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自動手
警官喬治下班後,在鄰居的房子前站著,看著蒲公英叢生、高低不平的草坪,落地窗上的條紋,走廊上的一地廢紙。他歎了口氣,一個人因為悲傷會改變這麽多,這讓他感到吃驚。
過去,邁爾斯修剪草坪,比任何一個鄰居都細心。鄰居們為避免草坪長得太難看,一般在周末或假日的時候,才整理一下草坪。而邁爾斯則拿著小剪刀和鏟子,天天早上蹲在那裏,剪草、剪枝和除掉雜草。他每年春天都要把房子重新漆一遍。本來就幹淨發亮的車,他一樣經常衝洗。鄰居的一些女主婦,常拿邁爾斯教育她們的丈夫,責怪他們不想幹活。
但這一切都變了。
三個月前,邁爾斯的妻子被汽車撞死,肇事者逃跑了。自此以後,喬治就再也沒看過邁爾斯,也看不到他在草坪上忙碌的樣子了。不幸的事發生後,喬治和一些鄰居都曾勸邁爾斯不要太傷心。他堅強地說,雖然很悲傷,但自己一定會挺得住的,希望大家不用為他擔心。
鄰居們都很佩服他。
邁爾斯和他的妻子結婚,已有二十餘年,雖沒有子女,但他們相互深愛著對方。
喬治猶豫著自己要做的事,這事雖然不太符合規定,但從道義上來講他還是應該做。他大步走到邁爾斯的屋前,深吸一口氣,按響門鈴。
沒有回應。喬治又按了一次,這次他多按了一會兒。門慢慢地開了,門邊陰暗的過道裏有個男人。喬治對著他,眨了眨眼睛,定了定心神,心想這人就是邁爾斯嗎,就是和他做了十三年的鄰居!
那人麵帶倦容地寒暄:“嘿,喬治,你好嗎?”草坪變了,但想不到的是人變得更厲害。他現在穿著髒兮兮的T恤衫和汙漬斑斑的寬大褲子,以前他是個衣冠整潔的人。一頭灰白的蓬亂頭發,結在一起蓋住了前額,胡子密密匝匝的,看上去臉更黑了。
“邁爾斯,我很好,”喬治說,“你呢?最近一段時間,我們都看不到你。”
“也許時間能衝淡一切吧。找我有什麽事嗎?”
“我可以進來嗎?想和你聊聊天兒。”喬治說。
“當然可以。”邁爾斯聳了聳肩。
喬治到了屋裏,屋裏的一切著實讓他吃了一驚,但他臉上並沒表現出來。邁爾斯太太生前,家裏總是被收拾得一塵不染。以前,每次來這兒串門,總能看到發亮的家具,井然有序地擺放著各種小飾品。而如今,屋裏像住著野人一樣,到處都是空啤酒罐、髒衣服、報紙,油膩膩的地毯上還有紙屑和麵包屑,天花板上,蜘蛛網晃晃悠悠地向下垂著,屋角的電視發出刺耳的聲音,裏麵正播放著一場足球賽。
邁爾斯先調低了電視的音量,然後道:“請坐吧。”他把沙發上的一堆報紙推到地板上,接著問喬治,“喝罐啤酒嗎?”
“不用,謝謝。”喬治以前從未見到過這位鄰居喝帶酒精的飲料。
邁爾斯斜躺在長沙發上,一隻腳蹺在旁邊的小凳子上。
“你準備和我說點什麽?”他問。
“我們今天上午逮到了那位肇事的司機。”喬治脫口而出。
邁爾斯揚了一下雙眉,一臉的驚訝之色。“你們抓到他了?”他輕輕地說。
喬治點了點頭,“他現在還沒招供,但肇事者一定是他。他是一個無賴,今年二十三歲了,到處惹是生非。他的汽車與目擊證人描述的一模一樣,車牌、車型、顏色都吻合,而且他汽車的前麵保險杠有些彎曲。他也沒有不在現場的證明。他現在單身,以前離過婚,我們接到他鄰居的報告,然後抓住他了。過去三個月裏,他一直把車停在車庫裏。”
“現在,他在哪兒?”
