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封皮造畜
一聲令下,幾個衙役闖進這小灶房裏,將人頭、殘屍,連同著灶上煮著的那鍋湯,一股腦兒地端將出去。
見醉仙樓裏真個抬出了屍首,那些食客們全嚇得麵若死灰。特別是那掌櫃的,整個人直接趴在地上,捶胸頓足、哭天搶地,直號著這以後的生意是不必做了。
衙役們分成兩撥,一撥將物證嫌犯押解到府衙,另一撥留在這醉仙樓裏,等候著馮慎、魯班頭他們的差遣。
“據那牛二所言,還有個嫌犯沒緝到,”馮慎道,“這樣吧魯班頭,事不宜遲,我帶著查爺去尋尋看,你和弟兄們先在這裏守會兒?”
“馮經曆所言差矣,”魯班頭大手一擺,道,“這捕盜拿賊的差事,原是我們分內,哪用得著你們來操心了?你跟我說清了地方,我帶上幾個弟兄過去,保證能擒回人來!”
“魯班頭有所不知,”馮慎搖頭道,“以不才推斷,這宗案子盤根錯節、環環緊套,恐怕不單是一件普通的害命案子。那個線索,正是偵破的關鍵。所以,緝拿那嫌犯,易暗不易明。萬一走了風聲、斷了線頭,那幕後的黑手,怕是再也牽不出來了!”
“那老查別去了!”魯班頭還是不甘心,“他一個仵作也不會拳腳,去了也是白搭!我跟著馮經曆去吧,就算有個什麽變故,相互間也好有個照應!”
“得,又讓魯班頭嫌棄了!”聽得是緝凶,查仵作本心就不想去冒那風險,見魯班頭這麽說,他趕緊借坡下驢,“那成那成,我就先帶著人守在這裏,等馮少爺和魯班頭拿了那嫌犯,咱們回衙門碰頭吧!”
馮慎與那魯班頭不太熟,又看他直來直去的有些莽撞,怕他跟去出了岔子。可無奈魯班頭執意要去,馮慎也不好再說什麽,隻能點頭答應。
於是,馮慎又對著查仵作囑咐了幾句,便與魯班頭出了醉仙樓。
路上,馮慎將牛二的供詞大致上說與了魯班頭知道。那魯班頭一聽,當下就來了勁,磨拳擦掌的喊殺個不停。想也不想,一口便斷言胡屠戶就是真凶。
“此案疑點頗多,”馮慎道,“真凶是不是那胡屠戶,尚不可定論,還是等捉到了人,再回衙門裏細細盤問吧。”
說罷,馮慎也不顧魯班頭,隻是加快腳步,朝著胡屠戶所在的地方趕去。
魯班頭見馮慎看似文弱,腳力竟勝似自己,心裏也暗暗歎道:“怪不得這毛頭小子能受到府尹重視,看來,確實是有兩把刷子!”
想到這兒,魯班頭也鉚勁趕上,跟在了馮慎後麵。
據牛二所言,那姓胡的屠戶,住在城郊一個喚作“瓦子營”的村裏。那“瓦子營”距此處雖不是太遠,可要過去,也得花費大半個時辰。
一路上,二人都不怎麽言語,皆埋頭趕路。一連奔了好一陣子,這才到了那瓦子營。
見村頭上坐著幾個老漢,馮慎和魯班頭便過去打聽。待問清了胡家的所在,二人立馬順著方位奔去。
沒一會兒,胡屠戶的家門便被找到。馮慎在大門上輕輕一推,發覺那大門從裏麵閂死了。
魯班頭性子急,抬手就想砸門。馮慎一看,趕緊將他一把攔下。
“班頭不可心急!”馮慎忙道,“這胡屠戶大白天的閂著門,怕是正在裏頭做些避人的勾當。要是貿然驚動了,他定當有所防備。”
“那怎麽辦?”魯班頭皺眉道,“難不成咱倆就幹候在這裏?”
