那包不知何物的東西,摸索著靠近牆角。就算他的眼睛睜得再大,仍看不到任何物體。他就像個盲人,滿眼的漆黑、滿眼的混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