喬治憤怒地說:“邁爾斯,我本不該告訴你這個,不過他找了一個很厲害的律師,目前被保釋在外,這對您有點不公平。但你不用擔心,我們證據確鑿,他無法逃脫。”
“他叫什麽名字?”
“邁爾斯,原則上,我是不該告訴你,我們已經抓住他了。但我知道,自從那次車禍後,你的情緒很低落。如果我讓你知道,我們已抓到了那個肇事者,也許你會好過點。不過,其餘的法律會處理的!你想知道他的名字,這是什麽意思呢?”
“有點好奇,喬治。”邁爾斯焦急地說。
“馬上就在報紙登出了,你很快就會知道的。他是個愚蠢的家夥,我們去抓他的時候,他和他的一些狐朋狗友,正在他那小木屋裏賭博。”
“他現在保釋在外?”邁爾斯若有所思,停頓一會兒問。
“保釋到開庭,我可以向你保證,他肯定會坐牢。”
邁爾斯抓起沙發扶手上的一罐啤酒,一仰脖就喝完了,然後摸摸嘴巴:“喬治,謝謝,謝謝你告訴我這些,我感覺好多了,終於抓住了那可惡的家夥。”
“我知道這會讓你好過些,”喬治說,“像這種不幸的事的確很折磨人,所以我才過來告訴你。邁爾斯,這件事讓你吃夠了苦,我們也不知道怎麽安慰你才好。但是,你應該重新振作起來,未來的日子還長,你可以考慮回去工作,或者外出散散心。有什麽事盡管說,不要忘了,我就住在你隔壁。”
“當然,謝謝你,喬治。”邁爾斯點了點頭,望著手中的空啤酒罐。
喬治離開了,邁爾斯立刻關掉電視。一股熟悉的悸動湧在頭部,像兩根金屬鑽進肉裏一樣。這三個月裏,他幾乎忘記了那感覺,但是,現在那種悸動又回來了,而且比以前的壓迫感更強烈。他閉上雙眼,一下子倒在沙發上。
然而,當他剛進入熟悉的黑暗夢鄉時,他的腦海裏,立刻湧現出一個熟悉的身影。他看見他的妻子,從超級市場裏走出來,手抱一個購物袋。她是一個很謹慎的女人,在路邊停下,小心地看著左右的車輛,然後才走上馬路。這時,她聽見一陣猛烈的發動機聲音,她驚恐地看到,右邊有一部茶色的汽車向自己衝來,她非常恐懼,顫抖地僵在那兒。汽車將她拋入幾尺高的空中,然後急遁而去,撇下血流如注、血肉模糊的她躺在馬路中央。購物袋裏的家具擦亮劑、空氣清新劑、殺蟲劑……散落了一地。
邁爾斯躺在沙發上,心跳加快,不一會兒,額頭上冒出汗來。他知道,現在自己必須采取行動,不然的話自己的生活永遠無法繼續下去。這個讓他無力的想法,差不多使他病倒,但是,他逃避不了。這個問題很迫切,他必須在法庭作出正確的判決前有所行動,要不一切都晚了。
他試著平靜了一下心緒,從沙發上站起來,走過通道,進入臥室。他拉開五鬥櫃,最下麵的抽屜裏有一大堆亂七八糟的雜物,他在裏麵搜索一會兒,摸出一把左輪手槍。他上了子彈,然後小心地檢查一番。他沒有登記這把槍,也從沒有用過。他回憶著喬治告訴他的話,小木屋……想起來了,那家夥曾揚揚得意地告訴他,在安東尼奧街一九三號,有這樣一個小木屋。真沒想到,那家夥躲到那兒去了,怪不得他以前這麽辛苦也沒找到。他看了一下手表,現在是六點三十八分,離天黑還有一段時間,做準備的時間還很充裕。