“且看看再說。”馮慎說完,便繞著胡家的院外謹慎地打量起來。
這胡屠戶的宅子起在村尾,周遭沒有什麽相鄰的住戶。胡家的外牆,皆用那土坯夯成,雖然簡陋,卻也壘的不矮。馮慎同魯班頭慢慢地轉至院尾,聽得牆內隱約傳出幾聲豬畜的哼鳴。不用說,牆內定是那胡屠戶圈豬的後院。
“魯班頭,此處應是後院。”馮慎又打量了一會兒,才道,“想來從這裏翻牆而入,也不至於太過顯眼。”
“這牆頭可不低,”魯班頭抬眼看了看那土牆,道,“咱們去哪裏找些墊腳之物。”
“不必麻煩”,馮慎擺手一笑,“想翻上牆頭倒也容易,隻不過,得委屈班頭搭個‘手橋’。”
魯班頭一愣:“手橋?”
馮慎點點頭,道:“就是班頭做個‘踏腳’,我好借力翻上牆頭。”
魯班頭心下雖不太樂意,但也別無它法,隻得在牆根立下馬步蹲了,然後雙掌合插,垂在身前。
見“手橋”搭好,馮慎也不客套。他撩起長衫掖在腰間,提氣快奔幾步,一腳便踏在“手橋”上。見馮慎踏來,魯班頭趕緊腰臂發力,將他猛的往上一托。
借著這股勁,馮慎一縱,兩手牢牢地扒住了牆頭。他腰間一扭,雙腿一擺,身子便輕輕地躍在土牆之上。
馮慎貓著腰,朝牆內看了看,確定無人察覺後,又將胳膊從牆頭上探下來。
魯班頭搭住馮慎的手腕,雙足一蹬,也被馮慎牽引著上了牆。
二人深吸一口氣,翻身下牆。繞過後院的豬圈,便躡手躡腳地來到正屋門前。
馮慎將耳朵貼在門上,卻聽得屋裏靜悄悄的。可那門窗反掩,卻分明有人在內。總待在外頭,也瞧不見裏麵,於是,馮慎便摒著呼吸,來到窗邊。用指頭在舌尖上蘸了蘸,輕輕地在窗戶紙上捅了個眼兒。
借著那眼兒,馮慎看到裏麵的炕上正睡著一男一女。男的應該就是那胡屠戶,而那女的,想必是他婆娘。
見再無旁人,馮慎與魯班頭便打算進去捉拿。可那進院有牆可翻,這進屋卻犯了難。若是破門而入,少不得要多耗些力氣。還是趁著那對男女熟睡,方便一舉拿下。
思來想去,馮慎便問那魯班頭借了佩刀,用刀尖順著門縫插進,去撥動那根門閂。每撥一下,馮慎都收著勁,生怕弄出動靜驚了那對男女。
撥弄了好一陣子,隻聽得耳邊一聲細響,那門閂“啪嗒”一下脫落開來。
二人大喜,忙推門闖入,幾步奔至那炕頭,將那一男一女雙雙摁住。
“嗷”的一嗓子,那炕上的男女一下子驚醒,皆被眼前的情形駭得哇哇大叫。
那男女皆是一絲不掛,糊裏糊塗的以為馮慎他們是歹人,都縮在被窩裏哭叫連連。
魯班頭讓他們吵煩了,一把抓過那男子,高聲喝問道:“你可是胡屠戶?”
一見魯班頭那凶神惡煞的樣子,那男的早已嚇得不行,趕緊苦著個臉回道:“小的便是……小的便是……不知哪裏衝撞了好漢……還請饒命啊!”
“少他娘的廢話!”魯班頭道,“姓胡的,你的事犯了!老實點跟著我們走一趟,也省得吃些苦頭!”
“啊?”胡屠戶一怔,這才看清魯班頭穿的是公服,“二位……二位是官爺?”
“算你識相!”魯班頭“哼”了一聲,“別囉唆了!有什麽話,去順天府大堂上再說吧!”
“哎呀官爺!”那胡屠戶哆嗦了一陣,衣裳也顧不得穿,光著身子從被裏爬出,跪在炕上就梆梆的磕起頭來。“小人知罪!小人知罪……還請官爺高抬貴手……饒了小人這回吧!”
聽胡屠戶這麽一說,馮慎和魯班頭反都傻了眼。二人皆沒想到,這胡屠戶竟然招得如此痛快。
沒等他倆回過神來,那個婦人也坦胸露乳,赤條條地鑽將出來,跪倒在胡屠戶旁邊:“官爺開恩哪……我們……我們再也不敢了!”
“開恩?”魯班頭冷哼一聲,喝道,“犯下了殺人害命的重罪,還妄想活命嗎?”
