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傳授

紀佳程那天從垃圾山邊回來,就在琢磨林曦的話的真實性,他知道林曦的品性,那家夥在那種情況下,沒本事編出這麽合乎邏輯的一套說辭來,而且連自己和韓宜筠上床、偷東西、偷錢這事都能講出來,可見其真實性。不過紀佳程一向多疑,這事又涉及到林東升的配方,他還是回去把林曦的話梳理了一番。

信息量實在是太大了,除了鴻凱生物康達理這夥人,還有另一方也盯著這配方,叫什麽“海德堡K•H公司”,而且人家更實在:連錢帶股份,已經動手找韓宜筠了。

紀佳程覺得有些不合理,如果德國公司想要配方,為什麽不直接去找林東升?林東升現在正缺錢呢,和老外合作,未必不是條路徑,而且人家還願意給股份。可是這德國公司偏偏就去找了韓宜筠,他們是怎麽找到韓宜筠的?為什麽找她?德國人辦事一向是出了名的嚴謹,難道就不研究一下中國的繼承法?有林東升和林薇兒在,就是八輩子也輪不到韓宜筠繼承這配方。

更可疑的是,韓宜筠居然要林曦去偷這配方——林東升可是申請了專利的,就算偷來了,德國人敢買?當然了,也許人家德國人隻是想要配方的內容,拿到內容再改頭換麵生產成另一種產品?反正這種知識產權的東西打起官司來總是說不清道不明的。

如此看來,林曦的論述有合理之處,有不合理之處,但是林曦本人撒謊的可能性很低,林曦可是什麽丟臉的事都說了,為了證實韓宜筠的強勢,他甚至掀起衣服,給紀佳程看自己身上被韓宜筠用皮鞭抽打的痕跡……紀佳程懷疑韓宜筠根本就沒對林曦說完全,也許是她去找了外國的公司,說自己有這麽個東西,老外很感興趣,於是給她報價等等。

這個女人真是很有手腕啊!

紀佳程想起前段時間韓宜筠在辦公室裏對自己的引誘,心裏暗自慶幸:幸好自己沒有上鉤。他更慶幸自己會有先見之明,把配方拿回家去,然後還給了林東升,萬一那東西在自己手裏遺失了,自己真是沒法交代了。

上帝保佑啊!

那天麵對哭喪臉著的林曦,紀佳程沒說什麽,隻是承諾不會告發他,當林曦詢問配方的去向,哀求紀佳程幫忙時,紀佳程告訴他:“我已經還給林東升了。”

“啊?”林曦慘叫起來。

“你給我閉嘴!”紀佳程罵道,“看你那副熊樣子!”

“紀哥,紀哥,我求你跟我說句實話!”林曦哭叫道,“你這是要我的命啊!”

“我有什麽可騙你的?”紀佳程反問,“這玩意兒就算在我這裏,你也偷不走。你覺得上次康達理來了以後,林東升還能把它放在我這裏嗎?”

“那我怎麽辦?”林曦哀叫道。

“回去,裝作什麽事也沒發生。”紀佳程答道,“那女人再問你,你就說你正在查探!”

“這……我瞞不了幾天……”

“你不給我時間,我怎麽幫你想轍?”

林曦並不傻,紀佳程這話給他留下了一絲希望,他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又是鞠躬又是說好話。紀佳程說自己回去考慮,叫他明天早點到辦公室來商量,林曦連連答應,看紀佳程要上車,還搶著幫紀佳程關門。等他坐到副駕駛座上,他那副窩囊相顯露無遺。

“紀哥,全靠你了,幫我想想辦法。”

“嗯。”紀佳程嗯了一聲。

“我保證,再也不敢勾搭女人了——紀哥,全靠你了,幫我想想辦法。”

“嗯!”

“我保證,絕不會再犯——紀哥,全靠你了,幫我想想辦法。”

“嗯!!”

“我保證,以後一定好好工作,好好當律師——紀哥,全靠你了,幫我想想辦法。”

“把嘴給我閉上!”紀佳程咆哮起來。

於是經過一晚上的合計,第二天一早,紀佳程八點到了辦公室。林曦已經到了,正坐立不安地等著,除他之外事務所裏空無一人。

他今天恭敬多了,紀佳程進入事務所時,他還站在過道邊弓著腰問候“紀律師早”,鞠完躬就殷勤地跑來給紀佳程拎包,然後就忙活著給紀佳程泡茶,讓紀佳程感覺自己像個黑社會大哥。今天林曦沒敢私自用紀佳程的茶壺,倒積極主動地把茶壺茶杯洗得晶瑩透亮。

一壺淡綠色的鐵觀音在紀佳程麵前散發著清香,林曦臉上帶著僵硬的笑,眼巴巴地望著麵前這位大神。紀佳程本來還想擺個譜拿個架子,看他這副模樣反倒不忍心,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紀哥,咋樣?”