十一點鍾過後,邁爾斯開始了他的行動。他悄悄地溜進汽車,坐在駕駛座上,像三個月前一樣,壓迫感又來了,讓他既緊張又難受。他原本優柔寡斷,但這種新發現的感情,讓他不得不行動。
那個家夥的住址不難找,因為他住的房子在那兒很顯眼。屋裏有一盞燈,發出昏暗的光。邁爾斯在街頭停好汽車,戴好手套,走向那幢房子。他感覺口袋裏的槍很沉重,他知道,這是在冒險,卻毫無辦法。
邁爾斯慢慢來到側門邊,輕輕地試了試門柄,門竟然開了,這很讓他意外。這是一個安靜的住宅區,也許在這兒住的人,心理上有一種虛偽的安全感。要不就是那家夥太粗心,忘記了鎖門。
他掏出左輪手槍,進了房間,靜靜地站了一會兒,謝天謝地,裏麵沒有狗。然後,邁爾斯慢慢地進入廚房,裏麵一切如常。
他穿過廚房,進入走道,看見從後麵房間裏射出來一線燈光。他小心翼翼,慢慢朝燈光走去,他聽見有人在打鼾。
這是一間書房,裏麵一個高高瘦瘦的男人,坐在一把椅子上。裏麵的人正張著嘴、仰著頭,睡得很熟。有一瓶酒和一隻裝有半杯酒的酒杯在他身旁的一張桌子上。
邁爾斯心頭暗喜。他向房間裏的那家夥走去,把左輪手槍小心地放在那家夥手中,他的指尖壓在槍的扳機上。睡夢中的那家夥還訥訥地,並扭動了一下兩腿。邁爾斯抬手用槍指著那家夥的太陽穴,突然,那家夥睜開了眼睛。就在這一瞬間,他們互相看到了對方!那家夥的臉上,在那短暫的一瞬間,露出了理解的表情。
就在這時,槍響了!
屋裏還回**著槍聲,邁爾斯迅速扔掉槍,逃離了屋子,關門後走向自己的汽車。一上駕駛座他就扯掉了手套,扔在旁邊的座位上,發抖的手發動著汽車,一溜煙地跑了。
他告訴自己一切順利,現在安全了。對一位即將出庭受審、被指控重罪的人,沒有人會懷疑他是被殺的。即使有人懷疑,也很難把自己和那家夥的死聯係起來。因為那家夥的名字和住址他都不知道,喬治可以在這點上為自己作證。並且那支槍也沒有登記過,幸運之神又一次降臨到自己頭上。
但這些想法,並沒有使他緊張的心緒減輕。
到了自己的家門口,看著房前雜亂無章的草坪,邁爾斯終於鬆了一口氣。他想,假如太太還在的話,草坪一定是整齊的,但是,那種日子再也不會有了。
他把手套塞進夾克的口袋裏,停好車後開門進屋。一股灰塵的怪氣味鑽進他的鼻孔。他看著淩亂的屋裏,心想,妻子在時的檸檬香味再也聞不到,再也聽不見妻子對自己的指手畫腳。他似乎又聽見妻子對自己說:“椅子放這裏,鞋子放那裏。”
邁爾斯大步走入臥室,換上了舒適的髒衣服,心裏越想越舒暢。他把脫下的衣服扔到床腳的一堆雜物裏。然後,轉身來到廚房,取出冰箱裏的一罐啤酒,打開之後,猛灌了一氣。妻子在時,家中絕不允許有含酒精的飲料。邁爾斯大腦也清醒了許多,無聲地笑了起來。
他帶著啤酒,走進臥室。他想,我不該花錢請那個沒用的東西,我應該親自殺死她,現在,為了怕他供出自己,還得親自動手除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