“啊?”胡屠戶和那個婦人雙雙驚懼,“我們……我們不曾害命啊……”
“還敢放刁?”見二人出爾反爾,魯班頭掄拳要打。
“班頭息怒,”馮慎見狀,趕緊攔下,“待我先問上一問。”
馮慎慢慢走到炕前,衝著炕上二人問道:“你二人可是夫婦?”
胡屠戶和婦人先是一愣,對視了一眼,不肯說話。
“都聾了?”魯班頭叫罵一聲,“問你們話呢!”
“是是是,”那胡屠戶渾身打了個激靈,趕忙指著那婦人道,“她……她姓吳……是鄰村的一個寡婦……與小人……並不是夫婦……”
“怪不得這大白天的掩門閉戶,”馮慎冷笑道,“原來,是躲在家中風流快活!”
“小人知罪!小人知罪!”胡屠戶嚇得臉都白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留著力氣,等到公堂上再說吧!”魯班頭喝道,“抓你不單是這通奸的醜事!”
“啊?”那婦人一聽便急了,“官爺官爺……民婦也是一時糊塗,受這姓胡的蠱惑,被他強霸了身子……其他的事,民婦一概不知啊……官爺要抓,便隻抓了他去,還求饒了民婦吧!”
“賤人!”胡屠戶見那婦人為了自保,而不顧“露水夫妻”的情分,氣得是咬牙切齒。從炕上跳起來,幾下將那婦人壓在身下,又踢又打。
那婦人也不示弱,一邊哭號著,一邊照著胡屠戶麵門又咬又抓。一時間,炕上兩個赤身**的男女扭打成了一團。
“真他娘的反了教了!”見二人太過不堪,魯班頭胡子差點氣炸了。他揮刀剁在炕琴上,火冒三丈道:“都給老子住手!再敢撒潑,把你們這對狗男女全砍了!”
見魯班頭動了真怒,炕上二人哪裏還敢動手?都嚇得呆在那裏,一動也不敢動彈。
“行了,”馮慎哭笑不得,指著二人道,“趕緊穿戴整齊,赤身**的成什麽樣子?”
那吳寡婦一聽,這才記起自己還是不著片縷,慌裏慌張地罩上褻衣,披好棉襖。胡屠戶也不敢怠慢,匆匆蹬好褲子。
由於來得急,魯班頭不曾帶著枷鎖鐐銬。見二人穿戴停當,也不跟他們二話,抽下那胡屠戶的腰帶,便將二人捆了個結結實實。
怕二人還要叫嚷,魯班頭又將那被窩一扯,抽出些棉絮團子來,把兩人的嘴巴堵嚴。
捆綁好二人,馮慎去了後院的豬圈。他仔仔細細地打量了半天,卻發現並沒有什麽異樣。
回程的路途不近,押著這對男女也著實不便。馮慎與魯班頭商量了一會兒,便打算去村裏雇輛大車,將他們裝在車裏,再拉回府衙。
二人議畢,魯班頭便留下看守,馮慎則去村中雇車。問了好半天,這才尋到一戶有騾車的,商議好價後,那農戶便趕著騾車,到了胡屠戶門口。
將胡屠戶與那婦人扔上車後,馮慎和魯班頭也趕緊跳上了車駕。那農戶得知馮魯是衙門的公人,自然也不敢多問,甩開響鞭朝著騾腚上一抽,老老實實地趕起車來。
騾子善步,沒多一陣子,便趕到了順天府。馮慎付了車資,便和魯班頭把男女二犯解到了大堂上。這會兒,有衙役趕去醉仙樓報信,查仵作得信後,便與守在那邊的官差匆匆回趕。
一切都準備妥了,眾人便隻等著府尹升堂斷案。
聽說又出了奇案,府尹急忙理了公服,從後衙趕到大堂。胡屠戶和吳寡婦通奸,被抓了個現行,來在大堂上不免心虛害怕,還沒等審問幾句,俱都供認不諱。府尹讓二人畫了押,便先判了個笞杖之刑。而馮慎和查仵作趁著這段時間,趕緊去將那怪屍剖驗。
按著大清律第三十三卷,凡和奸,杖八十;而有夫者,杖九十。吳氏是個寡婦,府尹便下令衙役將她重打八十大板。胡屠戶誘奸吳寡婦,自然也少不了責罰,但他還牽連著下麵的案子,所以府尹先將他領的板子記下,待下麵案子審後再雙罪並罰。