“嗯,泡得剛剛好。”

林曦擠著笑臉:“紀哥,你看……昨天那事兒……你指教指教我唄。”

他還真是沉不住氣,真不知道他什麽時候才能沉穩起來。紀佳程看他可憐,也不再兜圈子,直接進入正題。

“我得先跟你說清楚,配方你就不要想了,如果你還是想要配方,那我真幫不了你。而且一旦配方丟了,林東升肯定會報警的,你知道那是多貴重的東西,你以為你能跑得了嗎?”

林曦連連點頭:“是,是。紀哥,我聽你的,你說我該怎麽辦?”

“現在能夠威脅你的就是個強奸罪名,對不對?”紀佳程說,“和她上床這事兒你是賴不了了,你唯一能做文章的,就是這事兒是強奸還是通奸。咱們要想方設法把這事兒弄成通奸。”

“這……”林曦臉色煞白,“紀哥,這不行啊!這……我還有臉嗎?以後在外麵還怎麽混?而且這事兒……萬一她把我偷東西的事兒說出來,我,我……”

“坐牢和丟臉,你選哪一個?”紀佳程壓低聲音問,“兩害相權取其輕,這個道理你不懂?”

林曦咧著嘴,大清早的,居然滿頭大汗。顯然,他原以為紀佳程能給他一個十全十美的解決辦法。

“你聽清楚,”紀佳程冷酷地說,“這是你唯一的路,這對你來說也是個機會,把臉皮練得厚點。說白了,人要在社會上混,有些時候,你得能權衡。好在你不是什麽公務員、公眾人物,你就是個律師,是自由職業者,果真能搞成通奸,那就是你個人作風問題,和工作沒有半點關係。你未婚,韓宜筠未嫁,大家成年人,上個床又怎樣?”

“可是你說過,她是委托人的親屬……”

“所裏這邊我幫你搞定。如果鬧到律協去,我會讓所裏幫你說話的。”

“紀哥……那……那……那我偷東西的事兒,萬一韓宜筠咬出來……”

“真有那一天,”紀佳程陰鬱地說,“我會找老劉,把這事兒內部消化掉,不會把你送公安局的……不過那樣的話,可能你真的不能在咱們所待了,我隻能幫你以一個正當理由離開,到別的事務所去執業。”

林曦坐在那裏,臉色灰黃。

“你自己想清楚,你沒有別的路。”紀佳程說,“我不是沒幫你想過,想了一晚上我也沒想出更好的辦法。如果你同意這條路子,我就接下來和你談談你下一步怎麽做,如果你不同意,我也沒什麽辦法了。”

林曦呆了半晌,終於苦著臉點點頭。

紀佳程也點點頭:“好,下麵咱們就談談怎麽抹掉你這強奸的嫌疑。”

林曦伸長脖子。紀佳程扶住桌子,身子前探,低聲說道:“你有錄音筆嗎?”

“沒,沒有。”

“去買一個。”

“紀哥……你是要我去偷錄?”林曦的額頭又在冒汗了,“你要我去錄下來她親口說我不是強奸?”

“對。”紀佳程誇獎道,“你很聰明嘛。”

“這我做不了!”林曦慌忙說,“……紀哥,我……我見了她就怕,我不敢,而且……我也不知道怎麽問,難道直接問:其實我們是通奸,不是強奸,對不對?……這,這這……”

你這扶不起來的阿鬥!紀佳程在肚子裏罵著,老子為你琢磨了一晚上,你倒在這裏說你不敢做!

“你就不能動點腦子?”紀佳程嚴厲地說,“誰讓你直接問的?這種事還要我教你?”看著他那副畏畏縮縮的樣子,紀佳程隻得提示道:“你給我聽著,要想證明你當初不是強奸她,你就要證明她是自願和你發生關係的。”

“怎麽證明?”林曦畏畏縮縮地問。

“回到她那裏,像往常一樣!”紀佳程隻得露骨地說道,“把錄音筆放好,錄音,然後和她聊天,她說什麽你都附和,要和她非常融洽,和她調情,最好能逗得她很高興;如果她要和你上床,你就和她上床,記得聲音搞大一點,最好能問問她今天你表現怎麽樣,引誘她說出你表現好不好這類話來!”

林曦張大嘴,眼珠咕嚕嚕轉著,臉騰地紅了。

“錄下這樣的內容,目的是證明你們之間並非是脅迫與被脅迫的關係,而是自願的。瞧,她根本不反對和你發生關係,她可能還很開心,如果是她主動,甚至能錄下一些她脅迫你的話,對你就更有利了。”紀佳程說,“假如她威脅你去偷配方,說你不去偷就去告你強奸,對你就更有利了。現在你明白了嗎?”