這府尹的公案上,擺有四個簽筒。每個簽筒上都刻有一字,連起來正是那“執法嚴明”。這“執”字簽,是那捕捉令。其他三個分別為那白頭、黑頭、紅頭令簽。三種令簽顏色不同,其功用自然也就不同。白頭簽每簽一板,黑頭簽每簽五板,而這紅頭簽,則是每簽十板。不僅如此,若是用那白頭,那這頓板子打下來,最多也就是個皮肉之痛,不會傷筋動骨。若用了黑頭,則會皮開肉綻,抬到家中,沒個十天半個月肯定下不了炕。而那紅頭令簽,是專門對付那種十惡不赦的刁鑽之徒。倘使衙役們見府尹擲了紅簽,那施刑之時定要鉚足氣力,照著死裏下板。往往一通紅簽板子下來,受刑凶徒即便是不死,也得活活掉下一層皮。
這通奸犯科,原是輕饒不得。可府尹念那吳寡婦是個女流,心下也犯起了嘀咕。要是打輕了,怕不能以儆效尤;而要是打重了,又擔心那婦人熬刑不過,死在公堂之上。想來算去,府尹便打算折中。他一連抽了一十六根黑頭令簽,擲在堂下,吩咐左右開始執那笞杖之刑。
眾衙役們得令,趕緊上前將那吳寡婦按在地上,幾下扒了褲子,動手開打。
因扔的是黑頭簽,施刑的衙役也心知肚明。板子落下時,故意避開了大腿上的骨頭,而是專挑那臀尖上肉厚的地方下板。可縱是如此,那吳寡婦也是哀號連連、痛不欲生。
才打了十來板子,吳寡婦腚上的細肉便泛起了一片血紅,她一麵拚命地掙紮著,一麵苦苦求饒。可那些衙役哪裏理會這些?隻是使勁地按了頭腳,將那板子繼續掄下。
打了一半,那吳寡婦便疼得哭不出聲來,嘴裏淌著涎水,趴在地上直抽。屁股上的皮肉,這會兒也翻了起來,糜乎乎的爛成了泥淖一般。
待到八十大板打畢,那吳寡婦早已疼昏了過去。下身一個失禁,一泡濃尿順著褲襠滋了滿地。幾個衙役也不避諱,給她拽上褲子,便匆匆抬了下去。
這會那跪在堂下的胡屠戶見狀,更是嚇破了膽。還沒等府尹說話,自己便是叩首連連。
審完了這通奸案,接下來便是那害命的重案。驚堂木一拍,那相幹嫌犯,也就一並帶到了公堂之上。
府尹先問了醉仙樓的掌櫃和跑堂,可二人隻是心慌,一口咬定對此事毫不知情。待審到廚子牛二時,牛二還是之前那通說辭。審過來審過去,這案情的關鍵,便落在了這胡屠戶身上。
府尹剛要開口,那邊馮慎和查仵作驗屍回來了。於是,府尹先撂下胡屠戶,問二人有何進展。
“回稟大人,”馮慎衝著堂上一揖,“方才卑職驗查半天,已然能夠確定,那怪豬皮下,果真是一具人屍!”
“竟有此事?”府尹一怔,“馮經曆,那人屍為何能長在了豬皮裏?”
“大人莫急,”馮慎擺手道,“不若先審了這胡屠戶,再做定奪。”
“也好!”府尹頷首,轉向那胡屠戶,“胡屠戶,還不速將你行凶害命之行如實招來!”
“冤枉啊大人!”胡屠戶哭號道,“小人最多也就幹些殺豬宰羊的勾當……哪裏會有膽子去殺人害命啊?”
“那本府問你,”府尹指著那牛二道,“這人你可是認得?”
“認得認得!”胡屠戶點頭不迭,“他……他是醉仙樓的廚子!”
府尹點了點頭,又問道:“今天早上,你是否給他送過一頭肉豬?”
“是……是啊……”胡屠戶忙道,“這牛二是小人老主顧了……小人每天都要往他那邊送口肥豬……今天小人五更就起了,挑了一口便送往醉仙樓……送到那裏時,牛二還嫌送去的豬太瘦,將小人好一通數落呢……”
“旁話休說!”府尹將那驚堂木一拍,喝道,“那豬是從何處得來?還不快講?”
“是……”胡屠戶嚇一縮脖子,趕緊招實講出:
前邊說了,這胡屠戶自己並不養豬,隻是通過別的途徑從外麵販些來宰殺。若遇到那種老豬病豬,他也不嫌,就以低價買來,待有人要肉時,再殺了割肉。
最近些日子,見天下雪,官道上滑濘,出遠門販豬自是不便。無奈醉仙樓那邊用量大,牛二成日催著要豬。胡屠戶無奈之下,便推著獨輪木車,在城郊近野四處奔走,看看哪裏能尋著便宜的肉豬。
可這當口,臨近年關,農家裏養豬的都不願意賣,皆打算著等到年前宰了,留著自家吃用。因此,胡屠戶尋了幾天,也沒販著幾口。就算是偶爾得手,那價錢自然也不算便宜。再加上給牛二的價低,這一倒手,賺不了幾個錢。
胡屠戶自忖:若是給牛二抬高價格,又怕惹得他惱,之後沒了這個長線主顧;若是再照著之前的價格給,卻又感覺吃虧。正當左右為難的時候,胡屠戶遇到了一個叫賴青的生臉漢子。
那賴青尖嘴猴腮,操著一口外鄉口音。他聽說胡屠戶要販豬,便忙趕著三口豬過來找他。
看賴青的豬太瘦,胡屠戶原本不想買,可一問那價錢,卻驚得雙眼發直。
沒別的,賴青要價,確實是低的要命。見有利可圖,胡屠戶豈不動心?胡屠戶盤算一陣,打算將之前高價販來的肥豬先養著,等到年後價錢上來時再賣錢。而從賴青這頭得來的瘦豬,就先拿來宰了,去應付醉仙樓。
臨當會鈔時,胡屠戶還是有些不放心。賴青的豬雖然瘦,可是那價卻真是便宜得離譜。又問了幾句,賴青便不再遮掩,直接告訴胡屠戶,說他那些豬都是從附近農戶家偷來的,故而也不敢賣高,隻求混個嫖賭的花銷就夠了。
聽得是賊贓,胡屠戶有些含糊。可禁不住賴青在一旁勸說,加上這豬的確是便宜,腦子一熱,便鬼迷心竅地從賴青手裏全買了下來。
買下那三口瘦豬後,胡屠戶將它們暫且圈在後院豬欄中。可誰承想,隻過了一夜,那三口瘦豬居然不翼而飛。
胡屠戶大驚失色,忙繞著豬欄驗看起來。那豬圈的砌磚並不曾倒,而那些圍欄也不曾鬆,根本沒有缺口讓那豬鑽逃出去。
可當胡屠戶轉到院門時,這才發現了端倪。昨個兒睡覺,明明記得是反閂了院門,而現今,那院門卻開著一條縫。
胡屠戶一想,定是有賊趁著夜半無人,從院牆上翻進來,趕了那三口豬去。可又一想,自己那圈中除卻那三口瘦豬,還有兩隻之前販來的肥豬,若要偷,那賊人何不一同趕了去?
思來想去,胡屠戶還是尋不著一個頭緒。但好在那三口瘦豬所費無幾,就算是丟了,也不至於折本太多。無奈醉仙樓那邊還得送豬,胡屠戶沒法,隻得將備存的肥豬宰了一口,用推車裝了,給那牛二送去。
待到回來的路上,胡屠戶卻不偏不巧,又遇上了那個叫賴青的漢子。二人碰麵時,那賴青正疾步走著,手裏拿著個棉槐枝子,驅著三口瘦豬。
胡屠戶越看,越覺得那三口瘦豬像是他賣給自己的那些。再加上那賴青本就是個偷雞摸狗的渾人,說不準,當真是他賣給自己後,又轉手偷去。
越想,胡屠戶便越怒,一把撇下推車,抓著那賴青領口便要打。那賴青沒想到能在這裏碰上胡屠戶,心裏也慌了。但他聽得胡屠戶質問時,卻咬死了現在這三口豬是他剛從外村牽來的。
二人你不讓我,我也不讓你,爭得是臉紅脖子粗。最後,賴青擔心動靜太大,引來人問他個偷竊之罪,便先服了軟,同意讓胡屠戶將豬牽走。
胡屠戶見失豬複得,也顧不上與那賴青爭執,啐了一口,將三口豬趕回家中。
回到家裏,胡屠戶把豬重新圈好,又閂緊了大門。胡屠戶暗自尋思:當時那賴青給得痛快,自然是有什麽貓膩,恐怕是想故技重施,再潛到自己家中盜了豬去。
慮及此節,胡屠戶早早就將屋裏油燈吹滅,做出了睡覺的假象。自己卻暗中藏在門後,偷眼盯著院裏的動靜。隻待那賴青一來,便立馬衝將出去,拿他個人贓俱獲。
胡屠戶如此想著,慢慢得過了大半個時辰。正當倦意漸漸上來時,院中卻突然傳來一絲響動。
來得好!