林曦臉色煞白,待了一會兒,最終緩緩點點頭。

“至於徐律師的錢和別人的東西,一旦韓宜筠和你翻臉了,你就趕緊來找我,我陪你送回去。”紀佳程說,“我能想到的隻有這些了,你自己考慮一下吧。”

他說完,就端起已經涼了的鐵觀音,一飲而盡。林曦坐在對麵發著呆,嘴裏不知在念叨些什麽,他不是蠢人,畢竟也是讀過幾年法律,通過了司法考試的人,利害輕重還是能掂量出來。可是盡管這個家夥接受了紀佳程的意見,卻還是心虛,寧可坐在這裏自言自語,也不出去謀劃怎麽進行下一步,仿佛看到紀佳程他才有主心骨一樣。紀佳程起初還擠出一絲鼓勵的笑,一壺茶喝完,看到他還坐在對麵,紀佳程又厭煩了。

“紀哥,我去買錄音筆。”

“嗯。”

“我把她的話全錄下來,這都是證據,對不?”

“嗯。”

“我把她的話全錄下來,作為證據,她就不能威脅我了,就不是強奸了,對不?”

“唉……”

“隻要把她的話錄下來,我就……”

“滾!”紀佳程咆哮道。

林曦抱頭而去,紀佳程呼呼喘了口氣,看看已經空了的茶壺,正想去續水,卻見林曦的腦袋又可憐兮兮地伸進來了:“紀哥……就一句啊……我,我錄了音以後,你幫我聽聽行不行,幫我參謀參謀,行嗎?”

“行行行,”紀佳程壓著火,指指茶壺,“去給我續點水,然後該幹嗎幹嗎去!”

打發走林曦,紀佳程想起林東升這配方周圍糾結的一團亂麻,不禁長歎了一聲。竊案還真是和康達理無關,自己對小薑的暗示有點錯告了,可是考慮到林曦,紀佳程卻不能向小薑解釋這件事。想到康達理那張臉,又想到林薔兒的死,再往遠處想到欣雨,紀佳程剛剛生出來的這點愧疚之心煙消雲散,隻是告誡自己:不能再這麽失態了,自己那天有點過了,要記住這畢竟是別人的事,你介入太深是不好的。

要不要把韓宜筠和德國公司的事告訴林東升?

紀佳程想了想,還是決定算了,跟他講這個,也必然要涉及到消息來源,涉及到林曦的名譽,紀佳程隻能作罷。從這事想到林曦要從韓宜筠那裏“取證”,紀佳程又有些為他擔心。

他接下來處理事情一直到中午,打算去吃飯時,看到林曦眼巴巴地在門外等著,想和自己一起去吃飯。紀佳程趕緊琢磨怎麽回絕,就在這時候他的手機響了。

電話是和他撞車的那個出租車司機打來的。

若不是他打電話來,紀佳程都把這事忘了,他已經從修理公司那裏取來了發票,其實鈑金加噴漆隻花了300塊,而且他也沒實付,他卻開了800塊的發票,鉚著勁要叫這個司機吃點虧。雖然出租車都是買過保險的,可是出租車公司去理賠不知道會拖多久,所以這種賠款一般都是出租車司機自己掏,紀佳程就是知道這一點,成心叫出租車司機出點血,叫他知道隨便罵別人老娘的後果。

今天這司機打電話來是來交接的,紀佳程倒有些感激他幫自己解套,正好借這機會擺脫了林曦。他如約來到約定的地點,出租車司機已經到了,正停在路邊等著。一見麵兩個人都有些尷尬,程式化地交換了發票和錢,出租車司機歎息了一聲,說:“唉……那天我火氣太大,罵人了,儂勿要在意。阿拉開出租的,就靠這個養家,趕著拉活,所以那天沒控製住。”

紀佳程臉皮雖然厚,被他這麽一說,居然也不好意思起來:“唉,那天我態度也不好,其實……唉,你說我踩踩刹車讓你過去不就好了嗎?”

“說真的,阿拉這些人,出了事體,都是阿拉自個貼鈔票,”司機搖著頭,“不管怎麽說,小夥子,我同儂講聲對不起,好伐?”

紀佳程就算平時心理再陰暗,現在也感覺內疚了,看著這個出租車司機被曬得有些微黑的臉,開始後悔自己那天為啥那麽較真,手裏的800塊錢尤其讓他不安穩。他咽了口唾沫,把錢抽出一半,塞給了出租車司機。

“這是做啥?”