胡屠戶精神一振,馬上警惕起來。可令他萬沒想到的是,發出那動靜的,並不是什麽賴青,而是後院圈中的那三口瘦豬。
隻見那三口瘦豬一個挨著一個,並成了一排,慢慢地朝院門走去。等到來在院門邊上,其中一口竟然直立起來,抬起前蹄,將那門閂一下撥開。
胡屠戶背後一寒,呆立在當場。那肉豬乃蠢笨之物,又如何能像活人一般立行拉閂?
門閂撥掉後,院門大開。那三口瘦豬身子一低,便要擠出門去溜走。胡屠戶眼見三豬便要逃得沒影,哪裏還顧得上什麽疑慮?忙從桌上摸了把殺豬刀,慌慌張張從屋中追將出來。
聽得後麵有動靜,三豬皆扭頸回望,見是胡屠戶張牙舞爪地來追,都嚇得哼叫狂奔。胡屠戶也真急了眼,一邊操刀怒罵,一邊緊追其後。
一人三豬,繞著村子瘋跑了起來。可那三口瘦豬不識村裏道路,逃著逃著,竟一頭撞進了條死胡同裏。胡屠戶一見,大喜過望。也不管腳上鞋子跑丟了一隻,揮著殺豬刀便趕緊堵了上去。
胡屠戶步步緊逼,那三口瘦豬嚇得哆哆嗦嗦地擠成一團。見實在是無路可逃,那三口瘦豬竟齊刷刷地趴在地上,拱首晃肩,宛如求情討饒一般。
胡屠戶見狀大惑,心道自己殺了半輩子的豬,卻還真是頭一遭遇上這等奇事。他抹了把汗,打算再走近些,以便瞧個究竟。
可沒承想,剛走了沒幾步遠,有兩口瘦豬竟忽然怪叫,後蹄猛地一彈,便分左右朝著胡屠戶撲來。
胡屠戶不曾防備,駭得打了個哆嗦,手裏那把殺豬刀沒拿穩,便“咣當”掉落在地上。
趁著這工夫,那兩口瘦豬已從胡屠戶身旁穿過,奔至了胡同口。剩下那口見狀,也是躍躍欲試。
這當口,那胡屠戶腦子裏回過神來,心知自個兒被那些瘦豬耍了。剛要彎腰拾刀,卻瞥見第三口豬也到了跟前。他想都沒想,直接抬起一腳,結結實實地跺在了那豬的拱嘴上。
“哼唧”一聲,那豬便哀嚎著,斜喇喇地倒向一邊。胡屠戶還不解氣,一下就跳騎到那豬身上,扯起豬耳,掄起拳頭朝著豬臉上亂打亂砸。
受了胡屠戶的重擊,那豬自然疼得不行。一邊嚎著,一邊用四個蹄子在地上扒刨。原本逃到胡同口的那兩隻瘦豬,非但沒有跑遠,反而戰戰兢兢地倒了回來,顯得又是害怕又是焦急。
打了半天,胡屠戶累得氣喘籲籲。身子剛一抬,壓在底下那豬居然使勁一頂,將胡屠戶掀翻在地。
那地上是土路,混著不少小石子。胡屠戶的後腦一著地,恰巧硌在了一塊碎石頭上。一股鑽心的疼痛襲來,讓胡屠戶不由得氣紅了眼。
瘦豬沒了壓製,爬將起來一瘸一拐地想跑,可沒想到胡屠戶比它更快,抬手一抓,便攥住了它的後蹄子。
後蹄被固,那豬拚死掙紮、蹬踢不止。胡屠戶見它屢屢反抗,殺意頓生,發現那把殺豬刀在不遠處扔著,當即一手緊扯著瘦豬,另一手伸出,去抓地上尖刀。
持刀在手後,胡屠戶也沒二話,先用牙橫咬住刀背,騰出兩手來幾下將那瘦豬掀翻在地。那豬肚皮一露出來,胡屠戶便一腳踏住,抽下嘴裏尖刀,對準了豬脖子一刀捅下!
“噗”的一聲悶響,尖刀直接沒至刀柄。那豬嘴裏湧出陣陣血沫子,開始劇烈地抽搐起來。胡屠戶毫不手軟,握著刀柄在腔子裏攪動一下,再猛的一拉,將那喉管生生切斷。瘦豬四蹄亂蹬了幾下,便死得透透的。
“這畜生,死得倒挺快!”胡屠戶暗罵一聲,將殺豬刀拔出。
刀子一拔起,血流如注,噴了那胡屠戶滿頭滿臉。剩下那兩口瘦豬慘叫一聲,便轉眼逃去。胡屠戶見追不上,索性也不再去趕,抹去臉上血漬後,從地上抓起死豬扛在肩上,大步回到了家中。
等到第二天,屠胡戶又起了個早。燒了鍋熱水,將死豬禿嚕了毛、摘了下水,便裝在推車上,送往了醉仙樓……
“大人,”說完整個經過,那胡屠戶朝著堂上不住叩頭,“小人所言都是實情,還望大人給小人做主啊……”
聽完胡屠戶所述,府尹也是暗皺眉頭。那胡屠戶雖生就的粗魯,可他拙嘴笨腮的說出這番話來,也不似是編派。況且,此番話與廚子牛二所言大致能合對得上。府尹思索再三,對著馮慎問道:“馮經曆,你對此案有何看法?”
“回大人,”馮慎趕緊說道,“卑職方才一直在細聽,感覺這胡屠戶倒不像是謊話欺人。但卑職心中還存一問,打算先問問這胡屠戶。”
府尹衝馮慎一揮手,點頭答應:“隻管去問。”
“謝大人。”馮慎一揖,又轉身望著胡屠戶道:“賣你瘦豬的賴青,是何許模樣?他身旁可曾攜帶著一隻獼猴?”
“獼猴?”胡屠戶怔了一下,抓了抓頭,“小人見他時,他就趕著三口豬,並沒看見有什麽獼猴啊……要說模樣吧,他生的倒是有幾分像猴,幹幹瘦瘦、細頭尖腦的……”
馮慎與查仵作相視一望,趕緊接問道:“是不是耳垂上還生著顆大黑痦子?”
“對!是有顆痦子!是有顆痦子!”那胡屠戶想了一會兒,急忙說道,“那痦子上還長著一撮黑毛!怎麽?這位大人也認得那賴青?”
“這便是了!”馮慎道,“我們與那賴青,倒是見過那麽一麵,可一個不留心,讓他給逃了……胡屠戶,我再問你,你可知那賴青下落?”
“這……這小子滿嘴裏跑舌頭……小人也不知他何處落腳啊!”胡屠戶苦著臉道,“若小人知道他的下落,早就找上門去要回錢了……”
馮慎點點頭,然後對著府尹說道:“大人,卑職以為,這個叫賴青的,恐怕就是那害命真凶!”
聽馮慎如是說,府尹問道:“何以見得?”
“大人容稟,”馮慎接著說道,“今日響午時分,卑職與查仵作曾在天橋得遇一名耍猴人。那人的相貌,與胡屠戶所形容的賴青一般無二。加上他種種詭異之舉,再結合這宗奇案來看,想來那惡人,定是賴青無疑!”
“哦?”府尹又道,“適方才馮經曆說,驗屍已然有了眉目,不妨且說來聽聽。”
“是”,馮慎道,“從那怪屍來看,豬皮之下,的確是個人。並且,那並不是死後藏屍,而是在他活著的時候就被人蒙了豬皮,生生造成了一口肉豬!”
“竟有此事?”府尹身子一顫,大驚失色,“這……這真是駭人聽聞了!這大活人,又如何能被造成一口肉豬?”
“唉,這世間確有此等邪法。”馮慎歎了口氣,緩緩地說道,“此法本是偶然間聽先父提及,可卑職當時隻當是個傳聞,萬沒想到,它竟真的存於世上……”
“究竟是何種邪術,居然如此歹毒?”府尹追問道。
馮慎長息一聲,道:“此種邪術……喚作‘封皮造畜’!”