“我那天態度不好,我也跟你道個歉。”紀佳程說,“那天我也搞得你一天沒生意……咱們就一人一半吧,唉,您不容易……咱們大家都不容易。”

出租車司機有些意外,推辭了幾下,也就收下了。兩個人握了手,彼此氣氛融洽地告別,紀佳程開車去修理店付錢。一路上暗自感歎:越是社會底層的人,越是樸實;人要是有錢了,就要變得沒有人味。就好像林東升他們,搞得天翻地覆,姐夫小姨子互鬥,公司個人死磕,連孩子都成為了犧牲品……

就是為了兩張配方。

下午他沒回辦公室,從維修店直接回了家。晚上吃完飯,他給紀寶寶講故事時,不時瞟著牆上的掛鍾,揣摩著林曦現在是不是已經開始錄音了。他會怎麽做?韓宜筠會如他們計劃的那樣,乖乖入套嗎?他甚至不懷好意地想到了一些限製級的情節。不過林曦是個沉不住氣的家夥,他會不會露出馬腳,引起韓宜筠的疑心?

另外林曦說錄好了會把錄音拿來給他,紀佳程還真想聽聽那個美豔的女人背後是副什麽腔調,如果一次不成,紀佳程還得讓林曦去第二次、第三次錄音。紀佳程突然想到,他應該讓林曦把韓宜筠那裏的所謂“德國公司資料”弄一套來,哪怕拍拍照也好,這東西也許對林東升有用呢。

沒關係,明天拿到林曦的錄音後,就說還不夠好,叫林曦去多錄幾次,順便叫他把那些文件弄一套來。

紀佳程拿定主意,就給林東升打了個電話,想至少基於朋友的立場提醒他注意一下韓宜筠。他既不能顯得知道太多,又要達到提醒的目的,所以打電話前很是費了番思量。電話撥通了,接電話的人是黃小雅。

“東升不在嗎?”

“紀律師?”黃小雅愣了愣,似乎有些吃驚,“這麽晚,有什麽事嗎?”

紀佳程想起自己的身份,也難怪黃小雅會緊張:大晚上的接到律師的電話,肯定會聯想到是不是出了什麽事。他連忙安慰道:“沒什麽大事。東升在不在?”

“他……”黃小雅說,“他出去散心了。”

“九點多,出去散心?”紀佳程問。

“這有什麽辦法呢?”黃小雅疲憊地說,她的聲音本來溫婉動人,此刻卻有些嘶啞,“這段時間他精神壓力太大,我們都不敢攔著他。他要出去散步,我們也隻能由著他,總比他在家裏憋著好吧。”

“是啊,是啊,”紀佳程安慰說,“其實這段時間,也是辛苦你了……要不是你,東升那邊還不得亂成一團啊,你也要注意一下自己的身體,嗯——那他什麽時候回來?”

“不知道。”黃小雅說,“我都想出去陪著他,怕他出什麽意外,可是我現在得看著薇兒,所以隻能守在家裏。”

“孩子怎麽樣?”紀佳程問。

“狀況不好,剛剛睡著。”黃小雅立刻傾訴起來,“老林這段時間精神不好,又一副神經兮兮的樣子,對孩子照顧也差,孩子現在全靠我每天帶著。她一睡覺就做噩夢,就哭,晚上睡覺時還必須我陪著,一睜眼看不到我就要叫……這孩子太可憐了,誰看著都心疼,唉……我真想哪天趁著韓宜筠他們不在,帶著老林和孩子離開這個家算了,到外麵去散散心,再這麽下去,孩子精神都會出問題的。”

“哦……”

黃小雅找到了發泄口,她這段時間可能是憋得太厲害了,急需傾訴。

“韓宜筠這兩天隻要一來家裏坐著,就拉著個臉,叫她幫忙帶一下薇兒,她理都不理,你說這還是親人呢,有這樣的阿姨嗎?老林就是在那兒坐著,吃了東西筷子一扔就到沙發上躺著,說出去就出去,跟犯病了似的,也不說什麽時候回來。家裏洗洗燒燒的全靠我一個人,還要帶孩子,買菜的時候我都得一手牽著孩子一手拎著菜,要不是看著孩子可憐,我真想一走了之……紀律師,你說我容易嗎?我又不是薇兒的親媽,可是我對她比親媽還要好,老林這麽多年風風雨雨的,我也一直支持著他,可是他們家裏的人還打我……”

說到傷心處,她哽咽起來了。

紀佳程好不耐煩,他最怕這種家長裏短的事,特別還是別人的家事。他本想問清楚林東升何時回來,再打個電話,現在則隻想趕緊從這電話中抽身。他嘴裏嗯嗯啊啊,假意安慰了幾下,說了一些套話,心裏打消了今天晚上提醒林東升的打算。

不知道林東升幾點才會回來,紀佳程決定等第二天早上看看林曦的結果,再考慮如何提醒林東升。

然而第二天早晨,林曦沒有到辦公室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